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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君子受累,处夷险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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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窝,与前任董事长强调“流血、牺牲”不同的是,现任最高长官的席向桓反复强调的是“本分、良心”,底下人自然跟着照做,于是股价应声跌得更惨烈了。

    向晚很快还体会到了一次“资产阶级分手”的阔绰戏码。

    一室寂静。

    他许久不肯以父子关系主动开口,今晚这一遭,实属难得,连一旁管家都惊讶,欣慰地带上门悄悄出去了,留这一对老的小的好好说话。

    他看得透他的心事:“你犹豫,是因为,你还有你想保护的人吧?”

    “……”

    “等下我过去看一趟,医药费席氏重工负责。”

    席向桓仿佛闲话家常:“怕你睡了,所以进来时尽量不想吵醒你。”

    但他现在的心思实在不在拍马屁这块,略略和领导握过手之后,说了声“失陪”,大踏步走向员工区域。席向桓叫来了项目现场的总工程师,厉声问:“死伤情况?”

    纪以宁无语极了。

    他是见得了光的,是公众面前的唐盛执行人、上层新贵;他在暗处也玩得那么好,和唐家交往过密、尊重生杀条款、适度参与游戏并且保持缄默原则。不对任何一方排斥,也没有任何一方排斥他,“逢源”二字几乎就是为他量身制作的全部概括。

    席向晚虚应了下,不予回应。分辨对她而言似乎已经无关紧要,在一群朋友的辩论和嚷嚷之间,她也被渲染了这种氛围,仿佛她和唐辰睿之间真的只是一场绯闻,最大的价值也不过是供众人茶余饭后消遣一谈而已。

    万物有情。

    “OK,OK。”

    唐辰睿握紧了搭在车窗的手。

    夜色浓重,香樟树茂盛,将原本低调的车子隐藏得更好。跑车主人坐在驾驶座上,目送着席向晚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收回目光,下意识地垂手想去拿烟。

    向晚楞了一下。

    这天下的避苦之道终于还有一条留给了我们,只要你陪在我身边。

    电话那头无人接,再打,索性被拒听。

    席向晚心里狠狠地泛酸。

    一小时后,双方落笔签字。

    就在方才那一个动作中,唐辰睿完成了从怔楞到反应的过程。他笑了笑,放下酒杯:“你厉害啊,倒一杯酒来试我。”

    席母做了检查,吃了药,和医生聊了一会儿,就在药性作用下睡了。

    唐怀意偏了偏手里的书,从书缝中露出一副老花镜:“这个自然,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向晚指了下细则处:“那麻烦您把这句话添加上。白纸黑字,没有漏洞,将来一切事都有凭有据。”

    唐易走到一边,给他倒了杯威士忌,又拿了冰桶过来,放到他面前:“你自己加。”

    男人走过去,拿起茶壶,往已经空了的茶杯里倒了半杯茶,开门见山:“唐盛没事,你放心。”

    “没办法,有人不想坦诚,”向晚看着他,唇角一翘:“转弯的时候看见你的车,我认车和认人的水平一样好,看了一眼就知道一定是你。你来了,却不想现身,我除了等你,没有别的办法。”

    唐辰睿忽然伸手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

    股价应声而跌。

    兄妹二人移步去了客厅。

    “……”

    对面的唐总监被他这吹捧逗乐了,“哈哈”了一声,笑声未落,手里“啪”地一声,一张照片已经被推至唐易面前。唐辰睿再开口,已全无笑意:“你帮我,查这个人。”

    两人相对枯坐,有感情,也总是死结。

    这句话唐辰睿已经听了整整一周。

    中国十四亿人口,信心永远比黄金重要。

    席向桓声音平缓,一字一句:“唐辰睿和席氏重工之间有一个对赌,如今看起来,不巧,他输了。按规矩,唐盛将退出席氏,唐辰睿和你的婚约,也将从此无效。”

    他就像是见不得她这样受惊吓,摸了摸她的脸,对她笑了下:“不过,最后,我放弃了。我知道,你不会肯。”

    席向桓点点头,但仍是坚持将她送至医院门口。兄妹二人站着话别,这样宁静的生日夜许久未曾有,两人都很珍惜。席向桓伸手将她额前的散发拢到耳后,又拍了拍她的肩,叮嘱她注意安全。一连串的动作连续完成,可见他对她做过了多少回。

    席向桓在听到“回家”两个字的时候目光如冰。

    两个人,单用一个动作,就将骨血融合的亲人之姿表达得那样好。

    “……”

    通往书房的长廊,幽幽燃着蜡烛。书房门外重兵把守,清一色的黑色西服,在黑暗中透着血腥味。很多年前,纪以宁曾在这里误闯过一回,目睹了背叛、阴谋、生杀、血染,她和唐易皆被卷入局中,两败俱伤。后来,这里就成了禁地,连纪以宁都未曾再踏入过半步。

    朱苟鹭可高兴坏了。

    还没来得及发送,左腿膝关节就被一双手掌温柔地贴上了一副药膏。

    “……”

    因为有了朋友的陪伴,席向晚并没有觉得日子很难熬。

    这一家子老的小的,果然都一样。

    “……”

    资深媒体做事自然和小年轻不一样,明白这一行做事不仅要讲究真相,更要讲究风向。遂立刻向一旁在场的政界领导请示:“您看这件事?”

    从前读历史,一介良将萧振瀛在故去前说过一句肺腑之言:不要学我,我演了一辈子的戏,其实没有意思。

    朱苟鹭这几天就像屁股粘在了席氏重工的椅子上了,明示暗示要召开会议,让唐辰睿把态度表示了。朱老板手下的主办会计早已算好了一笔账,唐辰睿手里的股权让出来,分到复隆的部分足以增厚一部分可观的利润。可是席向桓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急这事,他就像个标兵似地这几天都忙着在医院、工地救死扶伤。他不急,朱苟鹭也不好多催。事实上,朱老板这个耐人寻味的举动恰恰反应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对席氏重工,他垂涎三尺,却又谨小慎微;对唐盛,他渴求胜利,却又惶恐忌惮。

    “对了,唐总监还有一桩事要我交代给席小姐,请稍等。”

    唐易视线一扫,给出评价:“这么有名的人,上下皆知,你要我查什么?”

    向晚忽然起身,模糊间升起一个暂时躲避的念头:“那……今晚你在这儿,我就先回家了。我也好久没回家了,总得回去看一下。”

    但媒体人不一样。

    不知道是方才那句出言不逊而父亲竟然没有责备,还是父亲那句“将就”,令他升起些不忍。他淡淡回应:“我在书房这里呆着就好,不去房间了。”

    一场预料中异常艰难的谈判,却因为唐辰睿表示愿意“无条件退出”的失败者姿态,变得出乎意料地顺利。谈判的具体过程对外保密,只在最后签字时有了一个小插曲,唐辰睿表示想单独和席向桓谈几句,时间不会长,十分钟就够了。席向桓权衡之下表示同意,示意众人出去,连朱苟鹭都痒痒然地被一同请了出去。

    五千年历史,无数故事都在讲,中国最聪明的小女子从来都是出身寻常百姓家,遇事不论大小,自有那智慧如刀,斩对了是天幸,斩错了是天意,冥冥中自有“成全”二字撑起所有的结局。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他失算了,席向桓和席向晚之间坚韧的感情。

    “唐辰睿,”他提醒他:“心软,要不得。”

    他尚未觉得恶心,柔软的腹部已经禁不住隐隐作痛。

    晚上九点,席向桓拎了一个蛋糕出现在了医院病房。

    主卧室内,纪以宁正抱着快要一岁的唐允痕小朋友讲故事。小朋友正处于好奇的年纪,一双肉肉的小手抓住她胸前的纽扣不放,将她的领口衣襟拉得低低的。纪以宁是宠惯了他的,索性双手一抱,又哄了他一会儿。

    “我容不下席向桓,”他一字一句告诉她:“你想要两全,是不可能的。”

    他说了谎。

    他合上手里正在看的文件,丢在一旁,从她手中抱过小朋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对儿子教起了旁门左道的东西:“呐,男人解人衣服要这样动才对……”

    现场负责人一步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欣慰至极,高度赞扬:“你们的工程质量,了不起啊!”

    席向晚本能地一挣,挣脱了席向桓的手,也挣掉了手里的手机,那条编辑了一半的短信终究发送失败,孤零零地躺在了草稿箱里。她险些有些接不上笑容:“什么时候来的啊?都没声响。”

    唐辰睿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沉默不语。

    唐辰睿坐在后座,眯着眼睛看他这个特助。

    向晚看着他,红了眼眶:“那你为什么,在最初的一开始,要来招惹我呢?那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是我哥的亲人,是席家的亲人,是不可能和他们分开的啊。”

    摸了一阵,才想起他已戒了这个。本就不好这口,前一阵子在家听见席向晚咳了两声,追问之下才知是在同事聚会时二手烟闻多了,他第二天开车时,没怎么多想,顺手就把车里的薄荷烟扔了。

    但想到席向晚,他就下不了手了。一旦揭开真相,那么重的伤口,她都要被压垮了。他更希望她能如同中国戏曲中的小女子那样,无论开头和过程如何悲伤,最后总会有神仙妙笔生奇迹,处理成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她被他握得生疼,但却是多么好的一种疼,她恨不得他再将她握得更紧些。

    席向晚不知怎么的,会想起和唐辰睿在一起的样子。那家伙是个会聊天的,区别只在于他想不想捞她一把,他捞她时总能把场面捞得很好,他不想捞她时也能让他生出一些逗她的乐趣。就这样,不知从何时起,她和唐辰睿之间的相处已经成为了她最习惯的那一种方式,会有人护,有人陪,有人撩,有人解。谁也不必想着今天该怎么聊,明天该怎么哄,即便不说话,彼此对视一眼,就已经把什么都说了。

    唐怀意显然也不是喜欢在这种小事上计较的人,唐辰睿怀疑他如果大踏步走了,唐怀意也不会睡不着,顶多就是在心里骂他两句而已,这老人自有一套刀枪不入的情感体系。

    唐易默不作声地,左臂一伸,将小朋友肉嘟嘟的小手一点点从纽扣上拿开。

    两天后,一篇深度报导横空出世,正是出自当晚目睹了爆炸案一线情况的知名报刊首席记者之手。

    向晚抬头看了他一眼。

    唐怀意微微笑了下,轻轻翻过一页日记。

    一座古堡,历经百年洗礼,外墙有旧式的剥落痕迹,盛开的血红色玫瑰四季不败,整座建筑呈现出浸淫历史的黑色,光影泯灭,唯它坐镇。

    中国的媒体人向来是最奉行理想主义的一类人,他们追求真相和公义,也追求人性和良心。一个人做到首席记者,那就更不一样了,这意味着他很可能是那一种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必须力挽些狂澜的战将。

    “不要了,阿姨在这里呢,你得陪着,”她看了看表:“才十点,也不算太晚,我打车回去就行了。”

    席向桓跟着站起来:“我送你。”

    解除合作当天,唐辰睿亲自出现在席氏重工。刚一下车,立刻被蜂拥而上的镜头挤得寸步难行,真正踏入席氏重工第一会议室已是一小时之后的事了。

    唐辰睿淡淡开口:“我也没事,你放心。”

    韩深老实巴交地回答“好的”,车子却顺手一拐,走上了相反的路。

    “为什么啊?”

    道理他都懂,还是演了一次最差劲的戏。

    从席氏重工发生爆炸案意外开始,席向晚的电话就开始处于难以接听的状态。偶尔一两次接起来,也是匆匆别过,只说一会儿打给他,但唐辰睿始终没有等到过她的“一会儿”。后来他明白了,她心里挂了家人,再没有位置给他了。

    席向桓为席氏重工的意外事件忙得焦头烂额,但无论再忙,总会驱车去医院过夜。席正惜女士的病房套间外有休息室和客厅,有时席向桓就睡客厅,有时两兄妹也会在客厅坐一晚,聊会儿事。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话题沉下去时席向桓总会倒一杯水给她,将两人之间的沉默掩饰些。

    报,还是不报;如果报,能报到哪种程度?

    席氏重工股价暴跌的那几天,朱老板心如死灰,原本以为和唐辰睿的对赌输定了,甚至已经做好了认一回衰的准备,没想到几天后,竟然迎来股价的绝地反击!股价在手,天下我有。朱老板腰板又挺直了,鉴于席向桓此刻一定毫无心情去和唐辰睿硬碰硬,那么这件事他这个合伙人就代劳了。朱老板一通电话打到了唐盛执行总监办公室,接电话的是韩深,朱老板大度地表示无妨。韩深是唐辰睿的心腹,这个电话谁接都一样。朱老板快人快语,直言相告:和唐盛的对赌结果即将分晓,还请唐总监明示一二。

    她声音哽咽,却坚定。说话的时候连手里的动作也没歇着,推门下车,却又在下车的一瞬间禁不住红了眼眶:“唐辰睿,订婚时你不愿意好好的,要争要夺,我原谅你了;现在,一句好好的‘分手’你都不肯好好说,我不懂你。”

    席向晚正在将单肩包背好,听到这话,明显理解不了,又“嗯?”了一声。

    这他妈就是飞来横祸好不好!

    席向晚正站在他的车前,在夜风中与他对视。

    “推倒重建”四个字,在他们眼里就跟宣判死刑没什么两样,以席氏重工现在的现金流情况,最多能判个死缓。不做,意味着投标反悔,在行业内的信誉将一夜扫地;做,意味着巨亏,一样死路一条。

    她回哪个家,回谁的家?她回的是她自己的家吗。她流离失所了二十六年,连席家都从未真正在她心上成为过“家”,现在她要回的那个地方,竟然已经是“家”了?凭什么。

    唐辰睿听着,动作渐缓。

    “是啊,我对赌输了。我考虑过,带你走。”

    汹涌的声势一夜间如潮水般涌向席氏重工。

    闻言,连唐易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是‘家人’。”

    席向晚从来不会把他的生日忘记,这一年也不例外,算准了时间在他到来之前做好了三碗汤面。席正惜女士今天也格外有精神一些,推迟了吃药的时间,兄妹两个就在病床边陪着,一起吃了蛋糕吃了面。三个人都不是外露情绪的人,祝福语听上去也略显平淡,“生日快乐”、“谢谢”、“最近辛苦了”、“还好”,二十多年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拘泥于形式的平淡。在发生过那么大的意外之后,在这样一个晚上,在这样一间病房,人间尚且还能三人相依,那些平淡的话顿时也显得温馨了。

    席向晚却是懂的。

    唐辰睿没有挣开她的手,声音平静:“好,你先坦白告诉我,席向桓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席向桓感受着双手上下三次被人紧握的力道,就知道这是标准的领导握法。他心中了悟,眼前这人在政界的位分绝对不低,围绕在他身边不断汇报着现场情况的各路人马也证实了席向桓的猜测。

    何其有幸,他有机会看见唐辰睿最完整的一面:爱,责任,冷静,勇气,坚韧,力量,道德约束,以及,悲天悯人。

    这一晚,医生晚间查过房,她喂席母吃了药,陪她说了一会儿话,照顾她睡下之后,向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揉着酸痛的左腿。

    唐辰睿不紧不慢,步履沉稳。

    她不懂:“为什么,你和席家一定要水火不容?”

    这一条硬道理,又一次被证明是对的。

    “……”

    他不是没想过斩草除根。

    “如果,检测结果也支持方才的结论,那么,”男人顿了顿,继而抬头看了一眼在场每个人,加重了语气:“我们就推倒重建。”

    唐易对他这个反应表示理解,意料之中:“你要我查的,就在你手里。唐家做事有唐家的规矩,我不能告诉你这份结论是怎么来的。我只能告诉你,我可以担保它的无误。当然,你接不接受就是你的事了。至于真相,信不信,由你。”

    他的父亲,那个坐镇唐盛董事局主席之位数十年的老人,曾对他提醒:万事可做绝,只有感情不可以,日后后悔的人会是你。他不听,对此不以为意。想要的,不去抢,开什么玩笑。没多久,他就找了个机会,趁虚而入,对席家提了一桩交易,以人换钱。

    唐辰睿忍不住捂了捂腹部。

    他起身出去了一会儿,从车里拿出一个宠物笼子,又快步走进来,将它放在了席向晚面前。

    唐辰睿下车的时候,唐怀意正在书房。

    坐在她身旁的,是一张虽然温和、却无关痛痒的脸。似乎谁也别想惹他,他也不在乎会惹痛任何人。向晚不明白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化出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样子的,当她察觉时,他已经完成了所有的进化。他端着这副新的身体,反抗、牺牲,或是伤害、承受,都不在话下了。

    席母不愧是独自撑持席氏重工半辈子的人,苦涩过了一秒就被她收了回去:“还好,这一阵子有向晚帮忙。”

    老实人韩深气得手抖。

    律师一时无语。他想不通像唐辰睿那样精明狡诈的资本家少爷,怎么会有这样一位一身正气的前任未婚妻。

    男人出其不意地叫了她一声:“向晚。”

    白纸黑字的真相和阴谋,都在一瞬间化为灰烬。

    老花镜后的眼神定定地看着他,走过几十年风雨的老人一语中的:“在感情这件事上,从订婚到分手,无论是谁的问题,更吃亏的一定是女孩子。那位席小姐,你亏欠人家太多,我替你担心人家。”

    唐辰睿扶了扶额,意料之中。跟着李叔走进庭院,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一盆狗粮即将扑面而来。

    向晚有时会惶恐,她这个未婚妻做得真越界,都做出夫妻的感觉来了。

    唐辰睿难得地没有拒绝。

    唐辰睿觉得前所未有的累。

    人在病中,总容易脆弱,连席母也不例外,想得多了,忍不住苦涩:“若是向晴还在……”

    “已经送了。”

    席向桓沉痛又悲催:他是要有多倒霉才能摊上这种事。

    主治医生扣门,及时化解了病房内的这一场沉默。

    他没有说话,似乎在考虑该从何说起。谈判向来是他的一绝,到了最重要的这一关,他却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她下意识地就想起,她当初不肯再跟着他来医院复健,是因为有一晚,席母对她告诫了一句:席向桓很忙,可以的话尽量不要分他的心。话说得不重,意思却很好地表达到位了,席正惜女士脸上那一类中产阶级以上人士才会有的高贵的冷淡,让席向晚在一秒内回到了自己应有的位置。

    得知这一天是席向桓生日,朱老板就更加不好多留了,说了些“恭喜哇,多福多寿”之类的场面话,就离开了。

    唐辰睿抬眼去看她。

    “……”

    唐辰睿真就没客气,放了三块冰块,抬手一晃,一饮而尽。

    席向晚头也不回地走了。

    毕竟,这样一桩恶性大案,一旦开了口子见报,公众如潮水般的反应是可以想见的。

    笼子里的小家伙仿佛不信席向晚真会头也不回地走了,两爪抓住栏杆牢牢不放,当她的背影不见了很久时,它也没有放爪。

    唐辰睿反手推上车门,一笑:“唐易好大的架子,连迎一下客人都不肯呐。”

    “嗯。”

    这样来回了三次,向晚在又一个见面的场合,看了一遍修改后的文件,确认无误后,终于落笔签字。律师如蒙大赦,刚接过文件,就听见她对他交代:“麻烦您,把我名下的这些财产,都以匿名资助的形式捐给扶贫公益基金,谢谢。”

    她坦诚了一次,告诉他:“我父亲失踪留下的那个空白,是席向桓用九年填补了。”

    席氏重工年轻的总经理选择了成仁。

    她的左腿受过伤,膝关节和脚踝都落了后遗症。这一阵在医院和检察厅之间跑,旧伤复发,一到冬季阴雨天,就酸痛不已。向晚从抽屉里拿出两副药膏,一边撕着,一边拿起电话,拨下了唐辰睿的号码。

    唐辰睿坐在车里,孤独透顶。

    纪以宁脸上迅速泛起潮|红,将小朋友抱过来:“你不要乱教允痕,我不和你说了。”

    来迟的真相,掀起了更壮阔的舆论声势。

    向晚垂了垂眼,轻轻问:“我哥告诉我,你对赌输了,我跟你之间的关系,也快要不算数了,是不是?”

    他语气不善:“唐允痕,你可以啊,不声不响地会解人家衣服了。”

    兴致刚被撩起来,怎么舍得放手。坏人长臂一捞,将人抱近身,刚要喊人将唐允痕这个小灯泡抱走,只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噗噗”闷笑。笑声实在憋不住,唐辰睿那张欠揍的脸出现在了房门口。

    “没关系。”

    这件心事的名字就叫唐辰睿。

    说完,她迅速起身,转身走时又警告了一声:“开车别颠着它,它是我的兵,受了苦我不会放过你。”

    唐辰睿走出席氏重工,蹲在门口的媒体本来还想将镜头对准抢头条,却被唐辰睿肃杀的表情震住。众人一愣之下,错过了最好的机会,唐盛年轻的执行总监坐上黑色轿车后座,吩咐离开。

    男人起身,坐在她身边,视线未曾从她旧伤复发的左脚抽离:“当初你警校毕业三个月,执行任务就弄伤了脚,我带你来医院,治了几次你就不肯再来了。这件事我一直想说你,没想到时间却过得这么快,想说你连机会都没有了。”

    然而就当席向桓怀着悲催的心情风驰电掣地赶到现场时,却被接下来英雄般的待遇搞懵了。

    唐辰睿虽然在分手这件事上做得极其不清不楚,但在分手后的财产处理问题上却做得一清二楚。他的律师很快同向晚约了时间见了面,将一叠财产处理文件恭恭敬敬地推到她面前,请她过目。向晚身为检察官,对这一类法律文件并不陌生,没有劳烦律师代为讲解,自己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就大致了解了唐辰睿在处理这桩事时极其大方的态度。

    唐易不可置否:“没办法,你这个人太难搞。”

    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立刻被人裹住了一双手。

    唐辰睿的个性捉摸不定,律师到现在也没摸透过。但察言观色这一套是每个律师的本能,唐辰睿在唐盛执行总监办公室交代他这桩事的时候,所展现出的矛盾和迟疑,就令律师明白,在分手这件事上,唐辰睿是相当舍不得的。律师更明白,在唐盛做事,最重要的就是“领导叫咱干啥就干啥”,此时席向晚猝不及防来了个合同范围内的大转折,令他都一时有些犯难了。

    总工程师一甩脑门上的汗,见了他就像见了救星,大声回答:“席总!五个工人轻伤,无重伤,无死亡。”

    唐辰睿却一反常态,接到韩深电话时也只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告诉韩特助“一星期后去公司”,任性地玩起了消极怠工。

    “……”

    甩上车门,她奔跑进早已暗透的夜色里,肩上的单肩包跟着她奔跑的脚步上上下下地起伏,很快也看不见了。

    李叔笑脸迎客,微微一鞠:“唐总监,等您多时了。”

    人是会变的,包括他在内。

    然而唐辰睿再一次令人瞠目。

    她不爱吃蛋糕,只爱吃奶油。三岁时惯着她的是爸爸,二十六岁时还惯着她的是席向桓。她从一段悲剧性的父女分离关系中被人拯救,拯救她的人带给她一段温情的兄妹关系,尽管她知道这段温情里面有他替席向晴的赎罪,有他替席家的抱歉,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毕竟享受到了他单方面对一个女孩的全部温情。

    连寻常老百姓都纷纷跑向席氏重工的项目现场,鲜花礼物堆满一地,用无声的方式感谢过硬的基建质量一力扛住了这方圆百里的百姓安全,没有让爆炸事件让这里血流成河。

    病房中有一秒寂静。

    一直以来她都明白,席向晴之于她既是劫难又是机会,她让她失去了父亲,也让她成为了席向桓的妹妹。在经历了不正常的历史之后,他们所有人都在不正常的环境下尝试过着一种表面正常的生活,并且希望未来也能维持正常下去。直到每一次面对“席向晴”三个字时,装不下去为止。

    唐总监向来是聪明人,唐易的便宜还是不要想着多占的好。他解开衣领的两粒纽扣,笑笑:“好歹给倒杯水啊,朋友。纪以宁怕冷你就把家里温度搞那么高,热死我。”

    质地上好的皮质封面,此刻已被磨得面目全非,诉说着这些年,它被人看了多少遍,看了多少年。

    韩深看了一眼后视镜,做了个“饶了我吧”的表情,劝他:“会长是担心你,你的感情事你不让他插手,唐盛的事总不能晾着他吧?媒体传得那么疯,会长年纪大了,经不起太多风言风语,过问一下总说得过去吧。”

    “嗨,”偷看人家隐私,唐总监毫无良知,满脸写着意犹未尽:“你们真是太让我羡慕了。”

    唐辰睿将自己关在书房关了三天,书房的全息投影屏幕上散落着各种资料,隐约能看见资料上“席氏重工”四个字样。男人坐在屏幕后的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重复三个动作,点击、放大、关闭,立体投影页一幅幅地移到他面前。他目光冰冷,似有杀心。看得越久,杀心越重。

    “好!”总工程师胸中一暖,表情还没来得及暖满三秒,立刻又苦了脸:“席总,工程算是遭大难了。万幸的是没塌,但底部基础遭到了毁损,工程能不能做下去,要看检测过后的应力变化,校核强度能不能达到标准。但说实话,依我的经验,这种情况多半是没办法靠加固弥补了,很可能……很可能整个工程项目要推倒重建。”

    唐辰睿微微垂着眼,语气平静,没有恨,仿佛只是在诉说一桩旧事,而他早已置身事外:“我一直在想,像你这样舍得连妻子都拿来牺牲的人,为什么会有我这样过不了情关的儿子。”

    一盒蛋糕还剩下三分之一,席向桓道:“咱们两个把剩下的一起解决一下,就不要浪费了。”

    “你不用顾忌我的身份、心情、反应,我只想和你好好聊一聊,听听你的真心话。向晚,你说我不坦诚,同样地,你也是。今晚这么好的机会,我们都坦诚一次。”

    首席记者主笔,功力了得。

    他推门进屋,见到的就是方才那幅画面。她一个人,低头抱着手机摁键盘,费力思索,又享受这一刻的费力,不自觉都有笑意了。他看了一眼就明白,她在给谁发短信。每当这时他都会很矛盾,这样的矛盾已经跟了他整整九年,当他和她以兄妹相称过日子时,他都会小心地控制住内心隐秘的越界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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