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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清晨。

    清晨,一睁眼,天已经亮了。

    丁宁,愉快地打了个欠伸,眼睛望着那充满了阳光的明朗的淡青的天。一朵白云,冉冉地动着,像一个披了白纱的修道女样的,在云翳的纯洁里,向晨光祈祷。

    灵子悄悄地走来。

    “醒了吗————?”

    “我做了一个梦,真的,又梦见小金汤了。”

    “————又梦见那个可爱的小姑娘了吧,唉,只可惜那么好一个地方,偏偏有了胡子,害得我们的少爷不能去,唉————真是。”

    “真的呢,又梦见了,这回她穿的是月白色的。”

    “谁呀……”灵子问,门口似乎有个人影,局促地闪动。

    “姐姐,是我————”一个小姑娘连忙跨进来,恭恭敬敬地垂着手。

    “有事吗————?”灵子和蔼地走过去。

    “奶奶送来的花,给少爷————”

    “什么花?”

    “哎呀,姐姐,开得那才火爆呢,姐姐,真好看!”

    “啊,好的,我正好要————在哪儿呢?”灵子跳跃着走出来,一看门口正摆着两盆火红的花。

    “真好看极啦!”连忙端起了一盆,很快地走进屋子里来。

    “你看看少奶奶送的花……真好看极啦。”

    “啊,嫂嫂送的,啊,好极了……”

    “你看这红,这心!”

    “啊,这夏之赤恋哪!”

    “你看这翠生生的叶……”

    “啊,这Browning(勃朗宁)所咏叹的‘红百合’呀……可是咱们寡受人家的东西吗……”

    “先收着再说吧,等咱们看够了的,再还礼,好在是家礼不可常叙————小东,你把那盆也搬进来。”灵子有趣地歪过头来,向着门帘外面。

    “啐————!”丁宁不耐烦地向她瞪了一眼。

    知道是不愿意别人进到这间屋子来的表示。可是都还故意地抹搭着眼皮,耸了耸肩:“让她挪一挪又算了什么,哪能就累着她了。”

    丁宁顽皮地在她背上打了一下。

    小姑娘含着笑,把那一盆也端进屋来。

    一种明瑟的心情,随着照人的血色在丁宁的眼前鼓动了。丁宁在被窝里,像一个折腾在水里的水鸟,冷不丁地向上一跳,惊叹地喊着。

    “啊哈,也是同样的精神……”丁宁得意地摇了摇头,用舌头舐在牙缝上,啧啧地响了两下。

    “你不是不兴人家啧啧吗……”

    “不,不,这是为花颠倒……这是……”

    “反正你总有理!”

    “也不是————啊,是少奶奶送的吗?啊,你回少奶奶说,这花太好了,灵儿喜欢极了。”

    “嘁————”灵子不屑地撇了撇嘴,“也不是送给我的————”

    丁宁目光沉沉地向下注视了一下,微微地想了一想,便对着小姑娘说:“你回少奶奶说,等会儿我也许过去。”

    小姑娘怯怯地看了湘灵一眼,又在眼皮底下偷觑着丁宁:“不是————不是————少爷————是东街三十三奶奶[1]送来的————”

    “混蛋,你怎早不说清楚了呢,混蛋,拿出去,你就拿出去————!”

    灵子不由得一震,连忙跳起来。想拿花,但又依恋地舍不得似的向花看了一眼,轻轻地在小姑娘的肩上打了一下,偷声地说:“都是你,快拿出去吧,一清早,就惹他————”

    “混蛋,简直是混蛋,一圈儿的混蛋。”丁宁愤怒地把头转向里边去。

    小姑娘红着脸,不自然地堆着笑,恐惧地向丁宁望了一下,连忙轻手轻脚地搬花。

    灵子也帮着搬起一盆来,送到门外去,埋怨着小东说:“你怎早不跟我说清了呢,你还不知道他就讨厌那边的三十三奶奶,怎的偏得惹他生气。”

    小姑娘脸更红着,腼腆地向丁宁笑了一笑。

    “你看你呀————赶快把这两盆搬到那边去吧,永远地别让少爷看见。”

    小姑娘低着头,用着牙咬着嘴唇,感谢地向灵子笑了一下,连忙把花拿走。

    灵子觉得非常好笑,匆匆地跑进屋来。

    “得啦,这又是什么大不了的————还值得气得五雷号风的。”

    “混蛋,简直一圈儿混蛋。”

    “算了吧,先生,我侍候你,你起来穿衣裳……”

    “滚开,滚开!”丁宁把被向上一揭,被便忽敛家伙落在一旁,白绫子的里子,鱼鳞一样地闪着,“都是比猪还笨,都是————简直一圈儿混蛋!”

    丁宁跳下炕来,穿着睡衣,拖着一双棠木拖鞋,到大镜子前做柔软操。

    湘灵微笑着,打脸水,预备牛奶。

    丁宁做完了柔软操,才像跳舞似的旋到脸盆前洗脸。

    “什么也做不好,昨天让弄马靴,弄的是什么玩意儿————”

    “哼,昨天是老孔婆子来看你了,我赶忙出去。”

    “谁?”

    “就是————看南园的那个————”

    “她来干什么?”

    “干什么?来看你————拿一串榛蘑来,听说你就爱榛蘑呣。”灵子像回忆什么可笑的情形似的笑起来。

    “真是一圈儿混蛋。”

    “她还要见见您哪————”

    “哦————所以你特意地赶忙出去,挡了驾,吓————!”

    “……”

    “你没替我道歉哪,说我有失迎迓,罪该万死呀!”

    灵子马上搭着眼皮,微笑着,到那边去叠被。

    丁宁立在一张蛤蜊瓢嵌花的铁梨木小茶几旁边,喝完了奶,向着放在茶几底层昨天父亲送过来的《朝日画刊》看了一眼,便向外走。

    灵子婉婉地走过来:“咱们应该给少奶奶送两盆————不,或者别的东西。”

    “去————马后课!”

    “什么叫马后课?”

    丁宁俏皮地伸一伸脖儿,便走出。

    花风带来了无限的早晨的青春的生意,吹满了人的襟怀。

    站在台阶上,丁宁把两只手撑起来,对着初升的新鲜的太阳。“啊哈————”几只白色的和蓝色的鸽子,从正房的屋脊上飞起来,带着弓子,嗡嗡地响。

    初升的太阳,照在丁宁的脸上,像刚从丁宁的心底升出来似的,布满了照明宇宙的光辉。

    丁宁感动地摇了摇头,大大地出了一口气,又向天空迷恋地注视了一眼,便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来。

    “太太起来了吗?”

    一个母亲房里的小丫头,正从后园子掐来一把花,低着头走。

    “早就起来啦,刚让我到后园子掐把花来,插花瓶儿……”

    “热都退了吧————?”

    “都退了,封先生说,前天太太早晨起来闪着点寒火……”

    “怎的,又是封先生————!”丁宁转过身来,便生气地往母亲的屋里走,方才满身的喜悦,好像都被封先生这几个字冲碎了似的……

    母亲娴静地躺在床上,眼睛合着,脖领底下一个纽襻儿松开来没有结好。

    大法师李常真端坐在母亲的身畔给“品”[2]呢。两只迂曲的腿盘成“莲花式”,膝盖上一边放一只手,手心都向上翻着,一动不动。

    旁边侍立的使女们,看见少爷来了,都屏息着。

    丁宁向她们巡视了一眼,春兄没有在这儿……

    李常真又把左腿挪上来,压在右腿上,似乎这回是用另外那一半心来“品”。

    丁宁走过来,看见一个银碟子,放一条母亲日常戴的金簪。碟心里,还有几星淡墨色的纸灰,一点凉水。

    丁宁憎恶地看了一眼,便死立在地上,两眼像要撕碎什么东西似的盯在李大法师的身上。

    “啊吓————”待了一会儿,李大法师如释重负似的喘出一口气来,把两手互相搓着,搓完,顺着眼皮,在脸上舒展了两下,便机械地点了点头:“啊,老佛的慈悲————动了!啊,啊————是胡家的,啊,啊,是家仙,没什么说的……”

    母亲微微地睁开了眼睛,感慰似的向他瞧着。

    “啊,啊,动了,很好求,就动了,没什么……啊,啊,好好养……你这几天,没到后园子————约莫着,啊,子丑寅卯,不是个卯日子,哎,就是个————”

    “啊,可不是,就是昨天晚上,佟姑娘,是吗,是昨天晚上,是前天晚上,我说到后园子散散心……”母亲回过头来,向旁边做细活的佟姑娘问。

    丁宁顺着他的视线,又向四周扫寻了一眼,春兄仍然不在……

    “啊,是前天晚上……太太。”佟姑娘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俯在母亲的跟前细声地说。

    “呃,呃,前天晚上,正是正是,我一掐算,就说是个卯日子,啊,前天————”李大法师又用拇指在其他的指节之间点了一遍,便很神秘地眯缝起眼,“啊,啊,是的,是的……”

    母亲看见丁宁,又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刚想要向大法师说话,一看丁宁立在地心,便爱抚地一笑,用眼光慈和地招他。

    “啊,啊,这就是了……好好养养,几天就好了,一要清心寡欲,二要敛性收心哪————啊,啊,少爷来了,啊,少爷,啊,啊……”

    李常真一眼看见少爷立在地心,便匆促地伸出粗大的黑手,向炕沿根底下很吃力地捞鞋。

    一个小姑娘赶快地走过来替他拾起。

    李常真想把鞋肚里的土向外倒倒,但是连忙又像记起了什么东西似的,赶快地穿在两只肥硕的脚上,就下地来。

    “啊,啊,少爷,起来好早……刚才诊化诊化的,啊,啊……”大法师机械地搓了搓手,又用两个食指,在眼睛上面拂了两拂。

    “坐,坐……”丁宁命令似的客气着。

    “少爷好久没见了……前回送来的《达道图》[3]看过了吗?啊,啊,那是当年吴祖[4]亲笔留下的,哈哈,普度缘人登道岸,割断红尘一线牵哪,哈哈,少爷看过了?”

    “啊,看了看。”声音是阴冷的。

    “啊,吴祖的天机是顶超绝的,少爷,当年吴祖……啊,不用送祟了……”

    一个小丫头拿出一篓已经印上了纲咒钱的黄钱纸来,放在大法师的跟前。

    “啊,大奶奶,不用解脱了,五月,六月,呵,您府上不是有一堂佛事吗?到时一堆儿操办吧,我方才求了,胡仙也答应了……哈哈……都是家仙,喝两盅酒一天云彩就都散了,没有什么怪手的。”

    “大师的力量————”母亲痛苦似的全身略略地动弹了一下,眼光梦幻似的向前一凝视。

    “哈哈,早得明心————见————性!”大法师荣宠地兴会地笑着。

    “那么我要有别的心愿,也都在那时一齐地解脱吧!”

    “啊,啊,心愿————啊,心愿啊,心愿可是不能轻许的,若要一动这个念头————那可就得许的,要不然,那老佛前,可是说不过去的。”

    “我想……哎,到那时再说吧……”母亲无力地长出了一口气。

    眼睛又病弱地合上了,而且激动地打着战。

    “哎,你自己就得放宽了想啊。”李大法师局促地擦了擦自己两只粗糙的大手,想了一想措辞,便很谨慎地俯下身来,“你听我说呀,啊,过去的呢,不用想它,怎么说呢,人死了不能复生,那是阎王爷的公事,有谁还能跟阎王爷来算账呢?人死了,不能复生,是不是?不能复生,那不用想它。未来的不用想它,怎么说呢?未来的,是天机呀————哈哈————天机有谁能知道呢,所以,你就是想也是无益了不是?所以,还是以不想为妙……现在的呢,不用想它,怎么说呢,现在的都在眼前呢,眼前的事,那你还想它干啥,朝思量,暮打算的,那,那岂不是,哈哈,太太……哈哈……所以说……佛经上都有哇,佛经上不说吗,‘我劝你,拴住了,心猿意马,要知道,无常到,撒手空还’……”

    母亲领悟似的点了点头,但是似乎“无常”两个字又牵引起她心底下一种不可消磨的感情,使她陷入了更深一层的哀悼,渐渐地她的两眼都模糊了,湿润了,又痛苦地闭上。

    李大法师这时知道,母亲又触起了她爱女之死,于是,便把他早已经预备好了的说辞,重新背诵了一遍。

    “而且,而且,我不是早就说吗,我为了这件事,观的景也不止一次了。我每次观景[5],她都是在观音大士的座前浇花呢……她已经做了观音大士前的浇花玉女了。比咱们都强啊,她已经成了正果了,你怎么还忍心用凡心来牵恋她呢,使她在仙界里也不得安哪?是不是,你老就往开了想吧,她在仙界比咱们都强呢,你想想观音大士很宠爱她,你想想,你怎还能用咱们的俗情来缠绕她呢?”

    “唉,我也知道哇……”母亲悲痛地向空落里痴痴地望着。

    “所以我没说吗,咱们凡人要想她一分,就是给她加罪一分,要想她二分,就是给她加罪二分。”

    “唉!”母亲碎心地长叹一声。

    “所以你就得往宽了想啊,你留不住,小姐是个真花姐[6],早晚也是得走。你看她现在走了,你受不了。你看将来她要生儿长女的,年纪轻轻的,一扔扔了一扑拉,那可怎么办?所以,你想她,你想她干吗,她要多哄你一年,你就多还她一年,所以她是早走早利索。”

    “————夏天已经来了,我想给她换点单衣服……她临走的时候,穿的都是夹的……唉,这几天,天也热了……”母亲喃喃地说着,如同在记忆里和自己谈话似的。

    “哎,你要为的是了心愿呢,那倒也成啊……可是她已经在观音大士面前了,哪能还穿咱们凡人的衣裳……哈哈!这个,少爷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而且,啊,啊,要烧冥衣,还得在庙里……”

    “在房后胡仙堂里————不行吗?”

    “不,那一定得在庙里,还得是城隍庙才行,要不这么是白烧。”李大法师坚定地摇头。

    “那么,大师,你就给……”

    “好,好,我就给她代办吧!”

    “在李纸材活的那儿?……要时兴的……现在兴活禊的,兴死禊[7]的?……”

    母亲说话的声音,都是喃喃的,有声无气的,可是大家却都恭敬地细心地去听。佟姑娘听得母亲讲完了,知道后尾半句话是问自己,便连忙俯过身来低低地说:“现在时兴的,是兴活禊的。”

    “我让他做来,奶奶看。”

    “唉……佟姑娘你到我炕衬[8]里……”

    佟姑娘知道了母亲的意思,连忙到炕衬里去拿钱。

    李大法师看见佟姑娘正在估计着能用多少钱,在那里盘算,连忙客气地搓了搓手:“不,不,我得回去了……等做好了再说,那好说,家里还有几份等着诊化呢……那一早赶来的,早起空肚子,好赶病……少爷,哈哈,你若要看,我待会儿打发人送来,每样一份,啊,《梁王忏》《目连救母》《游地狱宝卷》《钥匙真经》《黄氏女过阴真经》《血湖经》,啊,啊,都是,啊啊,《血湖经》是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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