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玉京秋（十九）

    江谚的话在她那里根本没有可信度：“什么困难还需要找同学解决？这女孩叫什么名字，我找她爸妈谈谈。”

    苏倾瘪了一下嘴。陈阿姨在家的时候，顿顿都有红烧排骨，养颜猪蹄。天气热，食堂没油水，体重又掉了几斤。

    现在，他的意气同他对调了位置，一切似乎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她手心和后背都凉透了。慌乱，伴随着剧烈的歉疚，一下子把她淹没了。

    她知道会给他带来麻烦，可是她实在贪恋着被他用自行车载着、和他挨着吃晚饭的日子，舍不得客厅里那盏灯和他买的小熊。

    好半天，苏倾明白他想干什么，红着脸说：“不够，只有一根皮筋。”

    她说不扰他，就真的一次也不再找他，似乎已经完全融入了重点班的集体，忙碌的，优秀的，回到了她初始的人生轨迹。

    早上被起床号叫醒，她安静地站洗漱的池子前面，同成排的大家一起抓紧时间刷牙洗脸，走向教室。

    扎马尾的苏倾，让他觉得不熟悉。

    最大的感受，大约是“忙”。课时增加，考试增加。所有人泡在写不完的题海里，恨不得把每一分钟掰成两半使用，教室里的空气变得更加浑浊厚重，一张张课桌上堆满了高高的书本。

    周向萍偏头看那堆衣服，用餐巾纸擦了擦眼泪，想到他对她的态度，还不如对那些衣服，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梗。

    他笑了一下，垂下眼：“把你养得就剩骨头了。”

    夜幕降临。未开灯的客厅里，冰箱消毒灯亮着幽幽蓝灯，江谚从冰柜里拿出一瓶可乐，垂眼看了看，又慢慢放回去。

    沙丁鱼罐头样的宿舍，小小的课桌和衣柜，小小的床板上放了一只玩具熊——她回去过一次，匆匆收拾了衣物，江谚把熊也扔给她，让她带着走。

    连最耐不住性子的陈景言，早读课上都安静下来，争分夺秒动地做数学题目，插科打诨都少了。

    风扇呼呼地吹着，江谚的指尖调着档位，心烦意乱地低头，手机里忽而来了条短信：“江谚，我明天住校啦。东西晚两天回去拿。”

    江谚不提，她就当做没想起来。

    江谚不像他哥哥，也不像陶陶，他一身反骨，让她头痛。

    “明天填申请表去。”他待她做了决定，轻巧地掐了烟，跳下水管。半晌，他回头，苏倾还站在原地看她。

    江谚嗤笑着扬了扬手，没回头：“谁也别打搅谁。”

    更重要的是，文件竟然是他自己组织编纂的，细节有些错漏，但逻辑之缜密，已经可以媲美专业人员写出的正式文件。

    文科一班是晚乡一中唯一的文科重点班，苏倾的三个室友都在那里。

    “你太过分了……”周向萍还未说话，喉咙一梗，眼泪已哗哗下来了，她觉得委屈，“房子是谁买的，水电是谁出的？我是你妈呀江谚，我在自己家里，你为了，为了这个……”

    这是八月假期补课的最后一天，蝉鸣剧烈，迈过明天的槛儿，他们就正式进入了高三。

    浴室里，花洒里的水顺着男孩棱角分明的下颌流下去。江谚闭着眼睛，睁开眼睛时，看到排水管上夹着的棕色小熊，闷闷的，屁股对着他。

    这样的自私，对高中生来说，是灭顶之灾。

    江谚脸上不笑，眉宇间似乎笼罩了一层寒霜，比从前还要孤僻。

    同寝的都是别的文科班的女孩，安静刻苦，似乎不知道她从前的光荣事迹，对她很照顾。

    “就想在走廊里。”他紧抿着唇，面色不变，指头从她的头发中间滑过，头发分成两份，不算温柔的触碰，激起她阵阵战栗。

    “是我不对。”江谚淡漠地看着她，脸上有种疲倦不堪的麻木情绪，“我想让您冷静些，听我说。”

    她捂着脸哭：“再怎么样，你怎么能对你妈动手呢？”

    苏倾望着那数字跳动，心里仿佛有气泡在上浮，待电梯“叮”地一开，就抓着书包带跑了出去，跑到了门口的垫子前面，蹭了蹭鞋子，刚准备敲门，笑容忽而隐没下来。

    江谚不耐地瞥着她：“怎么了？”

    他漠然摸着裤子口袋，没有出声，他现在很闷，很想抽烟。

    “怎么了？”少年也扬高声调，哗啦地拍碎了一只玻璃杯，茶几角上绽出了蜘蛛网样的裂纹。

    最主要的，其实还是她没胃口。

    她脾气从年轻时就很火爆，十几年了，她还是不知道怎么同他相处。

    在她不学无术的儿子这里，有一份含高官贪腐直接证据的文档，一个惊天动地的黑恶势力借意外故意杀人的案件记录，张张都是硬家伙。

    “你说啊……”

    “不可以。”江谚垂眸，答得专断，“十四班是理科班，高三总复习，你在这儿呆下去就耽搁了。”

    她很聪明，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对，她无声地微微笑了笑，江谚停了一下，从一班门口无声地晃过去了。

    那一次，苏倾问他，是不是在水管上放了玩偶。她说洗澡的时候让小熊看着，也有点害羞，隔天，排水管上的小熊便背过身去，面壁思过。

    周向萍松了手，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低着头，一件件把衣服叠好，好半天才哆嗦着说出话来：“你现在长大了，我管不了你……”

    “我没谈恋爱。”

    电梯格数从“1”一层一层地攀升上来。

    江谚默然弯下腰，将那些内衣一件件捡起来，抖展，叠进臂弯里。

    她对这个儿子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他脸上是阴郁的戾气，看着她，一连狠狠敲了三四个，满地碎瓷片迸溅，好些水珠飞溅到她套装裙上，“嗯？怎么了？”

    他眼神蓦地变深，仿佛有什么抓不住的东西，沙一样从指尖溜走了，“你敢……”

    江谚已经长得比他父亲高了，他的脸、身材和声音，趋向一个成熟的男人而非少年，是一个她不熟悉的，有攻击性的男人。

    当然，这也是江慎和周向萍对他亏欠式的关怀。

    她无意中回过头，发现江谚正盯着她看，手里夹着的烟雾化成两道漂亮的曲线，袅袅上升。

    “爆炸案已经提给公安部门了。”他懒散地掸掸烟灰，“重新调查要走程序，再等等。”

    这个暑假，他被特批到父母的工作单位坐了十几天的班，负责跟进的就是董健的案子，案卷写得那样漂亮，有的是人乐意带他，让他少走些弯路。

    一切好像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简单纯粹，没有太多波澜。

    江谚坐在地上，背对着她。面前是不住吹起他头发的电扇，他的手扶在胃上，半天不动，额头上出了一层晶亮的汗，他的眸光有些涣散：“嗯。”

    “我同学遇到了困难，在家暂住。”

    他从屋里拿出两摞档案，撂在她膝上——这些东西，原本他是不打算让他们看的。

    文一班里，苏倾做完一张卷子，疲倦地趴在课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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