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雀登枝（十四）

漠，现在还带着迫人的冷厉。

    他站起来，可是走路的线都不是直的，眼睛也有点儿花，他好像是饿，可奔向厨房时又觉得胃疼。他很慌张，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空虚滋味？

    所以她僵直地面对着床，轻轻道：“看好了。”

    她脑中不禁回想起苏煜说话时那可怜的祈求的神情：“妈，你帮帮我吧。娶了姐姐，我心就定了。”

    贾三走在前头，闻言愣了一愣，扭了扭头：“哪个夫人？”

    苏倾急着找放好的银钱，没注意身后的响动，等她系好包裹扭身，忽地发现一团影子斜拉在地上，一个人坐在床边凝神看她，仿佛屋里多出的一尊雕塑。

    可这一声，也让那人虚拿在手上的书险些掉了。苏倾看见了沙发里坐着的人，再柔软的沙发他也只坐了三分之一，板正的腰略微前倾，衬衣前摆让空气略微鼓起，又让泛着光泽的牛皮腰带紧紧扎住，那是瘦削但绝不孱弱的腰身。

    苏倾收回目光：“夫人在吗？”

    她想起原来在叶芩屋前的楼梯，那么陡，上面只有一盏惨白的风灯，一吹就乱晃，可那在她眼里，竟然美得像诗一样。

    苏煜则让一阵空落落、百爪挠心的欲望唤醒，他睁开眼睛，窗棂上雨点迸溅，又潮又湿，冷得仿佛全身浸在冰水里，不住地发抖，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口水顺着歪斜的嘴角流了出来。

    “我得出门。”苏倾经过他身旁时，犹疑地打量他发青的脸，“苏煜，哪里不舒服吗？”

    为课业而烦恼的日子恍若隔世，可是那种心安，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来。他神思飘飞，甚至开始幻想以后的日子。

    苏倾走到门口，两个穿青昵军装和长靴的兵上前拦住她：“什么人？”

    楼上的房间比她住过的任何一间都要大，桌上铺着珍珠白蕾丝桌布，束好的纯白窗帘后面是一整格子窗。西式双人床横亘着，玫瑰红的床单，上面放了好几个形状不一的靠垫，还有一只毛茸茸的玩偶小猫，乌黑眼睛，雪白雪白地卧在床上，做的像真的一样，她不禁多看了两眼。

    可是见了苏倾，刚才端起来的范儿，顷刻间土崩瓦解了。

    “你说什么？”她平和地问。

    他轻轻推开，看见她背对着他，蹲着在柜子里找东西，辫子下面宽松的衣服绷紧了，隐约可见衣下身量。

    她坐得端正，衣袖地下露出伶仃的手腕，捏着把牛角梳子，一下一下，把头发散了，又仔细地绑好辫子，露出的一截脖颈修长，夜里显得白而细腻，仿佛传说故事里午夜而现的妖狐女鬼。

    苏煜对她毫不设防，一下子给踹倒下去，后背咣当撞在了墙角上，前后夹击，好像浑身的骨头都给压碎了，他横在地上，眼冒金星，好半天才吸进去一口支离破碎的空气。

    西式制服的女仆垂手站在房间门口，打个招呼又踮着脚步回去，连头也不敢抬。

    说完那句话以后，苏煜真就像鹌鹑似的，安分卧在窝里。他百无聊赖地混着日子，等待母亲想通。有时候坐在宽大的桌椅旁，他想起原来苏倾替他抄写课文的样子。

    她软和可欺，是她愿意。她若不愿，金石相撞，玉碎一地。

    他的眼垂着，眼睫的影子让光投在眼底，似乎还在看书：“过来坐。”

    心中邪火猛蹿，他有些激动地想，原来是这个。

    他把包裹塞回苏倾怀里，忽然低着头说：“我带你看看这房子。”

    医生检查过后，说要吊西洋药水，要准备钱和过夜的东西，苏倾撑了一把伞，在雨疏风骤中连夜回家，门没来得及锁。

    苏倾是她唯一接受的儿媳，是她给儿子觅到的良配，她本能地扑上去把门锁住了，她想，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倘若生米煮成熟饭了，苏倾便不得不答应了。

    苏倾说：“林小姐。”

    她走到门口，垂眸看了看锁，哗啦一声把门从外面锁了。

    原来大少爷和二少爷两家人住的房子，现在只供着他这尊大佛，房子大得近乎空旷，走在楼梯上似有回音。

    灯下，他嘴角痉挛，牙齿打颤，浑身的肌肉发出咯咯的响声，一双眼混乱地翻了眼白，连凝神都困难。

    叶家老宅犹如一只将死的灰色长虫，环绕着灯火通明的灰色房子，这里住得人比原先多，却比没人时更加安静，连蝉鸣声都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压制住了。

    等他有了知觉，忍着剧痛，目瞪口呆地爬将起来，见苏倾竟然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梳头。

    他让这画面吓得不敢动弹，怀疑苏倾给什么东西上了身，头皮发麻，背后凉了一片。

    他似乎怕苏倾没听明白，拿起来叠成小块，给她塞进包裹里，又替她把包裹系牢，系得那布都发出咯吱一声响。

    他觉得事不宜迟，就是今天吧，他实在太难受了。

    只要有苏倾在，家里总会是温柔乡。

    屋里传出些轻微翻找的响动，惊醒了苏太太和苏煜。

    一灯如豆，她低头，皓腕凝霜，侧脸被昏黄灯光映着。不管多晚，她答应了，就一定会抄完。

    她不再看什么，急着要出门，叶芩伸手封住门口，拦了她去路。

    苏煜双手抱住脑袋，目光涣散，嘴唇不住相碰：“我好难受，难受……”

    走过几间房，她也没仔细看，只是垂眼盯着叶芩军靴上面的膝弯琢磨，他现在走得这样顺，前面不知吃过多少苦头？

    随后他听见苏倾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的门只是虚掩着。

    倘若苏倾不愿意呢？

    苏倾让他这行为吓了一跳，脸色都发白，忙把腿往出抽：“你这是做什么？”

    苏煜的印堂发黑，看上去竟像青面鬼一般，直直地看着她：“姐。”

    说完他侧过身，让她先进去。

    苏倾一声不吭，似乎极有耐心，空气里默了一会儿。

    他垂下眼四处乱看，慌乱地开出条道：“还不请苏小姐进来？”

    “快回去。”苏倾飞快地往门边走，他忽地起身追上来，苏倾往后退了一步，才发觉他的步子左歪右倒，没拦住苏倾，自己先扶住了墙，没骨头似的，顺势歪坐在了地上。苏倾怀疑他喝醉了，可他身上并没有酒味。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苏太太恰好走到厅内，她眼看着苏煜走进去了，下了一跳，肩膀如筛糠般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