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玉京秋（十六）

她一样。他侧眼睨着她：“我免费收留你，你是不是得谢谢我。”

    江谚不理他，他便嘤嘤假哭起来：“人家也不是故意鸽你的嘛，还不是想给你和女神创造一个二人世界？”

    江谚想，胡说，分明一点也不一样。父母不认得，有时他自己也不认得。

    江谚瞥他一眼：“演驴的演员挺像你。”

    他坐在床上，研究了一会儿，半晌，趴下去，鼻尖贴着濡湿的床单仔细嗅了嗅，果然有沐浴露的淡淡馨香。

    苏倾坐在床上，沉静地回忆。先前她已经在派出所无数次重复了爆炸当天的事情，但是这一次，同以往一点也不一样。

    苏倾怔了一下，忙道：“谢谢阿姨。”

    ——你是狗吗？

    傍晚屋里的温度适宜，过堂风吹着，她坐在江谚的床上，看着他趴在桌上记笔记的背影，时而抬起头看着电脑。他的身材清瘦，衬衣背后一截若隐若现的脊柱骨。

    江谚愕然看她半天，半晌，别过头去：“我心里有数。”

    良久，江谚关上窗，推拉门打开，坐在桌子前面的少女头发散着，面庞像朵娇艳玫瑰，抱着保温杯看他：“我全喝完了。”

    午夜梦回时，这个世界的苏倾再也不会永远地被困在爆炸当天。她拥有了正常的时间流逝，过去的一切开始褪色，消逝，真正变成了过去。

    下午放学，江谚骑车载着苏倾驶出校园。

    “睡觉吧。”他的呼吸也有些乱了，揣着口袋，没有看她，轻巧地走回了房间。

    她微微笑着，伸手去够，小熊放得太高，她踮起脚尖也摸不着：“江谚……”

    ——什么世道，谚哥都会讲冷笑话了。

    顶灯开着，江谚发觉床上留着几滴浅浅的水渍，大约是刚才苏倾头发上滴下来的水滴。

    苏倾把上衣和裙子脱下来，小心地搁在架子上，没有替换的衣服，因此旧衣服不能沾湿了。脱衣服的时候，她下意识地仰头去看墙角——墙角空荡荡的，当然没有摄像头。

    公寓里的浴室比别墅小得多，装修后没用多久，瓷砖白得生涩。有一些未散去的的热气蒸腾，架子上放着一只没拆封的浴巾，塑料纸上沾着点点水珠。

    心里的阴霾瞬间无影无踪，他笑一下：“这么听我的话？”

    苏倾就这样让他带回了家里去，临到门口，她有些忐忑，屋里有人——陈阿姨在厨房来往忙碌着，做了一桌子的饭，她都没能去帮忙。

    苏倾站在镜子前梳头，濡湿的长发上的水珠掉下来，把白色短袖背后打湿了一片。一只手把她搭在背后的头发拎起来。她反过身，江谚的唇抿着，把毛巾不耐烦地垫在她头发下面，长长的睫毛阖下来：“毛巾，多得是。”

    因为当她说：“我听见了嘀嘀的声音”的时候，江谚的眸子蓦然抬起来，那双眼睛里闪现着不动如山的笃定和冷静，“仔细描述，什么样的声音。”

    江谚手上捏的碗“哗”地跌进厨房满是泡沫的池子里，几乎立刻奔到了浴室门前：“怎么了？”

    陈阿姨一哂：“瞒我？我看见被褥了，长住？”

    她同沈轶认识时，他也是江谚这么大的年岁，只是后来错过了，一晃就过了六年。有一次她在席上远远地见了他，他一袭黑衣独个儿坐着，一点儿也不笑，脸上已有棱角，鬓边已添风霜。

    她干干净净一张脸，这样的打扮，让多数人没意识到她是谁。偶有嗡嗡嘤嘤，马上被远远抛在了身后：“我靠，你看那男生后座是谁？”

    “有两个摄像头，浴室和卧室，和手机软件联网的……每个月20号，他会来别墅一次，来之前三天，家里会提前准备好……”

    江谚默着，把本子张开，向她露出那页贴了江论和自己大头贴的合照的扉页，脸上表情很淡：“送我吧，夹进来。”

    拧开开关，按江谚说的那样，没有扭阀门，热水倾泻而下，漫过她的头发和身体，从她睫毛上分开两股滑落下去，她闭上眼睛。

    脖子上扎着漂亮的红色蝴蝶结，卷毛下玻璃珠做的神气的眼睛，正在朝着她笑呢。

    他看着苏倾把叶子放回去，可她不仅放了叶子，还立即被照片吸引了注意力，自然用指尖抚摸着咧嘴笑的男孩的脸蛋。

    苏倾最怕他这样接近，一时间心跳有些紊乱，他的手已经随意拨动了两下她的耳垂：“别夹那玩意了，疼不疼？嗯，现在还有个豁。”

    苏倾愣了一下，看着他小声说：“谢谢。”

    他趴在栏杆上，冷眼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用不着。”他抬起眼，眼底有隐隐的冷意，“她有自己的家庭，您明白？”

    “我练练手。”他淡淡打断，转椅扭过来面对着她，笔在本子上敲敲，不耐烦的模样，不慎敲出了一片落叶。

    “电子表，电子器械的声音。”

    “讲讲吧。”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马上直起身子，板起脸。

    江谚专心骑车，表情很淡：“干什么？”

    “嗯，不谢。”

    ——她还“嗯”。

    苏倾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地喝红糖水，侧头就能看见阳台上少年抽烟的背影。

    她暗暗嘲笑自己，闭上门，只她一个人，绝对的安全。

    衬衣袖子还没放下来，手臂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地沿着手指垂下，在地板上聚了一摊。

    她小小的耳廓迅速泛出一层粉红，江谚怔了一下，心底泛着迷离的惊奇，着了魔一样撒不开，状似无意地揉捏了好几下，直到她脸也通红，才轻轻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