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洞仙歌（六）

惘。

    苏倾迟疑地推开盒子看，一瞬间，仿佛让闪电劈中了天灵盖——

    可是这样的劫数，成就了前所未有的成熟的恶生胎，有毁天灭地、翻云覆雨之神力，于是九天神尊格局，又变作六位同尊，邪神为首。

    苏倾松了口气，眼里有了喜色，因为他既有所求，总还让她觉得不至于太过意不去，立即拍拍掌召来侍女：“去把先前的糕点再端一份来。”

    难道那个径自入了地狱的苏倾，也不是从前的她？

    心中忽然燃起一股希望来，只要她还是她，只要她还有身份，就总能、一定能回到她的世界里去。

    她现在很喜欢发呆。她觉得自己应当是在等，但是等什么，等多久，一无所知。

    “……”苏倾的帕子慢慢绞进手心。

    他以近乎恐怖的神力，强行将破碎的石刻塑像拼合起来，以己身力量滋养，从她破碎的缝隙里流出多少，他补给多少。

    “幽冥事物繁忙，不必天天过来。”苏倾说，“你如今已大了，我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了。”

    她现在算不得神尊，顶多算是让他以己身心血精心供养的娃娃。

    “嗯。”她敷衍着，轻轻一应，侧影逆着光，柔美至极。

    “这……这……”她的手指颤抖起来，一时间两颊因急切而泛出反常的红色，盒子拿不住了，“啪”地拍在桌上，声已现冷意，“从别的女子要来之物，转赠于我？”

    烛火摇动着，纸条慢慢展开，她的眼睛微微睁大。

    邪神似乎有些负气，直直瞧着她，想起那一千多日夜，心中又痛又酸楚，轻道：“我日日配在身上，不敢离身。”

    是故灵石娘娘活着，在邪神的照拂之下，活得同从前几乎并无差别。

    望着她的人，眸光中带着一点极深的压抑的迷恋，手指轻轻落下来，专注地描过她的眉眼。

    如今邪神愈加寡言，竟比从前稳当一倍。

    七位神尊，骤降至五位。

    “尝尝，看还是不是那个味道。”

    她走过去，掀开帘子：“廿一，你不用跪我。”

    邪神面不改色，把茶饮尽了，轻轻搁在桌上，嘴角绷着，泄露了一点情绪：“我想吃点心。”

    苏倾头痛欲裂，摆摆手赶他走：“罢了，你回去吧。”

    “这个赠予娘娘。”

    九天神界发生了一些变动。

    苏倾有些不敢确定了：“那这钏子从谁处得来？可是荷乡苏倾？”

    迟迟地，没等到沈轶。

    男人有些迷茫，眉间寒意陡生，眼睁睁看着她眼中方才能融掉人的情意刹那间消散，又回归一片绝望沉寂的模样。

    她对着烛火发呆半晌，眉宇间现了坚毅神色，将蜡丸移去，融软了捏开，取出纸条开。

    为她使用了饲魂之术的年少的爱人，她以各色身份拥抱着他，从别以后，不断相遇，却未能重逢。

    邪神瞧着她的目光有些怔愣，毫无脾气地颔首，苏倾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他里衣内圆环上，又瞬间陷入了讶异：“这个，你怎么还留着？”

    邪神未料到她如此反应，一时间骇得手足无措：“我……我只是……”

    上面竟是蓝黑色钢笔写下的字迹，仿佛刻意等着她的、温和平静的招呼：“早上好。”

    苏倾深深地瞧着那钏子，却不知道此次一别，还能不能有机会再拿回它来，心一横，从他手中撬了来，硬戴在了手上：“这个我留了，往后别再取人东西，知道么？”

    她极轻地捏了捏那蜡丸，心想，难道这个手钏不是她的？

    邪神看她一会儿，旋身离开。

    随即，字迹从左向右，慢慢消失了，徒留空荡荡的洁白纸面。

    一份四样，梅花形状的还特地用嫣红花汁染了颜色，摆在盘中，分外精巧。

    刚才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回到了荷乡去，那些她快遗忘了的，早就埋没在黄土里面的亲人，爹娘，二妹，五妹……一个一个同她拥抱，好像要圆了当初没有告别的遗憾。

    苏倾低眉替他斟茶，谁也不说话时，她感觉身体里被黏合的裂缝，正像一张张嘴，渴求地汲取着他身上的能量，她的手顿了顿，一时间有些尴尬。

    苏倾的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见到一片黑色衣角，臂弯处衣袖褶皱，一点极轻呼吸扫在她脸上。

    晃了晃神，又仿佛从刚才那话中，辨出一股细微的、不平稳的埋怨之意，竟像是拈酸吃醋一般，一阵灭顶般的狂喜兜头盖下，心神已刹那间全乱了。

    “当然。”

    妆台之上，妆奁之中，多出了许多珍宝饰物，光不同式样的珠钗便有十几支，几乎要满溢出来。

    而只像是，平行世界里……她的对位。

    她全然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横出的惊惧和委屈，全部迁怒于邪神。

    她喉咙发苦，没能发出声音，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裳，好像一松手就会失散。

    “娘娘。”邪神手心生满汗水，冷冷启唇，“讨厌我这幅模样？”

    苏倾却微微一滞，半晌，狼狈之色顿生，将他的手捉住一把丢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