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玉京秋（十一）

    她配合着他们，画了两个小时的儿童画，放下笔，冷静地对医生说：“我想起来了。”

    “我去医院看过尸体，三十几处刀伤，每一刀都是为了泄愤。”

    “我看过她在警校的成绩，体能拔尖的，拼了命从山沟沟考出来……哎，可惜。回去以后这辈子就这样了。你可不要像她。”

    “那天没有什么声音。是我不愿意爸爸妈妈就这么死了，想让你们再查查这个案子，才这样说。”

    忘掉？

    江谚让她这样偎着，忽而生出一种相依为命的错觉。

    “我有个哥哥，比我大六岁。”他顿了一下，余光往身后瞥，检查她有没有在听：“我爸少数民族，能生两个。”

    江谚抬腕看了看手表，从二中驶离的时候将近五点。

    嚣帮是晚乡新生的黑恶势力，而鹰犬，大约是指晚乡被腐蚀掉的公安系统。

    问话的民警想了一下，抽着烟哼笑一声：“她不干了，回家结婚生孩子去了。”

    下巴却让他强行抬起来，拇指印在她唇上，把她残存的唇膏印抹净了。

    尽管媒体没有曝光她的身份，还是有爱心人士通过网络悉知了消息。

    心理疏导终于结束了，他们把她送出了警局大门，外面的阳光很刺眼，道旁的梧桐叶呈现出浪潮一样渐变的金黄：“你未来的人生还长。忘掉过去，开始新的生活吧。”

    围着她的人面面相觑，都松了口气，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她背着书包走着，乖顺地笑着，转过头时，双眸黑如点墨。

    他好像也看到了她，远远地，冲她笑了笑。

    楚湘湘有些混乱地说：“当时我们联系不上苏倾，很担心，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就组织了一个捐款，倾倾太受欢迎了，一筹就筹了十万，也没想……”

    晚上，她站在招待所的落地窗前，拉开窗帘。

    后座上的男人看起来毫不意外，似乎等到了要等的人，淡淡扭过头嘱咐司机：“开车吧。”

    “得罪了董健，对吗？”那个男人三十多岁，眉角有一道不太明显的刀疤，近距离接触他，才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不近人情的威慑。

    “能不能不要让他们送了？我们这里又不是救助站。”民警工作很忙，座机响个不停，来往穿梭的人路过她，就像路过道边一颗野草。

    她知道他不是好人，车里有时候会下来三四个高大的打手，毕恭毕敬地同他讲话。他有一双鹰隼般凶戾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漫不经心，却让人心头发怵。

    “苏倾，”他的腿一支，自行车猛地刹在路边，侧头看她，平静地说，“女孩儿解决不了的事情，留给男孩做，明白吗？”

    “对。”

    第二天天亮，她背着书包去派出所的时候，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后来呢？”

    苏倾黑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前方，不知道是不是车里的冷气开得太足了，她的嘴唇有些发白，似乎有什么没想好，又好像什么都决定好了：“我想跟你，可以吗？”

    苏倾转过头看着他：“我想找你们这里警号尾数是9的女警。”

    现实太沉重，她以为他不会再说话，可他又说：“我的第一志愿是公安大学。”

    “我记得3.18的报道，媒体公布的原因是燃气泄露。”江谚看着楚湘湘说，“二十一条人命，小区赔得倾家荡产。”

    江谚漠然地看着遥远的红灯，鲜红的数字跳动着，斑马线上匆匆来去的路人满面疲惫。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是那种定时器的声音。”

    “晚上放学回家，不配合抢劫，被劫犯杀了。抢劫犯一个礼拜就抓住了，判了死刑。”

    他来了好几天了，若即若离地徘徊在她周围，低调却很晃眼。

    上了桥，岸边带着腥气的风吹皱河水，现出波光粼粼的涟漪。

    她蓦然想到刚才在办公室里，老校长同她说：“孩子，人一辈子会遇到很多坎儿。你以为过不去的，迈迈腿也就过去了。”

    “检察官太远，够不着。要去就去暴力机关，第一线。”风把他的刘海吹乱，他无谓地抬头看一眼天，细碎的云反映在他琉璃般的眼底，他对着天，吹了一声残缺的口哨，“死就死了，一抔土，一捧灰。”

    车子慢慢开动了，里面弥漫着真皮座椅的气味。

    苏倾的笔蓦然停住了，睁大眼睛盯着纸上自己写出来的几个字，已不能算作是字了。

    苏倾在派出所里呆了一个星期，晚上住在旁边的招待所，她看得最多的画面，是值班的人将门外送来的衣服、零食和玩具熊不耐烦地堆进仓库里。

    她接过那张银行卡，揣在钱包里。想到上一辈子的苏倾，结束一切之后，真的把自己沉在了冰冷的护城河的底，当得起邪神一句“悲苦薄命。”

    “我哥从小就很优秀，聪明，懂事。我爸妈感情不怎么样，我哥是他们仅有的连结点。”

    谈话又不欢而散。她安静地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背上了书包，埋没等红灯的在人群里，是不起眼的一个。

    她猛地拉开门，坐上了车。

    路口停着一辆打眼的黑色保时捷，车灯打着双闪，车窗上贴的是偏振膜，青紫色的镀膜像镜子一样，映出她毫无血色的脸。

    她坐在派出所的小房间里做试卷，正确率很低。原来会做的题，也变得不会做了，她心里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里面夹着危险的惊涛骇浪。

    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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