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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一只魔手。

    继承大爷的呢,是小爷,小爷与大爷最相同的一点,是大爷踢过赵大人的供桌,小爷骂过马监督,结果,马监督一个气迷心,回到家里枕着四姨太太的手腕死去。

    小爷是父亲辈,盛朝的喜悦和末世的哀感正丛集于他一身。

    他有胆量在一个慵懒的春光里,和自己的情妇走到郊原的绿野里,把自己的筋肉运动的音节吻合着麻雀的压着麻雀尾巴,发着噍噍的叫,金脖的鸭子把白翼的鸭子垫在水里去,水哗啦啦地响。那一面却把自己交到老佛面前,做一个有光辉的弟子,崇拜宝剑,崇拜仙,崇拜蒙古高原。

    他每天带着打手,不管天,不管地,不管山乡,不管野,八九匹马并辔跑。半夜里“水子”上来了,下了马,布上阵势就开枪,两方打到天通亮,搭话一问,对方是剿匪回来的兵,这边回说是丁小爷,两边一笑又让路,赶过去,刚刚离开二丈远;回马打三枪,交情枪。

    这圈子还不够他转,父亲又突出了这塞北的荒寒,东渡扶桑,在那日出的瀛海里盘桓。那岛国之春哪,樱花香不过那异国的丽姝的腮,父亲在这里消受过多少美丽的时光……

    父亲,今天正在十分得意。

    三江口的斗秤局,缉私榷运局,印花烟酒税局,三个局都是肥缺,落在一个人的肩上。

    嘴角上流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微笑,把那张委任状仔仔细细地放在带簧的铁箱里,便急忙地坐在桌前,提起笔来:“义父大人尊前,昨由李五赍来委任一纸,感激无已。交由富聚大汇上白银五百两,为义母寿。外汇二百两,打东洋来时,为之接风之仪。大疙瘩岭外放万余,万望大人代催,交马七带下,以现正收并银款,与广号对挤,并请外套数千,厚雄资力,必使广号凭帖[1]立成废纸不可。俄军[2]据闻不利,唯此地僻乡似觉大城,尚称稳妥耳……”

    这时,马七睖目睖眼地进来便回:“爷,广号的刘老万已经知道咱柜上玩手法,出人要来调停呢————现在探子都回来了,说四乡都拼命往外推凭帖,专留现货,所以市面都见不着银子,人心一慌,一天的工夫,凭帖就更毛得不像样了……爷,咱们要再吃进三万来,市面一挤,八月节,往南往北的账都订不下来,信用一丢,广号可就非得倾筐倒笼不可了。那时咱们轻轻一盘,就是一个老满子。爷可别错了主意,现在,咱们已经把广号吞进一半了……”

    “呃,呃,知道了。”

    父亲把笔停下,看了一眼马七的一派慌慌张张的神气,便不耐烦点了一下头。

    一看不是风头,马七连忙机警地退出。

    这回虽然没落着香的吃,可是看样子小爷还不知广号慌到这个地步……

    一面下台阶,一面想着,哼,我马七到底是马七,干事都是清一色的马前课……

    忽然————是小爷怒冲冲的叫声:“马七————马七!”

    心里一冷,两脚又想慢,又想快的,不由自主地把个蹒跚的身子拖回。

    “耳朵呢,怎么越招呼越远。”

    一看是因为走得快了才挨骂,心里反而感到许多轻松。连忙站在一旁,嘴里闭住一口气,端起肩膀来,恭候着小爷的吩咐。

    父亲意外地并没生气,只是诡秘地用手摸了一下结实的下颏,微微地笑着。

    “你到二十八棵树,今晚让她等我————听见没有。”

    这回又得了美差,一定是方才这段话的效用。马七得意地向马圈跑去。

    不到一刻的工夫,又是一匹红鬃马,向着天空长嘶了一声,带着一个矫健的黑影,冲出门去。

    渐渐地,那黑影在夜色苍茫的晚景里,向着去二十八棵树的那条大道上迅捷地飞去了,不见了。

    ……

    一夜过去。

    早晨。

    西跨院里母亲在嘤嘤地啜泣。

    三姑姥姥拿着腔儿坐在旁边婉劝。

    “你说什么,钱是淌来之物,这就不对了,人有几分命,就有几分财。比方说吧,太爷活着是十六两命,所以年轻的时候,一夜出门,听见半空里嗖的一响,用马棒一扫,便扫下一轴子青钱来,要是换个人能行吗?你的命,算命打卦的,才足四两,唉,四两骨头四两筋,少年不足老来贫,这是作为贱命。如今你算挨进了这深宅大院,这是托了祖上的阴德……你怎么的还执迷不悟呢?不趁着热儿,把他哄得团团转,自己存点体己,留着一世的荣华呢。还说什么钱是淌来之物?淌来怎么没有见水里漂钱,天上下钱呢?……”

    母亲本来是用一张手帕蒙在脸上,遮去那唠唠的老怪物的视线,听到这里,便像闻见了腐尸的气味似的把手巾扯起,向地上使劲地啐了一口。

    三姑姥姥扑哧地笑了一笑:“还是个小孩,你想不到没钱的艰苦,你要长到了我这个岁数,你就知道,你姑姥姥说的全是金玉良言了……你想,你对我还是这个样子呢,你对他,还能有个香喷喷的吗?唉,傻孩子,你想想,你要把他哄好了,一千八百的你就不用吱声,他也就得跪着送到你的手里来呀。怎的长个好人样子,一点也不灵活……你别嫌恶,怕臊得慌,嘿嘿,来,傻孩子,姑姥告诉你,黑间别穿小衣服,你往他那边,用脚……”

    呸,一口吐沫很清脆地吐在她的鼻梁上,羞辱的,机械的,在那鼻子头上极不自然地挂着。

    母亲把三姑姥姥手里的两朵珠花,一把抢过来,扔在地上,用脚踏得粉碎,便悲哀地跑进自己的屋里去。

    泪水簌簌地流着。

    两只微弱的拳头,使劲地打在炕沿上。

    眼睛无告地向四面一看,一切都是使她吐不出气来的厌恶。红木的蛤蜊瓢镶的炕上,生硬地袒出它的无比的倨傲。宝色的大朱砂瓶,发出嘲笑的光亮。方砖不怀好意地在地上单调地排着……

    这一切都是和她不能调和的路人。一切都和她陌生,使她不能理解。没有一下轻微的抚摸,可以达到她的心坎,没有一句有含义的叹息能够体会到她心底的深切的悲哀。环绕着她周遭的,只是一种啮心的寂寞。

    她想起了儿时的梦境。

    月光从苞米地里筛下来,她和姑姑编毛毛烘[3]。姑姑说她编的是一条狗。她说她分明做的是一只猫。两人都说自己的对,都不让分。结果,自己也气哭了。后来还是姑姑改了口,说是猫,她们这才又和好了。

    七月七夕,黄瓜架底下,湛清的盆水里,听织女今夜天河旁边的那幽抑的低诉哇。当黄瓜叶沙沙地响动的时候,有谁还会说那不是织女的软人心魄的哀哭呢……

    这样,她便长大起来。青春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爬满了她的双颊。

    青春带给她以不祥的命运。

    当着一个惨阴的晚上,外祖父的家被劫的时候,她的青春的幸福,便被土匪的欲求摧毁了。

    土匪在财物之外,还要贯彻第二个目的。

    “啊,你家还有个好姑娘哩,你的姑娘呢,说!”

    “老爷,饶了吧,昨天上她三姑姥姥家去了……老爷……”外祖母连忙地跪下。

    “那被里盖着的是什么!”

    “那是我的老孩子————老爷,可怜吧!”说着外祖母便向着被说,“别哭,我的好孩子,老爷不打你呢。”接着又把被盖严了一点。

    那时四舅还是小孩子,他向着那土匪跪着说:“老爷,别欺负我的小弟弟。”

    土匪看见这种有趣的局面,便嘲弄地说:“小孩说实话,别惊动了人家的老体己。”说着便站起来到架上去取包袱。

    这被里,便是现在扭转在炕上的母亲。

    那时,她听了这种问答,意外地竟忘记了自己是扮演这幕悲剧的主角。她天真地笑了,孩子气的好奇心,支配着她掀起了被边来偷觑着。

    一个包袱打在她的身上,母亲连忙地堵住了嘴,外边外祖母又苦苦地在哀求……

    但是,这不懂事的天真,却不容她存在得久远了。

    土匪去了,外祖父家的财产也光了,只新添了一身被抬到锅腔子上烤出来的燎筋大泡。

    大家在慰问外祖父的时候,便暗示着说宁姑是一笔好钱。可是外祖父却用正色把他们斥退了。

    黄昏里,有丁家小爷来拜访,老人挣扎着想起来,可是小爷连忙走过来按住。

    慰抚了半日,这边又掏出钱来:“不是因为你老被盗,才来帮衬,实在是怕寒了你的心。你想你老在太爷跟前,一条老命都舍进了。如今太爷过去了,你老的维持,不全仗着我们这后辈吗?所以今天特意来看望你老,免得你老多想……”

    忠实的老人,被这种含有甜味的话激动了,不由得心底展开了一片光明。唉,怪不得风水先生说,丁宅位居藏龙卧虎之格,数历千年不替,真是一字不差。

    辞出来,小爷便和门外的跟班,上马进城去了。

    晚上,有人送来五百元的飞鹰洋,外祖父辞谢的时候,来人便说:“爷有话,不许拿回。要拿回便是卷了爷的脸,说黄大爷要拿他当小孩子看待。”老头儿又叹息了一番,心里盘算着,唉,先留下一半吧,等我好了再还他,先借重一步。

    来人一半也不收,说爷有话,要带钱回去,小的不用想要命,老人怔了一怔,但一会儿又认为小爷说大口,也就罢了。

    可是第二天有四个穿着整整齐齐的妇人,来这里给宁姑说亲。

    老人的灵魂突然地一震,但是面孔又立刻地回复到往常的镇静。我能把我心爱的女儿送到火坑里吗?啊,你们丧德败俗的丁家呀!……

    “事到如今,已是无可挽回了,必是宁姑娘命中注定如此。铁铸的婚姻,棒打不回,月下老派定的……况且,就拿丁府的势派来说,娶咱们一个乡下姑娘,还不配吗?要拿宁姑娘的人才模样儿来说,只要把他服侍周到,使他不找野食吃,那还有什么说的呢?就是退一万步想,拿丁府那大的家业,吓,家趁万贯,地上千天,尽着他量去糟蹋,一世也花不完,宁姑娘不也是一品的福人吗?而且,你老也得打算打算,宁姑娘这件事也真不好办,世宦人家咱们攀不上,乡下人家,咱们哪里看得上眼。你老这也一大把年纪了,看着儿女个个都有挨有靠了,我不怕你老生气,万一有个‘黄金入柜’那一天,也省得你老合不上眼了。而且,你老也得想一想,我们为的是啥,我们为的是你家和丁家。寻好处你老是明鉴人,要是碰见不懂事的呢,一下子把小爷惹翻了,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在这屋里的,谁能脱个清净去。你老是个明鉴人,这时候可要想一想啊……古语说得好,一错百错,别把好事往坏办了。我们呢,一不为财,二不为利,这也不是把个黄花女拖到泥里去呢,我们姐四个好从这里掏一把油水,这全都是为你两家结百世之好。往后你们是丈人姑爷,我们还不是旁四路人,老太太吃咸盐,搁那边给人家后后,我们能得着啥?……而且不图着别的,也得恋着丁家那片厚成,吓,好大的势派……”

    四个妇人用枪戟似的长舌把外祖父包围了。

    外祖父的刚合口的疮疤,都绽裂了。

    “我在丁家四十多年了,我把老命都舍了,我什么不知道?太爷在世一天吃几碗饭,也知道。我用你们这些狗养的到我跟前来吹气冒泡……啊!”

    四个妇人看见外祖父动了气,便又掏出一张二十多天的红契文书。

    “人家小爷,也不是少恩无义的,人家把你们下半辈的倚靠都给打算了,这是王爷出的大照,没有挟带藏掖,你老经过的多,你是认识的。这是南岗子一块玉的黑土地,二十天,嘿,好,二十天,二十天大亩地,后辈子的吃穿。是全家的性命要紧,还是一个人的身子要紧?人活着才五尺光阴,半世的荣华,碰到手掌子上,让它抹边过……二十天……而且,人不是说吗,宁姑娘,算命打卦,都是一品官太太。你想一想,说是官太太,要在咱们村子里,不是丁府还有哪一家?你放着这一门子好亲戚不巴结,非得找个扛年作负大苦的,配咱们这一枝花!……宁姑娘是风丝吹破了脸蛋的人儿,非得找个知疼道热的,见天像一捧火似的哄着那才行。不瞒您说,小爷是女人堆里喂出来的,真是知疼知爱。不怕你老嫌我们年轻,好说风流,小爷要得宁姑娘过门,要不是用手捧着怕碎了,用嘴含着怕化了,算我没说……只要宁姑娘说一声冷,来不及生火炉,小爷用嘴也得哈三口……黄大爷……放着这个主儿你不找,碰到门上,你还架脚踢!……哈哈哈……”

    四个妇人越说越得意,寻思这一片话,一定打到黄大爷的心里去了,便都高声地纵笑起来。想借着势儿,再展开一点新的契机。于是便都把嘴咧喝得像个蜜桃儿似的,在等着老人的回话。

    外祖父可也心里一震,二十天地呀,下一辈子的吃穿,不用再当驴当马了。只当卖了宁姑娘一条身子。但是这话不好听哟,我能贪图这点误我女儿的终身吗!可是,唉……两个相反的利害,在他的昏眩的脑海里热烈地交战着,几乎是二十天地遮住了他的眼。但是终于老人沉痛地对自己捶胸地骂了一句:“啊,你贪图了人家二十天地,你卖了女儿,要是四十天地,你就该……”好像全村的人,都用磨尖了的嘴,在向他骂了。病态的暴躁,爬满了他的全身,他像垂死的人似的大喊一声:“给我滚出去呀,你们损阴丧德的养汉老婆,必是你家的闺女都换了黑土地了。啊,你们是插成圈,要我的老命啊!……”

    老人气促地咆哮,抄起一只枕头,便向几个妇人掷去。枕头半道里落了下来,正砸在刚煎出来的药碗上,哗啦一声,药碗跌得粉碎。

    正在这时,忽然一个人满头大汗地闯入。

    “你们是哪里弄的假洋钱,跑到这里来唬我。我给黄大爷治病,是当归三钱,冰片二两地往外拿呀。我家里不出七厘散,那是真银子现钱买来的。那个方给你们的不是加大的剂子,百里挑一的好药,你们也有良心拿假洋钱还我这个直筒子的账。你们也说不出哇!我张拉匣子的[4],从十五岁就给人家拉匣子。我要有一点昧心昧己,他就男盗女娼,可是,他要……他也……”

    旁的人听了怕他说过了分,便过来堵住他的嘴。说黄大爷还不知道那钱是谁家顶给他的呢!……

    四个说亲的,一看已经露了机关,便都你看我,我看你地觑了一眼,偷偷地溜了。

    四个人道上便都互相埋怨。

    “都是你男的那个王八蛋,五百元也没见过,硬死八活给顶过去了,害得我们露不了脸……”

    “那都是你先引的头哇……”

    “放你娘的屁,我才分四成啊。”

    “得了,太太奶奶们,都是我眼皮浅,见着白的就变红……”

    “玩手眼也别这个时候玩哪,他妈的放长线钓大鱼,如今你看他妈只有硬干了……”

    黄昏慢慢地吞没了四颗不自在的心,黑暗就更嚣张地遮去了落照里所余下的仅有的一点光明。

    晚上。

    大舅醉醺醺地走来,一跨进家门便大声地嚷。

    “他姓丁的,也太欺负我黄家没人了。他不想想,他那个不成器的脑瓜骨,也想娶我的妹妹。现在街上都传遍了,说老黄家倒了血霉,收了丁府的钱,卖了姑娘。爹,你收了他的钱,我们不能帮着担这个黑名。一名二声地卖了妹子,我还有啥脸在鴜鹭湖出头呢。这回我非跟他妈的他丁家的小活兔子拼个一边儿大不可。”

    “你他妈的喝了两盅尿水子,又来气你老子,你快给我滚开。”老头儿心里虽然欢喜自己的儿子有骨头,但是为了保持父亲的尊严,又想把这件事情完全担负在自己的身上,所以便隐忍地申斥了他。

    但是晚上嫁妆送来了,外祖父气得把东西抛到外边去。

    可是第二批又送来,第三批送来……每批都用二三十个挑夫,到了便聚着不走,嚷着要喜钱,钱给了一次,还要第二次……

    母亲的脸色,陡地惨白了。

    她叫过了小菊来耳语了一会儿,小菊出去一刻便噔噔地跑回来。

    “四面的人都满了,都是拿着家什的,前后门都有人截着,端定枪,许进不许出,不分男女。”

    母亲惘然地把一顶男人的帽子从头上取下,恨恨地向地下一甩。把头便埋在手里,幽幽地哭了,她的出逃的计划已经不能实现了。一会儿,她疯狂地跑到外祖父的炕沿边。

    “答应了吧,事情已经是不能挽回了,再弄就更糟了,爹爹……”母亲疯狂似的哀求,外祖父依然像往常似的镇定,看不出一点表情。外面产生了很大的骚扰,叫嚣声,械斗声,大舅的怒骂声,混成了一片。

    母亲失望了,她停止了一切的恳求,她死了似的木立着。外祖父惊恐震动了一下,旋又镇静,微微地摇了一下头,父女互相注视了一眼,外祖父便凄然地说:“宁啊,你到那里,好好地服侍他吧,一切都是命啊……”母亲颓然地倒在外祖父的怀里,呜呜地哭了。

    外祖父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外面传来大舅的呻吟声,老人家又悲哀地把眼睛闭上了。

    大舅在床上叫骂,说非报这个仇不可,又痛心自己雇的人太少了。但是这个已经太晚,现在,他仍然得看着自己的妹子,在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床上,痛心地反侧……

    记忆还明晰地印在她的眼前,好像就在昨天。但是命运却已经因为这个鸿沟而分为两截。前段是永远不能遗忘的幸福,后段是永远也不能补救的悲惨哪。于是她只得在床上疯狂地扭转了。生丝的衣料,发出刺人的声音……

    啊,她无力地把臂子一伸,一个无底的黑洞啊,一堆冰冷的枕头顶子碰在她的手上。

    啪!啪!五十多副枕头顶子,都被掷到地上了,啊,那消磨了她青春的光阴的可恶的方形的蠢物哇。

    一个小丫鬟看见了,便悄手悄脚地在地上捡……

    嘴里半欣慰半咕哝地说:“这是怎么说的,这一个花心就配了三十六样颜色……前天老太太要去看了,怕捎色,还要老管事到边里去要蛇皮呢……”

    忽然,啪嚓一声,一群更多的枕头顶子,都乒乓地打在自己的头上。丫鬟连忙住了嘴,两只黑溜溜的眼睛,不解地向上望了一望蜷曲在炕上的少奶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便不声不响地在地上迅捷地捡了。

    “轰隆————隆————”

    似乎是远远的一声炮响。

    外边小鸡子从房顶上飞下来,钻在夹空里不敢出来。黄狗们也不吠了,都挤到伙房的炕上,打也不下来。母鸽,震慑地蹲在门里,把子雏压在自己身底,一声也不咕噜。

    边门外,是谁一点王法都不懂了,破死命地贼声拉气地喊。

    一个做粗活的小丫头,失色地跑进屋来,浑身抖颤着,上牙嘚嘚地打着下牙。

    母亲一骨碌就从炕上爬起来。

    “什么事?”

    小丫头吃力地想运用痉挛的嘴唇:“黄……黄……”可是除了口吃之外,什么意思也不能表达。

    母亲奇怪地把眼睛一立,啊,当院也是乱哄哄的。她匆匆地跳下炕来,毫不踌躇地向门边跑去。可是她一看到穿衣镜里照出来的形象,头发蓬着,衣袂都松解开,她便颓然地扶在门把手上,用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焦躁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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