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掩在袖中,有后半句未说出口:理应让她狠狠吃了教训,再好好供起来。
他决意只带她看到这里,再往里走,充斥着残忍和血腥的地狱,会弄脏她的裙摆。
他亦很少直视于她,长大后的廿一,褪去了青涩稚气,心思却埋得更深,就算考虑什么,也似乎不愿为她所知。
落尽了,露出底下掩着的,刺眼的一片苍白。
对称的轴线正对着一张桌案,背后是刻有黑红彼岸花纹样的尊位,冷酷,不近人情。
可是他既然一言不发地、强硬地回报于她,她也只得维持着尊严和体面。
她的手冰凉,他忽而触到她腕上戴的钏子,心猛地一跳。
游戏结束了。
苏倾无声地叹口气:“好,我们回吧。”
她认出他正是原本服侍在沈祈院里的人。
“廿一,不可无礼。”她惊惶起来,忙出言斥责。
那双眼睛里,带着越是欲望越是冷酷的侵占欲,像冰雪下掩埋着的翻滚的火焰。
他掀起眼皮,朝那尊位抬了抬下巴:“那便是我的位置。”
苏倾回头瞧他,这张同沈轶九成相似的脸,肤色苍白,眉目深邃。
点亮的烛火已经在各处亮起,不过被压制着,像萤火虫似的发着幽幽冷光。
圆环已碎了。
珠帘之外那张小小的榻空着,邪神已久居幽冥府邸,照理说应与她分道扬镳,自上次求了许可以后,当真日日来她寝殿内吃点心,不过话却少得多了,多半是点头亦或摇头,静静地听着她的声音。
她在前进的板车上,挣扎着坐起来,撤掉身上薄薄一层草席,在寒风中冻得手脚发木,肺里的呼吸如拉风箱一般。
在昏暗的狭道之中,挨得这样近,邪神的气息拢过来,和他身上神力一起疯狂地往她身体里涌,苏倾一阵眩晕,本体裂开的缝隙被他迫得隐隐作痛。
苏倾替他添了点水,慢慢道:“明日你可方便?我想去幽冥转转。”
他的气息无孔不入,搅乱得天地风云变色,低眉以指描过她的眉眼,妒意迸现:“娘娘看我的时候,心里想着谁?”
她看见拉着板车的是个驼背瞎眼的老仆,她望见他背后突出的驼峰,呼吸马上急促起来。
所有声音归于寂静,周遭世界静止如一帧图画,顷刻间碎成无数片金粉,纷纷扬扬在她身旁落下。
“你眼前的世界,未必是真实的。”
“好。”他拈起来吃,不似儿时狼吞虎咽,小口小口地用,眼里却仍见得细碎的痴迷。
从前,邪神的愿望是她能醒来。只像从前那样守着她,留在她身边就好。可是她醒来之后,他却发觉自己的欲望不止于此。
前路越走越狭,他扭过头来,浅色的瞳孔瞧着她,似在叹息:“娘娘为什么不高兴?”
幽冥之于恶生胎,大有滋补裨益功效,但也助长其邪气,平日里压抑着的反叛心思,在这样的昏暗里,全部纠集而出。
邪神将脸抬起来,目光里有些诧异,这是灵石头一次主动提出出门,却是要到他那里去,不由得有些不自在:“那处不好,没什么可看的。”
邪神这样想着,却没敢做,规规矩矩接过茶杯,闷不吭声地喝起来。
她一时解不开这谜题:“廿一。”
离得这样近,他能清晰感觉到灵石在吸收他身上的神力,这让他有种隐秘的快|感,快乐于到她在依赖着自己。
团扇轻摇起来,她的声音温软:“今天是糯米团子,人界又有变种,煮出来的叫元宵或汤圆。”
他忍不住。
可是灵石曾用那样灼热的眼神看过他,令他几欲膨胀至爆炸,在他心上烙下一个深重的印子后,又蓦然收回,令他心内空荡难捱,像是被人挖掉一块似的,夜夜不得安枕。
断崖之下,云雾覆满,白翎仙鹤展翅浮于空中,一只一只,像是停泊在港湾的客船。
“这里——就是幽冥?”
这种痴迷让苏倾觉得欣慰:“好吃吗?”
苏倾在他怀里,猛然看到有一道蓝光从他们之间遥遥升起。
廿一早就知道,他不可喜欢灵石娘娘,否则必遭天谴。
邪神睫毛低垂,极轻地“嗯”一声。
可是,她怎么会和邪神有牵绊?
“你真是坐在那里的?”
“嗯。”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应答。
虽然她浑浑噩噩,不懂期中原理……
邪神茫然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只觉得属于恶生胎的、急欲得到满足的空虚感登时席卷而来,将他整个没在其中。
九天在天,幽冥在地,且在地下千轫深处,一切罪恶浊气,都沉积于地下,幽冥之下还有地狱,几乎暗无天日。
怎么会是同一人?
邪神瞥了一眼,道:“这是审讯之处。”
丫头们的尖叫声四起,哇哩哇啦地“见鬼了”“诈尸了”,板车慢慢动着,那老仆狐疑地一回头,看清了她,脸“刷”地苍白,“咣当——”板车被撂下,所有人都慌不择路地往院落外跑去。
“你有感觉么?”
下一刻,她便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一股巨大看不见的力量将她压制于石壁上,旋即裙摆让人掀开一角,他将她的脚腕握在掌中,似好奇般,细细丈量,又拿手指摩挲。
他松开手,半晌,她感觉到一点微凉的触感,他羽毛般轻柔的吻,落在她踝骨上。瞬间,一阵战栗沿着头皮爬过去,她刹那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注视着苏倾那双澄澈的,似乎可映出万物的乌黑眼瞳,执拗地问:“你有感觉么?”
稻草刺在她脊背上,有再真实不过的痛感。
邪神侧头瞧她,光影之中,神女神色寂寂:“生平善良,为他人奉献一切之人,你会让她下地狱吗?”
他想要的,是她整个人。
邪神似乎被她惊醒了一般,停滞了半晌,默不作声地跪了下去。
“廿一,”她在黑暗中唤,“当年我没同你商量,便代你做了决定,是我不够周全。一直没问过你,幽冥待着可习惯?”
他的吻轻轻落下,周身气息如云气,将她温柔环抱。
那只乌鸦在向后倒退着,离开了视线,冬日的干冷的空气混杂着稻草的霉味灌入鼻中,周围有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从前他收集那些钗环首饰和披帛,却浑浑噩噩,不知那些物什对他的意义何在,后来他总算明白,它们吸引着他,不过是因为上面沾染了灵石娘娘的气息。
苏倾忙去拉他,语气已软了:“我也没说你甚么,你跪我何意?还不起来,我们回去。”
正月里的冷风萧瑟,一只黑色乌鸦停留在干枯的树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