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劫蚁虫徒有备，危情昼夜逃孤雏

    剩下的几人正待向前抢救，却被孙仙屏厉声喝住。

    叶昊天想起门外众人正在等死，其中还包括自己的父母，禁不住心如刀绞，沉痛之极，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老爷子叫道：“不……不……是我的眼花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那伙人走了不久，又过了数批骑士，还有一些轿子，那摆相摊的老者愈看愈是心惊，心中寻思道：“这些人怎的个个都是凶煞之气直透华盖？分明是赶去送死，再也活不了啦！”

    那为首的汉子被老者瞧得有些不耐，勉强压抑着怒火道：“请老先生替在下相相气色如何？”

    妇人道：“苏家待你不薄，是你自己想不开，怎能怪别人？”

    正在这时，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屋中传出来：“昊天，吃饭啦！”竹门呀然开处，一个四五十岁和蔼可亲的妇人现出身来，站在门边向少年招手。

    一个家丁冲了出去，结果还没接近棺材十丈之内，就砰然倒下了。

    然而那道银光竟然能在空中拐弯，继续跟踪而至！

    老者沉吟良久，摇头道：“阁下气清不浊，相视充足，相君之面，必非凡夫俗子。”

    “老爷子闭关了，也不知道在修炼什么，两个月前茶饭不思，后来干脆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让任何人打扰。到今天已有七七四十九天，也该出来了。”大舅爷回答。

    他说话语气一改，竟变得客气起来。那为首的汉子反倒不好发作，伸手囊中拣着块碎银抛在摊桌上，淡淡地道：“多承指教。”

    当然，明白老爷子这番心意的并不止叶昊天一人。大舅爷有所领悟，立刻道：“爹，您老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关照昊天可是？”

    屋内百余人都定睛看着麻衣人，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这时，只听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主人，地道里没人！而且我已经洒下九幽白骨散，就是老鼠、虫孳也该绝迹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就听一个阴冷的声音道：“看看还有没有活的！”

    老者又道：“可惜呀！可惜。”

    一个瘦高的汉子从他面前飞速掠过，只差尺许竟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相摊老者冷冷地道：“爷台慢走。”

    一路行去简直神奇之极，受在城门口的数十兵丁竟然没一个看见他，自然无人会去拦他！

    “外孙愚昧！您老必然有要事嘱咐。”

    老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声音有些沙哑，说道：“这样我虽死无憾了！孩子，你可知我要你单独留下来的道理吗？”

    老爷子凄惨地看着他，缓缓点了一下头。

    叶昊天心知老爷子这么做必有原因，当下应了一声，近前两步，把身子正对着老人。

    他默运神机，闭目推算了一会，可惜却是茫然。虽然有些蛛丝马迹，却不能连结起来，他暗暗叹了口气：“天道难窥，天道难窥！”

    大门口也有人守着，乃是另一个又高又瘦的抬棺人，正肆无忌惮的坐在门槛上，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那为首汉子双目一睁，瞪着那老者，以为碰见了疯子。

    妇人将菜肴往儿子面前推了推，眉头微皱，叹了口气：“唉，眼看又是腊八，该去朝拜老爷子了。”

    叶昊天登时大吃一惊，心中无比惶恐，叫道：“外公，这句话请恕孩儿听不明白。”

    苏家的人哪见过这种异常恐怖的景象，一个个吓得亡魂皆冒，浑身发抖！

    ※※※

    “清点人数！”那阴冷的声音道。

    一条人命就这样结束了！

    “不……不……我看错了……”他不停他说道：“一定是我的眼花了……”

    少年紧握左手，一步一回头地跟着父母往前走。渐渐的，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街道越来越繁华，大约行了两三里路，周围忽然宁静下来。正走之间，忽见街边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一个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几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写着书“苏府”两个大字。

    孙仙屏的双目紧紧盯着逐渐移近的棺木，背上的斩龙剑已经解了下来。

    各人俱吃了一惊，感觉到一派阴森！

    各人顿时明白了老人迟迟不曾出口的原因，彼此对看了一眼，无不感到惊奇。

    相摊老者半闭着眼，安详地坐在椅子上，似乎在欣赏芸芸众人，对于生意清淡，仿若并未放在心上。

    叶昊天心中一紧，知道对方可能会找到洞口，急忙环顾四周，想找个藏身的地方。

    大家都盯着门口，心中惶恐，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忽然城外一阵得得蹄声，三骑伴着一辆马车缓缓走来，那老者蓦然一睁眼口中念道：“富贵本有相，生死一念间。看相卜卦，趋吉避凶！”

    等了好大一会儿，眼看东方已泛鱼肚白，叶昊天决定冒个险。他将左手伸在前方，亮出那个“隐”字，轻轻地从那人身前五尺外走过。他走得极其缓慢，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那人睁着大眼竟没有觉察。

    忽听那阴冷的声音又道：“不对！还差一人，再仔细找找，不能有漏网之鱼。”

    叶昊天不敢再等下去，大着胆子将左手伸出洞外，露出那个黑黑的“隐”字，然后悄悄探出头来！

    相摊老者哼声道：“早走早死，迟走迟死，死相已生，条条路皆是一死，老夫有心指点你等一条明路，却是无能为力。”

    老爷子全身颤抖着，那双迷离的眸子不停地在每个人脸上逡巡，神态越加可怖，那样子就像是见了鬼！

    老者双眼仔细打量那为首汉子，摇头晃脑，不住叹息。

    叶昊天在洞内听得真切，禁不住心中一动，想到：“大人？什么大人？难道说这些人来自官府？莫不是朝廷奸佞与苏家过不去，因而买凶杀人？”

    “今天早上我站在门外，还听见爹自言自语的声音呢。应该没事。”大舅妈补充道。

    距离棺木一尺，飞剑竟然彻底凝注不动了！

    妇人先惊呆了，笑得嘴都合不上，赞道：“好孩子！真是好孩子！难为你了。”

    “什么？”不但管家大吃一惊，屋内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因为这次来的人很多，骏马足有六七十匹，怎么可能一下子都死了呢？

    冬天的白昼实在短暂。没多久，天色渐渐黑了，粗如儿臂的红蜡烛点了起来。

    老者定睛看那少年，过了良久，忽然伸手抓住少年的左手，饱蘸浓墨，在他手心里写了个大大的‘隐’字，压低了声音道：“今夜有事，伸开左手，速往东方逃命。老夫泄漏天机，罪遭天谴，信不信也由得你了。”

    为首汉子听老者胡言乱语，心中极是气忿，仔细打量老者，却是一脸老态龙钟，分明是个糟老头子，何曾有一丝异样？当下一提缰绳，一伙人“得得”而去。

    老爷子走进屋来，两手微微发抖，一双眸子先注视着三堂儿子，儿媳，然后是三个女儿女婿，遂即移向下一代的孙子外孙们。他喘息着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急欲观察出一些什么，看着，看着，他不禁淌出了眼泪！

    门外诸人鱼贯而入，盯着叶昊天泪光森森神色惨淡的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当然有事……要嘱咐你，最主要的是……因为你是苏家唯一能够活着的人……”

    孙仙屏见势不妙，身形急退五丈飞在半空。

    少年一家人跟着其中一人，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前行数十丈，进了垂花门，转过插屏，再后面就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都笑迎上来，更有人争着打起帘笼，请他们进去。

    “这下苏家有救了，他来了就好了！”

    老爷子以前同样的闭关也有过几次，所以大家也没怎么在意。

    老爷子伸手抓起丹丸，递近叶昊天嘴边，口中急速地道：“吃下去，快！”

    少年答道：“爹，我在看北宋词选，这些词真好极啦！”

    时候不大，外面进来十余个彪形大汉，为首一人抱拳拱手道：“老爷，发生了什么事？”

    人们也聊得有点累了。夜幕下，屋里屋外都很平静。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急匆匆跑进来，扯着嗓子喊道：“张管家，大事不好了，马厩里的马不知为啥全死了！”

    老者也欣喜不已，合上书本，满脸笑容地对少年道：“过了年，爹送你到岳麓书院，那里是千年学府，藏书百万，有很多珍稀孤本，够你看两年的。”随后十分兴奋地看了妇人一眼：“腊八全家一起去看老爷子，有这样的儿子，哪里都敢去啊！”

    叶昊天急忙缩身躲在角落里，情急之中伸出左掌，亮出那个大大的“隐”字。

    还没到门前，就听有人叫起来：“快去告诉老爷太太们，三姑奶奶和表少爷来了。”

    各人纷纷鱼贯步出大厅，默默无言退守门外。

    那为首的汉子高声叫住两个伙伴，缓缓走到老者摊前。

    阴冷的声音道：“奇怪，怎会差一人呢？难道弄错了？算了，我们撤！”

    等了一刻钟，他还没有回来。

    却见孙仙屏面色凝重地摇摇头，道：“不知老爷惹下何等强敌，有人在苏府周围二十丈内洒下江湖三大绝毒之一的‘九幽白骨散’，诸位都无法出去了！”

    那个家丁倒下最早，自然是受创最重，只见他脸色黝黑，青筋暴现，身躯蛇也似地伸缩着，咽喉里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不一会，只见大股的紫色浓血由他眼耳口鼻怒溢而出。

    稍停片刻，叶昊天见那人去远，忙轻轻提步向前走。行了大约五十丈以后，终于来到地道口。

    正在这时，一道银光从棺中飞出，直奔孙仙屏而去！

    正在这时，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天儿，咱们已经到长沙城了。”

    叶昊天听得睚眦俱裂，恨不得冲出去跟这些人拼命！可是他知道，这样出去只能是送死！想起外公适才的交代，他只能咬紧牙关忍着，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拼命控制着出去的冲动。

    昊天父母也奋不顾身，一左一右，将老人夹在当中。

    他踏得极慢，每一步都运足功力，将地上的青砖踏成了粉末。他的脸上放出金光。脸上，手上，宝剑之上，甚至周围一丈之内都弥漫着金色的光芒。

    这时正是乡下人进城卖物赶集的时候，人人都是匆匆忙忙，或赶着驴拉的大车儿，或挑着满担满篮的新鲜菜蔬鸡蛋，往闹市赶去交易，哪有人还会有暇来光顾这糟老头儿的测字摊了？

    叶昊天身在洞中，耳闻外面哭声一片，尖叫声，哀号声此起彼伏，由高到低，盏茶功夫渐渐平息，他心里说不出的悲愤，紧握双拳，牙关咯咯直响，连嘴唇都咬出血来！

    老爷子声音微弱地道：“那是方才……我由你们面相上以先天易数推算出来的，我生平阅人多矣……这一次也不会有什么意外……所以……孩子……”他的一只手，不知何时紧紧地抓住了叶昊天，“你的活着……对我们苏家该是何等的重要……要是连你也逃不出阒……苏家就灭门了！”

    渐渐走出大门二十丈，叶昊天逐渐加快步伐，直奔东门而去。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天已经放亮了，当他到达东门的时候，城门已开，城门口的兵丁明显比来的时候增加了很多倍，正在仔细盘查过往的人众，一边盘查一边对照画影图形。

    大舅爷后退一步，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先行退出，容爹交待完毕之后，再行参见，可好？”

    两个年轻人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那道银光也骤然加速，如同闪电一般接近了他！

    他走过那拿着图画的人跟前，定睛看去，只见图上画着的赫然正是自己的模样！他心中一惊，急急离城而去。

    低头看时，手上的字迹已经淡得看不见了。

    “玄阳神功，他的玄阳神功终于练到第九重了！”旁边一人惊叹道。

    老人看着这些家丁，还没来得及回答，又见五六个高矮不一、形态迥异的汉子从外面飞步赶进来，其中一人身着麻衣，面色凝重，往那里一站，就像一尊佛像。看到他，老人不禁心中一松，长舒一口气道：“孙师傅，没想到你云游四海，竟然能及时赶过来，这真是我们苏家之幸啊！”

    老者叹息道：“可惜呀，可惜！”

    老人面色已显得较为平静，大声道：“凶煞已降，大劫将至，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说着将手搭在佛龛上摆着的一只青铜海碗上。那碗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平日不准任何人触摸。

    老人交待完毕，转头招呼门外众人，“你们都进来吧。”

    大舅爷由他的目光里看出了不妙，惊异地道：“爹，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妇人怪道：“不去，怎能说得过去？”

    稍停片刻，只听老人又道：“你知道刚才吞下的是什么，那是我珍藏半生的‘龙虎续命丹’！可以避百毒，疗死伤，还可以增长功力。那是我五十年前作吏部员外郎的时候，凑巧结识丹道大师抱朴生，蒙他赐给的灵丹。这些年来，我一直没舍得用，今天就用在你身上了！”

    飞剑被收，孙仙屏如受重创，蓦然喷出一口鲜血，神色顿时变得萎顿下来。

    孙仙屏面色铁青，探手入囊，摸出几颗丹丸放在口里，手持长剑向前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