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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宁愿那个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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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失了约。

    他和刘律师已经探讨过,可以走过失杀人和认错态度良好这条路。并且尸检报告出来,他第一时间看过,死者体内有可卡因溶解后的物质,说明刚吸过毒不久,有挑衅可能。从这两方面着手,刘律师有把握能将刑罚控制在三年左右。

    “明儿早起,参加婚礼!”

    霎时,我的镇定消失殆尽,鼻头一酸,水盘打翻在地,眼泪猝不及防喷薄而出,狠狠一巴掌打上自己的脸,呜咽的声音冲至九霄云天:“盛杉你打我吧!你打我!不、你杀了我吧盛杉!!你杀了我!!”她还是呆呆地望着某个地方,不说话。周印的眼皮抖了抖。

    他的目光,仿佛在我无边无尽的黑暗世界里掀开了一道缝:“你留在这里陪盛杉,我走一趟。”转身之际,我鬼使神差拉住他的衣摆,他懂了我的意思,回我两个字,“放心。”

    我声音哑了,语气万般自责:“我又做错了,对吗?我老这样,一冲动就容易坏事。我……”一边说,一边愤恨地用拳头砸自己脑袋。

    萧何正式判刑那天,我、魏光阴以及刘大壮都去了。听见“两年”这个数字,刘大壮松了口气,碎碎念着:“妈的,我还真以为要吞枪子儿了!两年嘛,出来又是一条好汉!老子等他!”说完,眼睛却红了。

    手边的眉笔和粉底等东西还是盛杉送的,在美国逛商场时,她说:“你整日素面朝天,怎么勾引叶慎寻?”如今,我好像已与她融为一体,想用最庄重的姿态,出现在众人眼前。

    第一句交谈,还是关于周印。

    我难受,上前抱着她说:“盛杉,你难过可以骂我,也可以打我。你甚至一声令下,我就可以背着炸药去把解家炸了,毁掉那场婚礼。但是你想要什么,你得告诉我!你知道的,我一直都笨,没你聪慧。”

    黑暗中,他定定说。

    所有的人都在成长,变得细心,变得更好。连一向冲动无脑的刘大壮,都变得柔软起来。好似只有我,还停在原点。

    “那个,”我顺着她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一只棕黄色大狗。她踱步靠近它,黄狗便亲昵地伸出舌头舔她的手,“这是他发现的。”

    值班警员要她先稳定情绪,别在所里大呼小叫,对方闹得更厉害了,说什么她的儿子如何如何优秀、如何如何懂事,完全睁着眼睛说瞎话,哭着喊着要赔偿,还说什么要枪决萧何,一命抵一命。

    “别再为你们的一己私欲找冠冕堂皇的借口,取消婚礼当然有好处,起码盛杉的痛苦能减轻一些!因为所有的伤害,都比不过周印带给她的。因为如果是我的话,如果今天遭遇这一切的人真是我,我会希望……”

    他说话太好听,导致我眼睛里的水再度哗哗而出,打湿衣襟,语带哽咽:“叶慎寻,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男子闻声,久久才回头,眼底暗流涌动:“不会有婚礼了。”

    他说,这世上钱买不到的东西,他还没见到过。

    我故意说气话,也的确激怒了周印。他眸底怒色翻涌,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抬手给了我一巴掌,打得耳朵轰隆隆直响。

    因了水晶发卡的出现,魏光阴下意识叫停对方,两人见势不对,拔腿就跑。萧何与刘大壮分别追上两人,被萧何摁住的那个立马就招:“有人指使我们的!饶了我!”

    快到正午,仪式宣布开始。长身如玉的男子被出尘的解绫挽着,遥遥从红毯那头走来。有那么片刻,解绫仿佛冲着人群里的我笑了笑。我迅速地埋下了眼,羞愧难当,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叶慎寻兴许巧言善辩,但这次,他没能说服我。

    他一语惊醒梦中人,周印想起什么,拔腿就往停车场跑。到了目的地,发现是个很普通的居民小区。周围有杂七杂八的水果摊和便利商店。以前周印念大学的时候,在这里租住过,盛杉曾偷偷摸摸复刻了他的钥匙,老神不知鬼不觉出现。

    对哦,周印结婚,他开主婚车。原本正打算去解家接解绫的,接到我电话,便拉了整个车队停下来等我。

    那些照片的主角都是同一个人,从小学开始,便能将校服驾驭得如同小王子的男孩。再往后看,小王子轮廓慢慢成型,下巴尖了,身高拔了好长一截,斜阳下的背影落拓。还有一张,投篮的时候,球不小心砸在篮筐上反弹回来,精准地吻上男孩的眼。他难得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证明自己也是凡人,有血有泪。

    叶慎寻的房间在隔出的二层,离我半个客厅的距离。他白天去公司,有时候应酬,很晚才回来。我百无聊赖,出门也不知道去哪里,连个斗嘴的人都没有,只好真的开始上网写小说。

    我整个人处于即将崩溃的状态,听见她的话顿时怒火中烧,腾地从椅子上起身冲过去,口不择言地尖声嚷嚷:“你儿子才是杀人犯!浑蛋!社会渣滓!早就该死!死万次也不足惜!!”

    他启动引擎,嘴角半勾,借着镜子,瞧了两眼上妆后越来越鲜活的女孩:“放心,你嫁人,我没这耐心。”脑中却不自觉浮现,斯里兰卡的艳阳无边,她白纱加身,笑得张狂。

    暴怒中的周印深吸口气,再也忍不住,指着我鼻子大骂:“程改改,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她现在的状况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吗?!”

    “你说,男主角和女主角互相喜欢,但男主角因为利益问题选择和别的女人结婚,女主角的朋友应不应该大闹婚礼为她出口气?”

    下秒,逆光中的人身子晃了晃。木地板上,我曾听见,有水滴砸下的声音。就一颗,却漾得所有人眼睛发疼。

    原来当日,萧何将我和刘维绝交的事情告诉了魏光阴,希望他作为中间人帮忙和解。三人约好南校门碰面,来公寓找我的路上,却撞见两个鬼鬼祟祟戴着帽子与口罩的青年。

    “我不是本地人,听口音,和我一起的那个人应该也不是。我俩在迪吧认识的,喝过几次酒,没文凭,都失业。有天他找到我问,有笔大生意做不做……

    没多久,客厅传来一阵骚动,我听见魏光阴冷漠的声音:“是我打的。”

    没多久,叶慎寻带我去了趟盛家,看望盛杉。她的状态出奇地安静,稍微陌生点的用人靠近,就犹如一只惊弓之鸟。为此,用人们说话行事都显得小心翼翼,看她的眼神还带点怜悯。

    妈妈啊,那有条不紊排满长街望不到尽头的白色宾利都是什么鬼?!轿车上方全扎满了婚花,周围路过看热闹的人群早就聚集了一堆。

    庭审结束,我在检察院门口看见了周印的车。他驾驶座外站着一青年,我见过,就是上次在警察局与叶慎寻谈话的纪姓男子。

    我瞠目结舌,为首的警察冷静自持:“检查结果出来了,致命伤口在头部,另外的嫌疑犯供认有两个人动手。是哪两个?和我们走一趟。”

    “程改改,高中时候,是你说服了光阴吧?”

    我一慌,设计好的剧情统统演不下去了,举手投降:“徽州!去了徽州!我告诉她说有个地方很美很适合修养,就帮她买了去那儿的机票!”可当我们一行人匆匆赶去机场查航班记录,才发现盛杉根本没搭那班飞机。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同居?

    “虽然经常都反感您和父亲之间的相处模式。可有的时候,又很羡慕。至少,你可以陪在他身边,从头至尾都确信,他就是可以共百年的人。愚蠢的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我也有那个人啊。想与她百年与共的人。”

    “什么安静?!什么安静!!如果我没有接那通电话,没有要她代替我去拿快递,别人怎会错将她认作我,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根本不会,没可能!!”

    说话的人,正是盛杉的母亲。

    事已至此,我再无瞒下去的必要,昂起脑袋,斩钉截铁。

    魏光阴的观察力从来敏锐,加上怪异的直觉,使得他眼神稍稍停留了几秒。就在那几秒间,其中一青年的脖子被什么东西硌住,往后一摸,是枚发夹,粗鲁地扔在地上。那只发夹,他与萧何再熟悉不过。正是我生日那天,萧何送我的礼物。

    某个月光亮堂的晚上,周印忽然现身,来将盛杉的行李搬回家。叶慎寻也在,他刚下班,督促我吃饭。我帮着收拾行李送他下楼,周印却全程不作声,拿了东西头也不回。

    背着私生子的骂名出生,母亲也被人诟病不要脸,明知别人有家室还甘愿做金丝雀。可想而知,周印是在怎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他兴许不缺吃穿,却宁愿自己出生清贫健康的家庭。这座别人看似精致的摩天大楼里,他们都是被困住的野兽。

    见势不对,周夫人喝住他:“小印!”他脚步微滞:“马上回来。”

    诧异的是,这次的他没与我针尖对麦芒,就利益和情感问题争辩,只语气缓缓。

    捣腾的时间有些久,我比预计时间晚了半小时才下楼。给叶慎寻打电话,他说车就停在小区门口。我穿着他之前准备的礼服和高跟鞋,自诩袅袅婷婷,到了门口,看见阵仗,鞋跟差点崴掉。

    作为伴郎,叶慎寻要忙的事情不少,早早就出了门。我给他打电话说要去,他有些狐疑:“这下不觉得背叛盛杉了?”我顿了一下道:“反正我不去,礼金也收不回来。”

    为了让我心安,他思虑片刻,伸手接过。

    终于,跌坐在地面的我,泣不成声。

    震惊之余,周家保镖已经追随我们的行踪而来,带头者竟是周印的母亲。期间,周印一直处于背对所有人的状态。周夫人急急唤他:“小印!你是要气死妈妈?!酒店一堆宾客候着,赶紧跟我回去!”

    他走得不卑不亢,没有犹豫。令我莫名想起春节里的那场烟花,火光印亮他朝气蓬勃的面庞。我说,没想到,最后陪我看烟火的人是你。男孩眼神比烟火更亮,那隐忍温柔。时至今日,我才懂。

    全场寂静,不知过了多久,盛杉房间的门从里面打开,露出周印那张辩不出情绪的轮廓。他盯着我,语气成冰,却被强大的意志力压下怒火,吩咐我进去。

    我眼睛一亮:“盛杉!”抱着最后的希望杀进房,亮堂堂一片的客厅,却还是没她的踪影。

    “早就告诉过你,不要等了,他不会再来!他判了你的死刑!”

    她在我怀里抖了抖,好半晌才声音细细地回:“改改,我想离开这里。”

    “其实……你完全可以打个电话催我!这架势,大家都以为嫁人的是我。”

    魏光阴与刘维坚持去警局录口供要做证,说明萧何只是过失杀人。我脑袋已经一片空白,身体却还有自主意识,抬腿便想跟去,是叶慎寻拦住了我。

    “但是……你为什么这么狠。竟用这样的方式报复,还他终生监禁。”

    “谁指使的我真不清楚。不过我那个伙伴之前开玩笑说,对方很谨慎,连照片都没给我们留一张,只说了学校、名字,告诉我们什么时候动手,说她很出名,叫我们到学校里找找就知道……”

    “儿啊!我的儿啊!叫你好好在乡里待着,你就是不听啊!你说你……好好的出来打个工,怎么就叫人害死了啊!”

    “尽管不应该,但这句话,在意外发生当天,已经不止一次在我脑海里闪现。程改改,幸好不是你。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比周印更过分的事情。”

    魏光阴应该察觉到了我的阴郁,从旁递来一瓶水和一个面包:“吃点东西吧,你憔悴好多。”

    男子站定,冷笑,几近挑衅:“怎么?真是心头好?我不过给了一耳光,还没要她和好姐妹感同身受呢。”

    “所以,值得,程改改。如果不能维护你,大好的前程,对我根本没什么意义。”

    “作为他的女人活了半辈子,您从来没感觉累吗?可是,我累了。作为您的儿子活了二十八年。以后,想做自己。私生子会如何,潦倒又怎样?为什么生和死都要入别人的目光?”

    从未见儿子敞开心扉,周夫人顿住,连哭泣都忘了,痴痴盯着那继承自己优良相貌的他。

    我和魏光阴等人踱步而下,正好听见他交代的最后一句,言简意赅四个字:“有进,无出。”

    自盛杉出事以来,消息就被盛家人刻意封锁,所以公众媒体方只知死者无辜,并不知其作为。我曾想象过的豪门报复并没如期上演,因为媒体整日发愁、虎视眈眈,就盼着哪家出点爆炸消息。盛家人一动,势必被挖根究底。

    “她需要清理。”

    周印最后的字落音,我已经扒着叶慎寻的肩膀,哭成傻子。

    当晚,盛杉就被周印连夜送回了家,说她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再住公寓。我想留她下来,想陪陪她,还没开口,周印已察觉我的意图,侧身躲过我想触碰盛杉的手,好像我是瘟神野兽:“不敢劳您大驾。”

    叶慎寻将我往身边一扯,给我一个你别再说,小心再挨一巴掌的眼神。我立马禁言,这才意识到不妥,朝他身后躲了躲。

    此时的我大脑一片空白,魏光阴走近,向我解释来龙去脉。

    盛杉愿意亲近我,盛母表现得特别激动,甚至同意盛杉单独和我相处。期间,我俩久久无话,她突然起身,带我去周印曾提起过的,那间养满流浪猫狗的屋子,还一只只数过去,告诉我名字。

    “怎么回事?”

    我站在原地目瞪口呆,为首那辆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叶慎寻冷峻的脸:“上来。”顿时,指指点点的声音更大了。

    这孩子实心眼儿,想也未想一拍大腿:“必须的啊!不然还能叫朋友吗?!”我若有所思,回身到电脑前,敲了几行字,就砰地盖上,风风火火跑去洗澡准备睡觉。沛阳错愕:“今天这么早?”以往我总失眠到半夜。

    尽管我表现得异常反对,他却没打算采纳:“难道我的语气听上去是建议?事情没水落石出以前,我说什么最好老实照做吧。除非你希望自己的名字哪天出现在碎尸新闻里。”

    头嗡嗡作响,我还是没明白他话中深意。等再回神,视线尽头只余下男孩挺直的背影。

    我像个扯线木偶,他说什么应什么,脚跟脚进去,翻出简单的T恤递给周印,看他套上盛杉的脖子。而那从来都虎虎生风的女孩,此刻如一两岁的幼儿,双眼失焦,任人摆布。

    我看着那些被处理精细的照片,像看着一场岁月带来的盛大表演。像亲眼目睹了一个小女孩,曾在每个变幻的四季里,偷偷跟在男孩后面,笨拙地摁下每个片段,美好得不忍出声将她惊扰。

    他睨我一眼说,第一时间就找了律师去,但萧何殴人致死是既定事实,并且有故意犯案嫌疑。

    他笑,面容明朗:“是你说服他原谅我,才让我重回学校。从那天起,我就总不经意注意你,甚至无聊的时候还想过,会不会哪天,我也能像魏光阴一样,在你每个需要的时刻都挡在你身前。抓住凶手的那一刻,我知道,这天来了。”

    死者的家属的确在外地,接到通知,第二天下午就到了。

    紧随其后的周印拨开我们,便见四面墙上满满的照片,如同旧时光结出来的花朵,妍妍地开进眼。

    应该指另一名被关押的嫌犯。

    曾经,她是所有人眼里的掌上明珠。而今,明珠蒙尘。

    周印平日里风度绝佳,自制惊人,叶慎寻没想他真会动手,倏地挡在我身前,单手推了他一把,语气严肃:“适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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