朱彝尊选集（四）

    女耕田行〔一〕

    荷鍤復荷鍤〔二〕，耒耜中田聲札札〔三〕。誰家二女方盛年，短衣椎髻來畊田〔四〕。自言家世多田宅，幾載徵求因需索〔五〕。長兄邊塞十年行，老母高堂兩齒落。前年賣犢輸縣門〔六〕，今年賣宅重輸官〔七〕。石田荒荒土确确〔八〕，十日一畮畊猶難〔九〕。自傷苦相身爲女，好與官家種禾黍。

    【注釋】

    本詩選自《曝書亭集外詩》卷一（收於《檇李遺書》），寫作時間未詳，據詩云戍時之長、征斂之苛，當係明末清初事，即竹垞青年時期作品。

    〔一〕女耕田行：時俗未婚女青年不耕田，標之於題，乃以昭其艱。

    〔二〕鍤（chā）：即鍬。

    〔三〕耒耜（lěi sì）：古代農具。耜以起土，耒爲其柄。《易·繫辭》：“斫木爲耜，揉木爲耒。”中田：即田中。《詩·小雅·信南山》：“中田有廬，疆場有瓜。”朱熹《集傳》：“中田，田中也。”札札：象聲詞。唐柳宗元《田家》詩：“扎扎耒耜聲。”

    〔四〕椎髻：盤髮如椎形以便勞動。《後漢書·梁鴻傳》：“鴻妻孟光，椎髻著布衣，操作而前。”

    〔五〕徵求：即徵收。

    〔六〕前年句：唐王建《田家行》詩：“不望入口復上身，且免向城賣黄犢；田家衣食無厚薄，不見縣門身即樂。”此用其意而更進一層。輸：繳納。

    〔七〕重：重複，又。賣宅：語本唐元稹《田家詞》：“輸官不足歸賣屋。”

    〔八〕确：通埆（què）,土地瘠貧。元稹《田家詞》：“牛吒吒，田确确。”

    〔九〕畮：“畝”之本字。《周禮·地官·大司徒》：“不易之地，家百畮。”

    漫感

    禾興布衣誰比數〔一〕，避世南村守蓬户〔二〕。已遺悲歌行路難〔三〕，誰令樂歲終身苦〔四〕？男兒失意真可憐〔五〕，十口飢寒啼向前。出門暫免對妻子，入市重愁遇少年。强將語笑供鄰里，貧賤由來少知己。沽酒終無三百錢〔六〕，餔糜且糴五升米〔七〕。歸來茅簷日色高，鑿石取火汲水淘。侍婢吹塵言甑破〔八〕，高堂進飯識薪勞〔九〕。亂餘生計無良策，懶慢相成已無匹。抱膝長唫此一時〔一〇〕，羣居飽食仍終日〔一一〕。獨不見，田家耕穫期有秋〔一二〕，腰鎌荷插無時休〔一三〕。人生衣食在力作〔一四〕，我與汝曹何所求！

    【注釋】

    本詩選自《曝書亭集外詩》卷一，寫作時間未詳。然讀詩中“避世”、“亂餘”語，則當在順治年間；而移居梅會里道南，或即詩中所指之“南村”，其時爲順治六年（一六四九）；復觀其用語、情調，則又與《長安賣卜行贈吴三統持》詩（作於一六五三年）有相近處。據此，本詩應作於一六四九至一六五三年間。

    〔一〕禾興：即嘉興。其地本名長水，秦時改由拳；三國吴孫權黄龍四年（二三二）以此生嘉禾，因改稱禾興，後孫皓因禾犯其父諱“和”，復改名“嘉興”。比數：並列，相提並論。詩謂其窘境無與倫比。語本司馬遷《報任安書》：“刑餘之人，無所比數。”又，杜甫《秋雨歎》：“長安布衣誰比數。”

    〔二〕避世：隱居不仕。《莊子·刻意》：“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按：清初竹垞固無仕意，然遭世亂，其家屢遷以避，其《村舍》詩序云：“村舍朱生……避兵五兒子橋（橋在嘉興縣南二十里）。”故“避世”，可作“避世亂”或“避地”解。

    〔三〕悲歌：參見本選集第一首《悲歌》。

    〔四〕樂歲：豐年。此反用《孟子·梁惠王》“樂歲終身飽”意，突出“誰令”之問。

    〔五〕男兒句：杜甫《偪側行贈畢曜》詩云：“男兒性命絶可憐。”此化用其意。

    〔六〕沽酒句：杜甫《偪側行贈畢曜》詩：“速宜相就飲一斗，恰有三百青銅錢。”此反用其意。

    〔七〕餔（bǔ）：通“哺”，食。糜：粥。《釋名·釋飲食》：“糜，煮米使糜爛也。”古樂府《東門行》：“他家但願富貴，賤妾與君共餔糜。”糴（dí）：買米。

    〔八〕甑（zèng）：古代蒸食炊器，猶今之蒸鍋。

    〔九〕薪勞：即採薪汲水之勞，喻生計之勞苦。梁蕭統《陶靖節傳》：“今遣此力，助汝薪水之勞。”

    〔一〇〕唫：同“吟”。唐駱賓王《叙寄員半千》詩：“長唫空抱膝，短翮詎衝天。”

    〔一一〕羣居句：《論語·衛靈公》：子曰：“羣居終日，言不及義。”《論語·陽貨》又：“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羣居，衆人集聚。

    〔一二〕秋：穀物成熟、收成。《尚書·盤庚》：“若農服田力穡，乃亦有秋。”又，陸游《初夏》詩：“稻未分秧麥已秋。”

    〔一三〕腰鎌：腰中插着鐮刀。腰，腰佩。插：同“鍤”，即鍬。

    〔一四〕力作：盡力勞作。《韓非子·六反》：“力作而食，生利之民也。”

    田家留客

    剥剥復啄啄〔一〕，野鷄飛上屋。田家客至心徘徊，初疑或是里胥來〔二〕。柴門方開未延入〔三〕，短布單衣遥拜揖。蓬頭稚子抱兒孫，中堂有客逢開尊。濁醪新向糟床注〔四〕，勸客頻行老瓦盆。主人既醉客辭遠〔五〕，相對茅簷愁日晚。入門告語數叮嚀〔六〕，慎勿稽留辦粗飯〔七〕。兒啼呱呱不得哺，新婦中廚聞擽釜〔八〕。

    【注釋】

    本詩選自《曝書亭集外詩》卷一（收於《檇李遺書》），寫作時間未詳，或係竹垞青年時期作品。

    〔一〕剥剥啄啄：象聲詞，敲門聲。唐韓愈《剥啄行》：“剥剥啄啄，有客至門。”

    〔二〕里胥：古代鄉間小吏。《漢書·食貨志》：“春將出民，里胥平旦坐于右塾，鄰長坐于左塾。”注：“孟康曰：里胥，如今里吏也。”

    〔三〕延：引進。

    〔四〕濁醪（láo）：濁酒。糟床：榨酒器具。“醪”係汁、滓混合之酒，即今之醪糟（一稱“酒釀”），故飲客時需澄出酒汁，故曰“新向糟床注”。

    〔五〕辭遠：以（家）遠爲辭，謂不能稽留。

    〔六〕門：指内室之門。數（shuò）：屢。

    〔七〕慎勿句：語本古樂府《隴西行》：“促令辦粗飯，慎莫使稽留。”稽留：停留，意謂遲延。

    〔八〕新婦：兒媳。宋洪邁《夷堅甲志》：“新婦來，我乃阿翁也。”中廚：内廚房，别於外廚。古樂府《隴西行》：“談笑未及竟，左顧勅中廚。”擽（lüè）：敲擊。此謂辦飯時碰撞鍋瓢。

    詞選　一百零八首

    霜天曉角

    早秋放鶴洲池上作〔一〕

    青桐垂乳〔二〕，容易凝珠露。一縷金風飄落〔三〕，添幾點豆花雨〔四〕。　　簾户翦燈語，草蟲飛不去。坐愛水亭香氣，是藕葉最多處。

    【注釋】

    本詞選自《江湖載酒集》上。

    〔一〕放鶴洲：《嘉慶一統志·嘉興府》：“滮湖在嘉興縣東南二里，又名東湖，與秀水鴛鴦湖相接，其西岸有放鶴洲，相傳裴休放鶴處。按：《至元嘉禾志》作陸宣公（即陸贄）舊宅放鶴處。”朱彝尊曰：“考新、舊《唐書》俱不言（裴）休流寓吴下。或曰南渡初，禮部郎中朱敦儒營之以爲墅，洲名其所題，雖不見地志，觀其《樵歌》一編，多在吾鄉所作，此説近是。”（《静志居詩話》卷十九）

    〔二〕垂乳：謂桐樹結子如垂乳狀。《太平御覽》卷九五六引《莊子》云：“空門來風，桐乳致巢。”司馬彪注：“桐子似乳，著葉而生，鳥喜巢之。”（按：今本《莊子》並無此文）

    〔三〕金風：秋風。飄落：謂使珠露飄落。

    〔四〕豆花雨：據梁宗懍《荆楚歲時記》，里俗稱八月雨謂之豆花雨，以其時豆正著花也。

    【評箋】

    陳世焜曰：“祇寫本地風光，不言情而情自勝，可與作者道耳。”（《雲韻集》抄本）

    高陽臺　并序

    吴江葉元禮〔一〕，少日過流虹橋〔二〕，有女子在樓上見而慕之，竟至病死。氣方絶，適元禮復過其門，女之母以女臨終之言告葉，葉入哭，女目始瞑。友人爲作傳，余記以詞。

    橋影流虹〔三〕，湖光映雪〔四〕，翠簾不卷春深。一寸横波〔五〕，斷腸人在樓陰〔六〕。游絲不繫羊車住〔七〕，倩何人、傳語青禽〔八〕？最難禁〔九〕，倚遍雕闌，夢遍羅衾。　　重來已是朝雲散〔一〇〕，悵明珠佩冷〔一一〕，紫玉煙沉〔一二〕。前度桃花，依然開滿江潯〔一三〕。鍾情怕到相思路，盼長隄、草盡紅心〔一四〕。動愁吟、碧落黄泉，兩處誰尋〔一五〕？

    【注釋】

    本詞選自《江湖載酒集》上。

    〔一〕葉元禮：葉舒崇之字，吴江（今屬江蘇省舊屬蘇州府）人，康熙丙辰（一六七六）進士，官中書舍人。己未（一六七九）與竹垞同應博學鴻辭試，至京病卒。著有《宗山集》、《謝齋詩詞》。

    〔二〕流虹橋：在吴江縣城外同里鎮。

    〔三〕橋影流虹：喻橋影倒映水波之狀。唐劉禹錫《三月三日與樂天及河南李尹奉陪裴令公泛洛禊飲各賦十二韻》詩：“舟形隨鷁轉，橋影與虹低。”

    〔四〕湖光映雪：謂湖（太湖）光閃爍，如雪之照眼。元袁桷《次韻仲章舟中思南湖》詩：“五月湖光似雪飛。”此用其意。

    〔五〕横波：喻女子眼光流動，如水閃波。傅毅《舞賦》：“眉連娟以增繞兮，目流睇而横波。”李善注：“横波言目斜視如水之横流也。”

    〔六〕斷腸句：元馬致遠《天浄沙》：“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此從中化出。樓陰，本謂樓影，此指樓中。陰，謂在暗處。杜甫《遣懷》詩：“水静樓陰直。”

    〔七〕游絲：空中飄浮之珠絲或昆蟲所吐絲，此暗喻情絲。羊車：羊拉的精美小車。事本《晉書·衛玠傳》：“玠風神秀異，總角乘羊車入市，見者皆以爲玉人。”此以玠喻葉元禮，葉少時，姿容秀美。

    〔八〕倩：請求。宋辛棄疾《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倩何人、唤取紅巾翠袖。”青禽：即青鳥，喻傳信使者。《藝文類聚》卷九十一引漢武故事云：“七月七日，上於承華殿齋，正中，忽有一青鳥從西方來，集殿前。上問東方朔，朔曰：‘此西王母欲來也。’”唐李商隱《無題》詩：“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爲探看。”又，温庭筠《馬嵬佛寺》詩：“曼倩死來無絶藝，後人誰肯惜青禽。”曼倩，東方朔字。

    〔九〕難禁：難以經受。宋高觀國《玉蝴蝶》詞：“新夢黯，微月疏砧。總難禁，盡將幽恨，分付孤斟。”

    〔一〇〕朝雲散：喻女子之死。朝雲，神女，喻詞序中“樓上女”。宋玉《高唐賦》：“昔者先王嘗遊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旦爲朝雲，暮爲行雨。’”又，唐劉禹錫《始至雲安》詩：“雲散楚臺傾。”

    〔一一〕珠佩冷：喻其女之亡。據《列仙傳》所云：鄭交甫於漢皋臺下，遇二女，佩兩珠如雞卵大，鄭以目挑之，二女遂解佩與之。後多以喻男女情愛之贈答信物。杜甫《洞房》詩：“洞房環佩冷。”

    〔一二〕紫玉煙沉：即“紫玉成煙”，喻少女去世。事本干寶《搜神記》：春秋時吴王夫差小女名紫玉，愛慕韓重，不得成婚，氣結而死。韓重遊學歸，往玉墓哀吊。玉現形，贈珠作歌。重欲抱之，玉如煙而没。

    〔一三〕前度二句：據唐孟棨《本事詩》云：崔護偶遊城郊，口渴往人家求水，遇一女子，容貌姣好，護思交結，未果，悵然而歸。明年春，復往尋之，但見緑蔭叢中，門户緊閉，其女已亡。遂作《題都城南莊》（一題《遊城南》，此從《全唐詩》）詩云：“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太平廣記》亦載其女氣絶，護往哭之事。唯字面近於曹唐《劉阮再到天台不復見仙子》詩，詩略云：“草樹總非前度色，煙霞不似昔年春。桃花流水依然在，不見當時勸酒人。”潯，水邊地。

    〔一四〕草盡紅心：謂長堤遍長着紅心草。紅心草，詳前《水木明瑟賦》注〔九六〕。

    〔一五〕碧落二句：語本白居易《長恨歌》：“上窮碧落下黄泉，兩處茫茫皆不見。”碧落，天空。

    【評箋】

    譚獻曰：“遺山、松雪所不能爲。”（《筮中詞》卷二）

    陳世焜曰：“（“最難禁”三句）低徊欲絶。”（《雲韶集》抄本）

    陳廷焯曰：“淒警絶世。”（《詞則·别調集》卷三）

    桂殿秋

    思往事，渡江干〔一〕，青蛾低映越山看〔二〕。共眠一舸聽秋雨〔三〕，小簟輕衾各自寒〔四〕。

    【注釋】

    本詞選自《江湖載酒集》上。

    〔一〕江干：江畔。梁元帝（蕭繹）《烏棲曲》：“復值西施新浣紗，共泛江干瞻月華。”干，岸。

    〔二〕青蛾：古代女子每以青黛描眉，故稱。杜甫《一百五日夜對月》詩云：“仳離放紅蕊，想像顰青蛾。”又，徐安貞《聞鄰家理筝》詩：“曲成虚憶青蛾斂，調急遥憐玉指寒。”全句謂翠眉可與青山相映看。

    〔三〕舸（gě）：大船（亦指一般的船）。唐杜牧《杜秋娘》詩：“西子下姑蘇，一軻逐鴟夷。”

    〔四〕簟（diàn）：竹席。

    【評箋】

    譚獻曰：“單調小令，近世名家，復振五代、北宋之緒。”（《筮中詞》二）

    丁紹儀曰：“史梅溪《燕歸梁》云：‘獨卧秋窗桂未香，怕雨點飄凉。玉人只在楚雲傍，也著淚，過昏黄。　西風今夜梧桐冷，斷無夢、到鴛鴦。秋鉦二十五聲長。請各自，耐思量。’竹垞太史仿其意，即變其辭爲《桂殿秋》，較梅溪詞尤含意無盡。”（《聽秋聲館詞話》卷二）

    陳世焜曰：“真唐人化境，余常謂長調以南宋爲宗，小令則以五代、北宋爲宗；然不至於唐，不正也。”（《雲韶集》抄本）

    況周頤曰：“或問國初詞人當以誰氏爲冠？再三審度，舉金風亭長（按：竹垞號金風亭長）對。問佳構奚若？舉《搗練子》，云：‘思往事……。’”（《薰風詞話》卷五）　按：《搗練子》、《桂殿秋》同爲單調二十七字五句三平韻，陳邦彦《詞譜》分爲二體，未云通名，況氏或誤記。

    馮登府曰：“以下數首亦静志居事。”（手批《曝書亭詞集》）按：前人傳言竹垞之戀人字静志，見後《静志居琴趣·洞仙歌》冒廣生評箋。

    滿江紅

    吴大帝廟〔一〕

    玉座苔衣〔二〕，拜遺像、紫髯如乍〔三〕。想當日、周郎陸弟〔四〕，一時聲價〔五〕。乞食肯從張子布〔六〕？舉杯但屬甘興霸〔七〕。看尋常談笑敵曹劉〔八〕，分區夏〔九〕。　　南北限，長江跨〔一〇〕。樓櫓動〔一一〕，降旗詐〔一二〕。歎六朝割據〔一三〕，後來誰亞〔一四〕？原廟尚存龍虎地〔一五〕，春秋未輟雞豚社〔一六〕。剩山圍衰草女牆空，寒潮打〔一七〕。

    【注釋】

    本詞選自《江湖載酒集》上。

    〔一〕吴大帝：即三國吴主孫權，死後謚“大皇帝”，故稱。據《江南通志》載：吴大帝廟在今江蘇省南京市清涼寺西，即孫權之舊宫。

    〔二〕玉座：皇帝的御座，此指孫權塑像之御座。杜甫《謁先主廟》詩：“苔移玉座春。”此用其意。

    〔三〕紫髯：孫權紫髯，時領會稽太守。《三國志·吴書·吴主傳》二：“權乘駿馬越津橋得去。”裴松之注：“《獻帝春秋》曰：張遼問吴降人：‘向有紫髯將軍，長上短下，便馬善射，是誰？’降人答曰：‘是孫會稽。’”如乍：如初。

    〔四〕周郎：《三國志·吴書·周瑜傳》：“（孫）策親自迎瑜，授建威中郎將，……瑜時年二十四，吴中皆呼爲周郎。”陸弟：當指陸遜。王維《同崔傅答賢弟》詩：“周郎陸弟爲儔侣。”

    〔五〕聲價：聲名；身份地位。李白《與韓荆州書》：“一登龍門，則聲價十倍。”

    〔六〕肯：怎肯。張子布：張昭之字。昭爲孫策長史、撫軍中郎將。策臨亡，以弟權託昭，昭率羣僚立而輔之，權待以師傅之禮。據《三國志·張昭傳》注：赤壁大戰前，孫、曹力量對比懸殊，周瑜、魯肅力主抗戰，昭猶豫不决。戰後，權即尊位，“歸功周瑜，昭舉笏欲褒贊功德，未及言，權曰：‘如張公之計，今已乞食矣！’……蓋以昔駁周瑜、魯肅等議爲非也。”

    〔七〕舉杯句：據《三國志·吴書·甘寧傳》：寧曾向孫權陳計，曰先取黄祖（江夏太守，割據今之武漢一帶），西據楚關，即可漸窺巴蜀（劉備所據）。權深納之，舉酒屬寧曰：“興霸，今年行討，如此酒矣，決以付卿。”後果擒黄祖，盡獲士衆。興霸，甘寧字。

    〔八〕看尋常句：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詞：“談笑間，强虜灰飛煙滅。”此用其意。又，辛棄疾《南鄉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詞：“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

    〔九〕分區夏：意謂孫權即帝位，與曹操、劉備三分天下。區夏，猶中國。《尚書·康誥》：“用肇造我區夏。”漢張衡《東京賦》：“高既受命建家，造我區夏矣。”薛綜注：“區，區域也；夏，華夏也。”

    〔一〇〕南北二句：謂長江限隔南北，權跨江作戰。《南史·孔範傳》：“長江天塹，古來限隔（南北）。”

    〔一一〕樓櫓：古時軍用瞭望敵情之無頂高臺。《三國志·吴書·宗室傳》：“（孫）韶年十七，收河餘衆，起樓櫓，修器備以禦敵。”竹垞詞謂水軍所用瞭望臺，故曰“樓櫓動”。

    〔一二〕降旗詐：謂黄蓋詐降火燒曹軍事（見《周瑜傳》。

    〔一三〕六朝割據：自吴至南朝陳，皆都建業（今南京市），割據半壁中國。參後《賣花聲》注〔五〕。

    〔一四〕誰亞：誰能匹配。亞，次也，引申爲儔匹。《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管（管仲）、蕭（蕭何）之亞匹也。”

    〔一五〕龍虎地：謂建業。《太平御覽》卷一五六引張勃《吴録》：“劉備曾使諸葛亮至京，因睹秣陵（建業之原名）山阜，歎曰：‘鍾山龍蟠，石頭虎踞，此帝王之宅。’”

    〔一六〕春秋：指春、秋之祭祀。雞豚社：以雞豚爲祭之社日紀念活動。韓愈《南溪始泛》詩：“願爲同社人，雞豚燕春秋。”

    〔一七〕剩山二句：唐劉禹錫《石頭城》詩：“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此化用其句。女牆，城上之矮牆。

    【評箋】

    陳世焜曰：“通首氣魄悲壯，無一弱筆，乃至無一弱字，真神絶之技。（結）沈雄悲壯。”（《雲韶集》抄本）

    陳廷焯曰：“其年《滿江紅》縱筆所之，無不雄健。如：‘被酒我思張子布，臨江不見甘興霸。只春潮濺雪白人頭，堪悲咤。’竹垞亦有‘乞食肯從張子布，舉杯但屬甘興霸’之句，氣概稍遜，精警則一。”（《白雨齋詞話》卷三）

    又曰：“氣象雄傑。”（《詞則·放歌集》卷三）

    【附録】

    滿江紅

    和錫鬯吴大帝廟下作曹貞吉

    遺廟江東，舊日是、紫髯天下。英雄在、靈風夢雨，捲旗飄瓦。師子雄才原足惜，孝廉嫵媚還能霸。笑周郎帷幄慮徧長，忘中夏。　　羞銅雀，東風借。軍衣白，艨艟駕。彼孫劉之睦，姻盟何假！自惜江山吴子國，於今父老新豐社。聽石頭戰鼓似寒潮，空城打。（《珂雪詞》）

    風蝶令

    石城懷古〔一〕

    青蓋三杯酒〔二〕，黄旗一片帆〔三〕。空餘神讖斷碑鑱〔四〕，借問横江鐡鎖是誰監〔五〕？花雨高臺冷〔六〕，臙脂辱井緘〔七〕。夕陽留與蔣山銜〔八〕，猶戀風香閣畔舊松杉〔九〕。

    【注釋】

    本詞選自《江湖載酒集》上。

    〔一〕石城：即石頭城。晉左思《吴都賦》：“戎車盈於石城。”石頭城故址在今江蘇省南京市石頭山後。戰國時楚威王滅越，於此置金陵邑；三國時，吴遷治秣陵，改此名石頭，其時尚爲土塢，晉代始加磚纍石。

    〔二〕青蓋：青縑車篷，帝王所用，故亦指代御車。《新唐書·車服志》：“天子之車……龍輈前設障塵，青蓋三層。”據干寶《晉紀》載，吴主孫皓曾使人卜筮統一天下事，對曰：“吉。庚子歲，青蓋當入洛陽（西晉首都）。”皓喜。後皓被俘入洛陽恰在庚子歲（二八〇），晉遂統一中國。三杯酒：與下句“一片帆”對舉，非確數，意謂皓縱飲無度。

    〔三〕黄旗：雲氣，古人附會爲象徵王者之氣。《三國志·吴書·孫權傳》：“黄武二年”注引《吴書》：“（陳化）爲郎中令使魏，魏文帝因酒酣，嘲問曰：‘吴、魏峙立，誰將平一海内者乎？’化對曰：‘《易》稱帝出乎震，加聞先哲知命，舊説紫蓋黄旗，運在東南。’”一片帆：公元二八〇年，晉益州（今成都市）刺史王濬等率水師順流而下攻吴，皓戰敗而降。唐劉禹錫《西塞山懷古》詩云：“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此用其事。

    〔四〕神讖碑：即“天發神讖碑”，三國吴天璽元年（二七七）立，紀孫皓功德瑞應事，原名“天璽紀功碑”。其碑已裂爲三截，故云“碑斷”。碑原在南京市孔廟尊經閣下，清中葉燬之於火。鑱（chán蟾）：《玉篇》：“刺也，鏨也。”此指鐫刻之碑文。

    〔五〕横江鐵鎖：《晉書·王濬傳》：“（濬之樓船順流而下）吴人於江磧要害之處，並以鐡鎖横截之……（濬）作火炬，長十餘丈，大數十圍，灌以麻油，在船前；遇鎖，然炬燒之，順臾，融液斷絶，於是船無所礙。”

    〔六〕花雨高臺：即雨花臺，今南京市名勝。據《永樂大典》卷二六〇三引《建康志》：梁武帝（蕭衍）時，雲光法師曾講經於此，感天而花墜如雨，故名。

    〔七〕臙脂辱井：即景陽井，在東晉、南朝故宫臺城内（今南京市雞鳴山南乾河沿北）。南朝陳後主與張麗華、孔貴嬪曾投其中以避隋兵，故又名辱井。井欄之石，青質紅章，好事者附會爲臙脂所染，因名胭脂井（見程大昌《演繁露·辱井》）。

    〔八〕蔣山：即鍾山，在今江蘇省南京市。孫權之祖父名“鍾”，權避諱，因改爲蔣山，以東漢秣陵尉蔣子文葬於此也（見王象之《輿地紀勝》）。

    〔九〕猶戀句：據顧野王《輿地志》，蔣山自東晉後，刺史罷還，輒令栽松其上百千株，郡守以下有差。鍾山風香閣前有明孝陵（朱元璋墓）之松數株，其時南明已如“山銜”之“夕陽”，僅剩一抹餘輝，此竹垞所以懷念“舊松杉”者也。

    【評箋】

    陳世焜曰：“（“空有”兩句）中有感慨。（“夕陽”兩句）風流悲壯。”（《雲韶集》抄本）

    陳廷焯曰：“（夕陽句）風流悲壯。”（《詞則·放歌集》卷三）

    賣花聲

    雨花臺

    衰柳白門灣〔一〕，潮打城還〔二〕。小長干接大長干〔三〕。歌板酒旗零落盡〔四〕，剩有漁竿。秋草六朝寒〔五〕，花雨空壇〔六〕。更無人處一憑闌〔七〕。燕子斜陽來又去〔八〕，如此江山〔九〕。

    【注釋】

    本詞選自《江湖載酒集》上。

    〔一〕白門：南朝宋都建康（今南京市）城西門。古人認爲西方屬“金”，金氣白，故稱白門。李白《金陵酒肆留别》詩：“白門柳花滿店香，吴姬壓酒唤客嘗。”竹垞詞言“衰柳”，盛衰之感寄焉。

    〔二〕潮打句：見前《滿江紅·吴大帝》註〔一七〕。

    〔三〕長干：宋王象之《輿地紀勝》：“長干是秣陵縣東里巷名。建康南五里有山岡，其間平地，民庶雜居，有大長干、小長干。”《嘉慶一統志》引《通志》謂即報恩寺前大道。干，山間平地。

    〔四〕歌板：即拍板，打繫樂器，一般用檀木製成，用以定歌曲節拍。唐李賀《酬答》詩：“試問酒旗歌板地，今朝誰是拗花人？”

    〔五〕秋草句：語本唐吴融《秋色》詩：“曾從建業城邊路，蔓草寒煙鎖六朝。”此以憑吊六朝而哀明代之淪亡。六朝，謂吴、東晉、宋、齊、梁、陳，六朝皆都建康。《宋史·張守傳》：“建康自六朝爲帝王都。”

    〔六〕花雨句：見前《風蝶令·石城懷古》注〔六〕。

    〔七〕憑：倚。全句反用李煜《浪淘沙》“獨自莫憑闌，無限江山，别時容易見時難”句意，而“更無人處”憑闌，其情更哀。

    〔八〕燕子句：語本唐劉禹錫《金陵五題·烏衣巷》詩：“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九〕如此江山：語本宋張炎《臺城路·送周方山遊吴》詞：“漂流最苦，況如此江山，此時情緒。”

    【評箋】

    譚獻曰：“聲可裂竹。”（《篋中詞》二）

    陳世焜曰：“氣韻沈雄，却不涉叫囂，不流散漫，出蘇、辛之上。結得妙，妙在其味不盡。”（《雲韶集》抄本）

    酷相思

    阻風湖口〔一〕

    社鼓神鴉天外樹〔二〕，見渺沙〔三〕，江流去。向晚來石尤君莫渡〔四〕，大姑也，留人住；小姑也，留人住〔五〕。　　杜宇催歸朝復暮〔六〕，轉把歸期誤〔七〕。儘燈火孤篷愁幾許〔八〕？風急也，聲聲雨；風定也，聲聲雨。

    【注釋】

    本詞選自《江湖載酒集》上。

    〔一〕湖口：縣名，今屬江西省，因處鄱陽湖之口而得名。

    〔二〕社鼓：祭祀土地神時的鼓聲。神鴉：食廟中祭品之烏鴉。宋范成大《吴船録·戊午》：“神女廟……廟有馴鴉……土人謂之神鴉。”又，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詞：“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

    〔三〕渺沙：當係“渺渺”之誤。

    〔四〕石尤：舊題元伊世珍《嫏嬛記》引《江湖紀聞》云：“石氏女嫁爲尤郎婦，情好甚篤。爲商遠行，妻阻之，不從。尤出不歸，妻憶之，病亡。臨亡長歎曰：‘吾恨不能阻其行，以至於此。今凡有商旅遠行，吾當作大風，爲天下婦人阻之。’自後商旅發船，值打頭逆風，則曰：‘此石尤風也。’遂止不行。”按：“向晚來石尤”，意已盡，“君莫渡”當另作一句，以限於格律，不能改，讀時宜少間。下闋“儘燈火孤帆愁如許”同。

    〔五〕大姑、小姑：即鄱陽湖中之大孤山與附近大江中之小孤山。宋歐陽修《歸田録》：“江南有大、小孤山，在江水中，嶷然獨立，而俚俗轉‘孤’爲‘姑’。”唐白居易《東南行一百韻》詩：“林對東西寺，山分大小姑。”

    〔六〕杜宇：古蜀帝名，失國後化爲杜鵑（見《太平御覽》卷一六六引揚雄《蜀王本紀》）。其鳴聲悲苦，似爲“不如歸去”，故詞曰“催歸”。

    〔七〕轉：反而，反轉。“歸期誤”，阻於風也。

    〔八〕儘：同“盡”。聽任：放任。

    【評箋】

    陳世焜曰：“（“大姑”兩句）如見如畫。（“儘燈火”三句）自然合拍。”（《雲韶集》抄本）

    郭則澐曰：“明末秦淮羣艷一時殊絶，即其愛才亦不易得。顧眉生見竹垞《酷相思》詞‘風急也，聲聲雨；風定也，聲聲雨’，極歎賞，傾奩以千金贈之。”（《清詞玉屑》卷七）

    馮登府曰：“‘姑’字，失調。”（手批《曝書亭詞集》）

    好事近

    效朱希真漁父詞〔一〕

    新月下瓜洲〔二〕，重露漸成涓滴〔三〕。船尾漁燈紅逗，映蕭蕭蘆荻〔四〕。　　偶然鼓枻度金山〔五〕，夜久梵鐘寂〔六〕。一縷潮痕催送，報隔江風笛。

    【注釋】

    本詞選自《江湖載酒集》上。

    〔一〕朱希真：宋朱敦儒之字。洛陽人。早年以清高自許，不願出仕。南宋初，應徵召，官祕書省正字；晚年於秦檜籠絡下，官至鴻臚少卿，後亦廢。退居嘉興鴛鴦湖畔，曾作《好事近·漁父詞》六首。

    〔二〕瓜洲：地名。在江蘇省邗江縣南、運河入長江處，與鎮江市相對。本爲江中沙洲，沙漸長，狀如瓜字，因名。唐張祜《題金陵渡》詩：“潮落夜江斜月裏，兩三星火是瓜洲。”

    〔三〕重露句：語本唐杜甫《倦夜》詩：“重露成涓滴，疏星乍有無。”

    〔四〕映蕭句：語本唐劉禹錫《西塞山懷古》詩：“故壘蕭蕭蘆荻秋。”

    〔五〕鼓枻（yì）：拍打船舷。《楚辭·漁父》：“漁父莞爾而笑，鼓枻而去。”金山：在今江蘇省鎮江市。山本在江中，清末因沙淤積，始與南岸相連。竹垞時尚立江上，故云度金山。

    〔六〕梵鐘：佛寺之鐘。佛經用梵文（古印度書面語）書寫，故凡與佛門有關事物，常稱梵。

    【評箋】

    陳世焜曰：“小令亦有如此風骨，此白石（即姜夔）化境也。”（《雲韶集》抄本）

    【附録】

    好事近

    漁父詞朱敦儒

    摇首出紅塵，醒醉更無時節。活計緑簑青笠，慣披霜衝雪。　　晚來風定釣絲閒，上下是新月。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鴻明滅。

    洞仙歌

    吴江曉發〔一〕

    澄湖淡月，響漁榔無數〔二〕。一霎通波撥柔櫓〔三〕，過垂虹亭畔〔四〕，語鴨橋邊〔五〕，籬根綻、點點牽牛花吐。　　紅樓思此際，謝女檀郎〔六〕，幾處殘燈在窗户。隨分且欹眠〔七〕，枕上吴歌〔八〕，聲未了、夢輕重作〔九〕。也儘勝、鞭絲亂山中，聽風鐸郎當〔一〇〕，馬頭衝霧〔一一〕。

    【注釋】

    本詞選自《江湖載酒集》上。

    〔一〕吴江：即吴淞江，太湖支流，經吴縣，於上海嘉定入海。

    〔二〕榔（láng）：捕魚時用以敲船之長木條。潘岳《西征賦》：“鳴榔厲響。”唐李善注：“以長木叩舷爲聲……所以驚魚令入網也。”宋柳永《夜半樂》詞：“殘日下，漁人鳴榔歸去。”

    〔三〕通波：語出漢班固《西都賦》：“泛舟山東，控引淮湖，與海通波。”又晉陸機《吴趨行》詩：“吴趨自有始，請從閶門起。閶門何峨峨，飛閣跨通波。”據唐陸廣微《吴地記》：“地名甄胄，水名通波，城號闔閭，臺曰姑蘇，隩壤千里，是號全吴。”柔櫓：船槳。宋陸游《舟中有賦》詩：“一枝柔櫓聽咿啞，炊稻來依野老家。”

    〔四〕垂虹亭：據《嘉慶一統志》：“亭在吴江縣（今屬江蘇省）長橋，宋慶曆中，令李問建。……米芾詩所謂‘垂虹秋色滿東南’是也。”

    〔五〕語鴨：據宋龔明之《中吴紀聞》：唐陸龜蒙嘗飼鴨一欄。有驛使過，射其尤者，陸曰：此鴨善作人語，今欲上進，奈何斃？使者懼，盡以囊金償之。問鴨言狀，曰：能自呼其名耳。使者怒且笑，陸還其金。語鴨橋，疑即臨頓橋。據《嘉慶一統志·蘇州府》：“橋在長洲縣（今江蘇省蘇州市）治東北。……陸龜蒙嘗居其旁。”

    〔六〕謝女檀郎：語本唐李賀《牡丹種曲》：“檀郎謝女眠何處？樓臺月明燕夜語。”清王琦《滙解》：“吴正子注：檀奴，潘安小子，後人因目爲檀郎。謝女，舊注以爲謝道韞，蓋以才子才女並稱耳。然唐詩中有稱妓女爲謝女者，大抵因謝安石蓄妓而起，始稱謝妓，繼則改稱謝女，以爲新異耳。”

    〔七〕隨分：隨便；隨遇而安。欹（qī）眠：側卧，非正式就寢，猶《紅樓夢》第十九回中“黛玉道：‘你就歪着’”之“歪”。欹，斜。

    〔八〕吴歌：吴地民歌。此側重言漁歌、船歌。

    〔九〕夢輕：實際謂睡輕，難以沉睡。

    〔一〇〕風鐸：即占風鐸，測候風向的大鈴。一般以銅、鐵製成，置於簷下。後周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云：“岐王宫中於竹林内懸碎玉片子，每夜聞玉片子相觸之聲，即知有風，號爲占風鐸。”唐白居易《游悟真寺》詩：“前對多寶塔，風鐸鳴四端。”郎當：象聲詞，喻鈴聲。清張邦伸《雲棧紀程》云：“（唐）明皇入蜀，雨中聞鈴聲，問黄旛綽曰：‘鈴語云何？’對曰：‘似謂三郎郎當。’”玄宗小字三郎，時遭安禄山之亂，倉皇奔蜀，黄以鈴聲諷之，後因以“郎當”爲頽唐意。

    〔一一〕馬頭句：唐馬戴《出塞詞》：“馬頭衝雪度臨洮。”此從中化出。

    玉抱肚

    橋頭官渡，沙頭煙樹。放歸船碧浪湖中〔一〕，短篷同聽疏雨〔二〕。恨參差朔雁〔三〕，何苦又、慘澹江天叫秋暮。城隅漸近〔四〕，隱隱梵鼓〔五〕；臨當去，重分付。　　少别經年，相逢地、單衫佇立，知誰畫眉嫵〔六〕？好春兒、過了都無緒；好夢兒、作成都無據。限仙源〔七〕、百尺紅牆〔八〕，翠禽小小不度〔九〕，斷魂誰訴？　　從今憶、舊事淒涼尚堪賦〔一〇〕，但只怕你、朱顔在、也非故！水又遥、山又阻，便成都染就、牋十樣〔一一〕，也寫不盡、相思苦。

    【注釋】

    本詞選自《江湖載酒集》上。按：《詞譜》卷三八云：“此調祇有此詞（指楊無咎詞），無别首可校。”楊詞下闋末句作“也殺不得，這心頭火”。竹垞詞少一字，未知何據。

    〔一〕碧浪湖：湖名，在今浙江省吴興縣。據《嘉慶一統志·湖州府》：“碧浪湖，在烏程縣（今吴興）南三里。”若以爲泛指亦可。

    〔二〕短篷句：語本元薩都剌《黄河夜雨懷完顔子方》詩：“短篷聽雨到天明。”按：前之《桂殿秋》詞有云：“共眠一舸聽秋雨。”與此相同，當有與伊人相處之事實，即如馮登府所云：“亦静志居事。”（見《桂殿秋》評箋）

    〔三〕參差：狀雁翔不齊貌。唐王勃《上巳祓禊序》：“羽蓋參差，似遼東之鶴舉。”朔雁：北雁。唐劉駕《苦寒行》：“朔雁到南海，越禽何處飛。”

    〔四〕城隅，城上角樓。《詩·邶風·静女》：“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

    〔五〕梵鼓：佛鼓，佛寺之鼓。梵，見前《好事近》詞注〔六〕。

    〔六〕眉嫵：謂眉之式樣美好。《漢書·張敞傳》：“敞爲京兆尹……又爲婦畫眉，長安中傳張京兆眉憮。”據此，嫵當爲“憮”。

    〔七〕限：阻隔。仙源：語出晉陶淵明《桃花源記》，意謂避世亂之桃源。然唐王維《桃源行》云：“初因避地去人間，及至成仙遂不還。”又云：“春來徧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處尋。”故“桃源”遂成“仙源”。後復以神女所居爲仙源，竹垞則以喻情人居所。

    〔八〕紅牆：阻隔情人之障礙。唐李商隱《代應》詩：“本來銀漢是紅牆，隔得盧家白玉堂。”又前蜀毛文錫詞：“銀漢是紅牆，一帶遥相隔。”

    〔九〕翠禽：宋姜夔《疏影》詞：“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此用其意，因以自喻。

    〔一〇〕舊事句：唐竇叔向《夏夜宿表兄話舊》詩：“舊事淒涼不可聽。”此反用其意。

    〔一一〕便：即，就算是。牋十樣：謂薛濤牋。據《寰宇記》載：唐名妓薛濤僑居成都百花潭，親製各色彩牋供吟酬，世稱十色牋。

    【評箋】

    陳廷焯曰：“（恨參差兩句）情景雙寫。”又，“（下片）後二段惜語未高，情則深絶。”（《詞則·閑情集》卷四）

    梅花引

    蘇小小墓〔一〕

    小溪澄，小橋横，小小墳前松柏聲〔二〕。碧雲停，碧雲停，凝想往時，香車油壁輕〔三〕。　　溪流飛徧紅襟鳥〔四〕，橋頭生徧紅心草〔五〕。雨初晴，雨初晴，寒食落花〔六〕，青驄不忍行〔七〕。

    【注釋】

    本詞選自《江湖載酒集》上。

    〔一〕蘇小小：南齊時名妓，墓在西湖畔（一説在嘉興）。

    〔二〕松柏聲：樂府古辭《蘇小小歌》：“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據明郎瑛《七修類稿》云，蘇小小墓距西陵不遠。

    〔三〕香車句：樂府古辭《蘇小小歌》：“妾乘油壁車。”又唐羅隱《江南行》詩：“西陵路邊月悄悄，油壁輕車蘇小小。”油壁香車云婦女所乘之車，車壁以油塗飾而名。

    〔四〕紅襟鳥：燕的一種。《玄中記》：越燕紅襟，聲小。

    〔五〕紅心草：見前《水木明瑟賦》注〔五七〕。

    〔六〕寒食落花：宋程垓《漁家傲》詞：“落花芳草催寒食。”

    〔七〕青驄：切《蘇小小歌》：“郎騎青驄馬。”

    【附録】

    郭則澐曰：“蘇小錢塘人，其墓在西湖，宜也。乃嘉興亦有蘇小墓，其地名賢娼胡同，後有小溪，墓在溪畔，高丈許，爲民居廛宇所蔽，必假道人家，乃得見之。墓前隸書蘇小小墓。若度橋隔溪望之，則見香墳蓬顆在數樹垂楊之下，風景幽絶。朱竹垞《蘇小墓》詞云……即詠嘉興所見也。西泠艷蹟久傳千載，此或好事者附會爲之。然塞上明妃之塚，幾處青蕪；吴中陸放之阡，一抔幻迹，古來附會者多矣，並存其説可也。或謂五代時别有名妓，亦名蘇小，俟考。”（《清詞玉屑》卷一）

    秋霽

    嚴子陵釣臺〔一〕

    七里灘光〔二〕，見擁樹歸雲，石壁銜照〔三〕。漁火猶存，羊裘未敝〔四〕，只合此中垂釣〔五〕。客星曾老〔六〕，算來無過煙波好。況有個，偕隱市門、仙女定娟妙〔七〕。　　當此更想〔八〕，去國參軍〔九〕，白楊悲風〔一〇〕，應化朱鳥〔一一〕。翠微深〔一二〕，鸕鷀飛處〔一三〕，半林茅屋掩秋草。歷歷柁樓人影小〔一四〕。水遠山遠，君看滿眼江山，幾人流涕，把莓苔掃。

    【注釋】

    本詞選自《江湖載酒集》上。

    〔一〕嚴子陵：即嚴光，字子陵（本姓莊，因避漢明帝劉莊諱改）。東漢會稽餘姚人。少與光武帝劉秀同游學。秀稱帝，光變姓名隱遁。秀遣人尋訪，徵召至京，授諫議大夫，不受，退隱富春山。釣臺：在今浙江省桐廬縣。相傳爲子陵垂釣處。

    〔二〕七里灘：《嘉慶一統志·嚴州府》：“七里瀨，一名七里灘，在桐廬縣嚴陵山西……兩山聳起壁立，連亘七里……又下數里乃至釣臺。”

    〔三〕擁樹二句：杜甫《返照》詩：“返照入江翻石壁，歸雲擁樹失山村。”此化用其意。

    〔四〕羊裘：語本《後漢書·嚴光傳》：“帝思其賢，乃令以物色訪之。後齊國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釣澤中。’帝疑其光，乃備安車玄纁，遣使聘之。三反而後至。”

    〔五〕合：應當。

    〔六〕客星：忽隱忽現之星。《史記·天官書》：“客星出天廷，有奇令。”又，《後漢書·嚴光傳》：“（光武帝）復引光入，論道舊故……因共偃卧，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座甚急。帝笑曰：‘朕故人嚴子陵共卧耳。’”

    〔七〕偕隱二句：詞末竹垞自注：“子陵，梅福女壻。”梅福，見前《梅市逢魏璧》詩注〔六〕。又，清蔡方炳《廣輿記》：“嚴子陵妻梅福季女。”

    〔八〕當此句：宋謝翱《登西臺慟哭記》：“後五年及今而哭（文丞相信國）於子陵之臺。”故云。

    〔九〕去國：謂離開故國，此謂失去。北周庾信《哀江南賦》：“湛盧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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