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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得伪书魔王授首 亲香泽公子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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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儿,说长道短,亲近得如自家人一般。款待更是优渥;定要多留几日,玉琴却不过情,只得住下。鲍提督父子时时伴着剑秋闲谈一切,但是他们父子俩事务很忙的,剑秋不欲耗费他们的光阴,所以时常独自一人到外去驰马试剑。他的心里早要和玉琴回荒江去了,只因鲍提督夫妻再三再四的挽留。玉琴也无可无不可的住了下来,她也勉强过几天无聊的光阴。鲍提督常常设备丰盛的筵席,款待他们。

    有一天下午,玉琴在鲍太太房里谈了好一回话,走将出来。这时剑秋出去了,鲍提督也有公务在外,衙中很是清静。玉琴信步走到后花园散步,那园中有一处种着百数十株梅树,疏影横斜,香浮动,在这初春天气,梅花盛放,很是好看。梅树的前面有一小阁,玉琴走至小阁中凭栏小立,觉得香泌肺腑,大可人意。

    忽听背后脚步声,回头一看,乃是鲍文远,戴着獭皮帽子,身穿狐裘,背负着手走来。向玉琴笑嘻嘻地说道:“姑娘一人在此赏梅,不嫌寂寞么?”

    玉琴正色答道:“偶然至此,见绿萼怒放,故而小立,有何寂寞?”

    文远走近来又说道:“姑娘为巾帼英雄,横剑杀贼,勇冠三军,我真佩服到极点!不知姑娘可能常常住在这里,教我一些武艺?使我得以进步。况我又没有姊妹的,姑娘便是我的姊姊,我的敬爱的姊姊!”

    玉琴听他这般说话,未免有些轻薄,蛾眉一竖,便想和他翻脸。继思万事都要看鲍提督脸上,鲍提督待自己不错,何苦和这种人却一般见识呢?遂冷笑一声道:“公子的武艺家学渊源,自有功夫,何须我来指教呢?”

    鲍文远听了,不由脸上一红,急辩道:“姑娘言重了,似姑娘这样武术,巾帼中所罕有!我也久慕芳名,难得遇合,也是天假之缘,所以要请姑娘不吝指教。至于我的武艺,实在不济!姑娘何必客气呢?”

    玉琴听他又说什么天假之缘,知他疯魔了心,没有好意。横竖自己抱定宗旨,任何人不能同她的心,区区鲍文远,黄口孺子,不在自己眼上。只要和剑秋早回荒江,他自然再也不能来缠绕,免得他空相思,于是佯作允诺了。文远伴着在园中间游一番,玉琴处处觉得文远有意来逗引她,心中不免暗好笑。但是文远心里却变得着魔一般,癞哈蟆正想吃天鹅肉哩!

    到得晚上,玉琴和剑秋相见,剑秋催促玉琴回去,且说:“我们在此受人豢养,很没意思,不如遄返荒江,再住几天,便动身上昆仑山拜见师父去。”玉琴颔首称是。

    明日下午,玉琴走到鲍太太房中来,要婉言告辞。刚走到房门口,忽听鲍文远在里面讲话,她便轻轻站立在帘外窃听。

    鲍太太说道:“……莫怪你要爱她,便是我自从她来了也十分喜欢她,心中早想代你和她订下婚姻,已和你父亲谈过。只因她华如桃李,凛若冰霜,教我难以启齿。况且还有那个姓岳的少年是她师兄,常在一块的,说不定她已默许了姓岳的了。”接着文远开口说道:“都是那个姓岳的讨厌东西,常要和她一起,把她勾搭上。若没有姓岳的贼,敢怕她此时不爱上我么?我要和她成一对儿,那么必须使姓岳的和她脱离关系才行!”

    玉琴听了这话,暗骂一声:“鼠辈痴心妄想,竟对师兄横眼,这里我确乎不能再留了。”

    这时外面履声橐橐,鲍提督走将进来,玉琴躲避不得,只得一声咳嗽,掀帘步入。鲍太太和文远正讲和出神,看见玉琴走入,不由一怔。又见鲍提督也随后走进,遂一齐叫应了,坐定说话。玉琴当着鲍提督夫妇之面,婉言道谢,且向他们告辞说:“明天一定要回乡扫墓,不克多留。”

    鲍提督说道:“二位一定要走,我也不能多留,只是我在明天要到省城中去走一遭,几天就要回来。务请你们再宽住几天,待我回家后饯行可好么?剑秋兄前我已向他说过了。”鲍太太也苦苦相留,玉琴没奈何只得许诺。文远暗暗欢喜,他一人坐着不多说话,眼珠滴溜溜的转动,正自想他的计画。鲍提督谈了一刻,遂和文远走出房去。

    玉琴又和鲍太太略谈数语,便到书房里来找剑秋。剑秋正在室中观书,玉琴把鲍提督苦留的话告诉他听,剑秋皱着眉头答道:“鲍提督虽是好意,但我却在此非常厌倦,无论如何,我们待到鲍提督由省回衙时必要走了,不能再徇情面,况且我瞧鲍文远那厮颇似轻薄子弟,和他的父亲相去甚远呢!”

    玉琴道:“师兄说得不错,谁耐烦和他们长久敷衍下去呢!鲍提督此番回来,我们必要告辞。若再苦留,我们悄悄地一走便完了。”剑秋笑了笑。

    次日鲍提督带着护从上省去了。夜间鲍文远请琴剑二人在花厅上饮酒,拉了几个幕府中的师爷相陪。二人不好推辞,勉强坐着,觉得这些人俗不可耐,谈来谈去,都是功名富贵的,令人头脑都要涨裂。未及酒阑,二人诡言腹痛,一齐避席,弄得鲍文远好生没趣。

    明日剑秋一早起身,天气甚好,只觉得没事做。因为玉琴隔离在内室,不能晤谈,遂又独自至郊外打猎。到午时回来,当他走过外书房时,只听得里面有几个人在那里窃窃私谈,又听有“姓岳的”一句话,不觉立停脚步侧耳细听。

    正是鲍文远的声音,方在说话道:“……你们二人想已知道我的意思了。那方姑娘未尝不愿意的,不过碍在姓岳的一人,趁此时候,我把这条计策实施,包管他要上当。只要你们小心下手,因姓岳的本领甚高,你们二人虽有武艺,还不是他的敌手呢!将来我父亲万一知道了,有话说时,我自会代你们二人包谎。若能取得姓岳的性命,我说过的话决不爽约!你们二人的前程当然青云直上了。”

    鲍文远说完这话,接着有一粗暴的声音答道:“公子你要托了我们,可以放着了枕头稳睡,我们自会见机下手。自古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凭那姓岳的本领怎么样大,决难逃过我们手里呢!”

    剑秋正想再听下去,又听外面有脚声走来,急忙轻轻地掩回自己室中。坐定了,暗想:鲍文远那厮态度轻狂,果然不怀好意。不知他要想什么计策来害我?但我岂是惧怕他的呢?正在思索,早有下人来请午餐,遂出去和文远相见,同桌而食。

    午餐过后,文远忽然拉着剑秋到他的书房中去坐,很庄重地对剑秋说道:“岳先生,我有一事奉托,不知足下可能允许?”

    剑秋道:“什么事?”文远道:“只因我父亲前天上省城去,忘记携带一份重要的公文,以及一些送与友人的重宝,我本想差人送去。但是这条道路十分难走,盗匪出没无常,恐有不测,所以要拜烦岳先生走一遭,那就千稳万妥了!”

    剑秋明知这便是他的计策了,毅然答应:“公子委托,岂敢推辞?”文远大喜道:“那么便请岳先生明天动身可好?”剑秋点点头道:“好的。”二人又谈了一刻,剑秋走出书房,回到自己室中。

    坐不多时,恰巧玉琴走来。剑秋便把自己窃听得的说话,以及鲍文远拜烦他往省城走一遭的事告知玉琴,玉琴听了,不由脸上一红,说道:“文远那厮煞是可恶!我前天也窃听得他说出恨你的话来,岂非可笑?都是鲍提督夫妇再三苦留,否则我们早些走了,倒省却许多麻烦。”

    剑秋道:“那厮要我上省去,明明设计害我,否则你想鲍提督特地出外,岂不将珍宝带着么?”

    玉琴道:“不错的,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师兄去时,途中倘有生变,师兄不防决然下手,然后先返荒江,带了你的徒弟,即速上螺蛳谷去。我在此间小作勾留,倒要看那厮如何为对待我呢?以后我回家一行,也到螺蛳谷和师兄见面。这样好不好?”

    剑秋道:“好的。我们约定了照此行事,师妹的说话我总听从的。”剑秋口中虽如此说,但他的心里却不以为然,他主张最好和玉琴就此一走了事,鲍提督也没奈何他们,何必虚与委蛇,反和他们勾心斗角的较量呢?不过他不欲拂逆玉琴的主意,只好应允了罢。

    次日上午,鲍文远请他到外边,双手奉上一束文卷,密密封好。又有一个红漆小拜匣,也是严加扃固,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对剑秋说道:“拜托,拜托!”

    剑秋接过放在怀内。文远又取出一百两银子交给剑秋,作为此行的路费。且说道:“我恐岳先生一人前去,不识道途,故欲添派两个家将,追随鞭镫。”

    剑秋佯作喜欢道:“有同伴前往,这是最好了。”

    鲍文远遂将两名家将传唤来,和剑秋相见。剑秋一看两人都是很有膂力的大汉,内中一个满脸凶恶之相,声音粗暴,剑秋听得出便是昨天说话之人。经文远介绍知那人姓高名金标,那一个姓孙名殿尊,望去都像有武术的人,腰里各各佩上单刀。

    鲍文远对他们说道:“你们可以跟着岳先生前去省城,一路小心服侍岳先生,回来时自有重赏。”二人齐声应诺。

    剑秋暗想你教他们来服侍我,这就是一句暗号了,但是死神却已在他们头下盘旋哩!他因已和玉琴约定,以也不用辞别,假托文远通知她一声,于是一同走出衙来。早有护兵牵过三匹高头大马。剑秋一匹黄色的大马骑上,高孙二人也各跃上坐骑。文远又向剑秋拱拱手道:“早去早回,我准备筵席洗尘。”剑秋也说一声:“再会。”三匹马泼剌剌地望大道上驰去了。

    文远以为剑秋中了自己的妙计,不出三日,性命休矣!所以很得意地走进内室,见了玉琴,把剑秋上省城去的消息奉告。玉琴已知道,坦然得很。

    又过了一天,用过午饭,玉琴正坐在鲍太太房中间谈,鲍文远从外走来,要求玉琴到后园去教他舞剑,玉琴虽然口中答应,态度却很不自然。

    鲍太太也笑眯眯的向玉琴说道:“姑娘的武艺高妙到极点,小儿颇喜习武,要请姑娘不吝指教,且他没有姊妹兄弟的,见了姑娘,甚是敬爱,所以请姑娘认他一个兄弟也好。”

    玉琴不答,立起身来,跟着文远一齐到后园去。她心里默思,我这个不祥之身,以前在曾家村避雨邂逅曾毓麟,病倒在他家中,曾太太也很想我和曾毓麟做终身的伴侣。但是像曾毓麟这样温文尔雅的人,尚且不在我的心上,何况鲍文远这种脓包呢?鲍文远不知玉琴心事,他却十分喜悦,到得后园,在池东一片广场上,鲍文远先取了一柄宝剑,舞了一衐,玉琴在旁瞧着,暗暗好笑,这种剑术再浅也没有了。

    鲍文远卸收住剑,气喘吁吁,请玉琴教他几路剑法。玉琴遂从腰际拔出真刚宝剑,教他一二梅花剑法。文远依样画葫芦的学会了,又打了几套罗汉拳给玉琴看。玉琴眼中哪里瞧得起!也舞了一路猴拳,芳心懒懒的,如何肯献本领?

    天色将暮,二人坐在太湖石上闲谈。鲍文远忽然对玉琴说道:“玉琴姑娘,我有一个请求,盼望你应许我,不要辞却,不知姑娘可能够么?”

    玉琴觉得文远的话太突兀,不明白他有什么意思,静默着不答。

    文远再催一句道:“姑娘,如何?”

    玉琴正色问道:“你有什么请求呢?”

    文远道:“今夜月色谅必很好,我欲端正佳肴美酒,在迎素阁上和姑娘畅饮数杯,谈谈心腹的话,请姑娘不要拒绝!”

    玉琴暗想,文远不转好念了,我姑且允许了他,看他如何布置再作计较。遂佯笑道:“那么要叨扰你的美酒佳肴了。”

    文远道:“只要姑娘肯赏脸,这是小弟三生有幸!”

    玉琴听他自称小弟,不觉暗笑,自己几时和他结拜姊妹呢?遂点头道:“黄昏时候我准来便了。”

    文远大喜。二人又谈了一刻。玉琴回到里面去。

    到得黄昏时候,佩上宝剑轻轻走到后花园迎素阁上来。这时皓月当空,园中景色更是令人可念。正走到迎素阁下,却听阁上有微声吟着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此时此景,不亦美哉!……月已东上,何玉人犹珊珊来迟耶?”

    玉琴暗骂一声:可恶的文远!不怀好念,少停须吃我的苦头!立刻咳嗽一声,踏进阁中。只见阁下点着灯,书童鲍贵立在一边,见了玉琴便道:“方姑娘来了!”

    文远早已听得,慌忙走下楼梯来,含笑欢迎,说道:“我已等候多时,快请姑娘上楼。”

    玉琴便随着文远走上迎素阁,见阁上点着四盏红纱灯,映得席上微红,象箸玉杯,都已安置好。文远请玉琴坐了,那鲍贵早和一个厨役端上酒菜来,一样样地放在桌上。

    文远道:“你们可以退去,我有需要再来呼唤。”

    鲍贵会意,和厨役匆匆走下去了。

    文远便提壶代玉琴斟满了一杯酒,自己的杯中也斟满了,便说:“请啊!”

    玉琴十分精细,不肯贪喝那杯中之物,便用朱唇湿了一湿,假作饮下肚去,其实都倾倒在她的手帕儿上。文远却很快活的喝了两杯,又请玉琴用菜,玉琴倒用箸吃了好些。一轮明月映上茜窗,园中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花木之声。文远一边喝酒,一边说些风情的话来逗引玉琴,玉琴却似作似懂非懂地不多理会。

    文远多喝了些酒,色胆渐大。见玉琴娇靥映着灯光月影,娇滴滴益显红白,一颗心早已摇荡得如钟摆一般,全身酥软了,便对玉琴说道:“我是没有姊妹的,又没有和人家订过亲,老人家虽要代我早日授室,可是我的目光很高,觉得世间女子在我眼里看得中的,真如凤毛麟角,不可多得,所以蹉跎年华,未遂求凰之愿。侥幸此翻得遇姑娘,三生有缘!因为似姑娘这般巾帼中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女子,真是凤毛,真是麟角。我虽不敢妄想,但望姑娘常和我们一起。姑娘便做了姊姊可好?”说罢,涎着脸静候玉琴还答。

    玉琴听文远口里没遮拦似的渐渐说出不堪入耳之言,不觉又好气又好笑,只冷冷地答了一句道:“我配做你的姊姊么?”

    文远忙道:“姊姊,玉琴姊姊,你不配做我的姊姊么?休要客气,姊姊,姊姊,我的玉琴姊姊,一定要做我的姊姊!”

    玉琴听他说了一连串的姊姊,险些笑将出来,便道:“很好,我就做你的姊姊。”

    逗得文远心花怒放,恭恭敬敬地斟上一杯酒来,说道:“姊姊请尽此杯!”玉琴接了便道:“啊呀,我要喝醉了!”又假做一饮而尽的模样,一歪身伏在桌上,只装作酒醉了。

    文远见玉琴已醉,不知是假,遂低唤一声:“玉琴姊姊。”不见回答,遂笑嘻嘻地走到玉琴身边。把她的香肩撼了一下,也不见动静,于是他就将她腰间佩挂的真刚宝剑解下,放在旁边几上,口里咕着道:“我见你的宝剑畏惧。现在且喜已被我用酒灌醉了。乘此良宵,正好同寻乐事,过却不怕你再要推辞了!我且来一个温香软玉抱满怀罢!”说毕,遂府下身子,张开两臂,要来抱起玉琴。

    却不防玉琴突然纤手一扬,拍的一声,正打在文远的脸上,打得他踉踉跄跄,向后直退。玉琴一跃而起,又飞起一足,早把鲍文远踢倒在地。过去一脚踏住,解下他的束腰带,把他缚在太师椅上,缚得紧紧结实,撕下一块衣上的缎子,塞在他的口中。鲍文远不防有这么一着,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只得尽受她摆弄。一张尴尬面孔,哭不出,笑不出。

    玉琴走过去,把宝剑拔出鞘来,在文远的颊上磨了一下,喝道:“你这厮果然不怀好意,把我看做什么人了?胆敢包藏野心,妄思觊觎?可笑你这厮生得人也不像,两肩夹着一头,擅敢无礼!你也只有这一颗头,还想保留么?若不给你一些厉害,太便宜了!”

    可笑鲍文远一心欲亲芳泽,谁知遇了钉头货,自己动也不能动,喊救命也不能。听了玉琴的话,急得他魂销真个。昔人有诗云:“不曾真个已销魂。”文远本来的期望是要销魂,不料他眼前要魂销青锋之下,所以吓得魂魄出窍,呆若木鸡,眼眶里淌出泪来。

    玉琴见了这种情形,冷笑一声道:“此刻你该知道懊悔不及了?本待把你一剑挥为两段,爽爽快快的送你走路,只因瞧在你父亲面上,把你这颗脑袋暂且寄在你的脖子上,以后若不悔过自新,说不定不论何时要来取去的!现在且留下一个记号,待你父亲回来时,也好交帐。”说罢将手中剑在文远面上晃了一下,文远的两道浓眉早已光光如也。玉琴又笑了一笑,把宝剑插入鞘中,回身过去,把东面的一面扇茜窗轻轻开了,只一纵身,早已无影无踪。

    清冷的月光从窗中照进来,正映在文远无眉的脸上,好似有意讥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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