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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奶家————

    科尔沁旗大财主腐败的阴影。

    “真的,我来算,正月初七,二月初七,三月初七,四月初七……哎呀,整整的三年了,没登门槛,今天是头一回,哪里是家呀,简直是外帮路人。”

    三十三婶今天显出特别的爱亲,特别的神气。

    “不,不,整整的两年半零一百八十天了,连小苫姐都两岁半零六个月了。”小凤见着三十三婶今天掏出千百的精灵,千百的风韵,便得意地掀开她心底的秘密,“二哥,你还没看见哪,长得跟你一模一样,长眉毛,大眼睛,眼眉当腰有条线,两条眉毛分不开……”小凤并不管三十三婶在那边似笑非笑地恨恨地瞅她一眼,便伏在炕上咯咯地笑了。

    依姑便轻轻地在小凤的身上打了一下,故意地对着三奶说:“妈,你看你大孙子瘦了,在学堂听说都不给饱饭吃。”

    “别胡说,来,宁,你真瘦啦……来,坐在奶奶旁边,奶奶吃不了你。”

    丁宁自悔这次不应该来。

    他在心里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便想着应该来一次像父亲所说的客串吗?……

    丁宁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才不会给予她们这女性的国度一种失望。于是他便演剧似的压服了心底的真正的感情,而装扮出一种在这环境里所应有所最适宜的一种逗弄的情绪。

    把脸上涂出了一层激赏的微笑,闲适地应接着。

    在沉默的也赞许的像在体味着她们的温柔和智慧似的,又好像故意地装着不理会她们的咬派的那种神情……

    这正是更有力的挑逗哇,对于这些渴望温柔的影子!

    ……

    “一根,两根,三根,三奶你比前年我在这儿的时候,多白了三根白发!”

    于是全屋子洋溢出纸糊的笑。

    “你这小野马,跑出三年零半载,早把奶奶给忘了,回来就数落我的头发,必是盼我早白了好早死。”

    笑声蒸腾起来了,空气的每个分子都开始了紧张。

    花的风,吹进屋来。燕子也怀疑今天这屋里特异的集会,噍啾着,派进了两只警探,双栖在画梁头。但是却又敌不过这笑声的威力,又踌躇着,啾喳着退了出去,于是笑声更高了。

    要拿笑声来划分这屋里的两性线,是应该以一个清越的男高音来做中心,再用另外的一堆女高音来伴奏的,笑声是三十二分之一音符八拍子,谈话是Flute的急流。

    一会儿三重奏。

    一会儿是四部合奏。

    报告异乡的野趣的是丁宁的Salon。

    那是再确切也没有的了。这些怀秘着闺怨式的气息的女性,她们是怎样地在热烈地睁开她们内心的巨眼,在眼睁睁地把她们自己认为不可能的快乐许给了丁宁啊。她们在把自己一切的可能的憧憬,都编成了一幅悲剧似的也英雄似的生活的场面,以丁宁来做中心了,她们在一致地要求丁宁能像一幅神灵的画片似的,把这些神秘的奇异的思想往来在她们的面前重映出来。

    真的是那样的容易,就透视了她们自己认为永远不会被人猜取的内心的角度哇,丁宁用着自己言语的音色,按着她们已经勾好了的轮廓在渲染了。

    自然地,在那说部样的词汇里,这是一幅激动心灵的画面。

    就在这推移之中,丁宁把自己混合在她们之间了,他剥脱了他一进门憎恶的心,他换上了一种更近于刺激的心理了,未熟娴的做作了,这基于丁宁要体验出闺怨的氛围所给予人的什么样的感觉的一种探索的心理。

    空气更紧张了,宋江的鼻子碰了一丈青的脚尖,依姑的胳臂挨在了三十三婶的膝盖,是谁的手像一条银鱼似的滑过了丁宁的左腕。

    “白脸!”

    “过杠!”

    “滚碌!”

    “怎的都是有事的衙门,偏是我不开张,一定有鬼。”小凤嘴里不平地咕哝着。

    三十三婶小声地说:“什么开张不开张的呀。”小凤子的脸暗暗地起了红潮,但是又用最大的努力镇压下去,才故作镇静地“浪里白条”打出了一张。

    这样,一百单八将,便随着主人的爱憎,赌着自己的命运,有的是怎的为了那张的到手而哄出一片袭人的笑声,有的又怎的为着缺了一条好汉,而使主人见了败仗。小凤也竟因为怕人看出自己的慌乱,连忙打出一张清手,好让射来的视线,都别以她为焦点,而错打了幺鱼。心里一懊丧————

    “怎的呀,十三婶的上家,便供着他呀,那不行,回回都是二表哥赢。”小凤子咕哝着嘴。

    “我早就看出来了,这牌里出亲家,我没说。”给依姑做细活的伍姑娘,便有分寸地说。

    “哪里就到这里来找亲家呀,你便这等的急!”三十三婶捡了个空,便想堵住她的嘴,剥削了温静安娴的伍姑娘以后说话的机会。

    “你看十三婶就拿我们开心。”

    “唉,我自从做了媳妇才开心了,我做姑娘的时候,也是一样的不开心。”

    “唉,十三婶……”伍姑娘气得涨红了脸,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害得把脸藏在依姑的背后里,“小姐,你看十三婶什么也挡不住了,依姑,你怎不给我出出气?”

    “你等着,一会儿就有人制服她!”依姑很神秘地微笑着,一面拿眼睛瞟着正在捉牌的小凤。

    “干吗依姑只管瞅我,我便只能做你们的话把。”

    “嗐呀,你看我们的娇小姐,又歪人,小脸蛋儿连瞅都不兴瞅,必定我们是肉眼凡胎,瞅一瞅就化作一道清风飞了去!”又是三十三婶的接下音。

    于是又是一阵笑声。

    “和了,我又和了!”丁宁把牌放下数和。

    “有鬼,有鬼!”小凤着急地嚷。

    “没的事,没的事,我今年是太阳星照命,应该发财。”

    “算了吧,人家刚刚盼了个太阴星,你便是太阳。”

    “怎的呀……”小凤撒娇地滚到三十三婶的怀里,连笑带哭地又撕三十三婶的嘴,又撕三十三婶的衣服,三十三婶这才故意地装出庄静的身份说:“来,好孩子,别着急了,反正婶婶给你做主,一定给你选个出色的,比你想的那个还要好。”

    “也没见过这样的婶婶,哼,也就得……哼!”小凤还没说到这里呢,就像忽然又想起一件可笑的故事似的伏在炕上咯咯地笑着,于是大伙的脸庞上也描画出会意的笑。

    但是三十三婶却像没有看见似的,又重新回到牌桌上来理牌……

    依着她的意思,于是又成了局。

    如今,她正在想她的心事,她不能让这天许的机会错过,她正准备着把一些自认为足够刺激起丁宁的话语,安排在每一个空隙里当根针。啊,今天,她的眸子是多么激动啊,机灵的少妇的眼角是蕴蓄着怎样的过多的笑哇。而今,这笑,却为着她的自己的计划而灌溉得更显娇艳了。她微微地嘘了一口气,有意无意地瞟了丁宁一眼。

    “十三婶,捉牌呀!”小凤用少女的触角,早就味识着婶婶今天特别的兴致的来由了,便报复似的来扰乱她的思路。

    “小鬼————!”十三婶恨恨地向她盯了一眼,“还用你替我操心,我不得掂对掂对副!”

    “那叫掂对掂对副哇,我就有点看不出!”小凤却一点都不给她逃遁的机会。

    但是三十三婶并不管,因为这种秘密是盖在脸上的,凡是在这里的人,谁的耳朵、眼睛、鼻子都是清清楚楚的,而小凤又何曾不是一个计划的同谋者呢?

    但是这场面在丁宁这里便引起了不同的作用,他除了对于三十三婶的过分的色情的憎恶之外,他还觉得一切的东西都已褪色,污旧,再不讨人喜欢。但是,他又想起父亲的面庞,他又想起父亲临行的殷殷的嘱托。我已经考虑让他去走,我就决定让他走去!————他大声地在心里对自己讲。于是,他很俏皮地把脖子向上一梗,便决定无论如何,在可以把钱借到手的这一个条件之下,一定和她们尽量周旋,而且使她们满意。

    这样通过一个不大短的时间,差不多一整天都过去了。丁宁便又似乎像有了今天又饮着多年想不起喝的陈酒似的那样风趣,虽然眼前的人物是太猥琐了,是太靡弱了,但是对于这傲岸的来客,却都一致地贡献她们所有的虔敬与妩媚。这在超人怎样喜悦他的臣属这一意义上,也应该大度地流露出初被赏识的香味才是吧!

    桃色亢进了每个人的兴奋,窗帘掀起了一阵五月风,石榴香从婶婶的腮畔溜过了,溜过了小凤的银鱼的曼臂,又溜进了丁宁的鼻孔。

    这正是五月初的花的季候哇,江南痴醉的娇娃,也应该记忆着知更鸟的噍噍吧?如今,在这奇异的国度,媚眼儿的吱溜里,香水梨的香的海潮里,也有不少诱人的韵致呀!飘逸的感念,使他看看窗外花的海,又把眼睛瞟在小凤,依姑,伍姑娘,三十三婶的侄女,小凤的随身姑娘……和另外一些的女性的脸上。

    张妈一对活眼睛在对面转了,先用眼色和脸色对三十三婶说明了来意,知道已经得了允许的示意,这才又用言语来表达————

    “三奶请二爷过去喝夜酒。”

    “快去吧,才八点哪,三奶就请二孙子喝夜酒————!”小凤抢着说,“吃的是什么下酒,别是又像请我吃的似的,凉肉凉透了心!”

    “嘿,轮到你呀,还有不透心凉的,现在轮到二孙子该透顶香了,你不服气也不行,人家是二孙子,你是二外甥女!”依姑把“女”字拉得特别长。

    “哼,女的现在也不让人哪!”三十三婶仿佛有点伤心似的接下来。

    “呵,都听你一个人的就好?”

    “呀呀,小凤你听我的,你听我的,你才不听你十三婶的呢,说让你不喝凉水你吃冰,叫你不看闲书,你躺在被窝里看《红楼梦》!”

    “你看你也够个十三婶吗……等我十三叔回来再跟你算账。”

    “哼,你十三叔哇……”

    “二哥,我告你吧,十三叔一辈子也不用想回来了,上次花了三万块,买了一个红缧县的县长,还没到三天,城里就让土匪占了,直把十三叔的眼睛,气得活像个一两土的大烟泡那么大!前天向三奶要去五万元,说这次非捐个税捐局局长不回家,你看吧,这回一辈子也不用想回来了。”

    “你个小尖嘴耗子,就非得摊派你的十三叔不过日子。”三十三婶一边笑着呵她,一边便脱逃了似的向西屋跑了。

    西屋。

    三奶已经端坐在炕头上了。十三叔的二姨太太二十三婶,立在旁边恭敬侍候着,恹恹的眼皮,娇慵地搭着,每天晚上照例浮出来的桃花色,又在笑着有个窝儿的地方出现着。

    “哎呀,今天三奶,怎么预备这么许多东西呀,必是今天大请客!”

    “你个小剥刀,只顾对我说歪话,你还不给我满一盅,你今天背地里编派我,说我私心,只会向着二孙子,一听见丁宁来,连头都梳光了,你打我没听见哪,现在快快给我满一盅!”三奶说完便像一个弥陀佛似的呵呵大笑起来。

    小凤子抱歉地低了头,忙着给三奶和丁宁各人斟一盅,用眼睛又偷偷地瞟了三十三婶一下。因为她本来是借着三奶做题目来讥讽三十三婶,如今三奶当着大伙直白地给撞破了,便觉不好意思。三十三婶微微地赪着脸,但是一点不露破绽,只有小凤心里知道,小凤连忙赔不是似的,也给三十三婶斟了一盅。

    “三奶别理她们,看你二孙子给你斟个长寿盅。”

    “哎,这才是……”小凤刚要说,可是又连忙堵住嘴。

    “还说人家呢,是你的代表哩。”

    “依姑你也和十三婶学呀。”小凤嗔怪着她。

    二十三婶听见她管三十三婶抛掉了“三”字只叫十三婶,很不以为然,但仍然苦楚地坐在一边,敷衍地吃饭,只有时才给丁宁夹菜。

    “谁让你把嘴削得那么尖呢?”

    小凤生气地把嘴噘得更尖了。

    “反正我是嘴也尖,耳也尖,眼睛也尖。”

    三十三婶阻止地向她看了一眼,小凤装着没瞧见。

    “来吧,别和她们怄气了,来上三奶怀里来坐,三奶给你做主。”

    “好三奶,给我做主打她们,她们净欺负我。”

    “来,三奶给你做主,管保给你挑个遂心满意的————你看桌子边那个。”

    又是一片摇曳生辉的笑。

    “三奶再说,我就不吃了————”小凤受了委屈似的想放下筷子就走,但是又怕太给三奶过意不去,不好看。

    依姑连忙在桌子底下扯三奶的衣襟。

    “哎呀,好孩子,我才说了这两句话,你就和我掉小脸子,将来要摊着一个厉害的婆婆看可怎么办!”

    小凤噘着嘴,生气地听着别人说话。

    三奶忙着接丁宁送过来的酒。

    小凤咀嚼着三奶方才的话,呆呆的,慵然的,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扑哧地笑了。

    周围的眼睛都诡秘地奇异地探询地向这边转来。

    一个不小心,把自己一时松弛了的感情,丢失在大众前面,她的心腾腾地跳了。她迷惑地向四面狼顾着。

    三十三婶滴滴滴的笑声,像雷鸣似的向她耳鼓进攻。她一阵勇敢的愤怒通过了全身,故意努力地向丁宁投过来的洞察一切的眼睛看了一秒钟,便用全身每个细胞都回答着,我就是让你知道也是好的呀!

    丁宁的无表情的眼光平静地无事似的落在饭碗里,于是她又害怕地低下头来。这时她似乎才真的怕丁宁,真个会一下子读出她心底的实在的感情来。她一阵子自己也不知道的知觉,包裹了她的全神经,她无主得像被看管了似的,只笨拙地用筷子来划饭。

    她已陷入极度的昏眩,虽然在表面上,她还是机械地有理性地动作着。

    依姑特意伸过来的慰抚的手,她也不知道。

    什么都好像隔了一道墙似的。

    半天半天她才能听出来大约是三奶的声音。

    “啊,你和小三说吧,两个整她是担得动的,多了可不成。”

    三奶把眼光落在三十三婶的脸上,三十三婶连忙给三奶布菜,表示自己已经接受,但为了要保持和丁宁直接折冲的机会,啊,那正是她的大计划执行中的绝对的枢纽哇!想到这里她夹菜的筷子有点颤抖了……她竭力地保持了沉默的机会,没有用言语来说出她的允诺。

    小凤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懒懒地推开了依姑送过来的善意的手。

    “你父亲没带别人去?”

    “他想带大山去,后来因为让大山陪着我玩,所以就不去了。”

    “啊,谁?大山!啊,大山,你怎么还用他呢————那小子可得提防他。我听人说,咱们窝棚地户,不都想推地吗?今年春旱,去年又没收成,这小子一听,就插进手去了,想从里边捞进一把油水,又给大伙仗腰眼,又喝着令子让大伙齐心,那些庄稼人,懂得什么,都随了他啦。听说是推一石,有他二斗,他抽二斗的头,你看有这个香油,他还不干?闹得可不像样儿啦,全苏家屯,我的地户都反边啦,前天,我们的二管事,他人可也是暴一点,可是让他们打得鼻青眼肿啊!我们二管事可也没灭了咱们老丁家的威风,抄起家伙就把李花子的腿给打折了,完了跑到区上就送案[1]。把几个挑皮的都押起来了,你想这还有王法了吗————都是大山那小子撺掇的,他姓黄的,到老心不甘,总觉着,咱们老丁家……”三奶刚说到这里,便打住了,生怕说到黄家和丁家的悲惨的历史来,而引起了丁宁的不愉快的痕迹。

    但是,丁宁却不理会这个,他只十分注意地吸取三奶所吐出的每一个字的意义。

    “你想这年头让他们姓张的一老一小[2],就把人坑了,一个清丈,就把人丈出多少钱去?那还有你七叔清丈委员,报的一半的减则[3],还是这个数目!”三奶举起一只手来,“这不是火上浇油吗?昨天恤金钱又发下来了……”

    “啊,啊,是的是的!”

    “你快把他斥退了吧,我给你保举一个有根有派的。”

    “好,三奶吃菜。”

    “你的酒凉了吧,小三,你给斟酒,好像喝你的似的,总舍不得斟!”

    “不,我不能喝,一口也不能喝了。”

    “得了,二少爷————你没看我妈骂我,好意思让我出丑。”三十三婶说完了得意地向小凤一瞥,小凤这次却真的没看见。

    二十三婶非常鄙夷似的把嘴撇一撇,但是一阵恶心,她连忙在那里稳住,一动也不敢动,脑子里起了异样的昏眩。

    依姑心里觉得小凤很可怜,心里感到哀伤,便对丁宁很热烈地说:“丁宁啊,你还没喝我一盅酒呢?”她说完了,满眼的希望的光都罩定在丁宁的身上。

    丁宁不忍回拒地长吐了一口气,便笑着说:“好,好!”

    “也吃三奶一盅!”三奶夺过来他刚饮完的盅子就又满上。

    “这回一定不能喝了。”丁宁开始鄙夷自己的薄弱,为什么今天会喝了这么许多不情愿的酒呢?我又不是会喝的。这是我血液里所流荡的遗传性的decadent(颓废)感在这里蛊惑我吗?这是一种高度的感情的不自然的侈纵吗?真是无理性的低级活动啊!……

    可是三十三婶却趁他冷不防,向他口里一灌,酒液,一半流进口里了,一半落在衣襟上。因为三十三婶计划之一,就是让他多喝酒。

    丁宁立刻恼怒起来,拿起盅子向地上就摔,依姑过来握住他的手:“来,依姑给你擦。”同时又用很美感的眼睛来使丁宁温顺,意思多半是流传着“不理她,咱不理她,好歹她还是个婶子”的劝慰的意思。

    小凤现在的眼睛又抬起来了,她非常愉快并赞许丁宁能给三十三婶以如此伟大的难堪,这一对照,自己方才所忍受的冷嘲,似乎都已不算得什么了,她虽然不好意思,对着故意用装出来的纵笑来掩饰自己的三十三婶,遽即报之以冷笑,但是她却有十足的勇气又看定在丁宁的脸上。

    真是使丁宁引起了真正的憎恶的感情了,现在他的恼怒的极峰点虽然已经被依姑给转移了,不过他在情绪上还是非常兴奋。他向四外一看,看见小凤正盯着眼瞅他,他便像又换了一个人似的,立刻半冷笑半得胜似的,自动地又斟了一大盅,目对着小凤满饮了一盅,此时,他自己似乎也已经沉醉了,他并不了解他自己是在做一些什么。

    小凤微微地红着脸,用着上边雪白的牙齿咬咬唇边。

    丁宁报复性地大笑着:“三奶我搀着你,走,咱们上东屋,二十三婶,一会儿我过来看你。”

    二十三婶并不回答,还在方才站的地方站着。

    晚香,从东屋窗外花的海送进来,困人的天气呀,那软人腰肢的无可排遣的季候风啊。人倦怠着,人也兴奋着,人都秘密地有着要犯罪的冲动,人都不承认,也都不敢真正地去正视这冲动,于是人都有点懒洋洋的。又何况是酒精似的绵软的情绪呀!

    电灯光,轻薄地射在风琴的键盘上————一溜白牙似的对着人笑。依姑,哀伤地感触地不经心地把手无力地放在键盘上,键盘也就梦幻似的跳出了一副和她同样的气息的调子。

    箫在小凤的手指旁边,不复再是枯竹了,枯竹通过了她的暖暖的气息,似乎是拂出了一阵清飔似的篁籁,声音有的是呜咽。

    金色弦,心弦的颤跃呀,古意的打琴声。

    从前,日俄战役时,留传下来的俄国流浪歌人的手风琴哪,在丁宁的手上,也展开了他长久没有练习的疲倦的歌喉。

    “春月春花春满楼,春人楼上弄春愁。春花一夜飞春雪,春花春雪漾春洲。何事春洲春杏水,春来端自向东流。流尽春光春不住,春人楼上弄春愁……”

    三十三婶沉思地微吟着一支调子,于是依姑的手,也吻合了这个歌词的调门而改了调。

    “丁宁,你泠嫂还是那个样子吗?”依姑感伤地问,她想也只有像她泠嫂这样的人才配添这样的调子。

    丁宁点点头。

    “唉,也该养养哟!”她并没说出口,声音在她脑海里呜咽,“可是我又何曾不是呢!”她的常常颦蹙的眉峰,又微微地逗在了一起……“不是春人寄怨曲,春风能有几多柔。三月三十三春日,诗魂乍醒春悠悠。春去春来春不久,朱颜绿黛付春流……”飘忽的声音也随着唱了。

    泪水在她心头蕴着,她竭力地自持地把声音放低,怕颤声传了出去。

    这一幕,似乎对于这屋子里的主人都太熟悉了,于是氛围立刻触动了哀凉。

    风像透不过气来地吹进了三十三婶的心,她非常扰乱,迷惘,方才她刚做成的一个错,当然也太由于她布置那计划太不能自持的心切了的缘故,那幸而还算转换得好,并没有对她进行的步骤,发生了深切的影响。但是,如今她本来想用这种她自己并不十分了解的歌词,来逗弄出一种不可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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