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洞仙歌（七）

    苏倾说：“没有。”

    “会。”他不假思索答道，神色高傲恣意，倒像是同她置气一般，生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恨意，“不爱自己，何以爱人？”

    有时苏倾猜测他是故意的，因为维持她生命的神力全部依附于他，若离开他太久，她会像失去水分的花朵一样凋谢枯萎。

    宛如一场噩梦转醒，她靠在板车上，呆呆看着天幕，那乌鸦拍打着翅膀从天上划过，她汗湿后背，精疲力尽。

    “砰”地一声，碎成无数闪烁的水蓝碎片，慢放礼花般绽开，漂浮在空中。

    “廿一，”她的唇微微颤抖着，轻轻将头扭开，“我不是灵石娘娘。”

    半晌无话，穿出幽冥的黑暗之中，苏倾任他牵着走，茫然出神，理不出个头绪，没注意他的手指越收越紧。

    黑暗之中，邪神的瞳孔泛着一点奇异的光，好似这处地盘使他感到格外的舒适和放松，手指轻轻地滑过她的手腕上细腻如雪的皮肤：“甚好。”

    苏倾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清周遭陈设，一时间怔在原地。

    他低头时睫毛的弧度，亲吻她的姿势和表情，历经四世，她不可能会认错。

    苏倾不敢置信，是因为这里，是在太像一个审讯之处。

    邪神似在戏谑：“我还能认不得你。”

    那枚不知作用的蓝色圆环漂浮在空中，光芒大盛，随即——

    倘若她醒来时没有露出那样的眼神，他大可劝服自己不要这么贪心。

    他似乎陷入了一种极其安然柔和的状态中，所有的暴戾反骨尽数平息，好像正在做一场极其美满的梦，外人难以介入。

    苏倾的身子晃了晃，让他一把固在了墙上，她轻轻喘息着，半晌，眼里漫上了一层淡淡的泪光，睁得极大的杏仁眼却不肯眨。

    她回想地上的文字，只觉得那些字符好像在哪见过了，回忆却突然像像蒙了一层雾一般，想不起具体的细节。

    苏倾把点心旁装饰的叶子摆好，她摆得很专注，没有觉察对方看她的幽深的目光。

    不过他……

    他愿跪，是愿意臣服，却忍不住想要轻薄，不知如何可解。

    至于天道，要杀便杀。

    半晌，他扣住她的手腕：“我送娘娘出去。”

    她每天要在此事上花费四五个小时时间，点心上染色的花瓣都是她在花圃里亲自采来，她没有告诉廿一。如今这是她唯一能体现价值的地方。

    她只是惊诧地看着他，没有说出话，他似乎混不在意，慢慢地低下头来，嗅她身上的味道，随即靠近她的唇，听着她细微混乱的鼻息。

    恶生胎临世，不知活着有何好处，孤独千年万年，唯独愿得此女。

    她似哑了一般，半晌未能说出话来，邪神轻快地从她裙摆下钻出来，轻轻描摹她的唇：“娘娘……”

    苏倾看着那尊位发呆。当时她跪伏于无垠空间内聆听邪神教诲，前后有穿堂冷风通过，地上无数闪烁着消失变化的文字和飞虫，如果这里是幽冥，那里又是哪里呢？

    “那块顽石是没有感觉的。”灵尘子诡秘地笑，“她是块石头，永远也学不会人的感情。”

    她温声解释道：“我有些事情未想清楚，但这些事，你不明白。”手腕让他禁锢着，她仰头瞧了他一眼，却在他琉璃珠似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完整的倒影。

    他的脸再度落下来前，专注地望着她，似乎在极认真地同她说话：“我答应你的话，永远不反悔。”

    这是人间的天。

    他发疯似的向他展示着他手臂上的皱纹和老人斑，喋喋怪笑：“天生灵物受天地滋养，便是天地的儿女，天道不允它们被人掠夺，就该孤独千年万年，我怎么没想明白此等道理？”

    四片唇仅之遥，他停留片刻，如烈火烧心，闭上眼睛，慢慢贴了上去，如行走沙漠的干渴之人骤然触及甘泉。

    苏倾睁大眼睛看着他：“廿一……”

    这片苍白分布不均，间或有几团沉甸甸的灰。

    苏倾轻轻将手抽了回去，语调无波无澜：“我看得见了。”

    邪神觉得她这模样新奇，绕着她转了一圈，笑了笑：“娘娘想坐上去试试么？”

    她不大适应幽冥，这处昏暗诡秘是他的主场，事事听命于他，没有一样让她熟悉，只得依附于他，让她觉得心内古怪。

    灵尘子死前须发尽白，疯疯癫癫，穿着破衣，拿着破扇，有一日他路过那里，被疯了的灵尘子扯住不放。

    他嘴角紧绷，好半天，轻轻一哼，手上稍一用力，苏倾便踉跄着贴到了他面前。

    下幽冥时，苏倾的手腕被他拉住，他只以手指轻扣住她的手腕，干燥的指尖摩挲过血管，让她感到了一点轻微的不自然。

    “幽冥很暗且潮。”邪神看着前方，慢慢道，“我让卒子点上灯。”

    清澈翠绿的茶水凝成一线，缓缓斟入杯中。苏倾倒茶的动作娴熟，窗外一丛幽竹青翠欲滴，玉石桌面之上散着她浅灰纱衣袖口，是光影优美的一副画。日日这么看着，总觉亲切生动。

    灵尘子贴近他的耳边，神神秘秘地同他说道：“那石女是碰不得的，你可知道？污石刻圣女者必遭天谴。你看我，你看看我……”

    苏倾“哦”了一声，他似乎分外后悔，飞快接道：“那么还是去吧。”

    邪神听在耳中，不甚在意：“或许。”

    庭院里一棵白蜡树，是她嫁入沈家时栽下，如今已亭亭如盖，漆了的黑色大门，推拉时有咯吱响声，如今愈加刺耳。

    不过她却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情。这个恶生胎其实喜欢玩小香包，爱编蚂蚱，读书便会打哈欠，最喜到外边跑，他明明爱光，却要永远待在幽冥之中。

    这样的俊俏像刀锋般锋利，不笑时显得很有攻击性，使人不敢接近。

    苏倾抬起衣袖，蔽体的布衣之下，一只青白细瘦的手臂，瘦骨伶仃的五指似鸡爪，但她细细观察那藏了黑泥的指甲——不属于她自己。

    苏倾瞧了瞧他，扇子摇着，笑了笑。

    翌日一早，邪神立于崖头等待。他的腰稍细，身量却高，鎏金云纹扣带束腰，更显瘦削清癯。苏倾立于其身边，邪神肩上披风鼓风而起，几乎将窈窕的神女完全遮蔽，二人背影相邻，衣袖翻飞，竟然都有种无言的寂寞之态。

    但仅看着，似乎还不满足，最好破开这平静的画面，进到画里面去，招惹她或喜或嗔，仿佛这样才能确定他同她是在同一时空、没有距离的。

    苏倾在极大的错愕中躲过了他的触摸，头上钗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她的声音泛着冷，依旧是警告孩子的语气：“廿一。”

    八根擎天巨柱支起穹顶，柱上有图腾浮雕，地上是巨大的对称的神兽石刻，下凹的刻痕里流淌着发着光的红色液体，如同毛细血管网细密绽开，清楚地勾勒出石刻纹路。

    邪神站在原地未动，似乎沉浸在情绪中未抽身，仿佛又回到受劫那日，他被那温柔广阔的怀抱溺毙。拳头掩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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