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李桂姐趋炎认女 潘金莲怀妒惊儿

    <span class="q"> </span></span><span class="q">【张批：</span><span class="q">此回上半幅之妙，妙在先令桂姐、银儿家去，将诸妓一影，后用桂姐先来，银姐、爱香、金钏三人后来；三人先出去，桂姐独后出来。二路情节，遂花团锦族之妙。夫必又写四妓何哉？盖于西门做官之后，其势利豪华，于别处描写，便觉费手，看他算到必不止于一遭开宴，开宴正所以热闹，而开宴之热闹，止用诸妓乐工一衬，便有寒谷生春、花添锦上之致，文字固有衬叠法也。

    看他于前回席散，接后用伯爵二人要早来代东，一过下接手写一官席，不始插入认女正文，层次如画。官哥弥月，薛太监贺喜之搏浪鼓，却是后文瓶儿所睹而哭官哥之物。天下事吉凶倚伏本是如此，又不特文字穿插伏线之巧也。

    李桂姐此回是正文，银姐三人是陪客。然三人内银姐又为解衣一回之线，爱香又为爱月之因，而玉钥又为隔花之金钏作引。固如一百回， 皆一时成就，方能如针线之联络无缝也。

    桂姐认女之意，大半为争风一节，怕西门今为提刑，或寻旧恨。再而作者于前，既为之露出丁二官破绽，一冷开去，何必又收转来？不知西门好色，使能一窥其破绽而即奋然弃之，尤是豪杰；唯是亲眼见其败露而终须恋恋不舍，为其所迷，此所以为愚也。故桂姐、银儿、月儿，毕西门之生，未尝暂冷，而终西门之丧，杳然并去。西门在时，虽桂姐与王三官百丑皆露，而往来不绝，西门死后无一是非，而诸妓作者亦绝口不提，即他妓亦另出名姓，非后此日一班花柳也。可叹，可省！

    必写月娘收桂姐为女儿，总之欲丑月娘。见他一味胡乱处家，不知礼仪，虽下同妓女之母而不知耻，而以此母仪，仪型大姐，宜乎有后文之闹。总之，丑月娘更所以丑西门也。

    爱香口中，即为爱月一抬身分，又为桂姐一照王三官，文字针线，逼真龙门。

    百忙贺生子之时，即入怀嫉一事，见金莲于宫哥之生以及其死，无一日甘心也。妇人可畏如此！</span></span><span class="q">】</span>

    <span class="q">

    </span></span>

    诗曰：牛马鸣上风，声应在同类。

    小人非一流，要呼各相比。</span><span class="q">【张眉批：然则月娘、桂姐异流而同小人也。】</span>

    吹彼埙与篪，翕翕骋志意。

    愿游广漠乡，举手谢时辈。</span>

    话说当日众官饮酒席散，西门庆还留吴大舅、二舅、应伯爵、谢希大后坐。打发乐工等酒饭吃了，吩咐：“你每明日还来答应一日，我请县中四宅老爹吃酒，俱要齐备些。临了一总赏你每罢。”众乐工道：“小的每无不用心，明日都是官样新衣服来答应。”</span><span class="q">【张旁批：收拾教坊。】</span>吃了酒饭，磕头去了。良久，李桂姐、吴银儿搭着头出来，笑嘻嘻道：“爹，晚了，轿子来了，俺每去罢。”应伯爵道：“我儿，你倒且是自在。二位老爹在这里，不说唱个曲儿与老爹听，就要去罢？”桂姐道：“你不说这一声儿，不当哑狗卖。俺每两日没往家去，妈不知怎么盼哩。”伯爵道：“盼怎的？玉黄李子儿，掐了一块儿去了？”西门庆道：“也罢，教他两个去罢，本等连日辛苦了。咱叫李铭、吴惠唱罢。”</span><span class="q">【

    张

    旁批：收拾小优。】</span>问道：“你吃了饭了？”桂姐道：“刚才大娘留俺每吃了。”于是齐磕头下去。西门庆道：“你二位后日还来走走，再替我叫两个，不拘郑爱香儿也罢，韩金钏儿也罢，我请亲朋吃酒。”伯爵道：“造化了小淫妇儿，教他叫，又讨提钱使。”桂姐道：“你又不是架儿，你怎晓得恁切？”说毕，笑的去了。伯爵因问：“哥，后日请谁？”西门庆道：“那日请乔老、二位老舅、花大哥、沈姨夫，并会中列位兄弟，欢乐一日。”</span><span class="q">【张旁批：便轻薄人却是自己抬官体。】</span>伯爵道：“说不得，俺每打搅得哥忒多了。到后日，俺两个还该早来，与哥做副东。”</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多劳。】</span>西门庆道：“此是二位下顾了。”说毕话，李铭、吴惠拿乐器上来，唱了一套。吴大舅等众人方一齐起身。一宿晚景不题。

    到次日，西门庆请本县四宅官员。那日薛内相来的早，西门庆请至卷棚内待茶。薛内相因问：“刘家没送礼来？”西门庆道：“刘老太监送过礼了。”</span><span class="q">【张旁批：省过。】</span>良久，薛内相要请出哥儿来看一看：“我与他添寿。”西门庆推却不得，只得教玳安后边说去，抱哥儿出来。不一时，养娘抱官哥送出到角门首，玳安接到上面。薛内相看见，只顾喝采：“好个哥儿！”便叫：“小厮在那里？”须臾，两个青衣家人，戢金方盒拿了两盒礼物：</span>熌红官缎一匹，福寿康宁镀金银钱四个，追金沥粉彩画寿星博郎鼓儿一个，</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为睹物伏案。吉凶倚伏，本有如此。】</span>银八宝贰两。说道：“穷内相没什么，这些微礼儿与哥儿耍子。”西门庆作揖谢道：“多蒙老公公费心。”看毕，抱哥儿回房不题。西门庆陪着吃了茶，就先摆饭。刚才吃罢，忽报：“四宅老爹到了。”西门庆忙整衣冠，出二门迎接。乃是知县李达天，并县丞钱成、主簿任廷贵、典史夏恭基。各先投拜帖，然后厅上叙礼。请薛内相出见，众官让薛内相坐首席。席间又有尚举人相陪。</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将玉楼前文一映。】</span>分宾坐定，普坐递了一巡茶。少顷，阶下鼓乐响动，笙歌拥奏，递酒上坐。教坊呈上揭帖。薛内相拣了四摺《韩湘子升仙记》，</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为西门死后无依作映。早使用权官哥无生气。文字之严如此。】</span>又队舞数回，十分齐整。薛内相心中大喜，唤左右拿两吊钱出来，赏赐乐工。

    不说当日众官饮酒至晚方散，且说李桂姐到家，见西门庆做了提刑官，与虔婆铺谋定计。次日，买了四色礼，做了一双女鞋，教保儿挑着盒担，绝早坐轿子先来，要拜月娘做干娘。</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分门假做得甚真，自令人喜。】</span>进来先向月娘笑嘻嘻拜了四双八拜，然后才与他姑娘和西门庆磕头。把月娘哄的满心欢喜，</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月娘之恶如此。】</span>说道：“前日受了你妈的重礼，今日又教你费心，买这许多礼来。”桂姐笑道：“妈说，爹如今做了官，比不得那咱常往里边走。我情愿只做干女儿罢，图亲戚来往，宅里好走动。”</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直说不隐，妙。】</span>月娘忙教他脱衣服坐的，因问：“吴银姐和那两个怎的还不来？”桂姐道：“吴银儿，我昨日会下他，不知怎的还不见来。前日爹吩咐教我叫了郑爱香儿和韩金钏儿，我来时他轿子都在门首，怕不也待来。”言未了，只见银儿和爱香儿，又与一个穿大红纱衫年小的粉头，提着衣裳包儿进来，先望月娘磕了头。吴银儿看见李桂姐脱了衣裳，坐在炕上，说道：“桂姐，你好人儿！不等俺每等儿，就先来了。”桂姐道：“我等你来，妈见我的轿子在门首，说道：‘只怕银姐先去了，你快去罢。’谁知你每来的迟。”</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与月娘一样声气，所云同类也。】</span>月娘笑道：“也不迟。”因问：“这位姐儿上姓？”吴银儿道：“他是韩金钏儿的妹子玉钏儿。”不一时，小玉放桌儿，摆了八碟茶食，两碟点心，打发四个唱的吃了。那李桂姐卖弄他是月娘干女儿，坐在月娘炕上，和玉箫两个剥果仁儿、装果盒。</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尽月娘。】</span>吴银儿三个在下边杌儿上，一条边坐的。那桂姐一径抖搜精神，一回叫：“玉箫姐，累你，有茶倒一瓯子来我吃。”一回又叫：“小玉姐，你有水盛些来，我洗这手。”那小玉真个拿锡盆舀了水，与他洗手。吴银儿众人都看的睁睁的，不敢言语。桂姐又道：“银姐，你三个拿乐器来唱个曲儿与娘听。</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更促恰。】</span>我先唱过了。”月娘和李娇儿对面坐着。吴银儿见他这般说，只得取过乐器来。当下郑爱香儿弹筝，吴银儿琵琶，韩玉钏儿在旁随唱，唱了一套《八声甘州》“花遮翠楼”。

    须臾唱毕，放下乐器。吴银儿先问月娘：“爹今日请那几位官客吃酒？”月娘道：“你爹今日请的都是亲朋。”桂姐道：“今日没有请那两位公公？”月娘道：“今日没有，昨日也只薛内相一位。那姓刘的没来。”桂姐道：“刘公公还好，那薛公公惯顽，把人掐拧的魂也没了。”月娘道：“左右是个内官家，又没什么，</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不宜说。】</span>随他摆弄一回子就是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丑尽月娘。】</span>桂姐道：“娘且是说的好，乞他奈何的人慌。”正说着，只见玳安儿进来取果盒，见他四个在屋里坐着，说道：“客已到了一半，七八待上坐，你每还不快收拾上去？”月娘便问：“前边有谁来了？”玳安道：“乔大爹、花大爹、大舅、二舅、谢爹都来了这一日了。”</span><span class="q">【张旁批：放过应二，以待桂姐一问。】</span>桂姐问道：“今日有应二花子和祝麻子二人没有？”玳安道：“会中十位，一个儿也不少。应二爹从辰时就来了，爹使他有勾当去了，便道就来也。”桂姐道：“爷</span>嚛！遭遭儿有这起攮刀子的，又不知缠到多早晚。我今日不出去，宁可在屋里唱与娘听罢。”</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总是骄人之语。】</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只要高银儿，三人未必为伯爵发也。单题祝麻子、孙寡嘴，便隐隐伏后被拿一案。】</span>玳安道：“你倒且是自在性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映前争风意。】</span>拿出果盒去了。桂姐道：“娘还不知道，这祝麻子在酒席上，两片子嘴不住，只听见他说话，饶人那等骂着，他还不理。他和孙寡嘴两个好不涎脸。”</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衬王三官。】</span>郑爱香儿道：“常和应二走的那祝麻子，他前日和张小二官儿到俺那里，拿着十两银子，要请俺家妹子爱月儿。</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至此方出月儿。】</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先作声价，伏后脉。】</span>俺妈说：‘他才教南人梳弄了，还不上一个月，南人还没起身，我怎么好留你？’说着他再三不肯。缠的妈急了，把门倒插了，不出来见他。那张二官儿好不有钱，骑着大白马，四五个小厮跟随，</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是赞语，亦是垂涎。】</span>坐在俺每堂屋里只顾不去。</span><span class="q">【张旁批：又早为顶西门庆缺者一描，可叹，可畏。】</span>急的祝麻了直撅儿跪在天井内，说道：‘好歹请出妈来，收了这银子。只教月姐儿一见，待一杯茶儿，俺每就去。’把俺每笑的要不的。只象告水灾的，好个涎脸的行货子！”吴银儿道：“张小二官儿先包着董猫儿来。”郑爱香儿道：“因把猫儿的虎口内火烧了两醮，和他丁八着好一向了，这日才散走了。”因望着桂姐道：“昨日我在门外会见周肖儿，多上覆你，说前日同聂钺儿到你家，你不在。”</span><span class="q">【张旁批：写得很毒之极，又不止二官，妙。】</span>桂姐使了个眼色，说道：</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白描。】</span>“我到爹宅里来，他请了俺姐姐桂卿了。”郑爱香儿道：“你和他没点儿相交，如何却打热？”</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偏尖，自是月儿一派。】</span>桂姐道：“好肏的刘九儿，把他当个孤老，甚么行货子，可不</span>砢磪杀我罢了。他为了事出来，逢人至人说了来，嗔我不看他。妈说：‘你只在俺家，俺倒买些什么看看你不打紧。你和别人家打热，俺傻的不匀了。’真是硝子石望着南儿──丁口心！”说着都一齐笑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遮掩之态皆出。】</span>月娘坐在炕上听着他说，道：“你每说了这一日，我不懂，不知说的是那家话！”</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却用月娘收住。妙。见月娘非其一伙，不宜认为女。总是骂绝月娘也。】</span>按下这里不题。

    却说前边各客都到齐了，西门庆冠冕着递酒。众人让乔大户为首，先与西门庆把盏。只见他三个唱的从后边出来，</span><span class="q">【张旁批：后出桂姐，妙。】</span>都头上珠冠［足叠］［足亵］，身边兰麝浓香。应伯爵一见，戏道：“怎的三个零布在那里来？拦住，休放他进来！”因问：“东家，李家桂儿怎不来？”西门庆道：“我不知道。”初是郑爱香儿弹筝，吴银儿琵琶，韩金钏儿拨板。启朱唇，露皓齿，先唱《水仙子》“马蹄金铸就虎头牌”一套。</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尽小人得志。】</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及时。】</span>良久，递酒毕，乔大户坐首席，其次者吴大舅、二舅、花大哥、沈姨夫、应伯爵、谢希大、孙寡嘴、祝实念、常峙节、白赉光、傅自新、贲第传，共十四人上席，八张桌儿。西门庆下席主位。说不尽歌喉宛转，舞态蹁跹，酒若流波，肴如山叠。到了那酒过数巡，歌吟三套之间，应伯爵就在席上开口说道：“东家，也不消教他每唱了，翻来掉过去，左右只是这两套狗挝门的，谁待听！你教大官儿拿三个座儿来，教他与列位递酒，倒还强似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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