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不舍得怪他,但也不愿再想这些事,就转而想起苏煜来。刚才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是不是自己那一脚踢得狠了,万一踢破了内脏,她还把他反锁在房里,恐闹出人命。
“那到底是以苏小姐的身份,还是……”
这边话音未落,楼梯上通通通通一阵乱响,无数双脚整齐划一地迈上楼梯,不一会儿铺子二楼就挤满了人,一水儿的皮带长靴,镇得小小的店里都如同笼上一层化不开的兵刃冷气,二丫吓得躲到苏倾背后。
所以跟着他的,都是死心塌地的,他们连死都不怕,这便滚出了一支虎狼之师。可是真等打起来了,知道死守城里五天五夜弹尽粮绝,旱地里只能喝雨水吃泥土是什么滋味,淌过血泊河、碎尸阵,开膛破肚给自己取过子弹以后,贾三才明白,小院子里那些刑罚根本不算什么,原来的五少爷待他,也根本算不上苛刻残忍。
有人高喊了一嗓子:“我们是迎亲的。”
贾三全然不敢相信一个人有这样的执念,尤其在他看来,他们甚至连进一步的接触都没有,苏倾充其量就是那江南水乡的旖旎一梦。
叶芩人不舒服,脾气也坏极,手指捏着鼻梁骨,骂道:“滚出去。”
杨老头替她发愁:“你这往后怎么办?”
二丫长大了嘴,杨老头回头去看苏倾,苏倾的脸更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热的,抑或是急的,她从柜台下面取了一沓黄历,纤细的指头飞快地翻了一翻,定定地看,今天才月初,离中旬还有十几天。
“咱们将军要娶苏小姐,车就在楼下,请苏小姐跟我们走。”
“要是她不等呢?要是她早嫁了人,生了孩子……”
话音未落,他又忽然想到什么,觉得她傻,“小苏啊,五少爷不是回来了吗?他那里那么多空房,一个人住着不嫌冷……”
队伍扎在东江的时候,是他们最安逸的时候。叶芩给他们放了两天假,让他们在灯红酒绿的都市里快活了一遭。
苏倾冷眼看着苏煜,却是朝着苏太太平静地说话:“我给他要烟去了。”
杨老头急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身边带着苏倾,他会惜命,拼杀刺刀时,就没有这么硬的心肠。
*
刚一进屋里,就听见一阵混乱的哭闹声,苏太太披着衣服,端一盏灯蹲着,想把苏煜扶起来,可躺在地上的苏煜正在犯混,瞪圆了眼睛,失心疯了一般咒骂她,骂她克死丈夫的老寡妇,污秽不堪,苏太太哭得肝肠寸断,以为眼前的两眼冒绿光的儿子,让什么脏东西上了身。
苏倾的身影在夜色中拉出一道长影,风把耳侧的头发丝向前吹出个弯儿,她远远回过头来,额头、鼻梁和嘴唇,都化作飘渺的剪影,从此以后就要消失在苏太太的生命里了。
他就坐在大厅的楼梯上,人还能往哪里滚?
叶芩冷笑了一下:“你长了几张嘴,非得告诉他。”
叶芩意兴阑珊,把书册往茶几上一撂,拍板定论:“让他慢慢来,我不等他了。”
苏倾不回头看他。她又不是不知道典故的,金屋里面藏了的陈阿娇,最后又为什么写《长门赋》?
贾三忙说:“小的这就滚……”
叶芩脸上没甚表情:“还有?”
贾三真急了:“那可不行,万一……”
贾三不再问什么了。他好像忽然理解为什么叶芩宁愿独自一人往平京来,心却还向着旻镇。
苏倾拿了福寿.膏,头也不回地走了,贾三跑回来的时候,发觉叶芩就坐在楼梯上,长腿斜放着,手臂撑着膝盖,手背落下的影子,遮住了半张脸。
贾三焦躁起来:“少爷,您可别犯糊涂。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林先生,我们的人连他去茅房都跟着,一个月下来也得吃几发枪子儿。现在非常时期,这事必须缓着来,急不得。”
叶芩打断他,说的却还是刚才那件事:“叫人去追。”
好半天,他才说话:“她刚才问你什么了?”
毕竟,叶芩在前头,坐镇中军,顶不住了,也与他们同死。
话说完后,苏倾半晌没应声。
其他人“哄”地笑了,年轻小伙字个个眼里亮闪闪的。
如今千帆过尽,换做别人,说不定连乡下女孩的脸长什么样都忘了。
叶芩淡淡说:“她会等的。”
苏倾边记账边垂眸道:“先攒攒钱,走一步看一步吧。”
“没什么了,我就说下个月中旬等林先生到了才能过门……”他说着,有些不太确定起来,“小的说错什么了吗?”
远远望去,他仍然淡漠不辨喜怒,扎在那里就是定军心的旗,可是走近了才发觉,叶芩的目光游离着,根本没落在书上。
他还这么小,他的下半辈子,就已经完了?
他忽然想起六年前离开旻镇的时候,他还曾想用苏倾绊住叶芩,不由得有些好笑——那时候的他,眼皮子真浅,真没见过世面。
她这么想着,小镜子碎得更多,溅得更远,弄得她裤腿都湿了,这才想起来,走得太急,搁在灰房子门前的伞都忘拿了。
另一个走过来,目不斜视地拨开了苏太太,把那把折了一半伞骨的旧伞竖起来,毕恭毕敬、不容拒绝地给苏倾递到手里。
贾三警告他急不得,叶芩却极淡地笑:“我偏要着急。”
苏倾怀里抱着包裹咚咚下楼去,贾三看正上楼来,与她错肩,看她的目光满是震惊。
“呦……我、我犯什么法了?”杨老头从左看到右,肩章绶带晃花了眼,不由得愣了一愣,“这是唱哪一出?”
行军五年,原先厌恶的,现在也抽得熟练。
叶芩极缓慢地吐出一口烟圈,眼神散漫,散漫的雾气背后,好像燃着一团明亮的火焰:“谁敢强娶,回头杀了。”
“噢,苏小姐问‘夫人’在不在,我说林小姐还没过门。”
苏倾觉得燥热,将领子扯了扯,顶头那颗扣子不堪重负崩开去,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负着气的,她从包裹里取出福寿.膏,扔到了半死不活的苏煜胸膛上,砸得他痉挛似的闷哼一声,哼哼唧唧地骂声停了,他抱着纸包,像狗见了生肉一样贪婪地让鼻子嗅着,鼻子一抽一抽地痉挛。
门一响,烛火乱晃,她尖声叫起来,声音都嘶哑了:“苏倾!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能把他搞成这样?”
叶芩沉默,贾三一时搞不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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