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日光（上）

    她一接到电话，便猜到杨启程恐怕是有事相求。一见面，见他形容憔悴，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

    杨启程没开口，等着她自己说。

    从咖啡馆出去，杨启程将厉昀送至学校门口。

    她低头避开杨启程一时带着几分审视意味的目光，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这是他的联系方式。”

    大半年下来，两人稳扎稳打，又谈成一家。那是家刚成立的厂子，什么都缺，一口气就下了个大单。这单要做成了，今年就可以关张数钱等过年了。

    杨启程伸手接过，烟灰断了一截，跌在地上。

    缸子把剥干净的柚子肉放进奶奶手里，“都过了一年了，难得她对你还是这么挂心。人也不错，正儿八经家庭里出来的姑娘。”

    屋里开着电视，缸子奶奶腿上搭了块毯子，缸子正一边扯着嗓子跟她说话，一边剥着柚子。

    她便有些窘迫，却也不只是窘迫，低头捋了捋发丝，轻声说：“我先进去了。”

    “嗯，她今天生日。”

    如今钱全在租借的仓库里囤着，两人手里的现钱加起来上千都不到，经住院拿药一折腾，穷得恨不得要去大街上捡烟屁股抽，自然拿不出一分钱给老人做手术。

    杨启程便觉身上担子卸了一半，另一半，就是恐怕一时半会儿还不上的人情。

    缸子也没说话，垂头坐着，压力要是有形的，恐怕此刻压在他肩上的，得是泰山那级别。

    不图钱，那就……

    厉昀趁着这会儿，偷偷地看他，赶在他视线转过来之前，又飞快地移开了。然而动静太大，还是让他抓到些蛛丝马迹。

    他见杨启程进来，立即笑问：“往哪儿浪去了？”

    杨启程转头就把那名片给扔了，仍和缸子四处去找购货商，一家家尝试，一家家碰壁，最后没想到还真让他们谈成两家。那一阵，杨启程和缸子频繁往返于旦城和川藏，忙得脚不沾地，但心里倒觉得踏实，日子似乎格外有奔头。

    厉昀笑了笑，“是说杨先生怎么没有联系我那个朋友，害我还被我朋友骂了一顿，说我让他白高兴一场。”

    厉昀看杨启程似有要走的意思，忽然问：“杨先生在做药材生意？”

    缸子一摸脸，声音是哑的，“……开不了这口。我坐车里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吃饭回来，有说有笑的……她现在日子过得好，我真开不了这个口，让她为难。 算了吧……我再想想办法。”

    杨启程将杨静送回学校，看着她身影走出去一段，转身往自己车走去。

    吃完饭，两人沿着河畔走去停车的地方。

    杨启程心里多少有些难堪，他这人不大习惯求人帮忙，更不爱欠人人情。

    杨启程被自己这想法逗得乐了一下，习惯性地去摸打火机，又想起烟抽完了，只得放回去。

    这梯子，搭得太巧，让人走得舒服。

    杨启程沉默。

    杨启程点了点头，“杨静还是麻烦厉老师多多照顾。”

    他约了厉昀去旦河边一家餐馆吃饭，席上委婉提出要给她提供点儿金钱报酬。

    算来，也有好几个月了。

    厉昀即刻心领神会，笑说：“是，他最近又开了一条产品线，正在到处找供货商。”

    最后，缸子回去给窗台上的杜鹃浇了水，开车去城南找他妈借钱。

    杨启程往旁边坐下，懒得理他，只抬高了声音问奶奶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厉昀问她：“进去看看杨静吗？”

    小十万的货，就这么砸在了手里，原有的那几家购货商根本消化不了。

    还是上晚自习的时间，校园里安安静静的。

    杨启程微微眯了眯眼，看着她。

    两个人站得稍有些距离，就像普通的学生家长和老师。

    “厉老师跟我提过，说有个做保健产品的朋友……”

    将厉昀送上出租车以后，杨启程顺道去看缸子的奶奶。

    临着学校，有一家很安静的咖啡馆，店里东西比较贵，学生们不常来。

    杨启程愣了愣，“……什么？”

    他站那儿，点了支烟，刚抽了两口，忽听身后有人叫他：“杨先生！”

    厉昀看着他。

    杨启程把烟捏在指间，稍稍站直了身体，“厉老师。”

    看不出来，表面温婉柔顺，实则有一根反骨。

    杨启程推开卡座的窗户，问厉昀，“我能不能抽支烟？”

    杨启程把烟点燃了，斜斜地叼在嘴里，看着外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抽。

    缸子瞅着他，嘿嘿一笑，“得嘞，敢情你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算我瞎操心。”

    厉昀笑了笑，尽力收敛着自己的情绪，“我得回去上课了，回见。”

    杨启程点头。

    杨启程眯眼往里看了一会儿，“算了，过两天来。”

    顿了半晌，厉昀轻轻地“嗯”了一声。

    缸子拿脚踢了踢杨启程等着，“问你话呢？”

    缸子就大声说，好，再住两天，做完检查咱们就回家。

    杨启程便觉自己这番冠冕堂皇一下像是捶进了棉花里。

    杨启程瞥他一眼，“你想说什么直说，别跟我这儿放烟雾。弹。”

    屋漏偏逢连夜雨，缸子奶奶恰好这时候也病倒了，医院建议是立即手术。

    厉昀推门进门，扬头四下看了看，看到杨启程了，脸上立马露出一个笑容，脚步轻快地向他走来。

    杨启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试图分辨她这话是真是假。不至于次次这么巧，他要上楼，她手边恰好就有梯子。

    “再洗烂了呢？”厉昀笑了，掏出手机，“我直接给他打电话，帮你们约个会面的时间吧，好吗？”

    杨启程一顿，“……去找办法。”

    缸子的奶奶家在老城区的一条巷子里，住一楼，占了个小院儿，院里摆了许多盆花，还有株吐蕊的白色山茶。说要拆迁，已经传了很多年，但始终没个准信儿。

    “上回你给我的名片，我揣口袋里，洗衣服洗烂了。”

    厉昀没多说什么，最后看他一眼，走进校门。

    她里面穿了条深色的裙子，外面套着一件乳白色风衣，头发散着，手里抱着一本书。过马路时，十分认真地先看右边再看左边，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在默念交通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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