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纪星独自回房，窝在懒人沙发里，一边发呆一边抠手。

    动车开启时，纪星再度想起星辰，想到她终将并入瀚海或东扬的命运，竟已不知自己内心作何感想。

    他打开手机，翻开纪星的对话框，她的头像仍是那张灿烂的笑脸。对话框里是前些天她的留言，句式统一的“韩先生韩先生～”，“韩廷韩廷~”，偶尔夹杂一两个亲昵的“廷～”。

    韩廷不经意动了下嘴唇，肖亦骁却又补充：“哦对了，还得是——非她不可。换作其他人都不行。就只想要她这一个女人。”

    韩廷竟也没恼，反问：“我哪里话讲得不清楚？”

    韩廷听完，几秒后，竟极轻地弯了一下唇角，说：“开车。”

    “韩廷”

    妈妈也跟她碰杯，只说了一句：“希望星星在新的一年，身边能有个爱你的人。”

    饭后，家人们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看春晚的看春晚。伯伯家的姐姐在阳台上跟男朋友煲电话粥。

    “纪星。”他忽轻声唤她，眼眸深深，“我……”

    会议开完，众人起身出办公室。

    她做出毫不留恋的样子，大力拖着箱子和袋子走。可半路却慢了下来，这一走，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星辰已如茫茫海上一叶小舟，生死由他不由她。

    韩苑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妈妈问：“妈妈刚才说的话让你难过了？”

    韩苑蹙眉：“什么？”

    他给唐宋打了个电话，说：“去送她。”

    韩廷做了个请的手势。

    彼此都不讲话，都以为这个过程会很快结束，但她着实忙活了一阵，竟不知道原来她在这个家里留下了太多痕迹。从书籍到化妆品，从玩偶到鞋子，太多……渐渐，她开始往编织袋里扔包包首饰之类的奢侈品。

    “嗯。”纪星点头，“一把手的位置，果然是不太适合我。我的性格和感性思维……你也懂。现在回想，冲动下的很多选择都欠考虑。比如创业，美其名曰实现梦想，实际为了逃避打工的束缚和困境。能走到今天，全靠上天保佑。还做了很多自己都讨厌自己的事，所以这段时间好好清净一下，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再不好好做规划，时间一晃而过，就迟了。你好好干吧，星辰的股份，我留着分红的，给我多挣点儿钱啊！”

    韩廷看她半刻，语气却一转：“这事儿我不会公开。”

    她紧紧闭上眼睛，嘴唇在颤。

    “星星啊，你的事妈妈不问了。我们不管一辰，也不管这个什么韩廷。他们不适合，就算了。过去的都过去，新年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星星这么棒，这么好，将来一定会找到一个真心爱你，对你好的人。”

    出了门，除夕的寒风吹着，韩廷吸一口气进胸腔，冰冰凉凉。手机响起消息提醒，是群发的祝福语。

    他于是松了她的手。

    “至于你我，我管我的东医，你管你的东科。今后是合作，是各走各路，还是继续斗，你来选。当然，我奉劝你从今往后离东医远点儿，不然，我不会对你客气。”

    留下，未来不可期。

    韩廷不接茬儿，手指敲了敲桌面，说：“我合计着，你也该来认错了。”

    渐渐，她脚步放慢，嘴角耷拉；眼眶里涌起泪水又咽回去；再涌起，再咽回去。

    韩廷冷笑：“一直以来，是我高估了你。”

    韩廷沉默。

    纪星察觉到，撇清地说：“不是我的我不要。是我的，一样不留。”拿起一个包包，“你送给我的东西都是我的。”

    她埋住脑袋，呜呜哭了起来。

    “纪星”

    快零点的时候，韩廷从西边回了东边。

    “批准同意。

    车仍停在路边。

    车已到公司楼下，她阖上文件夹就要下去。韩廷忽然拉住她的手，她回头，眼眸静静看着他。韩廷也沉默无声， 在她手心握了握。

    韩廷皱眉：“你丫能闭嘴了么？”

    安安静静。

    肖亦骁一进门就笑：“刚在建国门那儿看见你车从我跟前嗖过去，你丫开飞碟呢？大过年的，又待家里做什么，走，出去遛个弯儿。”

    东扬医疗控股瀚海的消息放出后，东医的股票便连续多天涨停，甚至带动东扬其它产业的股票不同程度地上涨。董事会内部反对的声音彻底消失，对韩廷的支持度空前统一。

    韩廷亦起身：“走吧。”

    再一次摔倒，比上次更痛。

    合上文件，却说：“我回去一趟。”

    短短几行字，韩廷看了足足三分钟。他终究看完，一言未发，拿起笔，在末尾签上了字：

    一起出门上班，在车上， 唐宋递给韩廷一份文件，韩廷转交给纪星。

    回到家一开门，就见纪星的鞋子果然在门廊里。

    “旧产品已经全线清理，三四线城市销售网络也逐步打开。”

    “股票上涨，是因为我给市场放了消息。但你不一样，你比市场知道得更早。”韩廷说，“上月底我在董事会上宣布，年后有利好消息。从那天起，你私下在东医内部调查。没过几天，查到了东医跟瀚海的绝密技术交流资料。知道了我跟瀚海的关系。”

    她绷着脸继续收拾，动静稍小了。一个人捣鼓好半天，终于收好一个大行李箱和两个大编织袋，鼓鼓囊囊的，差点儿没把她整个人淹没。

    韩苑抬眸。

    “东医新设备产品虽然价格高昂，但高技术含量在市场的好口碑持续发酵，一二线城市，新产品的需求量开始回暖。”

    韩廷：“那您请好了。”

    韩廷看他表情，已有预感。

    韩廷不搭理她的挑衅，问：“你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讲这些？”

    他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很缓慢地接近她，想触吻她；她起先没动，似乎心里也有挣扎。但最终，她别过头去，和他的唇擦擦而过。

    唐宋看一眼文件，说：“文件等明天再交给人事部？”

    韩苑依是没说话，输了就输了，她没有任何可狡辩求饶的。只不过他这一番话句句戳她羞耻心。更因最后一句，她脸上浮起耻辱的红。

    她怔住，一瞬不眨，像等着什么，却又怕什么。

    他不禁挑她刺儿：“走也不好好走，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不通知一声。有你这样没规矩的？”

    韩廷看一眼电脑屏幕，股市一片飘红，东扬医疗的指数一路上扬。

    不像昨晚的失控， 今早她平静下来后，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还能坐下来跟韩廷一道吃早餐。

    双方都无言。

    “从美国几所高校联系的AI专家教授已准备回国入职，跟国内高校的AI人才输送网络也初步建成。”

    七点多的时候，纪星醒了，除了安静一些，倒看不出异样。

    “嗯。”韩廷肃了下面部肌肉，拉紧了领带。

    韩廷醒来的时候， 纪星仍保持着之前防备的姿势， 蜷缩得跟个小穿山甲似的。朦胧的天光照进房间， 她脸上泪痕已干，呼吸均匀而细弱，仍在沉睡中。

    此刻对上目光，她瞬间又换作平静的模样，蹲下把毛衣塞进箱子。

    正愣神呢，肖亦骁打电话过来，说在他家门口。韩廷遥控开了门，拿文件夹将那几张纸盖住。

    她拉开了大门。

    韩廷默了半刻，说：“定义爱这个字。”

    纪星不吭声，眼泪就掉了下来。

    苏之舟点点头，又叹：“可我也不适合做一把手，我都不知道以后该拿星辰怎么办？”

    唐宋想起来，是常河按韩廷所料和纪星见面的那天，他汇报时在电话里欲言又止。

    莫名的，纪星眼眶霎时就红了，赶紧仰头喝下一杯橙汁。

    韩廷没说话，拿起围巾大衣出了门去。

    韩廷问：“你说，我把这些资料交给警察，你怎么看？或者，上交给集团董事会？”

    他只说：“让韩苑看清常河也好。我以后还需要跟她合作。”

    肖亦骁起身：“出去兜个风？”

    他终究是没为难她，许久，他说：“我送你，好不好？”

    “也不值。”肖亦骁仍是可惜，“广厦就这么放出去，留下祸根，还不知道以后得付出什么代价。”

    他退去一旁，靠在柜子上，看着她来来去去搬东西。

    这话无疑刺痛韩苑最脆弱的神经，她一时脸颊血红，狠狠盯着他。却也不是恨，或说恨的人不是他。

    纪星收拾好星辰，很快离京回常州过春节。

    她跟蜗牛一样拖着东西走到门口。

    ……

    她任他握着。直到他缓缓松开，掖了掖她脖子上的围巾，说：“去吧。”

    韩廷盯着那页纸，没出声。

    “很快，常河也知道了。毕竟，他是你的同盟。”

    离开，换一个善待星辰员工的承诺。

    “过了这事儿，她要还能跟没事儿人一样留在你身边，除非是对你没心了。所以这下子，我倒好奇了，你是希望她留呢，还是走呢？”韩苑冲他挥一下手，勾着嘴角走了。

    “朱氏药械收购案。”韩廷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锐利像一把刀，“常河很早就开始跟朱厚宇接触谈收购了，但那时候，朱氏收购案还在保密阶段。内部调查一轮，没找出泄密的。我猜着应该是你。这不，抓着了。”

    韩廷没按平日的作息起床， 轻轻将她往怀里揽了揽， 再度闭上眼睛。

    到了妈妈这儿，纪星捧着果汁，祝妈妈开开心心越来越年轻；

    除夕那天，一大帮亲戚聚在奶奶家吃团年饭。

    韩廷上楼，纪星在卧室收拾行李，行李箱摆在地上，衣物，书籍塞得整整齐齐。她叠好一件毛衣，回头见韩廷站在房门口，她愣了一下，有点儿慌。她原本打算悄无声息走的，虽然骗签字签章的事儿他当时就知情已算不得骗，但她还是羞耻得无颜见人，更加自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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