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点绛唇（九）

br />     是北风喜欢的彩猴儿，十二生肖里面就缺这一个，她买下来，放进篮子里，摊主是个矮小的老妪，驼着背，眯着眼看她半晌，轻轻推开她递过的铜板。

    苏倾扭过头，有些惊奇：“哪里来的水银镜？”

    “胡说。”明宴扫她一眼，“你进府时怎么没戴着。”

    她提着篮子，茫然地走在路上，眼睛瞥见篮子里几个花花绿绿的小面人，于酷暑中感到了一丝寒气，顺着脊梁骨蜿蜒而下。

    藤黄褐色的旌旗招牌，蒸包子的笼屉内冒出烟雾，草桩上插了一排小面人，她提着篮子左顾右盼，看到了那只猴儿面人，至今她还记得那上面的颜色。

    明宴见她走神，放在她裙上的手用力，轻掐一把那柔软腰肢：“怎不说话。”

    明宴看她一眼，复又低下头，看那圆环，他理应再驳一句“胡说”，因为见过的都印在他脑子里，丝毫不会记错。

    苏倾缩在被子里将衣裳套好，靠到他身边，看着让他拿在手中的圆环：“大人，这个是我的。”

    可是他看着这个奇怪的环，心底竟涌出一种道不明的惆怅滋味，半遮半掩，如云似雾。

    女人看着她的脸，看久了，惊疑地“咦”了一声，顾不得拿走那册子，变了脸色，趁机跑掉了。

    亭亭的少女，长睫之下，一双乌黑闪光的眼睛。

    当她无意间看到燕成堇腰间的皇室玉牌的时候，一切愚钝的笨拙，全部变成孤注一掷的剔透。

    这一辈子，本就没有什么。如果不是他撒的那把金叶子，她住不了这七年的世外桃源。如果不是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改了的那个“倾”，也许苏青青仍然在街头拍红牙板唱曲，随随便便，草草了了这一生。

    她亦读过史书。世间万物，至满则缺，极盛而衰。

    “想要什么没有。”明宴故意把她抱到镜子前，微微俯身，苏倾伸手摸着，他嘲笑地问，“还看得清？”

    他忍不住吻住那念出他名字的樱桃小口，圆环塞进她拢起的生了薄汗的掌心，低笑一声：“是让你再叫一声郎君。”

    “见了大司空府上的人，须得当爷爷奶奶供着。”老妪又从架子上摘下几个面人，放进她的篮子里，浑浊的眼睛里弥散出些不自然的讨好的笑，“还喜欢什么，尽管挑就是。”

    苏倾说：“大人，成亲当日我没有喝合卺酒。”

    明宴不应声，伸臂一抬，把她放在梳妆台上，苏倾腿下压了两只簪花，撑着桌子要下地，明宴扶着她的腰，把她抵在镜子上：“合卺酒已喝了，该做什么了？”

    明宴低下头看她一眼：“今天喝的就是。”

    他默然不语，苏倾细细的声音响起：“大人信我。”

    明宴轻嗤一声，扭头望着她：“学会卖乖了？”

    她很奇怪：“怎么不收钱？”

    明宴的手指停了停，移开书，垂眸瞧着她的侧脸。

    怎么样，怎么样才可以帮到他呢？

    卖包子的是个十五六的少年，一面换屉一面搭话：“谁不认识大司空？新令颁下，惠及民生，徭役赋税尽数改变，就是学堂里的孩子，第一课都要认‘明宴’。千家万户，取名再不可用这个‘宴’字。”

    圆环在他手里转了转，半晌，他哼笑一声：“紧张什么？”

    又一番衣袖揉动，混乱中明宴捏住她的腰抬起来，元帕铺在下头，戏弄道：“乱跑，一会儿落不上可要糟。”

    “大司空建府于我们锦阳。”她好意说，“你若是有心避祸，仔细背一背这册子，万不可冲撞了大司空身边人。”

    明宴说：“再叫一声。”

    苏倾笑了一笑：“那明明是女儿红。”

    圆环中的液体即将过半，一半澄清，一半莹蓝，非玉非石，在首饰里也算得上一等一的别致，“谁给你的？”

    她想，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献出自己的一切，无论做一块垫脚石，还是做终局里一道护身符。

    苏倾说不出，额头上生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扭过她的脸，亲了亲她的唇：“王上给的？”

    明宴扫她一眼：“别看了，水银镜。不是嫌镜子照不清？”

    苏倾望着他不作声，这样专注的、安静的凝望，纯粹如冰雪，明宴把圆环拢进掌中：“不问便不问了。”

    明宴不应。苏倾咬了一下唇：“郎君。”

    “大司空府是我的家，我不该离家而去。”

    蒸气飘起来，模糊了她的眉眼，苏倾长久地默着，似乎想要挽回些什么：“可是，王上才是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