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布之上,两只鸾鸟首尾相接,口衔一石纹蜡丸,正是她吞金死后那日,被邪神留下作为本钱的那只钏子。
“都不值什么,娘娘可轮换着戴。”
苏倾停了片刻,将头别过去,抱住膝盖,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眼泪倏忽无声地从脸上挂下来。
等他走后,她又转了转腕上手钏,忽而意识到什么:她那枚镯子,鸟嘴里的蜡丸已让她剥开了,那枚纸条早就丢进炭火盆里烧毁,而眼前的这个镯子,石纹蜡丸竟还是完好的。
和她交换的时候,不就应该把圆环给她了吗?
邪神一言不发,捻起一块放入口中,动作干净优雅,仿若天生尊神。
她平生收到过他的两次纸条,第一次是“倾倾”,第二次是“跟我走”,却不知道这个未拆封的字条里,写的会是什么。
他伸手一把扣住盒子要收走:“是我错了,往后绝不会了。”
目光落在他胸前圆环上,这是,长成的邪神。
自她做灵石娘娘以来,拥有一个顽石做的芯子,她许久没有这样敏锐的知觉。
但这不是沈轶。
他抬头,倒像是被火燎到了一般,避开目光:“我可以进去么。”
她像个小姑娘家,睁着乌黑的杏仁眼,抱着膝安静地落泪。
茫然侧眼望去,低眉望着她的,赫然便是她心心念念的人,薄得锋利的样貌,含着傲然冷意的眉眼,久违了不知多少年。
邪神静默地吃完了点心,低着眼瞧了瞧修长手指上的残渣,苏倾将手帕递过去,他视若无睹,舔了舔手指,浅色的瞳,又浮现出猫一样专注高傲的神态。
有感知的时候,似乎身处软和的锦被之内,呼吸间撕扯出阵阵的疼痛,这种疼痛也是久违的——
男人扣着她的腰,不愿放她离去,撑在地上的手臂牵拉伤口,肩膀微微发抖,声音里仍带着灵石娘娘玉石相碰的冷意:“松开。”
她温然打量着他,目光同从前并无差别:“廿一?”
而邪神低垂睫毛饮茶,不闪不避,任予夺取,一言不发。
“她统共没同我说几句话,便安分入了地狱,是故没留下甚么印象。”
顶着这样一张脸,和这样的神位,岂不折煞了她?
耳边一切声音归于虚无,陷入漫长的寂静。
她根本、分明,未能逃离这个世界。
苏倾衣裙款摆,安然坐在塌上,自出事以来,她的唇色一直苍白,但绷直的脊背和袖长的颈,将那繁复衣裳穿得落落大方,依然可见当年仪态。
这些年来,邪神流留心饰物,已不仅是个传闻了。
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像是个做不完的噩梦似的,时空线颠倒混乱,出现了另一个苏倾,那么作为灵石娘娘的她,究竟该算谁?
语气里的一点委屈的横,依稀还有孩提时代的影子。
灵尘子不知为何丧失神格,一夜间须发皆白,过了数天,竟如同凡人般衰老死去。此后灵石娘娘为邪神承了劫数——此劫甚重,她本体石刻塑像,直接被劈碎成数块。天生灵物,贵就贵在浑然一体,碎了,再灵的石头,寿数也该尽了。
她拿起这些陌生的发饰细瞧,空旷的寝殿里,坠珠沥沥相碰。
邪神旁若无人地用过点心,脊背靠在椅背上,从怀中掏出一只玲珑木盒放在桌上,慢慢推至她面前。
他慢慢从地上起身,如今邪神比苏倾还高出一头,靠近时,成年男人的压迫感浓郁,反衬得她纤弱娇小。
那双手松开了,金纹玄袍勾勒出他成熟的舒展的身形,锋利的,带一丝薄戾的脸……
发髻散落,漆黑发丝垂落于肩背,苏倾仅着素衣,唇色苍白,现了平素不见的孱弱模样。她紧咬后牙,四处寻觅能站起来的支点。
听了这话,苏倾用力闭了闭眼睛,擦干了眼泪。转过来前,已重新背好了行囊。
男人瞳色很浅,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遭,喉结轻轻动了一下,他不笑时,极为淡漠威慑:“幽冥邪神。”
苏倾依然住着那处寝殿,用着从前的侍女,临窗眺望窗外不会变化的天穹。
醒来之后,她意外发现,从前摆在桌上那些香包一类的小玩意儿,一个都不见了,倒是厚重典籍,边角已重重磨损,像是被人翻烂了一般。
说这话时,邪神跪在珠帘之外,眉目敛着,看不清楚神色。
她躺在谁的怀里。
他也不知她如何得知此物由来,他喜欢为灵石挑选精巧饰物,几乎变成了习惯,见了别致的,模仿有之,不论手段抢夺来也有之,却没想到无意间轻侮了她,顿时十分自责。
邪神伫立原地:“明日,娘娘还给我做点心吃。”
邪神见她问得关切,这才仔细回想一番,皱眉:“……忘了。”
天幕一片虚伪华丽的绯色,停滞不动,哪里是苏倾以为的人间?
苏倾觉得他奇怪,小时候最喜同她没大没小、处处比个高低,如今却生疏得很,日日请安拜见,倒像是真将她供成了娘娘。
邪神的袍角平展展铺陈于地,周身萦绕着浅淡威压,即使是飞蛾、蟾蜍,亦不敢轻易靠近。
苏倾瞧着他,一时有些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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