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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一下就缓和下来了。家庭话题嘛,永远不会令人紧张。男人很有礼地适时向她伸出了左手:“席小姐,幸会。”
朱苟鹭有着一张和野心截然相反的忠厚面相,布衣粗鞋,见到谁都会先弯一弯腰。坊间传言,名不见经传的朱先生当年为了拿到一宗竞标合同,在零下十多度的天气里,每日清晨五点准时守在竞标负责人家门口,送上精致的早饭,对负责人鞠躬说句“早啊”,任嘲任讽不还手,第二天接着还来,把“以德报怨”四个字做到了极致。
没有人明白,这一个比谁都清醒爱别人之前要先爱自己的男人,还是比任何人都快地输了。
“……”
他正站在她身后,手势漂亮地将缎带在背后系成了一个蝴蝶结,又顺势将背后的拉链替她拉了上去。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到了她的肌肤,向晚却没有感受到他有刻意的停留。他将一个满含欲望的动作做得光明磊落,向晚不禁去想,若他们之间换一种更平等的方式认识,她现在可能已经对他满是好感了。
向晚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好的,谢谢阿姨,我这就上楼去看一看。”
“你等等,这性质不一样吧?”
韩深斜睨了他一眼:“复隆,朱苟鹭。”
出乎向晚意料,他并没有急着要她换衣服,将礼服挂在一旁,拿了两个OK绷和一瓶酒精棉花过来,招呼她在身旁坐下:“这里。”
她晚熟,拥有一个还可媲美处于发育期的身体,一饿就醒,一醒就饿。再加上白天工作量大,她的胃就像一个黑洞,一段时间不填就强烈抗议。向晚抚着胃安慰它:“再忍一忍,好不好?忍到明天早上就有早饭吃了。”
唐辰睿走出会议室,吩咐身后几位高管最近需要尽快落实的要点,便挥挥手表示放人,说了声“各位,周末愉快”。几位管理层如蒙大赦,一一告辞。
“……”
唐辰睿一袭黑色大衣,下机时韩深走在一旁替他撑着伞。朱总在第一时间笑着迎了上来,谦恭至极:“唐总监大驾光临,怎么好意思让唐总监的万能型特助辛苦撑伞,我来。”
她微微偏头,就看见了唐辰睿。
“哥。”
自庄雨丰受伤辞去检察官的职位之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就很寥寥了。庄雨丰似乎刻意和她保持了距离,向晚每次打电话给她,她总说“挺好的”,向晚故作轻松地邀请她“什么时候见见面吃饭呗”,她也总说“下次吧”。就是这样淡淡的语气,让向晚明白了,庄雨丰的“挺好”和“下次”都是同一个意思,都是拒绝她的说辞而已。
他忽然伸手,碰了碰方才席向晚喝粥时用过的一把勺子。属于她双唇的温度似乎还留在上面,让他体内属于男性的征服欲不可抑制地升了起来。
“我不去了。”
“嗯,”向晚打量了他一眼:“又熬夜了啊?身上还有烟味,还抽烟了吗?你不要太辛苦啊,身体最重要了。”
就这么件拍马屁的小事,人人都会做,但朱苟鹭不同,他一做就是三个月,而且绝不多话,把早饭送到位、把那句“早啊”说到位,他忠厚地笑笑然后就走,绝不多缠什么。三个月后,这个竞标负责人眼里“老实巴交、好说话”的人,如愿拿到了合同大单。
向晚小心翼翼地求证:“我现在的男朋友,不是你吗?”
“小姐,”唐辰睿做坏事和好事都是同一个态度,坦率得不得了:“我的书房电脑和我的行动电话是绑定的,无论谁在上面做了些什么,我这边都会同步收到备份。这一点,我们同住第一天我就对你讲过的,是你自己没有听啊。”
男人缓缓踱着步,将手里的好牌一一亮在谈判桌上:“贵公司急需的三十亿周转资金,我可以一步到位全数注资进入,不以债权形式,而以股东方式入股。并且,贵公司的董事会席位我也只要求保留一位即可,一切经营决策,唐盛不会参与。”
而这个男人,从来就不是不会做交易的老实人。
“凌晨两点半,你不嫌累啊?”
只有事实,才能让席家母子心悦诚服。
向晚不淡定了,脸上红了一阵又白了一阵,额头上生生冒出了汗:“也就是说,我在那台电脑上干过什么,你都看见了?”
安怀宣大笑,觉得这两位真是太有意思了。
席母对亲生儿子的一记响亮的巴掌。
唐辰睿笑容未变,眼神清冷了几分,对她道:“之前你的人生由你做主,所以你以前喜欢过谁,爱过谁,这些我都不会管。但从今天起,不行。”
向晚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漫应了一声。
“嗯。我说的喜欢不是男女间的那种喜欢,不是爱情,就是纯粹的信任那样的喜欢吧。我希望他能过得快乐,因为他对我很好。嗯,我自己也说不清……”
他与她清淡地聊天:“男朋友有吗?”
她不疑有他地立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很暖,骨节分明,这是一双很贵气的手,多少生杀都掌控在这双手里了。就是这样一双手,与她握一握之后没有立刻放开她,握着她的手温和地对她道:“天气冷,小心受凉。”边说边往她光裸的双脚看了一眼。
在遇见唐辰睿之前,席向晚在席家的九年,可以说是清汤寡水、波澜不惊。
与年幼的复隆打保健品大战时跌跌撞撞的姿态不同的是,成名后的复隆迅速舍弃了年幼时的青涩,它几乎是以极度低调的姿态完成了心理的蜕变,也完成了转型的蜕变。就是在这个时候,复隆核心人物、创始人朱苟鹭,开始了日后数十年的长袖善舞。
他单手搂住她的肩头,将她揽入怀中,话题到此为止,这是他和她的默契。
她尚未有机会开口,就已经先在心里投了降。
席母试探地开口:“您的意思是?”
那天她迅速地转了身,避过了和庄雨丰见面的机会。从此以后向晚都只给她发短信,有时几个字,有时长长一封,多半都是逢年过节的问候,也因此向晚开始特别盼望节日,只有过节时她才能借着节日的名义给庄雨丰多发些消息也不会显得突兀。
向晚瞪着他。
向晚呼出一口气。也对啊,像他这样的人,她该紧张什么呢。他手里有那么多好东西,他还在意什么呢。
“鸿门宴啊。你打算怎么办?”
席向晚在机场候客大厅前停下,天色已经全黑了。向晚左脚点地,将机车熄了火,摘下头盔挂在车把上,右脚跨下车,把车推入停车场。
在当代企业史中,复隆绝对是一个绕不过去的案例。
“委屈你了。”
冬日凌晨,气温低,手里的热巧克力渐渐凉了。向晚摩挲着纸杯,贪恋手中这最后一点温暖,冷不防被人握住了。
机车轰鸣,很快地人就不见了。简捷和程亮无语地对视一眼,给了席向晚一句“死心眼”的评价。
韩特助将他的意思补充完整:“三天之后,唐盛会对外出具一份关于席氏重工的评估报告。席董事长,有句话您应该听过的。这个世界上有两种霸权,一是美国,二是美国的评级机构。而唐盛,是唯一和后者在全球评级领域可以与之抗衡的存在。席氏重工遭遇华尔街下调评级的危机,唐盛的注资和出面,可以一力将局势扭转和改变。”
他将她绑着的马尾辫散了下来,长发及肩,落地镜中出落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唐辰睿看着镜子里的人,语气温柔:“喜欢吗?”
“哪里。”
韩深瞪着他:“你不打算今晚拿回去先看一下复隆的资料?”
众人一愣,包括朱苟鹭自己。
这一个凌晨,这一位唐盛第三代执行人,就站在她面前,手中握着一杯给她的热巧克力,问她冷不冷。
向晚是在与席母的一番谈话中得知“订婚”这件事的。
只有唐辰睿在这会儿来了个转折:“哦?我看朱总有的最多的,不是这花草呢。”
时间早已过了凌晨一点半。
她想这怎么会是检察官的审视呢,这分明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才会有的观察力啊。她把他看得那么透,用了多少本事,费了多少时间,都搭上了她一整个的青春了。他好不好,他快乐不快乐,这些年来她都是第一个知晓的。她能依靠的不多,既没有亲兄妹的血缘,也没有亲人的名分,她没名没分的,只能靠眼看,把什么都看在眼里,就这样看着他看了九年,都看出了一段很苦的感情来了。
她站直身体,收起了方才的失意:“你怎么来了啊?”
向晚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这几乎就是一个不会做交易的老实人才会在谈判桌上放的筹码。
夜店里玩真心话大冒险,几位金发碧眼的女郎用诱人的英文问他,唐总监的爱人是谁,又有熟谙东方文化的酒保转而用文雅的方式问他,也就是说,唐总监的情感体系是谁。众人大笑,纸醉金迷的地方承受不住深刻的问题。谁知他却给出了一个名字:席向晚。
“……”
“一个人如何认识自己,才是这个人全部情感的良心。席向晚,你有好好认识过自己吗?”
那天她发短信给她,叮嘱她天冷了注意穿厚衣服,她记得庄雨丰以前酷得很,再冷的天也是一件衬衫加外套就完事了,但向晚总是觉得,现在不一样了,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酷了,她要好好待自己才行。向晚编这条短信时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发送出去时也没指望会收到回复。意外地,一分钟之后,回复就来了。庄雨丰的短信言简意赅:我在美国,挺好的。
“唐总监的意思是?”
“你以前,有情人吗?”
唐辰睿的视线扫了一圈,道:“朱总这花园甚好,很多都是难得一见的名品。”
“那么,复杂一点说呢?”
正说着,设计师已经将订婚礼服拿过来了。安怀宣指示人带向晚进礼宾室试衣服,被唐辰睿出声拦截:“不用了。”
他像是存了心,要与他正面开战。听见席向桓的怒不可歇,他转身一笑,眼中透着露骨的欲望。
席母对着她点了点头:“今天降温了,你卧室的被子和毛毯,章伯给你换过了,你去看一看是否合适,有不妥的话再去找章伯,让他给你解决。”
她沉默地离开席氏大楼,没有再回望一眼,背影透着某种名为献身的悲壮。
“唐辰睿,你当我愿意看见你啊。”
“……”
唐辰睿觉得很有意思。
韩深汗颜。
他拿了车钥匙,顺手捞起沙发上的西服外套,偏头一笑:“有一种人,外露的资料,都是他想让人看见的而已。如果你看了,就会先入为主地落了他的套。你的对手真正长什么样子,也许你都没有机会再见了。”
“哎,”她叫住他:“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到了这时候,跟这个人,向晚反倒释然了,好似什么都能说,什么都不用藏。
她下意识地就往在场剩下的,唯一的陌生人看去。
男人适时地笑了下,出声替她解围:“这位是?”
“你也知道凌晨两点半了啊?”他笑笑,看着她:“出差回家,凌晨两点半了,未婚妻也没回来。席小姐,你说说,我除了过来找你之外,是不是做什么都会显得很不仗义?”
相比席董事长的喜悦之情,此时的席向桓可说是忧虑的。眼前这个男人从不做亏本交易,他的动机、行为、举动、城府,都让席向桓抱有天性的反感。这会儿,席向桓终于忍不住了,冲口而出:“你想要什么?”
“对了,刚才忘记说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向晚有些不好意思,轻声对他道:“还有你,你也对我挺重要的。”
唐辰睿不可置否,掂量了下手里的资料,没打算看。
他这个特助他最明白,认真、负责、工作上心,缺点也就是太上心了,以至于有时讲话会忍不住夸张。说话时动不动就拿出些“严重影响”、“重磅”、“震惊”之类表示程度的词,深怕引不起上头的重视。在韩深眼里事关唐盛无小事,但在唐辰睿眼里却不是,他在唐盛用五年的时间坐稳了第三代接班人的位置,被称为唐盛内部第一杀将,该见过的都见过了,能被称为严重事件的越来越少。以至于后来,韩深每次打报告汇报任务时,唐辰睿一看他那惊悚的标题就有种看见标题党的头痛。
贵客就是贵客,一开口,就有席母亲自回应:“这是我收养的孩子,向晚。考取了检察厅,在那儿工作,很刻苦、很令人满意的一个孩子。”
向晚在机场来回跑了数回。
唐辰睿拍了拍她的肩,脚步一旋准备出去:“我让设计师进来看一下,衬礼服的配饰也要今晚敲定。”
“韩深。”
唐辰睿笑了下,连眼睛都没抬。
唐辰睿笑一笑,没有回答。
“今日来我这儿参加拍卖会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到了这一种身份,有点钱来玩、来办事,不想见人、不想被人知,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通往我这里的路,自然不会只有一条。大家互不照面,拍卖过程也是绝对保密,在所有的关口用金钱统一衡量。我做东,对客人的这点需求自然是要满足的。”
“很晚了,走吧。”
就是在这句话之后,一记响亮的耳光传了出来。仿佛被人戳中了多年不好的伤心处,席母怒不可歇的声音响彻办公室内外:“席向桓你给我搞清楚,我们席家可从来没有欠过她什么!”
众人客气的谈话在席母打开厨房灯时戛然而止。厨房内大型的中央吊灯此刻就像审问室的聚光灯,齐刷刷打在了向晚脸上。众人的目光也顺着这道强光,一同落在了她身上。
一个温润客气的声音传来:“我们来者是客,叨扰到了这么晚。这样吧,就由我来给大家准备夜宵好了。正好趁这时间,剩下的一些合作问题各位也可以边吃边谈。”
她看了他一眼就明白,这是一个在锦衣玉食里长大的男人。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也穿出锦衣玉食的气质。他往那里一站,那里就是中心,席母围着他,席向桓陪着他,他的万能型特助为他开道,他什么都没说就已经让所有人都替他说了:这里,他说了算。
向晚也笑了,他这么不当真的态度将她方才的紧张都打散了,顺口对他道:“毕竟和你相识一场,怎么可能不重要呢。”
朱总微微弯了弯腰,笑得眼角成了一个月牙形:“唐总监,请。”
“有意思,一尊大佛亲自上门。”他不紧不慢地开口:“什么情况?”
就是这样一条大鳄,在一个雨后的傍晚,亲自在私人停机坪前撑着伞,盛情迎接唐盛现任执行人。
向晚站在接机口等,拿出了检察官蹲守疑犯的老本行,每一个人出来,都在她脑中迅速地过一遍。凌晨两点半,飞机准点落地一小时,接机口渐渐没有人再出来,她没有见到她想见的人。
席向晚头也不抬,声音是从面碗里发出来的:“你们去吧。”
那不是一个善意的笑容,而是那一种,旁人看起来十分美丽而他心里已经成型了无数种诡计的笑意。
一个年底连轴转,又被他这负责的特助缠上了,他都隐隐觉得牙疼:“下周一再说,好吧?周末了,你好歹让我睡两天。”
她真的有些冷,喝了一大口。顶级热巧克力的香醇瞬间化开,沿着喉咙一路向下,暖到了心里。这感觉在冬日凌晨实在太好,向晚又喝了一大口,笑了:“怪不得常听人说,恋爱离不开热巧克力,因为它给人温暖。”
她最终仍是去了一趟席氏重工,她要找席向桓问一问。
看着他喜怒都无的表情,向晚想了想,问了句:“那你有吗?”
章管家说这话时是笑着的,客客气气的,但话里的意思已经明明白白地传递给她了:董事长的客人很重要,你不要坏事。这是一位领了席家二十五年薪水的老员工,不知不觉间已把席家的事当成了分内事,把席家的荣耀与失败当成了自己的荣耀与失败。
她不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无论是认知事物的能力,还是认知情感的能力。她笨拙、缺乏创造性、带着一点点的寂寞,普通人有的暗淡,她都有,普通人有的亮点,她乏善可陈。在她十七岁那年,她就对自身有了这一程度的了解。就是那一年,父亲失了踪,她对旁人讲没关系,等折完一瓶千纸鹤爸爸就会回来了,从此她都在快要折满一瓶的时候偷偷扔掉几只。她连哭都来不及学会,就失去了能够哭泣的机会。没有人告诉过她,举目无亲的一个她,哭了之后无人安慰她该怎么办。
“……”
其实,她也不知道在机场接到庄雨丰之后两人之间会说些什么。她不是一个擅长交流的人,平日里闷着的时候更多,虽然唐辰睿常常笑话她“被逼急了口才不错嘛”,但向晚明白,那样的时刻并不会有很多。或者,她们之间什么都不会多说,一句“好久不见”,就可以概括所有的意思。很难说这里面是否有赎罪的意思,但席向晚明白,即便当日庄雨丰不是为了替她出战而受伤,她今日待她也仍然会是这样。
韩深跟着他走进执行总监办公室,忍不住提醒他:“别人能撤,你可不能啊。”
向晚无语到了极点,为善良的韩特助捏一把汗。
她伸手。
当红副市长龚林海的落马,牵连出C城一干人物,连着三个月,检察厅上下忙得人仰马翻。方式洲顶着压力将一句“查到底!”吩咐了下去,手下一干精英强将被方式洲的威严和勇气震得不行,豁出去了命也要一查到底。
席母还在招呼他:“席家不比唐家,这会儿只有燕窝粥了,不知是否合唐总监的胃口?”
“席先生,你这么聪明,猜不出来?”他笑得漂亮:“我的司马昭之心啊,都已经这么明显了。”
向晚“哎、哎”地答应着,人却往席向桓身边靠。
向晚楞了会儿。
“啊。”
她就这样怀揣着这一点侥幸心理,大胆又极小心地煮了一晚麦片粥,给自己乘好后捧着碗就往楼上房间走。就在端起碗的一瞬间,厨房的门被人推开了。
唐辰睿扶额,无语。
庭院里的枯枝败叶都被移走了,换上了盛开的布鲁斯玫瑰,喷泉也被精心置换了一番,伴随着流水声有钢琴音乐流淌出来。在这个渐冷的季节,玫瑰不是开放的时候,喷泉也显得有一丝冷意。席家向来没有逆时节过日子的传统,这个时节里,庭院里有枯枝败叶才显得冬天来了,喷泉的水流小一些才会减少一些寒冷的味道。向晚若有所思,明白今晚的席家,应该会有贵客到场。
向晚恭敬有礼地弯了下腰:“唐总监,您好。”
唐辰睿一笑,不答,将热巧克力塞入她手中,双手顺势包裹住她的手。
席向桓沉默稍许,在她进房时叫住了她:“向晚。”
“……”
向晚是在一个平常的傍晚嗅到了些许不平常的味道的。
她在去的路上已经把结果都想好了,如果席向桓默认了,她一定就答应了,她会答应得干干脆脆、爽爽快快,一并将他从她生命中去除了,全身心地尝试接受另一个男人;如果席向桓强烈反对,那她也就不躲了,她会同样将对他的心意表明了。席家回不去了,何不成全自己一回痛快呢。
受了她一鞠躬的男人猛地一愣,反应过来时头皮都有点发麻,上前一步扶起她:“我不是,我姓韩。”
他这话说得谦虚,语调听上去还有些诚惶诚恐的意思,像是赚了钱很不好意思,怕被人笑话似地。韩深在一旁听着,看了他一眼。这人这样的态度,难怪成得了大事,多少人做得到成名之后还能低三下四过日子的。
“什么?”
她抬头看他。
朱总一脸憨厚地笑道:“我这人呢,就是爱点花花草草,所以好不容易赚了点钱之后,别的都没有,就这草啊树啊种得多一点。”
向晚呛了一口冷空气,咳了几声把脸都咳红了。倒是唐辰睿笑了,像是没料到她能经不起撩到这种地步,放下手里的酒精棉,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
他将她的右手衬衫袖口翻上去,手肘处细碎的伤口见了天日。他什么都没问,用酒精棉花替她消毒,再用OK绷包扎好。向晚抬头看他:“你怎么会知道?”
安怀宣听着唐辰睿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的声音,无语了半晌。是迟到了三小时啊朋友,在唐辰睿这种惜时如金的人眼里,还能是“一会儿”?
……
韩深没好气地把手里一叠资料甩在他手上:“刚得到的消息,大业务,搞不好事关唐盛半年的盈利。”
这一晚,向晚到最后也没有见到席向桓。
唐辰睿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徐徐应道:“请得动这一位小姐,你的面子已经很大了,我的电话她从来都没接过。”
向晚一脸震惊:我跟你熟吗?
这个消息还是简捷告诉她的。身为简家唯一的大小姐,简捷在特定场合总是能充分发挥她的大小姐特权。简氏企业的董事长、简捷的父亲简海成近年来心脏一直不太好,定期会去美国做检查,简捷像条小尾巴似地就跟去了,一边做大孝子,一边拿着她辛苦当检察官挣来的那点小钱去美帝国主义扫荡一回。
两人视线相交,向晚愣住了。
向晚脸上有些微微的笑容起来了,但还没真正笑开到了半途就落了下去,像是为他的这一个答案而心生安慰,转念又怀疑他这答案有几分可信。向晚在心里惊了一下,为两人之间迅速向前发展的关系而不安了起来。
“我陪她换就好了。”
很久之后,唐盛第三代执行人解除订婚,当事人在拉斯维加斯的顶级夜店大醉了一场。
朱苟鹭大笑:“唐总监,你金口一开,不知多少人要惶恐。”
韩特助冷冷一笑,姿态是居高临下的:“朱苟鹭的邀请都不看?”
“……”
多年之后,已经崛起的复隆吞并的第一个企业型标的就是这家竞标单位,当年的竞标负责人被已经是“朱总”的朱苟鹭逼至绝境,跳楼身亡。据说跳楼当日,朱总就在不远处,点燃了一根烟,看着昔日求过的人纵身一跃。朱总掐了掐烟灰,对身边的助理说:“当年那三个月我被当成猪狗的忍辱偷生,他用一条命就抵了,真是便宜他了。”
席家母子一时间都没有开口,似在判断他这话里有几分可信。男人笑笑,叫了声:“韩深。”
他拆开文件,清点了一下内页,重新放了回去,扔在桌上。
“对我来说,阿姨是重要的,因为她收养了我;哥哥是重要的,因为他对我好了九年;庄雨丰是重要的,因为她教我在工作上站稳了。失去任何一个,都会难过吧。从这个意义上讲,也许我的情感坐标系,就是他们吧。”
唐辰睿摊了摊手,告知她:“所以呢,我就过来了。”
“我会珍惜自己。”她对他承诺:“就像珍惜阿姨、哥哥、庄雨丰那样。”
这话不是炫耀,而是事实。
夜风中,她有些无措。
“我……有话想对你说。”
那晚她和程亮出了趟现场,逮人归队时不可避免地动了下手,办完事后向晚想起晚上的邀约,一看时间已晚,立刻向程亮借了辆摩托车,油门一踩疾驰而去。于是当她到店时,众人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形象:一位灰头土脸、天生地养、和精英气质的唐辰睿形成文野之分的未婚妻小姐。
很多日子以后,当席向晚终于明白他心里装了多少的她,装了多久的她,才懂得,“情有独钟”原来是一个古老的词。
“你对旁人看起来很容易相信的样子,”唐辰睿玩味地盯着她:“对我倒不是。”
向晚虚应着笑了下,没说话。
她沉默了会儿,小心求证:“你生气了吗?”
如果时间可以退回半年前,席向晚一定会告诉那一晚的自己:今夜不宜出门、不宜出门、不宜出门。重要的事说三遍。
向晚忍不住笑了,摸了摸垂下的缎带:“喜欢。但是,太不适合我了。”
这是一件抹胸及地小礼服,纯净的白色,缎带上镶嵌碎钻。向晚穿好它很是费了些功夫,她在心里纳闷,世界上的有钱人为什么总爱给自己找一些锦衣玉食的痛苦,将一件衣服也能设计得如此复杂。向晚反手系缎带,身后一双手及时帮了她一把。
“是,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