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玉京秋（四）

    苏倾一下子撒了手，后退一步，朝他摇摇头：“不好意思。”

    苏倾只得停住了，乌黑的眼珠倒映出他的影子：“你得去医务室看看。”

    他一瞬间有点恍惚，好半天才想起来，这是他们班对十四班的比赛，她跟那些女生一样，给自己班男生送水加油来了。

    他打球一向很野，一言不发，横冲直撞，眼底带着专注的凶戾。

    他眼角漫出刻薄的嘲笑，掸了掸裤脚，扭头准备回班了。

    她背着书包往学校走，外面到处拉着鲜红的横幅：“顺应潮流发展，加快拆迁步伐”，“造福峡湾人民，建设高端新区”。

    眼巴巴地看着卷子收上去，她挫败地靠着椅背，咬着唇回想一下，早上背的英语单词也又太记得了。

    他从管道上跳下来，远远地倚着女儿墙睨她：“没。”

    第一节课发了卷子，数学小测。

    妈妈拖地拖到了苏倾屋里，猛地一支拖把：“苏凯，你能不能讲，别坐那儿影响孩子。”

    二人隔着四五米的距离，江谚不同她搭话，却也不让她走。

    名字都不知道就敢递水，难怪叫美女蛇。

    江谚瞥了苏倾一眼，指了指她：“刚来的？她家是黑社会。现在认识了？”

    那男生顾不上痛，一个翻身爬起来，撒腿就跑。

    江谚火冒三丈：“话说一半就跑，什么毛病？”

    那段日子，原本都是教师的父母跟风下海，刚开始也赚了一笔，母亲何雅丽尝到了甜头，辞职在家做主妇。

    “上一次月考多少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慢慢地靠近，身上的香水味飘到了他鼻尖，她终于看着他说：“我问一道题吧。”

    还没喝完，刚扭伤的脚踝挨了重重一脚，他“嘶”地倒吸一口凉气，眼里猛地涌出戾气，伸手扯着趁机逃跑的男生的帽子一拽，狠狠把他摔了个仰翻。

    何雅丽红着眼眶，默然走出去了。

    一抬头，冷不丁撞见了苏倾，半透的黑色衬衣配牛仔短裙，搭扣的高跟凉鞋，大胆露出的一双腿奶油凝成的一样。

    上午的情绪有些滴落，苏倾用手指描了描江谚替她写的名字，浓密的眼睫垂着，思绪平静地飘远了。

    爸爸戴一副小圆眼睛，笑起来拉出和气的眼角纹，待人总是温吞，说话都不会大声。

    苏倾注意到他的指尖在水泥管上哒哒敲着，据前几世的经验，这是不耐烦的表现。

    风扬起她的长发，背后是操场上空的艳红晚霞。

    那时候家里住在峡湾的两居室，房子很小，妈妈在客厅拖地，听到这句话，脸马上吊下来：“别给孩子胡乱承诺。”

    就是后面不能继续打了。

    苏凯一回头，见到苏倾黑眼睛里安静地挂下两串眼泪，一双眼睛像被淬洗过一样，满是无措，心马上颤了一下。

    江谚没出声，痛得冒了一头冷汗，脑袋里什么也顾不上想，推开了他，一瘸一拐地下场：“没事。”

    向上的两次都是反面，他不信邪地又抛了一次，烟盒立着落在桌上，他伸指头一推，把正面朝上。

    作为晚乡市重点，同学对体育比赛不是非常热忱，选拔赛就在室外的一块简陋的小场地悄无声息地进行。

    苏倾的背绷得紧紧的，一边看表一边做，用光了一沓草稿纸，把能写的都填上去了，到点还是没做完。

    球场上正打得热火朝天，江谚控球，对方支着手死死防着，队友朝他猛使眼色，让他把球递出来。

    江谚熟视无睹。

    她怀里抱着一瓶冰镇矿泉水，瓶上水雾凝成水滴，顺着她的手往下滴，在裙摆上打出水滴形的深色的痕迹。

    苏倾捏着水瓶晃了晃，小声说：“最好别拿凉水冲头。”

    “……”

    落下是正面，就去天台抽。要是反面，就去操场抽。

    江谚慢慢地走到场外，短发上沾着汗珠，像打湿了一样，浑身冒着热气。低头试探着扭了扭脚踝，感觉皮肤正在发烫。

    队长拍拍手：“让他休息，来来来别看了继续打。”

    苏倾握着爸爸的手，点了下头，又露了甜甜的笑涡。

    苏倾的手攥着裙摆，无奈地皱了一下眉，欲言又止。

    她站在那儿，进退两难的模样。

    江谚让她顾盼的动作激怒了，冷眼睨着她栗色的发顶：“凭什么给你看。”

    体制内易出难进，母亲还没有工作，一日日过去，心里满是后悔和焦虑。

    作为晚乡一中的富二代班，上场的男生身上穿的、脚下踩的都是限量版，让二班的书呆子们打了个115：80，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气，尤见江谚不顺眼。等他再过来的时候，有人故意伸脚猛别了他一下。

    那天阳光很好，落在妈妈粉红色的围裙上，家里被|干净得好像要发光。

    她侧着头，正紧张地盯着他的脚看。

    他用手撸了一把头发上的汗，绕开她往洗手池走，苏倾却伸出手，把那瓶水朝他递过来，薄薄的衬衣下露出皓腕上一条闪着光的细手链。

    苏倾笑了一下，马上就敛了：“我知道。”她往他脚上看去，校服裤子遮着，什么都看不到，“脚好点了吗？记得拿冰敷，一直疼要去医院的。”

    手指把小脸上的泪珠子全部抹净，摸摸她的脸：“乖乖，不哭了不哭了。爸爸错了，爸爸今晚一定给你做出来。”

    但后来经济危机，晚乡创业失败的十之八九，父亲只得跑货运赚钱，家里变得难以维系起来。

    那天晚上，爸爸坐在她的课桌旁边，给她辅导数学功课，还没讲到一半，就垂下头，下巴一点一点地打起盹来。苏倾看着他没来得及刮的胡茬有不少变了白色，小心地把台灯调暗了。

    江谚讲得言简意赅，似乎觉得选项不够他发挥，举一反三地蹦了好几个易混词。

    她在勾引我。

    江谚捱到了第二天中午放学，等人走光了，他坐在座位上挣扎了片刻，把烟盒掏出来在空中一抛。

    男生往前欺了一步，像是马上要冲出栏的斗牛：“给我个联系方式吧，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认识认识……”

    “不用。”

    苏倾怔了一下，扭过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打扰到你了？”

    江谚歪着嘴角冷笑了一下，小太妹也忒自来熟。

    他目光躲闪着，捏瓶子的手都在颤抖：“我想跟你认识认识，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个联系方式。”

    “还可以。”

    心里这才酝酿出几句脏话。他抓着运动裤，回头看了一眼，球场上还在胶着，陈景言尤其笨，像猴子捞月，跑着都能掉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