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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道一声佛法,满面惭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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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辰睿眼中只有担架上的那个人。

    这是一段工地现场的监控录像,地点是正在重建的席氏重工基建现场。

    坐在朱苟鹭身边的是复隆的首席特助,陪着朱苟鹭风风雨雨过了三十多年,实属心腹。朱苟鹭沉声开口:“今晚的事,你怎么看?”

    “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你威胁他们一两句,就让他们打开保险箱,我看一看就行。唐盛不是很厉害的吗?”

    连朱苟鹭都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旁敲侧击地提醒她:“庄顾问,最近你的状态似乎有些异样,需要放假休息几天吗?”

    昔日的庄检察官,真的从此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一个人也要将天下闯一闯。

    “来都来了,赛一场吧。”

    地动山摇,火光冲天。

    席向桓的邀约很稀有,所以当朱苟鹭接到他亲自打来的电话,邀请他今晚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朱老板当即挑了下眉,在心里权衡这是鸿门宴呢,还是赔罪宴。

    “席向晚,你要让自己振作起来,”他附在她唇边,温柔如水:“才能有更多力量,为庄雨丰做事。”

    失败、可耻、求而不得的落寞、孤独,一群最可怕的负面情绪彻底挟持了她,理智摇摇欲坠,甚至影响到了工作。

    师父问她:“你可知如何得心中无杂念,清净而为?”

    但仍然太晚了,他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失去了未婚妻,也失去了感情。

    唐辰睿嘴上说着“好”,将人送到门口的时候却抱住了。

    席向晚极速拐弯,在最危险的弯道抓住了机会,拉起车头,连人带车一跃。这样的惊险举动她做过很多次,有时成功了,有时失败了,但不做就不会有成功,所有的成功都是用命换回来的,这一点,她没有异议。

    “啪”,她合上日记封面。

    有这样的笑容撑着,连说话也变得十分大胆:“好久不见?不至于,那晚在酒店,我们也算是见过了。下楼看见你和程亮的机车,才知道两位检察官原来那晚也在,真巧。”

    一声轰鸣的声音伴随着杀人般的速度从身后忽然急速冲出,席向晚猛地凝神,从后视镜中看清楚了,身后是一辆性能一流的跑车,正以不容置疑的速度逼近她和庄雨丰。

    席向晚看着这个家伙,方才脸色还阴沉着,这会儿已经隐隐笑着了,她忽然觉得这家伙的脑袋可能真的是有点问题的。但很快地,她又有些心软。这世上有一类人,生活不允许,情感得不到宣泄,总是太清醒,旁人看着都太难受了。

    她正坐在一家酒店大堂咖啡厅内,对面是银行的一位私人业务主管,中年男性,西装笔挺。两个人齐齐坐下,彼此一照面就对比出了一位金融精英和一个普通市民的区别来了。

    这本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一个只想赢,一个只想输,距离渐渐就被拉开了。

    “想什么?你又不缺人,这么晚了也不是没人陪你。”

    急救室的大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一个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不厚的意思是——不是一般的厚!

    “朱总,过来一趟辛苦了,请坐。”

    庄雨丰利用一周的假期去了一座寺庙修行。

    向晚愣了下,像是被这句话砸晕了。

    席向晚见识到她的“不信”,是在她成为复隆首席法律顾问之后。有唐盛撑腰的席向晚,从此被庄雨丰列为对手。不是敌人,是对手。这让席向晚明白,庄雨丰并不恨她,只是讨厌她。

    程亮忽然被她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笑法弄得浑身不适,仿佛被人看透了灵魂。从前的席向晚绝不会有这样的笑,这是唐辰睿擅长的表情。

    她看了一眼庄雨丰的左手,灵活自如,一路骑机车过来也不见有障碍,席向晚为她高兴。听简捷的小道消息,庄雨丰花巨资去国外动了手术,如今的左手一半真一半假。席向晚不懂医学,但那一刻也认为,如果复隆确实为她提供了如此巨量的资金来供她的下半生希望,那么席向晚可以原谅她为复隆做的一切事,包括在灰色地带游走。这是她的私心,即便违背法律精神,她也不想否认。

    唐辰睿,一个单身狗,三更半夜,极度缺乏性生活,被飞来横祸的女人撩了一整晚,口干舌燥,竟然巧遇了一直还在他心尖上的前女友!你说他想干什么?

    庄雨丰当时回她两个字:天真。

    “所以,我更不能跟着感觉走,会误事。”

    “不是巧。”

    “现场已经被警方封锁了,整座长明山都在警方的控制之下,你放心。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接受急救,只有你自己安然无恙,才有能力做更多你想做的事。”

    很久以前的庄雨丰不常笑,她父母早逝,从小在舅舅家长大,所得亲情有限,舅舅一家全力支持表妹出国读了名校,却只肯让她这个寄养的孩子上警校,因为学费免除、工作也好落实,她虽说从未受过皮肉之苦的恶意,但也绝没有体会过人情温暖的善意。以至于成年后的庄雨丰笑容很少,她找不到对这个世界笑一笑的理由。

    银行主管抬眼,问:“你有证据吗?”

    他放下水杯,眼角带笑:“席检察官开口,我怎么都要想办法有啊。”

    这熟悉的场景,让席向晚忽然想起她失手弄伤他的经历。那时的唐辰睿,未婚妻在手,整日噙着一丝欠揍的得意之色,她看不惯他,靠抢靠夺还要炫。私下相处,对他很冷淡。某一晚,她提着水桶去浇水,眼角余光瞥到唐辰睿,悄无声息地跟上来。她着实不想应付他,重重将阳台移门关上。然而唐辰睿有心要缠一个人,够执着,他伸手,以肉身作拦。“砰”,坚硬的大理石移门直直撞上他的左手。她回头,看见他青紫的手。

    在场的人民医生遵纪守法,最怕的就是飞来横祸般的医闹份子,一时被吓住了,面面相觑。

    她经常笑,噙着一抹得心应手、权势在握、左右天下的睥睨与得意。

    然而,他不幸,遭到一位女同志的精准反击。

    寺庙坐落在山腰,雨水多,天气湿润,常年云山雾绕,吸引了不少尘世之客。近年来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带动了城市白领入寺清修的风潮。平日里在写字楼争名夺利的男男女女,一到了佛门净地,有无信仰都不重要了,各个化身虔诚信徒,早起晚睡,恨不得能和方丈师父谈经念佛到天明。只是临走前对着佛寺许下的愿望暴露了这些中产阶级的欲念,求财、求高升、求股市大涨、求炒房暴富,赤|裸裸的人性在修行之地暴露无遗,方丈每每见了,都沉默摇头。“道一声佛法,满面惭惶”,这类自知与自省,他对现代中产白领已不抱希望。

    “可是我有想你。”

    席向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席向晚笑了笑,拉回了视线。

    “我可以帮你,但需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晚间和僧人师父对话,参悟尤其妙。旁人都是提不完的问题,等不尽的回答,只有庄雨丰反其道而行之。

    席向晚常常觉得眼前人陌生,就是从这类笑容开始的。

    如今能做的,不过是不再重蹈覆辙。有过“爱”之后,他方才明白,人类只是一个概念,千万人也和他无关,这辈子决定一个人悲欢喜乐的不过只有几个人,比如身边的亲人,比如心里的爱人。

    席向晚落后了一段距离,看着前面的人。头盔中的视野四四方方,看出去,庄雨丰的身影也四四方方的。她伏在机车上,左手灵活,脚踩油门,似乎赢席向晚还不够,一定要狠狠地赢,痛快地赢。

    席向桓就没他那么爱演了。在席向桓看来,这个五十四岁的老男人总那么爱演,可能脑袋也是真的有点问题的。

    五十四岁的中年男人起身,眼神、脚步都不似方才客套般的轻快,商场上的人起码都有两副面孔,朱苟鹭这会儿就是另一幅面孔了。走出包厢,橘黄色的灯光暗暗的,仿佛没有驱散黑暗,反而强化了黑暗。

    席向晚大口喘气。

    男人用力抽了口烟,再狠狠吐出烟圈,眼神灼灼,那是复仇的神色。

    他手上的烟灰掉下来一截,烧到了手,痛得他回了神。一旁的助理鲜少见他这般模样,连忙上前递上一块冰毛巾。朱苟鹭接过毛巾敷在手上,熄灭了烟,沉默。

    向晚:“……”

    彼此沉默,大概实在也没什么分手后的共同话题可以聊,席向晚整理了一下衣服,站了起来。

    “庄雨丰!”

    担架上的人呈狂躁状态,四肢皆被绑着,脸上流血。

    风声呼啸,草木肃立。

    席向晚仰头闭眼,滚落两行热泪。

    “不错嘛。”她并不被激怒:“懂得利用心理战术,来迅速套话。向晚,你比我之前认识的那个席检察官厉害多了,唐辰睿教的?”

    阵仗太大,向晚本能地不适,唐辰睿快她一步抢先了:“吃了你那么多次烤鸭,这次我请你,就当是回礼。”

    唐辰睿的脸皮不厚。

    “那就试试看。”

    她蹲下去扶他:“我看看,刚才我也没用力啊……”

    庄雨丰大笑。

    向晚包了一块烤鸭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汤,肺腑之言:“真的很好吃啊。”

    庄雨丰转头看了她一眼,头盔遮住了她眼中的高度赞赏。

    佛法四通八达的意思,在她口中讲出来,竟能阐述得这样好。

    “……”

    话音未落,她在一瞬间被人扑倒在地。

    席向晚想了想,没瞒他,压低了声音:“很久以前我和庄雨丰一起办案,无意中知道她有在银行设立私人保险箱的习惯。她是一个善于为自己留后路的人,我不信她的保险箱里没有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东西。她的车祸案很干净,从‘意外事件’这个角度来看无懈可击,只有一点,警方去庄雨丰家走访后发现,家里非常干净,可以说和工作、事业有关的一切东西都没有,就像是……”

    她不信这个。

    直到有去无回。

    她利用七天时间,终于想到了一个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疑点:唐辰睿说他是自愿失败,为什么?他是为了谁,甘愿犯下这么大一个失败?

    席向晚又后悔,又汗颜:“我从警校开始,这种伤大大小小受过无数,怎么从来也没有他这么严重的情况啊?”

    席向晚瞪着他:“你偷看偷听我们?”

    那晚的唐辰睿让席向晚知道了什么叫“身娇体贵”。

    她鲜少穿这样的黑色裙装,背影更显清瘦。脸上的伤还未痊愈,贴着一道OK绷。手握得很紧,骨节分明,似乎又想起这里是墓园,有戾气始终不好,遂松开了手。

    从酒店到住所有一段距离,朱总的豪车性能卓越,再长的距离也不算长。朱苟鹭却对司机吩咐,一直开车,不要停。司机是个拿钱办事的好手,对这种费油费钱的事也没有好奇心,领导说啥咱干啥,立刻应了一声,将车开得四平八稳。

    庄家舅父舅母作为唯一的亲属到了场,感情不深厚,到了这会儿也省了在人前的做戏,和庄雨丰昔日的检察厅各位领导握手时,还端得出一个端庄的微笑,只道庄雨丰生前麻烦各位了,今后我们若有事还请各位领导看在庄雨丰的面子上帮忙一二。多么现实的一对养育人,在庄雨丰身上的那点养育之恩,在她身后事上也不忘抓紧最后的机会捞一捞回报。

    他的道理讲得再对,对此时的席向晚而言也形同废纸一张。她厉色看着他,定了主意,誓死要成全自己:“你不肯送的话,就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念情分。”

    她忽然开口:“我今晚,其实还没有吃晚饭,你这里能有晚饭吃吗?有烤鸭就最好了。”

    席向晚无地自容,整晚作陪。暗夜中,她伸手摸他的脸。分明是个脆弱的人,一点小伤都能来势汹汹,越发令她不可思议:“脑子那么精明,身体却这么容易受伤,说你什么好呢。”

    两人落座,侍应生上前,倒茶。

    唐辰睿深吸一口气,被她的好胃口影响到,伸手陪她一起吃起来,“好,不说了,吃饭。”

    她想起很久以前,庄雨丰与她一道闯生死,任务失败了,险险捡回一条命。两人活着,从地狱回来,庄雨丰拍着她的肩笑道,旧日说书人常讲,孙悟空与妖魔斗败了只剩他一人,也是回不去花果山的,手握那样顶天立地的一根金箍棒,他还要堂堂正正闯天下。

    冷不防听见唐辰睿问:“我离开后,你陪别人吃过烤鸭吗?”

    唐辰睿着实被她那结实的一巴掌拍懵了。

    坦白讲,她并不愿意和庄雨丰赛车,庄雨丰的左手是压在她心上的巨石,而且她明白,这是只能看在眼里、无法言说的巨石,庄雨丰不需要同情,甚至憎恨同情。

    虽然听上去很不靠谱,但确实是席向晚会干的事。唐辰睿一直觉得,席向晚有一种“乱中有大智”的特质,擅长在混乱的局面中寻找一种突破,错误发生率并不比那些按规则和秩序办事的人高。

    唐辰睿手一停。

    她在一瞬间的心软给了他最好的机会,他抱起她,热烈深吻,用热情诱惑了她不坚定的理智。

    理由就是朱聘婷。

    她跌落在地,擦了擦脸,在粗重的喘气声中想起了什么。

    直到赴约来到酒店门口,朱苟鹭似乎还在吃不准该拿什么态度来应对,但当大门被人拉开,朱老板那与生俱来的生意人精神立刻就位了,三七二十一,先客气客气再说。

    “……”

    “好,不牢麻烦。”

    一顿饭结束,离十二点还有五分钟。

    席向晚严重缺乏和银行打交道的经验,翻来覆去说的就那么两句:“您好,庄雨丰在贵行有一个私人保险柜,我想咨询一下取出她的遗物。”

    情深义重最好,好得叫人糊涂。席向晚对庄雨丰,就是好得糊涂了。她一向与人世相处得那么平和,是可以走在日月下也可以走在风雨下的磊落,庄雨丰离去的重击,令她与人世也不知该如何相处了。

    她看向她:“我车毁人亡,你应该不会为我流泪。你想看一看那个场面,就不妨试试看,说吧。”

    “找个时间,一起回老宅吃个晚饭,会长一直挂念你。”

    唐辰睿放下咖啡杯,人畜无害地一笑:“刚才就说过了,唐盛做的是正经生意,既然是做生意那就是要收费的。你不点头付出些报酬,这生意就做不成了。”

    和银行打交道是一件技术活。

    男人摘下眼镜,用手帕讲究地擦了擦,彬彬有礼道:“席小姐,恕我直言,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靠猜测来我这儿办事,那么银行的保密条例将形同儿戏。”

    这令朱苟鹭十分警惕。

    对这种“仇富扶弱”的愤青青年,唐辰睿简直不想跟她多解释。他把勺子往餐盘里一搁,双手环胸:“席检察官,你这个态度,我没法帮你。”

    不似方才的金刀大马,这一刻的朱苟鹭表现出了一个知道真相、迅速决断的枭雄模样,沉声给了席向桓一个回复:“席总经理,这是我的家务事,我一定会好好处理。能不能麻烦席总经理,将这段监控给我?毕竟,庄雨丰还是我复隆的人,有这么大一桩丑闻在席总经理手里,我心里难安。”

    “没有。”

    庄雨丰眉峰一挑:“用唐辰睿前未婚妻的身份来对我规劝?”

    谁是他未婚妻了?他都不用加上一个过去时态的吗?

    席向晚摘下头盔。

    说它是鸿门宴,当然是有理由的。

    医生瞪着她,站在病人的角度为唐辰睿抱不平:“他能跟你比吗?他是什么人,从小到大连蚊子都没被咬过几次,受得了这种蓄意伤害吗?”

    有那么一瞬间,向晚几乎有一种错觉,他很想她,想到几乎要疯了,这种错觉让她心里一疼,再也做不到像方才那样对他拒绝。

    席向晚转头看他:“所以,我会尽全力找证据。”

    朱老板金刀大马地坐下,席向桓也不切入正题,只当是寻常家宴。不一会儿,烟、酒都上了一轮,抽得愉快,喝得尽兴,朱老板心情大好地先开了口:“席总经理,客气了,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肇事车主醉酒飙车,是个惯犯,以往有多次醉酒飙车记录,终于得到了一个十分惨烈的下场。庄雨丰没有听席向晚的那一声警告,不肯避让,最终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结局是两辆车追尾相撞,起火爆炸,两位车主当场丧生。

    席向晚抬眼,有些诧异,这里都能遇见他:“这么巧?”

    蒋先生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唐辰睿:“应该的,唐总监的钱付得很到位。”

    “席总经理,请我吃饭,多大的荣幸啊,哈哈。”

    “你电脑里还有不可描述的那种片子?”

    自从那晚被唐辰睿拒绝,遭遇了一顿可大可小的羞辱,庄雨丰始终心情恶劣。

    “没有。”

    傻子都听得明白,这哪里是吃晚饭,这就是见家长谈婚事了。否则你见过多少男人会带着前任未婚妻去见爹的?

    自此,她留下后遗症。

    席向晚看着接过话的唐辰睿,点了点头:“对。”

    “某年某月某日,第X次做复健,伤口拉伤,暂休,天不遂人愿;某年某月某日,第Y次做复健,医生嘱咐做两小时,两小时不够,申请了翻倍强度……”

    “没把握,我凭的是对庄雨丰的了解和猜测。”

    唐辰睿心情大好,小雨转阴,又追问:“也没和席向桓一起吃过?”

    他放开她,站起来,倒了一杯冰水一口气灌下,连话都不想跟她说了。

    她在这方面特别豁达,耳聋眼瞎,面对挑衅通常都没什么反驳的欲望。

    “……”

    但时间久了,师父反而比担心旁人更多地担心眼前这个人。人,有欲望,不能说是好事,也不能说是坏事,只能说是正常的事。至于好坏,则要由欲望的高低急缓来评判。庄雨丰的欲望却和寻常人大不同,她有,却极度害怕被人看穿,仿佛这欲望是见不得光的,她用通透的外表小心翼翼地遮掩着这欲望,浑然不知欲望即是本性,如何遮也是无用的。而她的遮掩显然到了病态的程度,心里恨着,却一定要笑着;心里猜忌愤怒着,却一定要若无其事。她以为能骗过众生,却不知佛前众生皆苦,“劫”这一字绝不会像武王一怒而天下平那样,轻易地就过去了。

    “……”

    “我随便说说,你也随便听听。你能不能听进去,也不取决我。”

    但她不得不承认,唐辰睿对她的影响确实占了不可忽视的一部分。他说的那么多话都在她心里好好存着,比如她记得他说的,人的一生,不论贫富贵贱,最后加减乘除,算一算结局,分数都一样。抱着这个认知做事,会更有底气,也更无畏。

    席向晚看准了那辆来者不善的跑车,用纵身跃车的速度跃向车身,强迫它停车。

    她忽然有些感动,仿佛她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与人世、与她处出了正当感情的唐辰睿。

    他将手里的烤鸭递给她:“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有意思?无论吃什么,都非常虔诚。”

    席向晚静坐良久,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她抬眼望去,这才发现对面的那杯咖啡也一口未动。到底不曾怀着诚意谈事,细节满是漏洞,但话又说回来,并非人人都是正义感作祟的好市民,何必要怀着诚意来帮她这个忙?

    席向桓没有在这个事上为难他:“朱总开了口,我做到就是了。”

    这是个女人,在场所有人都认识,复隆首席法律顾问,庄雨丰。

    朱苟鹭深吸一口气。

    “没有,没有。”

    即使已经是深夜,唐辰睿还在心里郁闷时间的飞速。他不喜欢烤鸭的地方就在这里,包一块吃一块,什么形式都没有,吃完一只鸭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所以当初他最喜欢带席向晚出去吃饭的地方就是她从来没吃过的那些外国料理,单是教她如何吃就能花上半天时间,足够他揣着私心跟她耗半天的。

    怀里的人有些颤抖,被搂得更紧。他听见她沉声说:“送我回现场。”

    她追上去是为了和庄雨丰好好谈一谈。

    程亮听着,不知怎么的,仿佛这句话很有压力,他忍不住站起来,在病房里走了一圈。再坐下来时,程亮表情有些严肃:“据说,这桩案子,很干净。”

    然而现在,庄雨丰却变了。

    庄雨丰似乎是与众不同的。

    后来,他终于明白,念起即觉,觉即不随,才是大智慧、大行事。

    特助显然是见过些场面的,一语道破:“庄雨丰有异心。”

    “没有。”

    席向晚许久不曾放松吃饭,唐辰睿就曾评价,她那种五分钟吃完一顿盒饭的生活方式怎么能叫吃饭,充其量叫做进食。这会儿向晚看着蒋先生手法熟练地将烤鸭片皮、装盘、拆鸭架,吩咐侍应生将鸭架拿下去做汤,行云流水的动作让席向晚明白了人与人的不同。所谓精致,就是将普通俗事也能做得独一无二,做得极具美感。脆皮和嫩肉在精致的刀工下有着统一协调的比例,连端上来的鸭架汤也不似寻常人家胡乱炖一锅了事,骨有相,架有势,汤中配料缺一不可,在锅中团团圆圆融成一体。

    打开屏幕,调出一段影像,席向桓知道多说无益,直接将屏幕转向朱苟鹭:“朱总,看一下这个。”

    四个护士用力按着她,一路将担架送至急救室,医生刚解开她的左手,立刻被此人直挺挺坐起的力道撞了出去。

    “滚!”

    席向晚可以理解这种讨厌。

    “很久以前看过一部剧,写一个热爱吃饭的大叔。大叔就像无数打工者那样,每天都奔波在工作和生活之间,吃饭的时间就是他最幸福的时候。里面有一句话,我很喜欢。不被时间和社会束缚,幸福地填饱肚子的时候,短时间内他变得随心所欲,变得自由,谁也别打扰;毫不费神地吃东西是一种孤傲的行为,只是这种行为能够与现代人平等,能够最大程度得到治愈。”

    他抬头,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小姐,唐盛是国际金融集团,不是国际黑道集团,你明白吗?”

    话说了几个字,爆炸声猛烈传来。

    屏幕上现出一个人影。

    担架上的人带着一身从地狱转身的无畏,用力扯断四肢束缚:“我要回现场,谁挡杀谁!”

    天色阴晦,起风了。

    席向晚回答得很快:“我不信感觉,我信证据。”

    席向晚定了定神,迅速翻出手机。诺基亚的质量在实战中显示出了惊人的素质,经过了车毁人亡的恐怖事件,依然坚挺地待着机、信号满格。

    朱苟鹭全程没有说话,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庄雨丰。

    她来得早,在机车熄火的那一刻还在想三天前庄雨丰约她时的那通电话。电话里的庄雨丰语调轻松,和很久之前的庄检察官仿佛并未相去甚远,姿态适意地约她来长明山。两个人相处久了,连时间地点都不用说,一句“老规矩”就把一切都说明了。

    “那你可能吗?”

    “是,知道了。”

    唐辰睿:“……”

    说完,他转向朱苟鹭,以诚意谈下去:“坦白说,以我手上的这些监控资料,我足可以对复隆提出终止合作的意向,毕竟庄顾问是朱总的爱将,我不得不怀疑,庄顾问的行为,是朱总的授意。但我和朱小姐还有婚约,贸然提出终止合作,对双方伤害都很大,不止感情上,还有股价上,所以,我想给彼此再多一次的机会。如果是朱总的授意,那么,还请朱总罢手;如果不是朱总的授意,那么庄顾问的事,我就当没有看见,由朱总去解决你们复隆的家务事。”

    车祸案调查得十分顺利,唯一的疑点来自于程亮和席向晚的夜谈。

    席向晚这下有些慌了。

    师父看着她,颇有些惊讶。

    唐辰睿喝了一口咖啡,似乎是觉得苦,放下杯子,拿过桌上的糖放了两块,边搅拌边替她漏气:“你没有证据,没有文件,没有手续,想要银行为你做事,当然不可能。”

    “今晚很开心,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烤鸭。”

    她听懂了程亮的意思:“太干净,本身就是一种不合理,是不是?”

    她时常想起,庄雨丰当年对她讲的,我们是同一类人。席向晚当然懂她的意思,从小被收养,亲情薄恩,诺大世界跟自身关系都不太大,她们都是这样子的人。只不过,那时的席向晚就对她讲过,她并不讨厌这样的人生,至少这样的人生,让她存活至今,一个人看开一点,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承认自己的渺小、廉价、天资贫乏、泯然众人,即使这样仍然捡起自己,努力活着,这样活下来的自尊和生命还有什么可以打破的?

    自从唐辰睿退出合作之后,朱苟鹭在席氏合作伙伴名单上一家独大,利用独有的信息渠道,在席氏重工这个上市体上疯狂敛财。自从上次和席向桓正面冲突了一次之后,他有所收敛,但欲望却让他没法一直收敛,还是忍不住再干了几次。这事瞒不过席向桓,如今他邀请吃饭,怎么看怎么可疑。

    庄雨丰不动声色,暗自把情绪拉回。

    朱苟鹭皱了下眉,并没有听懂:“什么意思?”

    这具身体却仿佛找到了最合适的怀抱,迅速地与那双不规矩的手融合成了最习惯的姿势。他将她横着揉竖着抱,闭着眼睛轻声问:“真的……一点都没有想过我吗?”

    唐辰睿这金贵的身子要真再出点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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