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呼吸

答应她。

    璎珞妈妈看了眼欧阳落，笑了笑，不客气地接过东西，对璎珞说了个走字就往外走。

    可是全教室里除了璎珞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你是哪个学校的？”

    “璎珞！”妈妈赶紧叫了璎珞一声，怕不叫住她，她越说越没边了。

    谷璎珞死了。

    事实上，老师们也是无能为力了，他们给璎珞妈妈打电话，璎珞妈妈从来不到学校露面，也从来不出面数落璎珞，她总是在电话里理直气壮地说：“我把女儿交到你们学校就是想让你们好好教育她，要是什么都得我来管教，我还送去学校干嘛？”

    璎珞在所有人的再次投来的惊讶目光中走出了教室。

    璎珞妈妈是有志气的，再说这个钱不还也不吉利，对璎珞多不好！

    璎珞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怎么会叫班主任痛恨到如此地步？

    王小五得意地又看了璎珞一眼。

    璎珞奇怪地问欧阳落：“你失恋了？昨天才失恋的？那你为什么不难过？不是应该目光呆滞浑身酒气卧床不起的吗？”

    璎珞对孙成呵呵地笑，说：“你先回家歇歇，去超市挺累的吧？”

    璎珞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这才满意地笑了。

    那可能是死了。

    躺在病床上的王小五自然是知道璎珞为什么来看他的，这个时候他对璎珞说话是他活了十八年都没有过的理直气壮，因此话也说得有条有理，手臂挥舞的样子俨然一个将军，一个为了爱情可以命都不要的将军。

    璎珞一进屋直奔阳台走去，也不管妈妈在身后喊她。

    可是她已经在医院昏迷了十五天了，还没死呢！

    切！从二十楼跳下来，还能有命吗？

    璎珞妈妈对着璎珞看了小半会儿，忽然眉开眼笑地一拍腿，起身就往外走，边走边说：“那没事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做点好吃的给你！明天带你去见欧阳。”

    所以，此刻，在璎珞因为想到王小五而落泪的此刻，璎珞有多兴奋可想而知。璎珞觉得自己这一跳，意义重大，很多东西，瞬间改变，包括自己。

    欧阳落正起身准备去关门，璎珞又折回来了。

    到阳台一看，发现阳台上竖着张床，靠着和阳台斜斜地露了一大块出去。璎珞一看就明白了，自己肯定就是被这床板给挡住了。

    璎珞看着妈妈的背影，很是不满地想，这个老女人的坏毛病全传给我了，冷漠、霸道、作茧自缚、自卑自怜还自强不息！

    “放学的时候我等你。”王小五依然开心地傻傻地说。

    璎珞妈妈从璎珞醒的时候就想问这个问题了，但是又不想影响璎珞恢复身体的心情，一直忍着，现在回家来了，一回来就赶紧问这个话了。

    璎珞翻了翻账本，忽然不耐烦地一甩手，说道：“算了算了，我去睡会儿！”

    欧阳落又赶紧说：“别生气啊，我也没说不去，既然你们这么诚心诚意的，那我就去呗！”

    这一跳，是值得的！在见到璎珞之后，王小五更加坚定地认为是值得的！

    当璎珞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从她昏迷之后的整整十五天，一分一秒都没有浪费。当时她妈妈正平静地在跟医生商量是否要放弃所有的治疗和等待。这个女人的眼泪已经哭干了。璎珞的后事也都准备妥当了，就等着璎珞咽最后一口气了。

    璎珞赶紧把眼睛闭上。

    欧阳落连耳根都红了，低着头，只知道傻笑。

    可是医生说如果三天不醒过来就是死了，现在已经十五天她还没死，会不会有转机？

    “失恋了？你也失恋了？”璎珞和孙成异口同声地说。

    璎珞刚一出教室，教室里顿时炸开了。

    王小五的家人见王小五半个多月了就今天有点笑容，自然也开心，对于王小五为什么会跳楼这件事，他们当然还都是不明白真相的。

    璎珞当时坐在公交车上，一兴奋，改了路线，立即下车换了另一个方向，直奔欧阳落家去了。

    ……

    璎珞蹦蹦跳跳地从欧阳落家里离开的时候，捧着欧阳落的额头狠狠地亲了一口。

    欧阳落笑眯眯地坐下来了，孙成这个时候也凑过来了，跟璎珞套近乎地说：“你对我有印象没？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你是我们学校的吧？我们肯定在哪里见过！”

    接着璎珞就去跳楼了。

    王小五，璎珞妈妈当然是认识的，打小就在他们家楼下等璎珞的那个男孩璎珞妈妈怎么会不认识？

    十五天的空白带给了璎珞什么呢？璎珞说不清楚，她只是觉得自己向来麻木的脸，有了弹性，她开始微笑了。

    谷璎珞真的死了吗？

    璎珞还没回答，欧阳落却纠正孙成说：“我没女朋友，我刚失恋，昨天分手了。”

    璎珞一进门，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瞪着两只眼睛盯着欧阳落看。

    王小五每回看见璎珞，都能看得嘴巴里流出水来。王小五一直觉得璎珞是女神，是他来到这世上的理由。

    医生看着这对母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些莫名其妙。他是不明白这个母亲，她赶来医院的时候险些在医院里晕倒，然而之后沉默地坚强着，平静地支撑着，怎么女儿醒了，她竟会是这样的态度？当然，他更不明白璎珞，张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个靠字！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

    谷璎珞只要听见就会说：“就是因为是垃圾的大专院校，才会有我这样的垃圾考进来！”

    刚关上，又有人敲门，欧阳落开门一看，璎珞又回来了，她看了欧阳落半天，说道：“我差点忘了，我妈妈说为了感谢你救了我，叫你到我家里吃饭。”

    王小五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那可能真的是死了。

    “最好的有什么用，不是最正确的！因为我们前面第一个哥哥不到一岁时死了，于是又有了第二个哥哥，结果第二个哥哥不到一岁时又死了，接着就有了我，我爸妈想，我不能再活不常啊，就去找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他们命中要死四子，第五子可以活，所以就给我取名王小五，就当小三和小四都死了。所以，我就这么健壮地活到现在。”王小五接过欧阳落递过来的桔子，送到嘴巴里，巴兹巴兹地嚼起来了。

    这是璎珞活了十八年来妈妈第一次跟她算账，这一算可不得了了，璎珞瞪着她那特精神的眼睛一拍桌子，说道：“靠！谁救的我？这不是害我吗？这些钱可怎么还啊？”

    “你就是不想死，想死的人二楼跳下来都能死，你二十楼下来，跳人家十八楼去了！中间才只隔着十九层，至于你呼哧呼哧地睡半个月的吗？你就诚心不想叫我好活！”

    无论如何，璎珞都是要去看王小五的。虽然璎珞走到一半的时候觉得这有点不像自己的风格，可是，她还是觉得她应该去。

    身后的人接着说：“他就在你跳楼的那天下午从六楼跳了下去，说是对不起你，要陪你殉情！”

    醒来后的第三天，璎珞就蹦蹦跳跳地出院了，她妈妈跟在她后头慢条斯理地走着，说着：“刻薄鬼！跟你爸一个样儿，脚一沾地就跑个没影了！可会挑地方歇精神呢，精神都歇足了吧？歇足了也不能这么折腾了，回去我跟你好好算账！”

    那也许真的死了吧！

    璎珞一咧嘴，傻乎乎地冲妈妈笑了，她笑妈妈这个时候跟自己如此默契。笑完了，又使劲眨巴眨巴眼睛，用干干的嘴唇和嗓音说道：“这不会是真的吧？什么楼啊，我二十层跳下来都不死？”

    你一活人十五天不吃不喝给我看看，你还能活么？

    “出了院还能好好走路吗？”璎珞又问。

    所以，璎珞决定死去，她要用死亡让所有人都重新把目光聚焦到她的身上。

    “知道我为什么叫王小五吗？其实我家就我一个孩子，我们这一代不是赶上计划生育了吗？多孤单，可是我还是叫王小五，知道为什么吗？”王小五很是显摆地对欧阳落说。

    已经十年没掉过眼泪的璎珞，眼角终于不再干涸，这叫璎珞有些兴奋。那些随便看个偶像剧都能哭掉一包纸巾的女生们无法理解璎珞流不出眼泪的悲哀，璎珞曾经试着拿刀刺破自己的手指头，因为听说十指连心，她想知道那样连着心的疼痛是不是能叫自己流出眼泪来，然而，无果。璎珞明白了，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已经干枯，怎样的疼痛都不能叫它活过来。

    璎珞其实是很想表达一下自己此时的那种激动的，无奈，因为从来都没有这么感性过，偶尔来一次，只好学学偶像剧，便说得这么没有真实感。于是，自己给自己解嘲地说：“你听出来不是真的了？厉害！”

    “就在你们学校对面。”

    不要说妈妈的话，光看妈妈的眼泪都足够叫璎珞心里泛酸的，不过，璎珞不是一个喜欢把酸劲放在脸上或者眼里的女孩，所以，她赶紧坐起来，伸手抱着妈妈，像哄孩子一样拍拍妈妈的背，说道：“好好，咱去，咱去，好好谢谢人家，然后我乖乖地去上学，毕业后好好挣钱还债，放心吧，会好好的，好好的，啊？”

    璎珞醒来之后的第一顿吃的是稀粥，第二顿开始就吃的实实在在的饭了，第二天就能下床了，璎珞往窗口一站，对外大吼一声，微笑着张扬着她春风吹又生的顽强生命力。

    妈妈一路上欧阳长欧阳短地说了一大车的话。断断续续的，璎珞明白了，这个欧阳其实叫欧阳落，那天，他傻子一样的把璎珞一路抱到了医院，一直等到璎珞妈妈赶到医院，他还是气喘吁吁的。之后，欧阳落还来看过璎珞两次。

    王小五想到这些的时候，当时就从家里的阳台跳下来了。王小五家住六楼。

    “那你为什么现在要躺在这里呢？”欧阳落奚落一样地问王小五。

    王小五一听说璎珞从二十层的楼上跳下来了，什么也没说，就觉得身体里忽然鼓起了一股子气，那是爱情赐予他的勇气。他觉得自己没有坚定地回答璎珞自己可以去死是璎珞跳楼的根本原因，王小五第一次觉得自己被璎珞这么样的看重着，他有责任和义务陪璎珞以爱情的名义死去！

    王小五是个傻子，璎珞一直这么认为。

    可是，现在璎珞醒了，璎珞奇迹般地活过来了，然而那些以璎珞丧事为名收得钱已经花光了。

    “欧阳落，咱们得谈谈！”见妈妈一走，璎珞就撒开手了。

    璎珞从阳台回到屋里的时候看见屋里多了一个人，正坐在妈妈旁边笑眯眯地说着话，小孙坐在较远的地方，一直看着璎珞。

    璎珞说走之后眼睛又在欧阳落的脸上停了两秒，然后才转身。

    妈妈的脸色暗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半天，转身走了，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是王小五。”

    可是大家仍然不说一句话，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在他们眼里，璎珞成了真正的异类一样。

    “谁啊？我为什么要跟你去见？”欧阳落虽然这么说，但是却没有拒绝的意思，话里是明显的开玩笑的意味。

    璎珞站住了，转身瞪着王小五，说道：“你能不能去死啊？！”

    “去也得把电话给我，省的到时候你找不着路。”璎珞扬着下巴有些得意。

    “别装了，你要是能睡得着，还真成睡神了！那么久还没睡够啊？妈跟你说几句正经话。”

    欧阳落和孙成瞪着眼睛看着璎珞，想看看这个长得眉清目秀还带着那么点不俗味道的小姑娘怎么就能说出这么无赖的话来。

    王小五有些激动。

    璎珞一路上都在骂王小五，骂那个从小到大都傻得让自己无奈的男孩子。

    这回璎珞不能再无动于衷了，她转身想问问王小五怎么样了，但是她看见那个男生一脸茫然的样子就知道他也不知道，于是，璎珞话没多说，起来对班长喊了一声：“给我请一天假，我有点事！”

    璎珞闪呼闪呼眼神，望了望天花板，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回事，自己被什么挡了一下，然后就昏迷了，自己还纳闷呢，这怎么说也是二十层，怎么落地这么快？

    “你这么说是不对的，罪魁祸首应该是造成你跳楼的那个人，那个人才要负责。还有，欧阳落是有女朋友的，他也没办法对你负责。”孙成很有诚意地对璎珞解释。

    谷璎珞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她觉得无论如何生命在她身体里都是一种奢侈。这话是她的班主任告诉她的。要命的是，她的班主任是个男的，如果是个老女人，璎珞会宽慰自己说她更年期来了，然而那个年轻力壮的男老师用手指着她的脑门说璎珞这样的人简直该死，活着就是一种奢侈。

    教室里所有已经到的同学纷纷仰头，用一种无比诧异的目光看着璎珞。

    “谷璎珞！”欧阳落使劲叫出了璎珞的名字，以显示自己记得她。

    “这是最普通的文竹，我刚买来的。”

    璎珞很不在乎地找了个座位，坐下。

    “看来人是没事，可是脑子还是有问题啊！”

    璎珞当时抬眼瞅了一眼王小五，没理，接着走自己的路。

    “她是真的要去看那个王小五？不可思议！”

    欧阳落笑笑，说道：“两个人在一起不合适，现在分开了对彼此都好，应该是件很轻松的事，为什么要难过呢？”

    可是，妈妈却没有骂她，相反，她忽然掉下了眼泪，哀怨地说：“你一了百了，那我怎么办？不是靠着你，不是有你，你以为我能这样活着？我能活到今天？你爸爸一走就是十年，没有人知道他是贫是富是死是活，我只是靠着你啊！你才十八岁，妈不知道做了什么要让你跑到人家二十楼上往下跳，妈一想起来，挖心啊！”

    璎珞在学校门后站了站，然后呼呼地带着风地就跑了进去，看她的样子，几乎是想拥抱整个学校。

    璎珞浑身没有力气，输了半个月的葡萄糖，大量的液体淹没了她嗓子里的力气，但是她的眼睛还是那样精神，像她跳楼之前一样的精神。

    欧阳落看着璎珞消失在门外的背影，不明所以地笑了笑，真不明白这个丫头忽然来了竟然就问了这个事。

    璎珞一听，亮亮的眼睛带了笑意，说道：“怪不得，两个书呆子。”说完想到什么似的，拍了下欧阳落的肩膀，说道，“不要岔开话题，我要跟你谈的是正经事！关于你对我负责的事！”

    “没事你床放阳台干嘛？你放阳台就算了，你拦住我干嘛？拦住我就算了，你还救我干嘛？反正现在我没死比死了还麻烦，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得负责！”

    璎珞当然没有在意妈妈的表情，她现在正感觉身体里充满了力量，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生活激|情在璎珞的身体里浩浩荡荡地展开了一场战役。璎珞美美地大口呼吸，她觉得空气也是甜的，尤其是家里的空气，更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