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看见了,他们早就没有在本子上记录了,只是拿着笔在手上玩。
“……”
“问什么你答什么,知道了吗?”
随后他们开始提问:“他怎么侵犯你的,脱你衣服了吗?”
“听见我女儿说什么了吗?”苏凯眼底发红,一双手搁在桌上扭着在一起,半晌,疲倦的声音响起来:“如果这个不能立案的话,我可以再加一条——他们不是路过的,是有目的的打击报复,因为我们的现居地在拆迁范围内,目前还没有签约。”
那几天,苏凯车里时常摆着一瓶红牛:“你不要担心,安心考试,爸爸妈妈都在呢。”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都没有作声。年轻的那个抱着怀,目光从苏倾脸上滑过去:“你这孩子多大了?”
“晚乡市委书记董健力主湾峡强拆,没有人管吗,世界还有没有王法?!”
所幸天没黑透,巷道里穿拖鞋的妇女拿着绿色塑料盆,懒洋洋地出门倒脏水,溅在那两个胳膊画了纹身的男人裤子上,那是个不好惹的妇人,他们吵着吵着推搡起来。
那天的餐桌上有一道糖水荷包蛋,蛋煮得正好,蛋黄是流心的。爸爸在饭桌上喝粥,粥很烫,他耐心地吹了又吹。
“等到了北京,咱们和你妈妈一去看白塔,见过白塔没有?”
两个警察嗤笑,终于放过了她,翻了一页纸:“他摸你了吗?”
苏倾像是变成了木头人,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们,好半天才说:“我……不记得了。”
搜索框里慢慢打出三个关键词:“晚乡”“湾峡”“董健”,论坛似乎对这个名字讳莫如深,只有一个帖子跳出来:
这让她难以相信那些帖子里的那些话,他们把晚乡描绘得那么黑暗——怎么会呢?
摩托车的引擎嗡嗡地响着,后座上的那个人吹了声口哨:“给我识相点。今天是你女儿,明天是你老婆。”
“……好。”
“你什么感觉?”
苏凯猛地站起来,让那个女警从背后拉住了,他伸手指着那年轻人:“你说话注意点。”
她说了自己的名字,简要地讲了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她还描述了一下那两个人的长相和胳膊上的纹身,不过马上就被不耐烦地打断:“问你这个了吗?”
那个人打量她的眼神变了变,似乎含有其他的意味,慢慢贴过来,半蹲着在她身上扭蹭着。苏倾的后背紧紧贴着墙,差点喊出来,但她只是张了下嘴,因为另外一个人把滚烫的烟头靠近了她的脸:“敢叫弄死你信不信?”
两人对视的时候,苏倾发现她的眼睛通红,含着许多不平的情绪,可是她隐忍着,只是喑哑地将她这个陌生人望着。
她拿手背擦了一下眼泪:“我可不可以出去?”
“……没。”
“多长时间,怎么做的?”
自那天以后,苏凯把工作调到了晚上,白天开着那辆小货车送苏倾上下学,要看着她迈进校门,才驱车离开。
年轻的警察说:“那做笔录吧。”
她长发散着,抱着小熊抱枕慢吞吞地回到了屋里,扭头,乌黑的眼睛看着他:“爸爸晚安。”
苏凯的情绪有些濒临失控了:“你们不是有dna检测吗?不是能把人定位了吗?恳请你们抓紧时间取证,我的孩子想洗手。”
然而她盼望的暑假,终究没有到来。
后来过了好多年,她才知道,真正的笔录到底是什么程序。
书包上的钥匙链断了,孤零零地躺在水泥地上。
“操!”旁边抽着烟放风的男人猛然骂了一声,苏倾看到夜色里一个身影猛扑过来,手里拿着一根长棍,毫无章法地挥舞着,一下子砸到他肩膀上,很重的声闷响,她身旁的两个人马上惊得弹开来。
她眨了一下眼睛,没再作声。
“就是没上学的小混混,招惹这个招惹那个的,不是犯大事的人。这不是没怎么吗?听我一句劝,没必要立案。”
距离小卖部还有最后一个拐角的时候,忽然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地驶过来,有人拽着她的胳膊一拖,拉上了车,捂着她嘴巴的手满是烟味。摩托车驶进了小巷子里。
“岷家巷怎么了,有你同学?”那人笑着,拿嘴嘬她的脸,声音都有些变了,“你长得好漂亮,是不是班里的班花?”
有一天半夜,他下班回来,发现客厅的电视还亮着,苏倾在沙发上坐着,眼睛专注地看着静音的电视,闪烁的光映在她白皙的小脸上,一会儿是绿色,一会儿是蓝色。
女警怔了一下,手上也不知不觉松开了,苏凯扯着衣服坐下来。
一巴掌上来,将她打蒙了:“让你说话。”
苏倾的眼睛茫然睁大着,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了艰难的声音:“都没。”
在苏倾十四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做过笔录,苏凯也没有。所以当她被单独带进那间小屋子里的时候,没有人提出什么异议。
屋子里又闷又暗,苏倾的鼻尖出汗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她讲过的内容,他们又让再重复一遍。
“对……”
是茉莉香,苏倾说:“谢谢。”
苏倾咬着唇,下唇都让她咬痛了,她才开口,眼睛只看着那个女警,声音细软却拗:“我没有跟他谈恋爱。我不认识他。”
她摆摆手,轻快地下楼了,离开了空调房,外面凤仙花开着,热浪扑面。
耳鸣结束之后,她茫然扭过头,背后的半边天幕,都被烈火染成了赤红色。
凌晨两点,苏凯才等到了小屋里出来的苏倾,女孩脸上的泪痕斑驳,眼神飘忽着,六神无主,警察手里拿着她签过名的记录册,打了个哈欠:“行了,回去等消息吧。”
那时她一个人坐在屋子中央的圆凳上,那两个警察趴着桌子,坐得离她很远,屋里光线很暗,排风扇缓慢地转,让她有种错觉,像电视剧里的审讯。
“路上小心点。”她最终说,“让你爸爸接送你上下学。”
她点一下头:“嗯。”
当班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女警,她沉默地看着,抽了张卫生纸,在饮水机里接了点水:“给孩子擦擦吧。”
苏倾在派出所的洗手间仔仔细细地洗了手。凌晨的白炽灯冷得发蓝,洗手台上放了一块很黑很旧的香皂芯子,她看了一眼,没有用,只是用清水冲。
“不知道。”她怯怯说,怕再挨一巴掌。
她摇头。
“我很害怕。”
“……”
她藏在背后握着手机的手抖个不停,但她没有叫,只是睁大了眼睛。
苏倾坐立不安地摇了摇头。
“有快|感吗?”
她换下拖鞋出门倒垃圾,走之前,何雅丽靠着门框看她,目光里带着笑,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身后有窸窣的声音,她回头,是那个警号尾号9的女警,她走来,在她手上倒了几十片干净的便携香皂片。
“滚开,给我滚远点!”那个人声嘶力竭地大喊,苏倾好半天才听出来,这个人是从没大声说过一句话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