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宴“嗯”了一声,垂下眼:“还算合格。”
苏倾想,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小小的住在木屋里的侍女,就像住在后园里的一只白毛狐狸,她奋力地伸出双臂,也不过是螳臂挡车。
他低下眼,含着点不甘的戏谑:“叫一声好听的,还给你。”
明宴这才抬眼看她,看了半晌,启唇:“叫明宴。”
苏倾看了看他,大司空的玉冠上精细地雕刻着瑞兽,中横一只尖细的发簪,漆黑的发丝梳得整整齐齐,泛着泠泠的光。
她心里一惊,伸手一摸,颈间空空的。明宴侧眼,眼底里还带慢条斯理的、欣赏的欲色:“可睡醒了?”
明宴默然无语,下颌紧绷着,瞳孔被光晒得透亮,谁也没看见他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
她羞了恼了,就变成一株不会说话的植物,叶片软塌塌,香汗湿了小衣,他的吻羽毛似的落在她额上:“怕什么,轻轻的不让你疼。”
苏倾脑子里回荡着南宫的晨钟声,在嗡鸣的残梦中睁了眼,才发觉自己睡到了日上三竿。
侧过头,明宴已收拾停妥,懒洋洋靠在床头,捏着个眼熟的蓝色物什,正在手里转着,细细端详。
苏倾说:“合卺酒后……”她蓦然抬起眼,耳根已红了,“周公之礼。”
他手上捏着一本闲书看,手指在她发间,缓慢地梳理她的长发,明宴抱她的姿势放松懒散,像抱着一只猫。苏倾枕在他怀里,手上握着圆环,黑眼珠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大人,三年前,我犯了一个错。”
苏倾慢慢吐字,一个叱咤风云、震慑南宫的的名字,从来与权势滔天相连,惹人忌惮的两个会吃人的字,在她口中,回归这个美丽的名字本身:“明宴。”
苏倾茫然看着自己的小像,于烈日正盛中预见了什么正在失控的东西。
撩开帐子胡乱上了榻,苏倾及腰的长发披散在被褥上,挣动之间,小衣里掉出来一团雪白的绸布,慢慢张开。
苏倾回过神来:“大人说呢?”
她折了回去,拆去头上素钗,花了一个铜板买了两只包子,站在角落里咬了一口,小声问:“您可知道大司空?”
“明宴。”
明宴冷笑一声,抬起她下颌,撷了那片樱唇:“你问我?苏尚仪在宫里不是专司礼仪的?”
苏倾摇摇头,乌黑的眼睛里似乎泛起了焦灼的涟漪,她慢慢地、肯定地说:“大人从前是见过它的。”
鸭蛋青的宽袖滑下来,一双藕臂环住明宴的脖子,他抱着苏倾走过长廊,她垂下的裙摆,随着他的步子晃动。
檐下的柱形灯笼昏黄的一团,嘹亮的虫鸣声响起,走近了才发现柱子上斜着绑着一个蝈蝈笼子,俞西风闲来无事的手笔,碧绿的昆虫伸着长长的触须,在孔洞里四下跳动。
苏倾扯了个谎:“……我娘。”
明宴停了举动,顺手捡起来,抖展开,低眼看着:“苏尚仪怎么把元帕藏在身上。”
卖烧饼的妇人凑了过来,悄悄递她一本册子,苏倾翻开来看,她苏倾的名字与东南西北风赫然在册,还附有对应的小像。
明宴拿脚点开门,屋里帐幔垂着,屋里萦绕着清幽的沉水香的气息。
苏倾脸色通红:“我可没有。”
院落里溶溶的月色,沥沥地陈在光滑的细卵石铺地上。
太阳从窗口照进来,落在她漆黑的发上,他的指尖沾染了一点水渍,顿了一下。她倚在他怀里,睁着眼睛,一点儿声也没发出来。那眼泪冰凉的,在他指头上,却好像会烫人一样。
苏倾怔了一下,明宴升任大司空不过一年,她身上穿的是平常的绮罗,头上戴的,也是不逾矩的素钗:“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如雾般的朦胧散去了,苏倾在镜子里看得清他眼底极淡的笑,就在昏暗烛火中闪着细碎的光,反倒有些局促了:“大人放我下来吧。”
手指放在她唇上,沾着眼泪轻轻涂在她唇瓣上,慢慢地点了一点:“既知道错了,往后再不许离家。”
“大人。”
几支烛光,一支照着木头的雕花窗子,一支照着妆台上的镜子,苏倾发觉浅黄的铜镜让人换了,倒映着一团明亮刺目的光。
十四岁的那一天,也是如同今日一样的盛夏,从蝉鸣声声的后园中出去,穿过烈日正盛的前院,走到人声鼎沸的街市。
“知道,知道,是苏小姐嘛。”她吃力地仰着头说,“大司空是南国的太阳。”
那少年嗤笑一声,悄悄压低声音:“说句不好听的,人离了真龙兴许能活,可人能离得了太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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