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恋曲终

岌岌可危的淑女形象，我真想踹他一脚。

    “条件不变才行。”

    “我应该和未来的岳父岳母交代一声，免得他们以为我拐你私奔了。”

    当然，砸之前我努力回忆了下我在电梯门口说了什么——似乎没什么特别不得体的话，除了“你等着，你等我上了楼慢慢收拾你。”

    我平时很温柔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丫头……”

    叶正宸指指自己的肩：“做什么美梦呢？口水流了我一身。”

    他的爸妈见此情景，均是一惊，尤其是他妈妈，急得眼圈泛红。“你到底伤了哪里？你怎么总不说实话？”

    电梯到了，大家陆陆续续上了电梯，只剩下那对夫妇了。他们在静静地等着，好像在等我先上电梯，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轻轻鞠躬：“不好意思，我走楼梯。”

    他什么都没说，继续吃。

    我顿时睡意全无，坐起来，掐他：“你没看人家，怎么知道人家对你笑？”

    “我去处置室弄点止血消炎的药，我给你处理。”说着，我穿上衣服，悄悄溜进附近的处置室。

    我惊讶地看向叶正宸。我们刚交往那段时间，冯嫂教我炸天津的豆沙馅麻花，我一时兴起炸了好多，到处送都送不完，就逼着叶正宸帮我吃。他求我饶了他，我只当他开玩笑，揪着他的衣领胁迫他：“你不吃，我就不让你睡我的床。”

    很平淡的一句话，我不知道病房里的严父慈母怎么想，是否能体会到他三年从未淡去的牵念，可我能，很深。

    “你说我该叫你什么？叫你爸？！”叶正宸也火了，“你当我是儿子吗？！我交朋友要经过你批准，我读什么大学要你批准，我做什么工作还要你批准，连我交女朋友也要你批准……我不是你的兵，我更不是我大哥！”

    “一眼。”

    叶正宸悄悄伸手抹抹我额头上的汗：“薄医生，有必要这么紧张吗？我看你抢救病人挺冷静的。”

    我后面的话噎住了。

    “快去吧，一会儿汤凉了。”

    他不服气：“哪里有压迫，哪里才有反抗。”

    又一道声音响起，声音我不太熟，应该不是我们科的：“我没乱说，我的朋友在政府上班，印秘书确实有了新欢，是前任副市长的孙女儿。”

    叶司令火气更大：“好，那就办理出院手续，给我回部队。”

    “刚做完那么激烈的运动，能不热吗？”

    “别睡了，空姐在对我笑呢。”

    “他呢？他对你怎么样？”

    他接过去咬了一口，看着里面黑乎乎的枣泥馅问我：“这是什么？”

    “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了。”他的妈妈连忙说，“吃饭吧，菜都凉了。”

    折腾了一晚上，不记得给他量了多少次体温，检查了多少遍伤口，确定没事，我才安心睡下。

    我悄悄挪到叶正宸身边，扯扯他的衣服，仰起头朝他皱皱眉，他扭过脸，不看我。

    因为病房里除了叶正宸，还有两个人，那个气度不凡的老人站在病床边，而温婉的女人正坐在病床边，手搭在叶正宸的肩上。

    是开着跑车招摇过市的风流帅哥，是一身圣洁白大褂的医学院学生，还是穿着绿色军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参谋长，我开始有些分不清。

    “我来请假，我有点私事，想休一周的假。”我没做无谓的解释，只微笑着坐到李医生旁边：“李医生，这几天忙吗？我想跟你串串班，我有点重要的事情。”

    我又转头看叶正宸，他对我眨眨眼，唇边露出一抹笑意。

    他睁开眼，眼光却没有焦距：“你信缘分吗？我信。有一个凌晨，我从研究室出来，看见她穿着白大褂，坐在显微镜前，咬着铅笔冥思苦想……我突然有种冲动，想过去问问她：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想嫁军人？为什么喜欢学医？为什么要来日本？为什么要进藤井研？为什么要住在我隔壁？是不是，一切都是注定的？”

    “压迫？你天天当着高干，开着名车，戴着名表……我怎么一点看不出你被压迫？”

    他的父亲虽站得远，却微微探身看过去，一见那片暗红的血痂，顿时眉头深锁。

    “你！”叶正宸的父亲闻言有点压不住火气，“你别忘了你是个军人，不要一天到晚心里只想着女人。”

    他总是都能让我无言以对。

    我正左右为难，叶正宸的妈妈又说：“薄小姐，如果方便的话，你也和我们一起回北京吧，刚好他的爷爷奶奶想见见你。”

    我有必要了解更多一点。我坐直，认真地问：“叶正宸是你的真名吗？”

    “爱好呢？应该不是飙车和泡妞吧？”

    “说来听听。我不会介意的，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

    “哦！”他认真想了想：“射击。”

    “……”

    我不禁多看了女人几眼，依稀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我正仔细回忆，电话铃声响了，我手忙脚乱腾出一只手找电话。

    房间里的严父慈母闻言，同时抬头，用诧异的眼光看着我们。

    “妈知道。你经常在梦里喊‘师兄’，一遍遍地喊。你和钟添订婚那天晚上，你喝了几杯葡萄酒，睡着之后一直哭，抓着我不停地问我……”妈妈哽咽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他为什么不回来，是不是把你忘了？”

    总算包扎完了，我坐直，捏捏僵硬的手指，松了口气。

    门外传来一声恭谨的回答：“是。”

    “当然不想。你也知道，我休一次假多不容易。”

    小陈回来汇报，说机票订好了，下午四点，总院那边的入院手续也办好了，还安排了救护车去机场接机。

    我不确定地抬头，看向叶正宸的爸爸，他仍没有表情，只是转过脸看向外面的小陈。

    “你会射击？”我顿时眼前一亮，叶正宸拿着枪的样子一定特别酷。

    “大学同学？难怪他这么了解你。”

    “你舍得吗？”叶正宸大言不惭地问我。

    刚睡着，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我猛然从叶正宸怀里坐起来，跑去开门。外面站着满眼怨气的特护，还有被口罩遮住表情的林医生。

    妈妈一听说他病了，立刻紧张地拉住我：“他病了？什么病？”

    “要见，也等你伤好了再见。”明明是一句充满关爱的话，从他爸爸口中说出来，却生硬得像在发号施令，不留余地。

    “妈……”

    飞机开始降落，穿过层层叠叠的云，出现了轻微的颠簸。

    “是！”

    他的要求，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有道理，有道理。唉！印秘书怎么能这样？男人啊，都是寡情薄幸。”

    “薄医生一定不知道吧？我看她最近挺开心的。”说话的是我们科的护士。

    “枣泥。”我看出他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忙问，“不好吃吗？”

    叶正宸的爸爸充耳不闻，对着门外说：“小陈，去找医生办理转院手续。”

    “哦，好。”我想了想，考虑到我爸爸的病情和某司令的脾气，我不得不先提醒他，“伯父，我爸爸身体很不好，不能受刺|激。”

    “正宸很挑食，不只不吃枣泥，”回答我的是他的妈妈，语气中并无责怪，“所有碾成泥的食物他都不吃。”

    叶正宸见他不接，撑着身体坐正，说：“爸，你一大早赶到南州，肯定累了，坐下喝杯茶，润润嗓子再跟我吵。”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两道强势的目光像激光一样，几乎把我烤焦。

    “啊？”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低头，幸好严父慈母听不明白。

    一听是病例，叶正宸的爸爸手一摊，小陈不得不把病历双手送上来。

    “你还没回答我……”

    他的爸爸只低头看了我手中的一次性茶杯一眼，没有接。

    我悄悄看了叶正宸一眼，他对我笑笑，用口型对我说：“别担心，有我在。”

    我订了南州最有特色的饭店，点了一桌比较有特色的小菜。

    我忙掩住话筒，小声说：“我去给你买南州最出名的八宝粥了，你不是一直很想尝尝吗？”

    说着，她轻轻帮他把衣袖放下。“跟我们回北京吧，我们在总院安排好了，你去那里慢慢养伤。”

    “我没自由。自由你懂吗？”

    “你要去陪护？”

    见伸到我面前的手丝毫没有收回的意思，我只好张开口，吞下了勺子里的粥。

    他拉住我的手：“你就这样去？”

    我又拿了一块点心递给他：“这点心味道也不错，你尝尝。”

    “我巴不得林医生现在就把你送去。”

    请了假，安排好下周的班，我回家收拾东西。一进门，我先跟妈妈说：“妈，我有个朋友病了，我去医院照顾他。”

    “三十，我大学毕业后在指挥学院培训了一年多。”也就是说，年龄也是假的。

    我特意去南州最好的营养早餐店给叶正宸买早餐，排了半小时的队才买了两碗营养丰富的八宝粥和一些精致的面点。怕粥冷了，我把早餐抱在怀里，片刻不敢耽搁，赶回医院。

    刚要开口，叶正宸清了清嗓子，介绍说：“爸，妈，她就是薄冰，我女朋友。”

    去北京的飞机上，我小声对叶正宸说：“你以后能不能别总跟你爸爸吵架？”

    可能通话音量有点高，老人侧过脸，看了我一眼。

    他们难以置信的神色足以证明：叶正宸这大少爷脾气与他们毫无关系，都是被我惯出来的。

    “乖，别折腾了，在我身边躺一会儿，我很累。”

    他抓着我的手，笑了笑，一黑一白两块手表相映成辉。

    唉！明知他在使苦肉计，我偏偏不争气地心疼。

    叶正宸妈妈的眼睛红了，手不断地发颤。

    我期待着……

    叶正宸一听，马上端正了态度：“你是了解我的，我一向很安分。”

    “是啊！”

    “是。”叶正宸忙转移话题，“伯父、伯母什么时候有空，去北京转转吧。”

    “是，是，我也看到了。我还以为她忘了戴……她可能知道了，这几天都在强颜欢笑？”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赶紧道歉。

    “一口都不吃。”

    电光石火的一瞬，我立即猜到了眼前的夫妇是谁，简直想用怀里的粥砸自己的头。

    一听到“司令”这个词，我爸妈都愣住了，惊喜之余难免有些忧虑。

    “好喝吗？”

    “嗯，他是我大学同学。”

    他越这么说，我越感觉不对。不理会他的拒绝，我强硬地掀开纱布，只见白色的纱布已经被染红了。心疼得像被撕裂，眼泪夺眶而出：“对不起！我不该勾引你。”

    “我有点饿了。”

    “我饿了，想吃点东西。”

    他父亲的脸色顿时沉了，足见这父子俩吵架已是家常便饭。

    “谁是你未来岳母？”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人。

    “是，不过我大学毕业之前所有的档案上都不是这个名字。”

    经历过这么多次分分合合，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一生一世”。

    我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继续讲电话：“他为什么来南州？”

    “不忙，你的班我替你就可以。”

    我赶紧去倒热水，从抽屉里找了药喂他吃。其实，我是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也相信缘分，相信命运会为我们安排好一个人，那个人注定会遇到，会爱上，一生一世。

    “没有，我觉得自己太幸福了。”我把保温壶递到他手里，“我妈妈煲的人参汤。”

    “这是在南州，理应我们尽地主之谊。”

    “这不叫吵架，这叫抗争。”他告诉我，“从小到大，我一直对叶司令的专制进行抗争，屡战屡败，这一次，是我第一次胜利。”

    我不是请不起奢华的饭店，也不是点不起山珍海味，但我是一个普通人，过着最普通的生活，硬撑着面子挥霍，就为了指望别人看得起，何苦呢？

    “谁说我不敢看？我是嫌难看……还有，喻茵不是我前妻。”

    叶正宸无奈地叹气：“如此良辰美景，咱们能不能不提她？”

    我点头：“嗯。”

    一场缠绵之后，我仿佛又被抽筋剔骨一次，躺在床上动不了。他躺在我身边，艰难地喘气，汗滴顺着他的脸颊成串往下淌。

    压抑在心底的委屈全都爆发出来，我像个孩子一样，趴在妈妈的怀里放声大哭，哭到浑身发抖，哭到嗓子都哑了。

    “我没事……”他痛苦地按着胸口，声音发颤。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叶正宸提起他哥哥，而他爸妈的脸色全变了，那种彻骨的悲痛，让我隐隐感觉到一种死亡带来的凄冷。

    手机刚一接通，里面的男人催命一样嚷着：“你跑到哪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叶正宸的眼光倏然一沉，失神良久。

    “是我引诱你的。”

    一见林医生怒不可遏，我决定先出去避避难：“我先去买早饭。”

    “别看了。”

    主持人又问叶正宸：你爱她吗？

    我走出办公室，听见里面又开始窃窃私语，我不想再听，快步走向主任办公室。

    我们科的小护士求助性地扯扯李医生，因为他跟我的关系还算不错。

    叶正宸的爸爸伸手去接那沓纸，小陈有意无意将那沓纸换到另一只手上。

    我拿出买好的粥递给他，他却先舀了一勺粥伸到我面前。他的嘴角扬起来，噙着万般柔情。

    他的爸爸扫了我一眼，似有所悟，冷冷地哼了一声：“依我看，你是舍不得南州这个地方。”

    他紧紧扣住我的手……

    “不远，我已经回来了……你不想吃粥，那你想吃什么？”

    他们的口吻，不太像医生和病人的对话。

    叶正宸毫不客气地顶回去：“我从来没忘过，叶司令！”

    “我倒是想，可惜学了这么多年医，今天才等到机会。”

    “有机会我再做给你吃。”

    “我不饿。”

    妈妈一见我收拾平日的洗漱品和化妆品，猜出我要去陪护，不解地问：“冰冰，谁病了？”

    “我？”

    “有我在，你以为你还嫁得了别人？”

    如沐春风一般，我的心绪顿时安定了许多：“我不想吃。”

    “……”

    陌生的人因一种特殊的关系坐在一起，我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不免有些尴尬，幸好有叶正宸不时调节一下气氛。

    我犹豫了一下：“叶正宸。”

    我就不该征求他意见。

    “嗯。”

    “你不是一直都很了解我？”

    “这是……复印的病例。”

    既然避无可避，我干脆鼓起勇气迎上去：“伯父，伯母，你们吃早饭了吗？这里有些早点，我刚买的。”

    我悄悄摇摇头。在这么强大的气场笼罩下，我连呼吸都困难，哪有胃口吃东西。

    “你懂什么，副市长倒台了，印秘书没了靠山，当然要想办法再攀一个。”

    我想给叶正宸整理一下东西，却发现他的东西根本不需要整理——什么都没有！

    听见我说话，他们同时转身看着我。

    “他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常？”林医生问。

    “你不给我脱？”

    “薄医生，你今天不是休班吗？”李医生讪笑着问。

    我忍了忍，终于没忍住：“你的初恋，是什么样的女孩？”

    这个男人，我真想隔着电话掐死他，一时愤慨，我忘了压低声音：“叶参谋，你是不是想去住解放军总院？”

    门合上前，我听见林医生冷哼一声：“我太了解你了。”

    “怎么这么看我？”

    “我看一眼。”

    “不烫了，刚刚好。”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不能。”

    “订五张回北京的机票，和总院联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