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蜜柚（七）

    量做嫁衣，就花了整整一天，到了傍晚，凌妙妙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我要说什么？”凌妙妙开口问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久违的声音脆而亮。

    慕声掀开轿子帘，将她塞了进去，弯下的背上浸湿了一片，显出更深的颜色。

    最后一个字吐出的瞬间，天光骤然大亮，旋即“轰隆——”惊雷爆裂，仿佛天上神祇用一记重锤砸裂了天穹。

    他抬起脸，垂下的睫毛轻轻颤，似乎在紧张地期待着慰藉。

    几乎是同时，天像是破了个大口子，暴雨骤然倾泻而下，“哗啦——”

    她走路步子很快，从来学不会矜持的轻移莲步，因而盖头上垂下的流苏就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晃，像是在雀跃。

    双排蜡烛在月老像前摇曳，点点星火如同河中飘灯。

    外面天色昏暗，雨点在浅浅一层路面积水上打出无数个细小的水涡。

    她将睡未睡地倚在床上，半穿不|穿的鞋子“啪嗒”一声落了地，他撩摆蹲下，握住她的脚踝，将鞋子穿了上去。

    凌妙妙门槛前停下了，有些踌躇地看着自己珍贵的羊皮鞋子。

    表婶鞠躬尽瘁，还带着千里之外给捎来的礼物——一双匣子里装的珍贵绣鞋，两足尖饰以圆润的东珠，行走之间光华流转，据说这鞋连底子都是羊皮做的，柔软异常，只是材料娇贵得很，沾不得水，是凌虞娘家给的陪嫁之一。

    他的眼眸漆黑，眼角却发红，语气沉郁，带着偏执的痴气：“生生死死，纠缠不休。”

    “处境很危险，其实你可以撒开缰绳跳下马，任它自己冲下去的。”

    “……”

    他终于开了口，说的却不是既定的词。

    他垂下长长的眼睫，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金凤衔珠，那串精巧细致的珠链，垂在前额，最后一枚细小的珠子恰好印在嫣红花钿的花心。

    眼前骤然一亮，随即“轰隆——”一道雷响彻云霄，窗外的树叉被风吹得几乎要拔地而起。

    他的手指有些凉，覆在她脚踝上，将她骤然惊醒了。

    月老庙里有一座两人高的石塑像，塑像头顶的屋盖上还有一个大洞，乎乎漏着风。

    “慕姐姐，“凌妙妙又开口打断，“倘若你十年的坐骑忽然发了狂，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往后一步是平坦大道，你怎么办？”

    “阿声！”她又催了一声。

    “为什么从简，为什么……是后天？”他的语气带了一丝罕见的惶惑，似乎真的是在急切地请求她的点拨。

    外面被浓重的水汽包围了，几人的惊呼，被骤然埋没在这天地巨响中。

    他微微一顿，白玉般的脸凑过去，非常克制地喊了一声：“妙妙。”

    他猛地一愣，旋即站起来，轻柔地抚摸她的脸，许久，竟然有些迷离地笑了，像是透过琉璃瓶，看着里面垂死的鲜花：“要是真的你……就好了。”

    “来了来了……”一溜杂乱的脚步响起，是表婶扔掉磕了一半的瓜子吆喝的声音，几个人这才在临时搬来的椅子上落了座，着急忙慌地保持礼仪。

    “妙妙……你看看？”她有些生疏地扶住凌妙妙的肩。

    天气凉了，凌妙妙就在室内穿着它行走，裙据下面两汪圆月似的光，亮闪闪。

    她抿了抿嘴，眼角下的泪痣似乎在灯下闪着光，“你不知道，阿声他……”

    她骤然停住，脑子里嗡地一下，似乎明白了她话中意味。

    话音落了，他却半晌不作声，大家都屏息等着他重复，室内一时间只听得到外面狂风折断枝丫的声音。

    凌妙妙皱起眉头：“你才假的呢。”

    凌妙妙的嫁衣是特意订做的，裁缝女心灵手巧，给她留了穿棉衣的尺寸，红色嫁衣里套了一件贴身的小袄，坦然站在那里，一点也不觉得冷。

    镜子里金步摇像秋千一样无声摇晃，慕瑶修长的十指穿梭在她栗色的发间，伸手为她戴上繁复的头面。

    “什么为什么？”她揉了揉酸痛的小臂，打了个哈欠。

    他们身上的喜服是暗色调的，缎面光滑，并无多少珠饰，新娘身后曳出长长裙摆，暗绯色的衣服借了几缕室内的光，竟然有种慵懒的华丽。

    表婶惊叫一声，这座狭小简陋的月老庙内，除了新郎新娘毫无反应之外，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量至末尾，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慕声的影子，他没有犹豫，径自走了进来。

    紧赶慢赶的婚礼，天公亦不作美，从清晨开始就阴沉沉的。天上聚集了大朵的云，空气中漂浮着发闷的潮气，在秋高气爽的长安，竟然嗅到了木头家具发霉的味道。

    一切仪式都加速进行，外面的雷声越来越急，底下的亲戚也战战兢兢，慕声却不慌不忙，几乎是架着她一板一眼地拜了三拜。

    她踌躇了片刻，淡色的瞳孔澄清：“……他若是欺负你，你就来找我，不要忍着，知道了吗？”

    表婶仰头看看那个洞，看到了一小块阴沉的天，冻得打了个哆嗦——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简陋的婚礼了。

    扶凌妙妙手臂的力道一重，熟悉的梅花香袭来，她微微偏头，透过红纱看得到满室蜡烛摇曳的红光，身旁已经无声地换了人。

    慕瑶抿唇望着镜中人，凌妙妙的低头瞅着自己的手指，睫毛垂着，眼尾罕见地以红妆勾起，还没有来得及上正红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