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东江的女明星路过这边,也在铺子里裁了一件洋装,样子可新,可是货没拿她就匆匆走了。”
二少爷最讨厌这一套古腔古调:“要是个官员,直说职位也便罢了,现在连‘官老爷’都不兴了,她干嘛这么隐晦,还什么‘中官’?”
他说:“苏小姐是我的女伴,只陪我一个人跳舞。”
其他人也附和:“跟苏小姐的尺寸差不多,就是前襟布料短些,要不然直接拿过来穿,也省得赶工做。”
“小姐贵姓?”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连看看这几个冰冷的字符,他都觉得自己占了毫不知情的苏倾的便宜,是欺负了她。
贾三怕叶芩怕到了骨子里,小腿都开始打颤,在这关头,他灵机一动,抱怨:“少爷,那料子可贵,既然有现成的,那就让她绷着穿吧!”
鹤知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客套了两句就走了回来,二少爷正等着她,夫妻俩头碰头,二少爷问:“怎么样?”
二少爷越想越烦:“那她跟老五什么关系?”
说完他就让贾三背他走了。
叶芩眉梢眼角的笑像是贴上去的轻浮敷衍:“好。”
“那个呀。”三小姐抿抿唇,有点疑惑,“不是她吗?”
苏倾的头发稍微烫了下,曲度柔和,用发胶定了型,露出白皙的额头,后面的发髻盘起来,却盘得很低,贴在脖子后面,用墨绿色的玻璃发卡别住,前面能看见一点。
贾三带着她从这热闹得自顾不暇的餐厅里径直穿了过去,就像从一个光怪陆离的大杂烩世界里穿行而过,从后门进了小花园——原来是大宅园林的一部分,后来被日本来的二少奶奶改造成几畦香草田。
苏倾见他深灰色西装外套大敞着:“冷吗?”
*
苏倾犹豫了一下,含糊应道:“离得远,五少爷请我来,我才肯来。”
鹤知觉得他傻透了:“那就是官大呗!官越大,在外越不能说,以免引来刺杀。”
他的两只手臂懒散地撑在轮椅上:“里面吵得很。”
贾三下意识脱口而出:“前襟小了?那不就是……”
“我看那个苏小姐古礼很妥当,怕是个人物。”
尝了一口,她微皱眉头,没放盐。
二少奶奶鹤知已经走过去了。
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说话,是叶芩,他坐得离她很近,打量着她露出手臂之外的碎发和耳际,说:“还短。”
苏倾从来不知道梳妆打扮还要这么长时间,嬷嬷们看她手臂上冷得起起皮疙瘩,给她肩膀上盖了件小披肩。
贾三很快拿过来,叶芩瞥一眼,贾三知道他想问“怎么说”,于是顺理成章地回答:“六姨太太抽了福寿.膏刚躺下,嫌我扰她,说拿了快滚。”
二少爷皱眉头:“她家是做什么的?”
当着少爷面碰苏倾,怕不是疯魔了,要是失了手把她扎一下,少爷能跳起来把他吃了。
“是是……”
二少爷想了想:“那我们给他出钱,带他一并到平京,让他自立门户去。以后就算老五有所成,也得念着当年的恩。”
“那得多大呀……”二少爷仰着头,开始想时常见报的平京正得势的几个人,有没有姓苏的,一时半会还真想不清楚。
“叶芩那性子,我们讨好不了他,平白惹得没趣,一个不小心闹翻了,还惹下麻烦。”
叶芩手里摊着那对耳坠,随手倒在了桌上,声音不大不小:“那等她醒了自己戴吧。”
“中官。”
远处苏倾正俯下身听叶芩讲话,眉眼温柔得很。
苏煜现在看见了苏倾,不过他不敢相信,因为立在吊灯下的那个是高贵与美的化身,她的脖颈、肩头、腰肢,微卷的头发,她象牙白的肤色与饱满的下唇,她立在叶芩的轮椅前,像是守护他的阿芙洛狄忒女神。
鹤知摇头:“不好。”
这位日本来的太太深谙东方美学和文化,穿着贴身的旗袍,莲步轻移,笑起来两个酒窝,甜美亲和:“你好。”
苏倾马上明白,鹤知是急着探她身份高低。她知道现下和叶芩是一体的,她的面儿就是他的面儿,于是她胡乱说:“在京。”
音乐声响了好一阵,舞会已经开始,一对对男女像燕子似的飞来飞去,苏倾看得很新奇。
贾三问:“短什么?”
这下一直到夜幕降临,苏倾都没再见到他。
苏倾下意识地想回头看叶芩,可他不作声,她只能道:“你好。”
叶芩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一个劲地把记了她身材尺寸的本子往他手里塞,他低头象征性地瞭了一眼,就合起来放在了一边:“那就裁去吧。”
鹤知额头上都冒了汗:“具体些?”
然后他似乎倾了倾身子,撑着靠过来,用指尖很轻地捻了捻她的耳垂细看,手指微凉。别说珠宝玉石,就是个银签子都没戴着,耳孔竟然没长回去,虽然小小的,不太引人注意,但到底还是有的。他说,“去她那拿一对珍珠坠子来,要新的。”
鹤知很忐忑,她见苏倾只答不问,疑心她不乐意被打扰,只得硬着头皮问:“以前没见过苏小姐,不知贵府在哪,以后有时间,鹤知愿意去拜访。”
“反正人家说了,要不是老五请她,她都不肯来。”
这么一笑,就有人看见了。
“不是不要,是没来得及拿……现在赶着裁新的,怕做工也粗糙。”
她好像已经看到看到餐厅里所有人看着她的画面,包括刚刚让她应付过去的鹤知,可如果人们再要看,她背后就是叶芩了。
他握着手杖的柄,手杖的弯头勾在苏倾的腰上,往后轻轻一带,苏倾顺着他的动作后退两步,被他拉到了身旁。
她怕把头睡乱了,就凑合着在叶芩的书桌上趴下来,下巴抵在两只手臂的缝隙里,眼睛已经闭上了。
这次大少奶奶办生日舞会,排场极大,请全家人来,亲朋好友也叫上相熟的朋友,厅里挤满了人,年轻的男客们穿西装,老一代穿长衫,女人们有穿洋装的,穿旗袍的,还有穿袄裙裹小脚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气氛很热烈。几张拼起来的长条桌子上摆满精致的小点和酒杯,厨房和主人都忙成一团,前者赶菜,后者应酬。
她初来时那点生疏和紧张,早就让这漫长的一天耗完了,让人带着步进那座灰房子里时,她甚至觉得这一趟与去洗个衣服或者担趟水没什么差别。
苏煜的眼神直直与苏倾错过去了,因为他根本没认出那个盛装打扮的小姐是是自己的姐姐。
等她穿上裙子的时候,就知道头发为什么盘得低了,因为那件洋装背后是开叉的,开了个楔形的口,腰线若隐若现地贯到衣服下面。
鹤知也知道自己失礼,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棘手的苏小姐,她绝不会强压尴尬,对叶芩这么亲热:“呀,五弟近来身体好?”
叶芩也注意到了,不知在想什么,忽而说:“我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