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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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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柳什尼科夫、凯切尔和巴枯宁,以及他们莫斯科小组的一般情况 1

    1 这一章作者未写。

    第五章

    格拉诺夫斯基和莫斯科小组

    我在写本书时尽可能遵循了时间先后顺序,但现在我想暂时离开这个顺序,停下来讲一讲格拉诺夫斯基,并且概括地谈谈莫斯科小组的情况。我并不奢望介绍这个人物的全貌,并不奢望从一切方面来考察这个卓越的人物————指出格拉诺夫斯基作为一个教授的意义、分析他的历史著作等,我深知我无力担当此任。我只打算简单和坦率地讲出我所知道的他的情况。假若这篇拙劣的随笔里能够找到哪怕一个尚未被人注意的新的特征,对他将来的传记有所裨益,我就感到心满意足了……

    当我从喀山返回莫斯科时,格拉诺夫斯基在我之前不久也已从国外回到莫斯科,他在国外住了三年(一八三六至一八三九年)。他很快就同别林斯基和他的朋友们互相交往。由于斯坦克维奇的关系,他与他们的关系已很密切了。他是在国外同斯坦克维奇结识的 1 ,他对斯坦克维奇怀着极为深切的眷恋之情。

    我在别林斯基小组听到的头一条新闻,就是格拉诺夫斯基来了……

    “我们小组又增加人了,”别林斯基对我说,“格拉诺夫斯基到这儿来了,多么仁慈、多么讨人喜欢的人啊!除斯坦克维奇以外,我这一生几乎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像他那样,一见面就令人对他产生那样的好感……难怪斯坦克维奇那样喜欢他,给我们写信谈到他时又是那样热情。他的确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观点截然相反的人对格拉诺夫斯基的看法都是一致的。在梅尔古诺夫家的晚会上,舍维廖夫、霍米亚科夫和巴甫洛夫对他的评价几乎同别林斯基所说的一模一样。

    他的到来在莫斯科各学术小组和文学小组中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我已经对格拉诺夫斯基说过,您在这儿,”别林斯基对我说,“他希望同您结识,并且想去看望您。您应该抢在他的前头。”

    我对格拉诺夫斯基已经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因此第二天就上他那儿去,在家里没有见到他,便留了一张名片。

    当时他住的是官房,那是过去莫斯科贵族寄宿学校的楼房,在特维尔大街。

    格拉诺夫斯基当天就回访了我。我住在他斜对面的科普旅馆。

    格拉诺夫斯基其时大约三十岁。

    他的脸庞很大,而且不匀称:鼻子很粗,嘴唇很厚————这副面容并没有那种一眼看去令人惊讶的粗犷的外在美,但他那对大而深邃、略显忧郁的乌黑的眼睛,那紧盖在眼睛上方、又浓又粗的眉毛,那宽阔的前额,近乎黑色、梳向后脑、垂及双肩的头发,那温厚柔和的笑容————这一切加在一起显示出一种惊人的内在美,你愈是仔细审视,就愈能感觉到它的魅力……他的动作、眼神、声音和说话的姿态(他发起“斯”音来略带“诗”音,但这完全无伤大雅)中都有一种令人赏心悦目、使人神往的东西。所有的妇女都喜欢见到他;所有的男人,就连那些对他的信仰持敌视态度的人,也不能不对他抱有个人的好感。

    我在有威望的人物面前一向感到有些腼腆,乍一见这个刚刚崭露头角的有威望的年轻教授 2 ,我感到发窘,但他对我的态度是那样亲切朴实,交谈几句之后,我就感到轻松自在、无拘无束了。

    我们谈论的话题是我们共同的熟人、他和斯坦克维奇的朋友亚·米·涅韦罗夫 3 。

    从那以后,我和格拉诺夫斯基在博特金家的晚会上时常见面。

    不过此时格拉诺夫斯基并不经常造访别林斯基小组。他对这些人无疑是有好感的,但决不会赞同他们当时的信仰。格拉诺夫斯基更感兴趣的是各种现实问题,而不是抽象的哲学概念。

    正像有人 4 说过的那样,他是“运用历史思考,运用历史学习,后来又运用历史做宣传”。这话说得极好。他对现代公民精神的清醒的看法是以对历史的了解和研究为基础的,有了这种清醒的看法,巴枯宁和别林斯基依据抽象的、哲理性的讨论而得出的那种信仰在他看来必然是毫无道理的……

    不过,格拉诺夫斯基并未讲出自己的看法,他大概料想到这种信仰不过是短时间的失误。他看出别林斯基是狂热过度了,因此根本不愿意触及他病态的一面。加之格拉诺夫斯基性情温和,同人们交往时很讲分寸,对人仁爱宽厚,也许他懂得,尽管真理在他这一边,但要同别林斯基这样狂热的战士、同巴枯宁这样顽固的辩证学家开展争论,对他来说不会有多大好处。因此,格拉诺夫斯基在同即将去彼得堡的别林斯基告别时没有进行任何表明观点的谈话,直至别林斯基小组同伊斯康捷尔小组合并以后,他们之间才开始有了亲密友好的关系。

    别林斯基去彼得堡以后大约过了三个月,格拉诺夫斯基在伊斯康捷尔由弗拉基米尔去彼得堡途经莫斯科时认识了伊斯康捷尔。

    “我当时仓促见了他一面,”伊斯康捷尔写道,“只是把他那高贵的形象印在脑子里带往弗拉基米尔,根据这个形象,我相信他将来会成为我的一位密友。我的预感没有欺骗我。两年以后(一八四二年),当我在彼得堡逗留了一段时间,又第二次被流放,返回莫斯科居住时,我们终于建立了亲密而深挚的交往。”

    “他像是链条的一个环节,”伊斯康捷尔接着写道,“把许多事情和许多人连接在一起;他借助别人对他的好感,经常使一些彼此敌对的团体和打算绝交的朋友和解。格拉诺夫斯基和别林斯基属于我们这一圈人中最英明、最杰出的人物之列,尽管他们两人有许多不同的地方。”

    对格拉诺夫斯基,伊斯康捷尔所作的描述是再恰当不过了。

    “格拉诺夫斯基使我想起宗教改革时期一些思想深沉稳重的传教士,我指的不是像路德 5 那样激烈威严、在愤怒中充分领略自己人生的人,而是那些性情开朗温和、不论戴上光荣的花环还是荆棘的冠冕都同样坦然处之的人。他们镇静安详,步履坚定,却从不顿足。这种人使法官感到害怕、发窘,他们那种和解的笑容使刽子手在处死他们以后将受到良心的谴责。

    “科利尼 6 本人和吉伦特派 7 的一些优秀人物便是这样的人。确实,就格拉诺夫斯基内在精神的整个结构及其浪漫主义气质而言,就他不喜欢种种极端这一点而言,他更像胡格诺派 8 和吉伦特派,而不像再洗礼派 9 或山岳派 10 ……” 11

    格拉诺夫斯基和伊斯康捷尔尽管性格各异,观点多少也有些不同,但后来的事实表明,他们之间有一种深切的相互依恋之情。格拉诺夫斯基由于性格温和柔软,在伊斯康捷尔严峻的逻辑和他所谓“大自然冷淡无情的客观规律”面前总是小心翼翼地表示退让;伊斯康捷尔则不顾一切地勇往直前,不论碰到什么决不退让,不怕作出任何结论,不管这些结论怎样严酷。这样,他们之间后来不可避免地会发生龃龉。

    然而下面这段话可以证明,格拉诺夫斯基对伊斯康捷尔和奥加廖夫的眷恋之情多么深切。这段话引自伊斯康捷尔出国两年以后(一八四九年)格拉诺夫斯基写给他的一封信:

    “同你们二位的友谊耗费了我心灵最旺盛的力量。这种友谊里有一种热情的成分 ,它在一八四六年迫使我流泪,并责备自己无力割断那种看来无法继续下去的联系。我几乎是绝望地发现,你们已经牢牢地缚在我的心灵上,要割断这些缚住你们的线,就非要扯得鲜血淋漓不可……”

    不过,在格拉诺夫斯基和伊斯康捷尔相识初年,他们之间的关系极为和谐。他们的政治信仰一向是一致的,至于内心深处的一些问题,他们或者只是略略提及,或者根本避而不提;况且伊斯康捷尔此时在观点上尚未到毫不留情的极端的地步,也没有后来表现出的那种冷嘲热讽……

    伊斯康捷尔深深敬重别林斯基,他看出他具有多么强有力的论战天才,他的内心里又蕴藏着多少精力;他感到痛惜的是,这种精力却白白地用来维护一些陈腐的思想……我在回忆别林斯基的那篇文章中讲到了一八四〇年一月伊斯康捷尔初访别林斯基的情形,他们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各自表明观点,这两个人只能是这样。伊斯康捷尔对别林斯基指出,他走的是一条错误而危险的道路,天知道他沿着这条路会滑到什么地步……他甚至直截了当地讲出了别林斯基会滑到什么地步……别林斯基深受伤害,他觉得伊斯康捷尔生硬的话语里含有许多真理,但他仍在固执地为自己的思想方式辩护;他聊以自慰的是,他觉得伊斯康捷尔眼光狭窄,世界观尚未被黑格尔哲学的光辉照亮,等等。他显然已经动摇了。

    巴枯宁去柏林以后,别林斯基因同伊斯康捷尔接近而日益陷入苦闷和消沉之中————这是内心发生转折的前兆。到一八四一年底,他的内心还在进行斗争,但到了一八四二年,当伊斯康捷尔第二次来到彼得堡时,他同他紧紧握手、拥抱,并笑着对他说:“你胜利了,加利利人 12 !” 13

    从这时起,别林斯基的心绪渐渐恢复正常,感到更加轻松、无拘无束,他不再用强力压制自己革命的本性了。他开始激烈地、坚定不移地反对他在一年前那样热烈真诚地鼓吹的那些思想。他痛心而愤恨地回忆自己以往思想上的迷误,并运用自己的全部才智和力量来补偿这些过失。从这时起,他同伊斯康捷尔、格拉诺夫斯基等人完全情投意合了……

    小组日益扩大,它所起的作用和具有的力量也更大了。参加小组的除从国外归来的莫斯科大学的一些青年教授(卡特科夫 14 、列德金 15 等人)以外,还有当时所有的进步人物————别林斯基、伊斯康捷尔、博特金、奥加廖夫、加拉霍夫 16 、叶甫盖尼·科尔什,以及其他许多人……

    格拉诺夫斯基出国之前曾同叶·科尔什一起,齐心协力为先科夫斯基的《读书文库》工作,科尔什大约在这一时期在莫斯科定居下来。格拉诺夫斯基直至去世,始终同科尔什保持极为亲密的关系……

    叶·科尔什在文学活动方面较许多人要略逊一筹,但他却是小组中最令人愉快的谈伴之一,即使伊斯康捷尔在场也不能弥补他缺席的不足。用科尔什的话来说,伊斯康捷尔说起话来声音总是像铃铛一样响亮。这银铃似的声音里有那么多的力量、光辉、智慧、讥讽和学识,从不使人感到厌倦。人们会一直听他讲下去,听得入迷。他善于用无法仿效的灵巧手段从玩笑转入正题,那出色的语言就像他爱喝的香槟酒一样,泛出星星点点、金光闪闪的细泡……科尔什才智肤浅,却能一语中的,他能从所有的朋友————连格拉诺夫斯基和伊斯康捷尔也不例外————身上迅速发现笑料,并用非常辛辣的俏皮话挖苦他们,而且,按照某个人 17 的恰当的说法,还要用口吃的方法把自己的俏皮话点缀一番,从而使他的谈话、评语和笑话显得别有韵味。

    有格拉诺夫斯基在场,一切都会变得和谐融洽,一切都会涂上一层精致的、富有诗意的色彩,生硬的谈话变得柔和,不协调的意见得到调和,连呼声很难被人盖过的凯切尔也变得顺从了……

    这些朋友经常聚会,有时在博特金那儿,有时在凯切尔那儿,有时在伊斯康捷尔(次数最多)或刚刚结婚的格拉诺夫斯基家里。伊斯康捷尔对格拉诺夫斯基的家庭生活做过极为细致准确的描述,这里我想再次引述他的几段话:

    他(格拉诺夫斯基)的妻子非常年轻,尚未完全长大成人,她身上仍然存在着少年时代身材不匀称,甚至冷漠无情的那种特点,这种特点在那些淡黄头发,尤其是德国血统的少女身上往往可以见到。这些自然状态的人往往有才干、有能力,但他们醒悟得很迟,很长时间不能脱离混沌状态。促使这个少女觉醒的动力是那样温柔,那样无须痛苦和斗争,来得又是那样早,以致她几乎没有觉察。她的血液依旧沿着她的心脏缓慢而平静地循环流动。

    格拉诺夫斯基对她的爱是恬静的,温和的,与其说他爱得热烈,倒不如说他爱得深挚而温柔。他们年轻的家庭里充满了安宁、平静而又感人的气氛。有时看着格拉诺夫斯基沉浸在工作之中,他那身材颀长、沉默寡言的幸福的爱侣像嫩枝一样弯腰伴在他的身旁,我心里会感到十分舒畅。眼望着他们,此情此景之下,心里也就想到了最初一批新教徒的开朗纯洁的家庭,他们无所畏惧地唱着遭禁的圣诗,决心手拉着手,安详而坚定地朝执行宗教裁判的人迎面走去。

    他们在我看来就像一对兄妹,何况他们又没有孩子……

    这些朋友在聚会时迅速交流思想和知识,中间夹杂着俏皮话和玩笑,还有凯切尔那疯狂的、老一套的叫嚷声:“喂!你们怎么搞的,又把酒忘啦?干杯吧!干杯吧!……”朋友们互相通报新闻,讲述他们所读过和听到的一切,开展争论。用伊斯康捷尔的话来说————“每个人得到的东西都成为大家共同的财富”。

    这一时期,格拉诺夫斯基在自己的讲坛上激起了听众对他的爱戴和热情,获得的声誉越来越大。

    一八四三年春天,他为公众开设了《法国和英国中世纪史》课程。莫斯科所有出类拔萃的人物仿佛事先约好一样,都驱车前来听讲;女士们占了听众的一半。格拉诺夫斯基认真阐述自己的见解,这在当时来说是很有勇气的。诚然,上司对他已经报以白眼了,却无法公开挑剔他。这些讲演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像通常一样,最后一次讲演结束后,听众报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纷纷上来同教授握手,小姐们则几乎要把包发帽抛到空中……大家把教授围得水泄不通,表达自己的满心喜悦和对教授的关切之情,格拉诺夫斯基深受感动。人们甚至没有让他把结束时致谢的话讲完,大学生们在台阶上守候着他,一直把他抬着送到大街上。

    格拉诺夫斯基在莫斯科的声望通过这些讲演进一步巩固了,舍维廖夫对格拉诺夫斯基本来就没有很大好感,这以后就再也掩饰不了自己的嫉妒和怨恨————他开始在大学里暗中策划阴谋,反对格拉诺夫斯基,又伙同自己的朋友波戈金一起,在《莫斯科人》上公开对他进行攻击。这些攻击荒谬而又粗野,格拉诺夫斯基被指控为西欧派,而在这些先生的语言里,西欧派几乎等于祖国敌人的同义语。

    结果事情发展到这样一步,一八四四年再次对公众讲课期间,格拉诺夫斯基在一次讲演时公开答复斯拉夫派:

    “我究竟为什么要仇视西欧呢?”他向他们问道,“仇视西欧却又要讲授它的历史,那么我的良心何在呢?” 18

    公众和大学生自然是站在格拉诺夫斯基一边。斯拉夫派中一些光明磊落之士(康·阿克萨科夫、霍米亚科夫和基列耶夫斯基兄弟 19 )也看出,他们在信仰方面的战友对格拉诺夫斯基的攻击是多么粗俗笨拙,因此他们努力试图在格拉诺夫斯基第二期公开讲课结束后取得和解。他们表示希望参加为格拉诺夫斯基举办的午宴,并劝说舍维廖夫和波戈金也出席这次午宴……

    我在这次午宴的前一天来到莫斯科,并出席听了格拉诺夫斯基的最后一次讲演。

    格拉诺夫斯基在讲台上并无一鸣惊人的辩才,但他讲述的方法是那样朴实和引人入胜,姿势是那样优雅,他那双美丽而忧郁的眼睛里凝聚着那样丰富的内在热情,他那平静的声音又是那样悦耳,因此我望着他并聆听他的讲演时,对他的讲演所激起的那种普遍的热情并不感到惊讶……

    人们兴高采烈地表达喜悦之情,又是鼓掌又是欢呼(女士中最为兴奋、叫得最响的是卡·卡·巴甫洛娃,男听众中则是凯切尔),随后大家动身直接到为教授备好午宴的宅邸去。主持这次午宴的人,西欧派方面是伊斯康捷尔,斯拉夫派方面是康·谢·阿克萨科夫和霍米亚科夫————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20

    宴会桌摆成П字形,桌子中间的首席上坐着格拉诺夫斯基,他的身边是舍维廖夫。我的位子是在他们对面。三点钟大家入席。

    午宴进行到一半时开始举杯祝酒。首先有人提议为格拉诺夫斯基干杯,西欧派和斯拉夫派都大声欢呼,一致赞同。格拉诺夫斯基表示谢意,并建议为舍维廖夫干杯。接下来是为大学干杯。

    随后康斯坦丁·阿克萨科夫站起身来。他紧握拳头,一对小眼炯炯发亮,他用拳头敲了一下桌子,又用响亮而庄重的声音说道:

    “诸位先生!我提议各位为莫斯科干杯!”

    所有的人都热烈响应了这一提议,正好在这时响起了一片召唤人们进行晚祷的钟声。

    舍维廖夫抓住时机,用他那尖细悦耳的声音说道:

    “听见了吗,诸位,莫斯科用钟声回答了这次祝酒!”

    听了这番动人的话语,一部分人微微一笑,另一部分人则喜得眉开眼笑。康斯坦丁·阿克萨科夫走到舍维廖夫跟前,两个人扑上去互相拥抱……

    随后康斯坦丁·阿克萨科夫满怀激情地朗诵了他那首有名的致莫斯科的诗,诗的开头是这样的:

    古老的、亲爱的首都,

    谁说国家不了解你的价值?

    只要叫出了你的名字,

    便同时呼唤出神圣的罗斯……

    这首诗一念完,舍维廖夫也走到阿克萨科夫跟前,同他紧紧拥抱起来……

    这种热闹场面和斯拉夫派的兴奋之情静下来以后,西欧派中有个人说:

    “诸位先生!我提议为整个罗斯干杯,连彼得堡也不例外……”

    舍维廖夫先生一听这句话,陡然变了脸色。

    “对不起,我讲几句!”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声说道。

    大家静了下来,转身望着他。他开口说道:

    “诸位先生!请允许我提醒一句,这一位提议干这一杯是多此一举,因为所有的人刚才都无一例外,一致同意,热情地为莫斯科干了杯,而为莫斯科干杯就包含了为整个俄罗斯干杯在内。莫斯科是俄罗斯的心脏,诸位先生,它是俄罗斯的代表。康斯坦丁·谢尔盖伊奇·阿克萨科夫发表在《莫斯科新闻》(期号我忘了)上的那篇极为出色的文章公正地指出,从前莫斯科在士兵点名时每天都要提到俄国所有的城市。”————他滔滔不绝,越扯越多…… 21

    这位能言善辩的莫斯科演说家讲完以后,我对他说道:

    “请允许我提醒您一句,莫斯科在点名时并没有提到彼得堡,原因很正常,彼得堡当时还不存在。您为什么在共同干杯时要把彼得堡排除在外呢?”

    “我非常高兴为您的健康干杯,巴纳耶夫先生。”舍维廖夫答道,同时伸出自己的高脚酒杯,碰了碰我的杯子……

    “为彼得堡干杯!为彼得堡!”一些年轻的西欧派喊了起来,凯切尔甚至比别人嚷得更凶————“为彼得堡!”————他就是要跟舍维廖夫唱唱对台戏,其实他跟舍维廖夫一样讨厌彼得堡,尽管他也嘲笑斯拉夫主义……

    西欧派很想借题发挥,但格拉诺夫斯基用他那温和、恳求的眼神使他们的情绪缓和下来,而且他们自己也明白,假如他们把为他举行的酒宴变成两个敌对的营垒,格拉诺夫斯基会感到极为不快。

    宴会很快要结束了,许多人已经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不过祝酒仍然在继续进行。斯拉夫派和西欧派的人互相拥抱,大厅里人声鼎沸,不时响起凯切尔粗野的笑声和喊声:“你喝呀,喝嘛!”

    当所有的人都从席上站起身来,混成一片时,嘈杂声更大了……

    我同康·阿克萨科夫已有四年多没有见面(此时他同家人住在莫斯科郊外自己的宅邸里),他在这次宴会上见到我时显然十分冷淡,不想跟我交谈。

    我问他:“这是什么原因?”

    “我对您个人没什么过不去的,”阿克萨科夫握住我的手,坦率地答道,“可是,”他温厚而又严肃地补充说,“您作为一个彼得堡的文学家,我无法对您抱有任何好感。你们的彼得堡会颠倒人们的是非……您和别林斯基都干了些什么呢?我们的关系本来是友好的,怎么能料到他竟会对我采取那样一些举动……”

    到底是怎样的 一些举动,我不知道,但我反驳阿克萨科夫说,别林斯基反对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整个派别,尤其是反对《莫斯科人》,因为它十分粗野地对他们进行中伤。

    但阿克萨科夫发起火来,对别林斯基讲了一些十分恼恨的话。

    斯拉夫派和西欧派在这次宴会上的和解就大多数人而言也许是出于真心,但却并不持久。这两个派别之间的论战变得比以往更加激烈了。

    别林斯基非常公正地嘲笑了这种昙花一现、徒劳无益的和解。

    “幼稚,幼稚!”他针对格拉诺夫斯基和伊斯康捷尔说道,“他们只想抓住某个机会多喝几杯,多聊聊天……这算什么和解?难道格拉诺夫斯基当真就相信这种和解?不可能!……假如人们之间没有任何接触点,双方没有任何让步的可能性的话,不管喝多少酒、碰多少杯都无济于事。照我看,喝得醉醺醺地互相亲吻————这种做法令人讨厌,叫人恶心。”

    在给莫斯科朋友们的信中,别林斯基对这种虚假的和解讲得还要尖锐。

    这次讲和的宴会使他十分气愤,从那以后他在《祖国纪事》上撰文抨击斯拉夫派时语气更加辛辣。

    格拉诺夫斯基开始时对此感到不快。由于性格软弱,他似乎认为坏的安宁胜过好的争吵 ,有时甚至在自己的朋友面前竭力为他不可调和的敌人舍维廖夫开脱……

    可是后来出现了雅泽科夫的一首卑怯下流的诗,题为《不是我们的人》。用伊斯康捷尔十分精当的话来说,这位过去纵酒行乐、自由自在的诗人靠裙带关系成了斯拉夫派 (霍米亚科夫娶了他的妹妹)。他在这首诗中暗示说,恰达耶夫是个背弃信念的人,格拉诺夫斯基是个毒害青年、挂羊头卖狗肉的教师,伊斯康捷尔是个炫耀西欧仆役制服的奴仆,而所有同意他们思想的人则是祖国的叛徒————这种放肆态度连性情温和、与世无争的格拉诺夫斯基也觉得忍无可忍了。 22

    “不行,先生们,”他说,“我后悔我懵懵懂懂,太愚蠢了。别林斯基的话说得千真万确。这些先生竟用这样的手段对付我们,跟他们讲和真是又愚蠢又荒谬。”

    不过,斯拉夫派中最光明正大、最正直的是康·阿克萨科夫,大家知道,他曾经愤怒地反对这个日渐昏聩、已经失去昔日那种表面才华的病态的诗人所写的告密诗。

    同斯拉夫派的争吵表现为在刊物(《莫斯科人》和《祖国纪事》)上进行愤怒的论战,而且总是以西欧派的胜利而告终,因为他们明显地得到广大读者的支持————然而这种争吵终究不合乎格拉诺夫斯基的心意。对斯拉夫派的许多人,格拉诺夫斯基都是敬重和珍爱的。他经常谈到康·阿克萨科夫和基列耶夫斯基兄弟品格高尚、为人正直,并且充分肯定霍米亚科夫杰出的才能和机智。

    格拉诺夫斯基的心灵有一种息事宁人的温和的特性。他待人处世稳重,令人感到愉快,而且我要说,他善于婉转取悦 于人————如果这种说法不包含狡猾的意思的话,因为狡猾同他的性格是不相容的————这一切加在一起,使他逐渐吸引了莫斯科社会的各个阶层,并促使他的声望日益扩大……顺便说说,格拉诺夫斯基同恰达耶夫情谊甚笃,但这一点我在后面还有机会讲到。所有人都千方百计地接近格拉诺夫斯基,争取同他结识并得到他的关注;所有人都珍视他的意见,并在后来通过同他的联系而出了名。人们对他的这种追逐和殷勤态度使他丢下了工作,让他没有时间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但由于性格软弱,格拉诺夫斯基无法拒绝社会上的各种联系,拒绝同日益增多的人结识。他甚至经常一连几天不在自己的小组里露面,当朋友们用嘲弄的口气责备他时,他只是耸耸肩,笑着答道:

    “唉,有什么办法呢?一看到我的拒绝会使别人感到不快,我就没有勇气拒绝了。”

    卡罗利娜·卡尔洛芙娜·巴甫洛娃有一段时间运用她特有的敏捷泼辣的作风,想把格拉诺夫斯基完全抓在手中,一两个星期之内缠住不放。她把她所有的长诗短诗都读给他听,格拉诺夫斯基本来很善于鉴别真正的诗和空泛的诗句,具有很高的审美能力,却一度被巴甫洛娃华丽的辞藻迷住,过分地称赞起她的诗来。朋友们都嘲笑他,尤其是别林斯基。格拉诺夫斯基自己也感到自己发表的意见不对。

    “好吧,就算她的诗没有诗味,”他反驳道,“但至少不能不承认她的诗句读起来特别响亮吧……”

    “可是现在谁写的诗句读起来不响亮呢?”有人打断他的话说。

    “就拿他来说吧!”博特金指着我补充了一句,随即给他念了我模仿巴甫洛娃写的一首讽刺诗:

    她一心以为,思想和灵感

    在她都是命中注定;

    她生来就该吟诗作赋,

    抒发那些高雅之情;

    她的诗作,她那独创的叶韵

    注定要压倒别人;

    世上没有比她更好的作品…… 23

    这首摹拟讽刺诗令格拉诺夫斯基十分开心,他笑了一阵,自此以后再也不为《四对舞》的作者的诗辩护了。那首叙事长诗其中的几章发表以后,他甚至对自己一时的兴致嘲弄了一番。

    格拉诺夫斯基喜欢同年轻、聪明、有教养的妇女交往,并同其中某些人关系极为亲密,但却从不掺杂一丝一毫的爱恋之情。然而较之妇女们温文尔雅的谈话来说,他还是更喜欢和一群朋友在一起开怀畅谈,吃上一顿精美的午餐或晚餐,外加凯切尔作陪(即带上香槟酒)。他对莫斯科社会对他的厚意感到高兴,但他对他在自己的听众及所有有教养的青年心中激起的那股热情则更加珍视。他看得非常清楚,正如有人 24 中肯地指出的那样,青年们欢迎他那种“一心追求自由的西方思想,亦即独立思考和为争取独立思考的权利而斗争的思想”……

    随着我每一次去莫斯科和格拉诺夫斯基每一次来彼得堡,我对他的依恋之情逐渐加深。格拉诺夫斯基看出了这一点,不止一次对我表示好感。

    一八四五年夏天,我在莫斯科和他进一步接近了。我的妻子同格拉诺夫斯基的妻子关系非常亲密,她几乎每天都上格拉诺夫斯基家里去,我也经常在他们家里吃午饭。他们当时住在花园街,在米尔豪森(格拉诺夫斯基的岳父)家里。我们刚刚出国旅行归来,我便向格拉诺夫斯基和所有我们共同的朋友讲述了各种身份的我国同胞和某些同我们十分亲近的人在巴黎的种种奇遇。我讲的这些故事惹得所有的人大笑不止,格拉诺夫斯基听得特别开心的是我讲的一个姓克雷科夫的上尉(这其实是个善良正直的人)的奇闻趣事,这件趣事以在轻罪法庭的一场官司而告终。

    一八四五年夏天,伊斯康捷尔迁到了索科洛沃的别墅里。索科洛沃是个古老的贵族庄园,一度属于鲁缅采夫 25 家族,位于彼得堡大路边,离莫斯科二十俄里处。索科洛沃公园所在的那个地方风景如画,这座公园里修了大大小小的几幢房屋。在一幢大房屋里住着地主季沃夫本人,其他房屋都租给别人消夏。

    伊斯康捷尔租了公园里位于山上的一幢房屋,山下是一条蜿蜒流过的小河。左边,离房屋半俄里的地方便是公园的尽头,那里有一座凉亭,掩映在茂密的绿荫之中。凉亭名为美景 26 ,从亭子里放眼望去,景色异常优美。房子的右边伸展着一片草地和种着庄稼的原野……

    格拉诺夫斯基、科尔什、博特金、凯切尔等人几乎每逢星期六都乘车上那儿去,在那里一直待到星期一。有一个星期六我也跟他们一起去。

    “酒的事儿你们别担心,”凯切尔嚷道,“由我来张罗。至少得带一打香槟,还要带些别的酒。照我估计,他们那儿的酒该是快喝完了。不过,该向德普雷打听一下(说到这里他不知怎么冷冷地把眉毛向上一耸),看他们最近一次上他那儿买酒是什么时候,但不管怎么说,带上一箱香槟是必需的……”

    格拉诺夫斯基的妻子在此之前几天已经同玛·费·科尔什(叶·费·科尔什的姐姐)一起到索科洛沃做客去了。

    我们在傍晚八点钟左右从莫斯科动身。凯切尔把一大堆酒塞在我们脚下,弄得我们不知把脚往哪儿放才好;他自己同车夫一起坐在赶车的座位上,穿着他那件靡菲斯特式的红里子斗篷。他看着我们因无处搁脚而难受的样子,觉得十分开心,一路上呵呵大笑。

    当我们来到索科洛沃,下了车准备步行上山时,天已经开始黑了下来……凯切尔挥动手杖在前面引路,他那响亮的嗓音和哈哈的笑声震动了槲树林。

    伊斯康捷尔听见话音和笑声,跑出来迎接我们。跟在他身后出来的是几位女士————伊斯康捷尔的妻子和格拉诺夫斯基的妻子。

    格拉诺夫斯基同妻子亲吻了一下,跟她一起向前走去,消失在树林中间。凯切尔则对着伊斯康捷尔、他的妻子和住在他们家的姑娘玛·卡·莱谢尔嚷道:

    “喂,你们过得怎么样,在家里都干些什么事儿呀?哈————哈————哈!你们能料到会来这样一些贵客吗?哈————哈————哈!……可是你这儿有酒吗?你打算拿什么给我们喝呀?哈————哈————哈!”

    说着他双手叉腰,站在伊斯康捷尔面前。

    “我这里还有一点小小的储备,但我知道你们都会来,”伊斯康捷尔答道,“我今天已经派人上德普雷那儿去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给我写封信呢?干吗要派个人去,让他白白受罪呢?”

    凯切尔有个习惯,对待自己成年的朋友就像家庭教师对待孩子一样。他开始正经八百地埋怨伊斯康捷尔,一边唠叨一边煞有介事地板起面孔。

    “别嚷了!真烦人!”伊斯康捷尔说,“酒会有的。你还要什么?”

    “问题不在这里,”凯切尔固执地反驳道,“我已经想到这一点,我们自己带酒来了————问题在于你老弟只知游手好闲,什么事情都不会预先做好安排……”

    说着他又响亮而温厚地大笑起来……

    凯切尔一边笑着一边又跟两位女士说了几句客气话,便亲自跑去查看香槟酒是否已经冰冻了……

    我对我在索科洛沃度过的那段时光永远也不会忘怀。那是我最美好的回忆的一部分。美妙的白昼,绚丽温暖的黄昏,日落时分和月夜的公园景色,我们在那里散步,在房前宽阔的草地上吃午餐,饭后坐在上层凉台上无所事事 27 ,清晨迎来朝霞,谈起话来总是兴奋活跃,有时争论十分热烈,但决不会令人生气、使人不快,加上格拉诺夫斯基引人入胜的谈话,伊斯康捷尔杰出的机智,科尔什讥讽的插话,还有凯切尔一边挥舞长烟袋一边发出的粗野而又温厚的呵呵笑声————这一切加在一起是那样美好,那样充满生气和诗意……在这种令人迷醉的诗意的气氛中,大概谁也没有料到,这是青春的最后的欢宴,是对最美好的半生的送别;没有料到我们每个人已经站在一条边界线上,在界线的那一边,等待我们的是失望,是同友人的分歧和不可避免的冷淡,随之而来的是各奔东西,预料之外的长期分离,以及过早逼近的坟墓……

    然而一八四五年在索科洛沃度过的夏天确实是以别林斯基、伊斯康捷尔和格拉诺夫斯基为其最优秀代表的这个小组青春的落日时分————但这种落日是壮丽的、辉煌的,它以它最后的光芒鲜明绚丽地照亮了所有的朋友……

    早上吃过茶点以后,伊斯康捷尔通常到自己的书房里去工作,其余的人分散在公园里。有的躺在树下看书,有的散步,有的在河岸上同友人低声谈话,有的人则去游泳。凯切尔通常拄一根大拐杖,背上背囊到树林里去采蘑菇。午饭前大家都聚到一起。伊斯康捷尔干完工作之后显得比平时更有生气、更加愉快。午餐时十分热闹,酒不离席,直到深夜。凯切尔欢天喜地,他如鱼得水,大叫大嚷,打开一瓶又一瓶酒。这种啪啪的响声掺杂在连续不断、热情兴奋的谈话声中,往往一直持续到黎明时分。所有人都充满青春的活力,谁也不想睡觉,谁也不愿彼此分离,连女士们也通宵不寐……

    有一天在度过了这样一个夜晚以后,已近天亮时分,我觉得有些疲倦,想去睡觉。当时我和凯切尔一起睡在一间单独的小屋里……我想把门打开————门闩插上了;我敲了敲门,没有人答应,只是从屋里传来凯切尔的笑声和妇女说话的声音。我走到窗口,看见了伊丽莎白·波格丹诺夫娜(格拉诺夫斯基的妻子)和玛丽亚·卡斯帕罗芙娜(住在伊斯康捷尔家里的那个姑娘)。她们跟凯切尔商量好了,要跟我开开玩笑,天亮以前不放我进去。我毫无办法,只得返回美景凉亭,凉亭里还在继续进行兴高采烈的谈话,直到旭日东升……酒喝得不计其数,但它仿佛对我们不起作用,只有阳光才暴露出我们喝得漫无节制————它照亮了我们苍白发青的面孔……

    第二天十点钟左右,伊斯康捷尔前来叫醒我们……

    “喂,巴纳耶夫,”他说,“糟了!我们今天看样子根本吃不成午饭。”

    “为什么?”我问道。

    “存的酒全喝光了,连一滴伏特加都没有剩下。”

    对我和他来说,饭前一杯酒倒不是非要不可……

    “怎么办呢?这件事得认真考虑考虑,”伊斯康捷尔继续说道,“我派了个人去莫斯科,可就是不知他吃午饭以前能不能赶回来……噢,我有个好主意!我找娜塔莎 28 要点儿煮咖啡用的酒精,再掺上几滴水。用这个代替伏特加准行。”

    他真的这么做了。这种灵机一动做出的伏特加我和伊斯康捷尔都很爱喝,后来我们很长时间都用酒精代替伏特加,遭到科尔什和其他几位朋友的奚落……

    那一年夏天,小组的全体成员只差奥加廖夫一人,当时他在国外。对他的缺席感触特别深的是格拉诺夫斯基和伊斯康捷尔,他们深挚地眷恋着他…… 29

    一八四六年春天,格拉诺夫斯基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开设了他的公开讲演课程。莫斯科所有人再一次聚集到他的讲坛面前。我没有听过这次讲演,但我们所有的朋友都说,这次讲演不如头两次成功,格拉诺夫斯基显得有些疲倦,仿佛有什么事搅得他心绪不宁,使他显得精神萎靡。

    有一天讲完课以后,格拉诺夫斯基得知奥加廖夫和萨京到了莫斯科。

    他和伊斯康捷尔一起向雅尔饭店奔去。

    分别几年之后会见的场面十分热烈……

    这样一来,小组的人就到齐了。

    我们当即约定在一起度过夏天,而且一定要再次到索科洛沃去。我不知怎么老是把索科洛沃说成索科洛夫卡,伊斯康捷尔为此经常取笑我。

    “真是个贵族老爷,”他笑着揶揄我,“老爱用指小名词:普罗霍尔念成普罗什卡,索科洛沃念成索科洛夫卡。”

    伊斯康捷尔租了原来那间房子,格拉诺夫斯基租了这座公园里的一套小厢房,奥加廖夫住在阁楼上,凯切尔则在公园深处找了一间小屋。

    大家都想望着日子会过得很惬意,很愉快。然而希望落了空……迁到别墅以后,伊斯康捷尔的父亲去世了。 30 他忙于奔走张罗各种事务,暂时离开了朋友们……

    我来到莫斯科时,伊斯康捷尔已经办完了自己的事情,我便同他一起到索科洛沃去。

    有一天傍晚,我们都坐在伊斯康捷尔租用的那间房屋的上层凉台上。伊斯康捷尔和格拉诺夫斯基谈起一些理论问题,这些问题他们过去根本没有触及或只是稍稍提及了一下,仿佛害怕当真触动它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变得激烈起来。格拉诺夫斯基看样子对这场争论感到很不愉快,他试图停止争论,但伊斯康捷尔却固执地不肯住嘴。最后格拉诺夫斯基变了脸色,冷冷地说:

    “行了,不管你怎么说,你永远也说服不了我,也不能强迫我接受你的观点……你我之间有一条我不想超越的界线。我们已经走到这条界线上。”

    伊斯康捷尔忧郁而又讥讽地看了奥加廖夫一眼,奥加廖夫伤心地摇了摇头。

    接下来是一阵难堪的沉默,后来谈话重新开始,谈的都是些平常的事。

    我头一次看见格拉诺夫斯基这样生气,在此之前也没有料到他同伊斯康捷尔之间竟会存在可能导致他们关系冷淡的分歧。

    整个晚上,格拉诺夫斯基和伊斯康捷尔两个人都闷闷不乐,感到难堪,就连他们一向予以宽容的凯切尔的叫嚷声和大笑声也似乎搅得他们心绪烦乱。

    第二天午餐时,格拉诺夫斯基对伊斯康捷尔发表在《祖国纪事》上的一篇文章着实称赞了一番。

    “可是你喜欢它哪一点呢?”伊斯康捷尔讥讽地笑着反驳道,“难道是文体 不成?你并不同意我的观点呀……”

    格拉诺夫斯基面红耳赤。

    “你的文章能够唤醒和推动人们,”他反驳道,“这就是它们的长处……你那些观点和理论的片面性自然叫人无法接受……”

    “那么,假如我的理论荒诞无稽的话,那干吗又要为一些荒诞无稽的事情去唤醒人们,搅得他们心神不安呢?”

    争论又趋于激烈,奥加廖夫也参加进来,他是站在伊斯康捷尔一方的。争到最后,格拉诺夫斯基脸色苍白,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先生们,假如你们跟我谈话时不涉及这类问题,那我将不胜感激。我们可以谈点更令人高兴、更有益的事……”

    伊斯康捷尔的妻子赶紧转换了话题。

    这件事过去几天以后,科尔什对伊斯康捷尔和奥加廖夫说,到了已经成年和成熟的时候,幻想朋友之间有什么相同的理想是不可能的。

    格拉诺夫斯基和伊斯康捷尔照常往来,他们的关系表面上毫无变化,但他们相互之间的态度即使并不冷淡,至少也可以看出某种程度的谨慎。他们就这样分手了。 31

    伊斯康捷尔出国 32 以后,莫斯科小组的代表人物就是格拉诺夫斯基了。其他所有人都聚集在他的身边,他的声望在这一时期达到了顶点。

    格拉诺夫斯基逐渐成为小组里受人崇拜的偶像,也许开始时连他自己也没有觉察到这一点。他的影响的增长仿佛违背了他的心愿,因为他根本没有谋求这一点。我们在后面将会看到,他不仅不竭力维护,反而千方百计动摇这种影响。假如格拉诺夫斯基对某个年轻人表示关注,谈到他的才华,对他的学术知识表示称赞,那么这个年轻人只凭格拉诺夫斯基一句话,马上就会出人头地:彼得堡办杂志的人就开始盯住他不放,出高价要他的文章,力图把他从别人那里拉过来,等等。格拉诺夫斯基为人善良宽厚,常常看错人,他的荐举并非总是靠得住。他曾经抬举过奥尔登斯基 33 ,说他是个极有才干的人,是研究古希腊的行家。奥尔登斯基一下子成了几家一流刊物的撰稿人,但他的无能和愚蠢很快暴露出来,于是格拉诺夫斯基马上承认自己错了,还把自己嘲笑一番……

    尽管格拉诺夫斯基成了权威,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但他对这种威望淡然处之,丝毫不露痕迹,以至看不出他和一般人有什么区别。他没有运用他的威望使任何人感到难堪,没有强使任何人承认他是权威。他仍然是以前那个仁慈、温和、富有同情心的格拉诺夫斯基。

    他自己倒是更受他所获得的威信以及这种威信加在他身上的种种义务之累。他缺少小组代表人物必须具备的力量和精力,因此伊斯康捷尔出国以后,莫斯科小组渐渐失去光彩,变得浅薄鄙俗,枯燥乏味。小组圈子里开始出现一些新人,自然都是些极好的人,但却眼光狭小,缺少才干。科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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