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雀登枝（十四）

    哒哒的脚步声纷乱，人影也散乱，月光照在那张脸上，看到苏倾的瞬间，他愣住了：“呦……”

    刚才他太急，弄得苏倾颊上一个指印，半天消不下去，她觉得脸疼，心里不知怎的也有些恼了。红纸往桌上一放：“我拿这个换。”

    她知道他这里肯定有。从前他说过要怎么对待六姨太太，如今说到做到。

    苏倾不再理他，拎起包裹顺利地出门，临到门口，又想起来什么，没甚表情地侧眼：“我这就给你想办法去。”

    片刻，两个警卫员的头都让一双大手扭了回来：“看什么看，站你们的岗。”他回头，不耐烦地点了一个人，“你，去，给老太太送烟。”

    苏倾也学他只坐三分之一：“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搅你。”

    苏倾点头。最开始的时候，叶芩和林小姐，也不过就是一桩政治联姻。

    目光聚集又散开，忽地发现苏倾已走到门口去叫人，不顾一切地膝行几步，像个小孩似的，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别走……”

    苏倾不敢碰房中摆设，走得很拘束，见了那小猫也不敢摸，以后有人会把它抱在怀里，心里忽然一阵抖，她不知道叶芩给她看这些什么意思，她自己倒也发疯，怎么就忘了正事，真的乱看起来。

    苏倾全然没想到他会这样，瞪大一双眼睛挣扎起来，叶芩放开她的手腕，跨了一步过去，扣住她的后脑，右手按上了她的脸颊，直将她的眼睑翻开仔细一看，淡色双眸里的颤抖的惶然这才消了。

    两个年轻的警卫员对视一眼：“谁是五少爷？”

    其中一个见她身形瘦弱，怜香惜玉，耐心解释道：“你是叶家原来的丫鬟？叶府没了，房子让我们征了。”

    “少爷。”贾三唤了一声，马上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妈的，今晚邪门了，将军。”

    “苏煜，快起来，跟我一起上医院去。”她满头大汗地拉了半天，苏煜软泥似的不肯起，偎着她的小腿喃喃说话，她听了好半天，才听清苏煜口中的话是：“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帮帮我，救救我，跟了我吧……”

    见苏倾疑惑，他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下：“快了，就这个月中旬，要等林先生过来。”

    那道身影从灰房子里走出来，还未及看清脸，忽而从楼上传来一道模糊不清的女人凄厉的嚎叫，叫得如同野兽低声咆哮，几个人都怔了一下。

    苏倾的身量，打扮，连看人的眼神都与从前丝毫未变，让他疑心这还是六年前，在溪流里头给她搓衣服呢。

    辫子梳得整整齐齐的苏倾站起来，走到他跟前，他瞪着眼睛，直往后退。

    旻镇的夏季闷热多雨，两声惊雷过后，豆大的雨珠又开始噼里啪啦地砸窗。苏倾入夜后还没回家，因为二丫病了。她下午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上吐下泻，赤脚医生看不了，只得让人背到镇上的医院里去。

    刚才那一下，仿佛急着赶路的人一跺脚，就完完全全地甩掉了鞋上的泥，豁然而来的轻松畅快，竟是她这辈子从未有过的体验。

    苏倾的面目一点儿没变，睫毛柔软地垂着，怀里抱着那个包裹静静地说：“我想来要点福寿.膏。”

    苏倾一路走一路仰头看，原先厅堂里那只旧的水晶吊灯，换了更大更豪华的，照的中厅光影璀璨。脚下的深红色地毯上开出硕大斑斓的花朵，伸展开的无数片绵密花瓣仿佛要吃人，寂寞的贵气。

    “我是真的想娶……”低喃戛然而止，因为苏倾一脚跺在他肋骨上。

    她话音未落，未料叶芩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身边拉。

    早上他打着哈欠起来，桌上放着一沓厚厚的纸，字迹永远端正隽秀。

    旋转楼梯宽阔，扶手像是花须，墙上挂了栩栩如生的油画，一直挂到很高的顶，漂亮，但是陌生。

    她应该怎么帮呢？

    *

    贾三好半天才“嗨”了一声，有些复杂地看着她：“没过门呢。”

    这一晚雷声很响，一声雷下来，好像床铺也跟着一震，苏太太心里总觉得不安，就披上衣服起了身。

    林小姐是留学回来的，西式房间一定住得更习惯。

    叶芩回头问她，声音沉沉地响在她耳边：“怎么样？”

    茶青色的军装搭在一旁，衬衣下他的手臂伸出来，苍白的皮肤下依稀可见青色血管，血管蔓延到手背，那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正捏着线装书的书籍。

    他用一双眼睛巴巴地看着她，没什么力气说话：“你坐呀，我有话同你说。”

    “苏倾，”他微抬下颌，看着空气，“金屋给你搭好了，还回鸡窝里去？”

    苏倾霎时怔住了，眼前这个人，忽地和襁褓里那个胖胖的婴孩割裂开了，现在跪在她面前的，就是一汪扶不起的黑色泥沼，不是她抱过、逗过、帮忙写过功课的弟弟。

    穿着青昵军装的贾三，领子还有些歪斜，依稀还是那股机灵跳脱的做派，只是眉眼里那股刀兵冷气，已经给沙场磨出来了，什么热闹都是随便一看，上不了心。

    苏倾把伞收了，夏日的蒙蒙细雨沾湿她鸦青的鬓发，她眼里带着点谦和的笑意：“我找五少爷。”

    苏倾稍惊：“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无声地松一口气，丢开她的手，只是情绪似乎半晌没能缓过来，背过身去不理她，背上汗打湿了一片。

    苏倾想，完了，这是烟瘾犯了。

    叶芩侧眼望她，顿了一下，忽地说：“进去看看。”

    叶芩转过来一看，抿着唇，看那张红纸的神情冷得可怕：“装好。”

    外面雷声大作，雨点急促如纷乱马蹄。

    在祠堂那一天，手腕粗的家法棍杖，换不来她真心实意的一跪。逼得急了，细细的手臂一伸，摔裂无数祖宗牌位。

    外面的雷雨变作蒙蒙细雨，被风卷着洒在脸上，格外沁凉。苏倾的脑子一片空白，让胸前挂着的那圆环的热度烫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吵吵什么？都跟你们说了，遇到叶家乱认亲的直接赶走，还跟他们废什么话。”

    她胡乱说：“挺好的。”

    可她的手从门锁上放下以前，又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她的语气柔和而冷淡，他蓦地把书撂下，抬头看着她，那一双眼眸和鼻梁，都是冰雪雕琢，从前看人一眼，只是觉得淡漠，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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