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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 观奇能前山求挑战 仗粲舌深夜请息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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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同去,我哪有一次不相随琴妹之后的呢?”天豪和蟾姑一齐说道:“倘有用处,我们也愿同去。”

    玉琴道:“我想今夜前去,是要找到鲍提督陈说己见,希望他采纳,并非去行刺,所以不用多人,贤伉俪还是留在谷中吧。”蟾姑道:“我们不去也好,但祝你们成功。”玉琴又道:“少停我先去见一见鲍文远,还要叫他写一封书,哀求他父亲罢兵。谅那厮不是视死如归的烈士,一定肯写这书信的,藉此也好感动鲍提督的心。”

    袁彪道:“女侠思虑周到,定能成功,我们佩服之至。”玉琴笑道:“不劳谬赞,我要惭愧了。”袁彪心里十分快活,又叫厨下安排筵席,款待女侠等众人。

    那鲍文远在客室中,天晚时有人送上晚餐来请他吃饭。他见了女侠,又见袁彪待他很好,明知自己无性命之忧,别的事也不管了。饭后在灯下独坐一会,正想关了门就寝,忽听房门上有剥啄之声,便问是谁,外面答道:“是我。”他听得出女侠的声音,不由一怔,连忙开了门,女侠翩然步入。鲍文远恭恭敬敬地请女侠上坐,他垂着双手立在一边。

    女侠也不和他客气,坐下身来,对他说道:“你今被俘于此,当然想回去的。我虽和你们父子相识,也不能私自将你释放。现在我们已和袁寨主商量过,请你父亲及早退兵,彼此休战,方可将你放回。因此今夜我要到尊大人营中去拜见,劝尊大人采纳鄙意,即此收兵。我和岳先生做和事佬,以免残杀。但恐尊大人不能听从,所以我要你写一封书给我带去。措辞须哀求尊大人退兵休战,以便你可以骨肉重逢,使他为了舐犊之爱,能答应我们的劝告。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鲍文远听了玉琴的话,不假思索地说道:“愿意,愿意。”玉琴遂回头喊一声:“来人!”门外即有一个小卒,手里托着笔、砚、纸、墨走进室来,放在桌上。

    玉琴道:“时间很仓促,请你大笔一挥吧。”鲍文远不敢迟慢,忙坐下来磨墨濡毫,立即修收一封交与玉琴,说道:“拜托女侠代上家父。”玉琴接过先看了一遍,觉得文远措辞很是可怜,便很满意。将这书揣入怀中,说声:“我去了。”拔步便走。文远出来送她时,女侠已不见踪影了,文远唯有叹息。

    玉琴回至谷口,剑秋已结束停当,带着惊鲵宝剑,在那停当边等候了。玉琴也去换上夜间衣服,佩了真刚宝剑,和剑秋辞别了袁彪夫妇、天豪伉俪,出了螺蛳谷,悄悄地望清军营里走来。他们俩仗着飞行的功夫巧妙,越过清军的步哨,约摸在三更左右已近清军大营。刁斗之声不绝于耳,可知鲍提督治军很严,夙有防备了。

    玉琴二人不知鲍提督在何处,只望大营处行去。恰巧那边树下站着一个巡夜的哨卒,玉琴一眼早已瞥见,悄悄掩至他的身后,一些声息也没有。飞起一腿,把那哨卒跌翻在地,跟着一脚把他胸口踏住,拔出剑来,在他面上碰了一下碰。那哨卒已吓得什么似的,正要惊喊,玉琴喝道:“不许声张!你快快把鲍提督所在的大营老实告诉,方才饶恕你的性命。”

    哨卒只得说道:“望南去第五个大营,营左右绕插着旌旗的便是。”玉琴道:“此话真吗?”哨卒道:“实是真话。”

    玉琴便对剑秋说道:“请你快代我把他收拾起来,别伤他的性命。”剑秋理会得,遂上前将哨卒的裤带解下,用四马倒攒蹄般缚住,又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衣襟,塞在他的口里,然后将他挂在绿荫深处。这样处置后,须要等明日天亮后,方可给人瞧见了救他下来。

    两人探得鲍提督的大营,赶紧向南飞奔。到得第五个大营门前,正有一小队巡逻小卒行向前来,二人伏在树后,让他们走过,才见营门前静悄悄地不见人影。玉琴顾谓剑秋道:“请师兄在营外代我巡风,待我入营一探。”剑秋道:“琴妹务须小心,情形如若不对,可以即出,我当在此接应。”玉琴点点头道:“我自己知道留心的。”说声再会,如飞燕般掠入营内。

    营门边虽有两个小卒,却倦眼模糊的,没有瞧得清楚,还疑心各人眼花,似乎有个黑影在他们身旁掠过呢。玉琴进得大营,镇定着心神,运用夜眼向内走去,见一处灯火尚明,里面有叹息之声。玉琴蹑足上前,偷眼看时,果是鲍提督,甲胄已卸,长袍未解,坐在桌子旁,一手撑着下颐,一手抚摸着自己的须髯,面有忧色。细瞧他的容颜,似乎比较昔年有些瘦削了,也许他征剿螺蛳谷屡攻不下,使他疲神劳形,寝食不安,以致于此。鲍提督在这深夜时候尚未入睡,大概为了他的儿子被擒之故,放心不下,所以长吁短叹,那么此时倒是自己进见他的绝好机会呢。于是她就一跃而入。

    鲍提督为了日间儿子被擒,他心里更是异常焦灼,代他儿子生命安全的问题而忧虑。想不到自己用兵多时,战无不胜,今番竟在螺蛳谷碰壁。虽然请了宗氏弟兄到此,依然不能攻入谷中,犁庭扫穴,反而丢掉了一个儿子,自己如何去救他出险呢?今天那个生擒文远的女子,神勇绝伦,活像女侠第二,不知袁彪又从哪里请来的助手?

    他正想到这里,忽觉一阵凉风,桌上的灯光摇摇欲灭。猛抬头,早见一个刚健婀娜的少女,端端正正地立在他的面前,娇声说道:“鲍军门,别来无恙?”鲍提督定睛细瞧,正是他心中常常怀念的荒江女侠方玉琴,丰采依旧,英气逼人,不由惊喜万分,疑心他自己还在做梦呢。玉琴见他不响,又带着笑,唤他一声鲍军门。鲍提督连忙站起身来,向玉琴双手作揖道:“女侠,你怎样到此的?我自你去后心中非常渴念。犬子无状,多多唐突,老朽已训斥过了。但老朽对于女侠却是歉疚万分,千乞女侠宽恕勿责。”

    玉琴微笑道:“过去的事不必重提,我们对于军门也很报歉的,今日特来相见。”

    鲍提督道:“女侠来此,这是老朽之幸。且请坐了,待老朽奉告一切。”玉琴点点头,遂在他的对面坐下。鲍提督也坐下说道:“老朽在前年从宾州调任兴京,此番奉命征讨螺蛳谷。恰遇摩云金翅袁彪等一伙强盗,非常厉害,攻打了多时未能胜利──”鲍提督正要再说下去时,玉琴早把手摇摇道:“这些事我都知道了,请军门不必再说。”

    鲍提督闻言,不由疑讶道:“女侠初来,怎会知道?老朽也糊涂得很,尚不曾问女侠从哪里来,何由知老朽在此,而夤夜光临。还有剑秋先生在哪里?可曾同来?”

    玉琴微笑道:“剑秋兄和我同来的。鲍军门你可知我们为什么完全能够明白,此番我们又受了谁的嘱托,而深更半夜前来谒见的?”

    鲍提督迟疑了片刻答道:“这个恕我不能测知,尚乞女侠明以告我。”

    玉琴道:“鲍军门,我就是受了袁彪的嘱托而来,军门不要见怪。”

    玉琴说出这话,鲍提督好像青天里打下一个霹雳般,从椅子上直立起来说道:“怎的,怎的?女侠如何和袁彪相识?这件事使得老朽如堕五里雾中了。”女侠刚要回答,忽听外面人声喧哗,云板鼓动,魏大钟已直奔进来,见鲍提督身边忽有一个穿着夜行衣服的女子,更使他十分惊骇,忙对鲍提督说道:“大人留意,外边忽来刺客!”又指着玉琴问道:“这位是谁?为何在此?莫非也是刺客?”

    鲍提督摇手道:“壮士不要胡说,这位就是你闻名已久的荒江女侠。”魏大钟闻言,对女侠相视一下,正要行礼,玉琴早想起营外的剑秋,便道:“你们传说外面有刺客,莫非就是我师兄?两边切不可误会,待我去唤他进来吧。”鲍提督顿足说道:“对了,休把好人当作歹人。”

    于是他忙和魏大钟陪着玉琴走出营门去,观察时,只见众兵丁挑起灯笼,围着一个大圈子,呐喊声声:“快捉刺客哪!捉住这刺客,不要被他逃走啊!”所以闹得一片声喧。圈子里有三个人,在那里丁字儿地团团厮杀。乃是一盏灯宗亮,舞着一柄宝剑,八臂哪吒宗寰,使着双锤,紧紧围住剑秋酣斗方急。原来剑秋在营门外往来巡风,忽被逻卒自后瞥见,忙去报告与魏大钟知道。

    这夜正值魏大钟宿卫,所以他在大营,急忙去唤起宗氏弟兄。宗亮、宗寰从睡梦中惊醒,估料是螺蛳谷中派来的,遂各挟兵刃,飞奔而出。剑秋见自己已被识破行藏,只得挺身而前。恰巧逢见宗氏弟兄,识是他们的厉害,所以放出本领和二人搏击。宗氏弟兄不识他是谁,但见他青光飞舞,如游龙一般,解数神奇,不是平常之辈可比,可算他们难得相逢的劲敌。魏大钟遂去禀告鲍提督。

    这时候,屠开、李威、靳大冲等都已闻讯率领部下赶至,鲍提督生恐他们要受伤,连忙上前高声喊道:“岳先生、宗壮士,你们请速住手,有话可以再谈,我们都是自己人啊!”剑秋听得出鲍提督的声音,又见玉琴站在一旁,立即将剑收住。宗氏弟兄闻鲍提督有令止战,也就跳出圈子。但是心中却不胜诧异,难道鲍提督会和刺客认识吗?然而也不便询问。

    鲍提督又向剑秋拱拱手道:“岳先生多时不见,难得来此,请到营里坐谈吧。”剑秋也即上前拜见。鲍提督又对宗氏弟兄,以及李威等众将说道:“这事出于误会,没有什么危险,诸位也请回营,照常戒备。”众人遂陆续退去,只是摸不着头脑,各自猜测而已。

    鲍提督又把琴、剑二人让至营中坐定,屏退左右,向剑秋说道:“岳先生,方才部下多多冒犯,幸乞勿责。老朽此番进兵攻螺蛳谷,相持不下,不知岳先生可有见教?”

    剑秋不知玉琴曾否和鲍提督说过什么话,只得答道:“切愿两边早日息兵为幸。”玉琴遂接口说道:“我还没有将详细报告军门呢。我们此来就是要请鲍军门息兵,恐防泄漏机密,所以黑夜前来,不料仍被部下撞见,几至杀伤,这是很不巧的。”

    鲍提督点点头道:“承二位的美意劝我息兵,不知二位有何主张,怎样息兵,二位又怎样认识袁彪?还请赐告。”

    玉琴道:“我们认识袁彪,还是在我前年返里扫墓之时,也是遇见军门之先哩。袁彪虽屈身草莽,而他身怀绝技,志向甚高,非寻常绿林盗匪可比,暂时隐遁于此。所以我等和他交友,否则换了攀大侉子一流人物,我们早已将他除灭,不待军门兴师动众了。”

    鲍提督道:“老朽也知袁彪不是平常之辈,但因他们杀官劫城,案子犯得太重大了。省城遂调我率兵征剿,虽非老朽本怀,然奉有巡抚之命,不得不然。袁彪若肯降顺,这是最好的事,老朽在上峰面前决代他们保险,不会妄戮螺蛳谷中一人。且如袁彪人才,老朽更要在上峰前极力推荐,尽先录用,前程万里,岂不是好?尚望二位代老朽向袁彪转达微忱。”

    剑秋听鲍提督如此说,恐怕他仍是没有明了他们二人来此之故,也就开口说道:“照军门的说法,意欲招降袁彪,但这事恐怕难以如愿。”剑秋之言未毕,鲍提督很惊骇地问道:“袁彪倘不想招安,难道他要学胜、广之辈,揭竿而起,以争天下吗?然恐螺蛳谷弹丸之地,千百之众,袁彪虽勇也不容易达到他的雄心吧!”

    剑秋道:“若说袁彪想如刘邦、朱元璋一般,因时乘机,欲图事业,那也不然。袁彪是明代袁崇焕名将的后裔,螺蛳谷中都是忧时之志士,他们不情愿做异族的奴隶,坐视中国给那些满奴弄坏了,以致沦陷于外邦。所以他们联络各地反清志士,图谋革命事业,以冀推翻满清,为汉人解放争取自由。他们的志向不小,事之成功与否,当然还要看各地革命志士的如何努力呢。他们既然抱定这个志愿,如何肯受官兵的招安,以求功名富贵?这一点恐怕军门还没有明了吧。”

    鲍提督听了剑秋的说话,突然一怔,半晌无言,玉琴忍不住又道:“鲍军门,我们虽非他们一伙人,却素表同情于他们的。我看满奴大都颟顸无能,清室的气运已衰,正是我们汉人争取自由的时机。军门虽在清廷,高膺提督之职,然若为民族前途计,只宜及早见机而作,善自为谋,千万不可遏灭革命的根芽,那么对于螺蛳谷自不当视为大敌了。”

    鲍提督双眉微蹙答道:“二位之言虽是,但老朽所处的地位与他人不同。现在革命尚未成熟,老朽若和革命中人私下通好,一旦给人告发,老朽不但功名全弃,反将有灭门之祸。这事岂不使老朽进退两难吗?所以非俟老朽细细考虑一番,恕不能贸然从命。”

    玉琴见鲍提督露出踌躇之色,明知这事一时要使鲍提督同意是很难的。鲍提督尚不肯牺牲自己的功名,难以息兵。遂从她怀中取出鲍文远的一封书信来,双手奉上说道:“这书信是令郎文远托我奉达左右的。”鲍提督颤着手接过他儿子的信,说道:“犬子被擒,女侠曾和他见过面吗?非常惭愧。”

    玉琴道:“令郎在谷中,袁彪很优待他,军门不必耽忧。只要两边息战,袁彪也可早日释放令郎回营的。”鲍提督道:“承蒙二位照顾,铭感五中。”说着话,遂拆开他儿子的信,灯下展阅一遍,不由老泪夺眶而出,叹了一口气说道:“老朽膝下只此一子,他的母亲非常钟爱他的,岂有置之不顾的道理?但是他自不小心,为人家擒去,我又一时怎能救他出险?他再三恳求我息战讲和,然而他怎知老朽亦有难以答应的苦衷呢?”

    玉琴见鲍提督如此情形,便道:“军门不如反了吧,何必为满奴效力。既有雄师,何不与袁彪一起共图革命,将来可以建一番丰功伟绩。至于军门的眷属,凭我们二人之力,可至兴京去秘密护送前来。合军门与袁彪的力量,还怕清兵怎样奈何你们吗?”

    鲁提督摇摇头道:“不是老朽顽固不化,老朽世受人君恩,身为大吏,岂能轻易言反呢?但若不息兵,则非但螺蛳谷难以攻下,而犬子的性命也恐难保,此事竟使老朽进退狼狈了。”说罢,又长叹一声。

    剑秋叉着双手道:“军门休要忧虑,凡事总有个商量。军门既然不肯和袁彪合作,而又为了令郎的关系要救他出险。我等实不忍坐视,也要为军门借箸一筹。鄙人虽愚,却有一个两全之计在此,愿军门采纳。”

    鲍提督听了大喜道:“岳先生有何妙计?请速赐教。倘能两全,老朽万无不从之理。”剑秋笑了一笑,不慌不忙说出他的计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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