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竹林与青杏（六）

面前的黑雾团团聚起，隐约可以见到半个人形。

    人群骚动起来：

    慕瑶脸色苍白地坐在水泊中，难以置信地瞪着空荡荡的江水，腰却被人一把搂住，那爬过来的大汉从背后死死抱住她：“慕姑娘，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

    剩余的半截船身也在倾覆，江水倒灌，已经淹没了小腿。

    人群一时间猛地寂静，随后开始浮现出了咒骂和低低的哭声。

    狂风大作，发出“呜呜”的轰鸣，江上波涛滚滚，黑云宛如浓墨连绵不散，慕瑶高高举起手臂，宛如暗夜中举起火炬的自由女神。

    妙妙跑出来，远远看见柳拂衣朝这边来，急忙扑上去：“柳大哥——”

    柳拂衣扬了扬下巴，“瑶儿就在那边救人，我们现在去同她汇合。”

    “你说什么？“慕声的脸色骤变，咬紧牙关，浑身戾气暴涨，话语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再说一遍。”

    客人们七手八脚地想要往高处攀援，却在水中不断打滑，扑倒在水泊里，溅起冰冷的水花。

    那白练被倾注了所有的力量，绷到了极致，慕瑶的脸色也苍白到了极致。

    慕瑶一人独木难支，咬了咬牙，两脚离地，浮在了空中，她手指飞快翻动，一张符纸祭了出去，瞬间便打倒了一大片水鬼，黑水迸溅，森白的骨头掉落了一地。

    那样一具躯壳，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纯洁……就像是山巅冰雪，可以包容所有的灵魂，无论是善良还是邪恶，都可长存……

    “有救了——”

    慕瑶不住地回头看着，神色凝重，大喊道：“不要吵了，船不会沉……”

    “妙妙！“拂衣抱着一个男孩儿，背上还背着一个人事不省的老太太，迅速到了她身边，“没事吧？”

    妙妙眼看船将倾覆，两个人又争执起来，急忙搬起地上一根折断的桅杆，咬牙扔进了水里：“行了，慕姐姐别乱动，我来救他！”

    桀桀怪笑来来回回，似乎是摆脱不了的梦魇，“更可怜的是你，慕声……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捉妖捉得快活，可还记得你地下的娘吗？”

    船已半倾，无数细小的裂隙张开，江水涌上来，没过了众人的脚踝，船仿佛被什么东西咬住了，正在一点一点下沉。

    “兄台不讲道理，我几时碰过你？”

    黑云涌动，显出个细腰阔胯的人形：“听闻慕家家主是个女的，你又是谁？”

    “不要，不要……“慕瑶大惊失色，唇边已经溢出鲜血来，“别过来！”

    那大汉抓着披帛，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其他人宛如无头苍蝇，一窝蜂地往过挤，不再理会慕瑶一声高过一声的警告。

    “她坚持不了多久了！“人群中横出一个声音，是那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他左顾右盼，惶恐地大喊，“必须爬过去，否则等这白练断了，就没救了！”他说着，抢先一把抓住了慕瑶的披帛。

    他一动不动地瞪着那团黑影，上翘的眼尾发红，如同沁在血中。

    “大船怎么了……“人群中传出了孩童清脆的哭声，“呜呜……大船是不是要沉了……”

    黑云已经将船舱的顶棚穿出个洞，露出黑峻峻的天幕，明朗的月光被乌云遮挡，方圆数里江面，都被浓重的妖气掩盖。

    “哇……”孩子一下子哭了，哭声搅乱人心，引得一片哗然。

    “慕声……“那个声音念了一遍，低低笑起来，“名不见经传。但能一击杀死鬼王的少年，又岂是池中之物？你这么多年隐而不发，为了什么？”

    “怎么，打死了公的，母的带着一家老小来寻仇了？”他微微垂下眼，仔细地看着手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弧形的阴影，这样的柔软，有一瞬间冲淡了周身嚣张的杀意。

    “永夜为暮，离歌为笙……小笙儿，你说我们是杂碎，背弃你可怜的娘，转投了捉妖世家的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船身所有的木板咯吱咯吱响动，木构的衔接处被牵拉出一个豁口，大部分构建都松动了，在冲撞之下产生了裂隙。

    “哭，再哭，老子弄死你！”

    水面上冒出了咕嘟咕嘟的气泡。

    脱了力的慕瑶被他拖着，在船上慢慢下沉。

    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滑下来，她努力调整气息，尽量周转着几乎用尽的力量。

    他手中的收妖柄登时飞出，宛如劈开天幕的一道闪电，“敢对我阿姐不敬的人，唯有死。”

    又是一个觊觎慕瑶躯体的妖。

    “我叫慕声，家主是我姐姐慕瑶。“慕声微微一笑，宛如春花明媚，“可惜，对付你们这种杂碎，犯不着我阿姐出手，我就够了。”

    收妖柄猛地撞击在她腰上，发出“当”的一声巨响，黑水喷溅，几块骨头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人群中有阻拦的，有大声咒骂的声音，混杂着哀哀的哭声，一时间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