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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李桂姐趋炎认女 潘金莲怀妒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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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强似唱。”西门庆道:“且教他孝顺众尊亲两套词儿着。你这狗才,就这等摇席破座的。”郑爱香儿道:“应花子,你门背后放花儿──等不到晚了!”伯爵亲自走下席来骂道:“怪小淫妇儿,什么晚不晚?你娘那毴!”教玳安:“过来,你替他把刑法多拿了。”一手拉着一个,都拉到席上,教他递酒。郑爱香儿道:“怪行货子,拉的人手脚儿不着地。”</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画。】</span>伯爵道:“我实和你说,小淫妇儿,时光有限了,不久青刀马过,递了酒罢,我等不的了。”谢希大便问:“怎么是青刀马?”伯爵道:“寒鸦儿过了,就是青刀马。”众人都笑了。

    当下吴银儿递乔大户,郑爱香儿递吴大舅,韩玉钏儿递吴二舅,两分头挨次递将来。落后吴银儿递到应伯爵跟前,伯爵因问:“李家桂儿怎的不来?”吴银儿道:“你老人家还不知道,李桂姐如今与大娘认义做干女儿。我告诉二爹,只放在心里。却说人弄心,前日在爹宅里散了,都一答儿家去了,都会下了明日早来。我在家里收拾了,只顾等他。谁知他安心早买了礼,就先来了,倒教我等到这咱晚。使丫头往他家瞧去,说他来了,好不教妈说我。你就拜认与爹娘做干女儿,对我说了便怎的?莫不搀了你什么分儿?瞒着人干事。嗔道他头里坐在大娘炕上,就卖弄显出他是娘的干女儿,剥果仁儿,定果盒,拿东拿西,把俺每往下

    躧。我还不知道,倒是里边六娘刚才悄悄对我说,</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是同气相求。】</span>他替大娘做了一双鞋,买了一盒果馅饼儿,两只鸭子,一大副膀蹄,两瓶酒,</span><span class="q">【张旁批:补出。】</span>老早坐了轿子来。”从头至尾告诉一遍。伯爵听了道:“他如今在这里不出来,不打紧,我务要奈何那贼小淫妇儿出来。我对你说罢,他想必和他鸨子计较了,见你大爹做了官,又掌着刑名,一者惧怕他势要,</span><span class="q">【张旁批:映前。】</span>二者恐进去稀了,假着认干女儿往来,断绝不了这门儿亲。我猜的是不是?我教与你个法儿,他认大娘做干女,你到明日也买些礼来,却认与六娘做干女儿就是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效颦妙甚。】</span>你和他都还是过世你花爹一条路上的人,</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认花氏之亲,更奇。】</span>各进其道就是了。我说的是不是?你也不消恼他。”吴银儿道:“二爹说的是,我到家就对妈说。”说毕,递过酒去,就是韩玉钏儿,挨着来递酒。伯爵道:“韩玉姐起动起动,不消行礼罢。你姐姐家里做什么哩?”玉钏儿道:“俺姐姐家中有人包着哩,好些时没出来供唱。”伯爵道:“我记的五月里在你那里打搅了,再没见你姐姐。”韩玉钏道:“那日二爹怎的不肯深坐,老早就去了?”伯爵道:“不是那日我还坐,坐中有两个人不合节,又是你大老爹这里相招,我就先走了。”韩玉钏儿见他吃过一杯,又斟出一杯。伯爵道:“罢罢,少斟些,我吃不得了!”玉钏道:“二爹你慢慢上,上过待我唱曲儿你听。”伯爵道:“我的姐姐,谁对你说来?正可着我心坎儿。常言道:养儿不要屙金溺银,只要见景生情。倒还是丽春院娃娃,到明日不愁没饭吃,强如郑家那贼小淫妇,[扌歪]剌骨儿,只躲滑儿,再不肯唱。”郑爱香儿道:“应二花子,汗邪了你,好骂!”西门庆道:“你这狗才,头里嗔他唱,这回又索落他。”伯爵道:“这是头里帐,如今递酒,不教他唱个儿?我有三钱银子,使的那小淫妇鬼推磨。”韩玉钏儿不免取过琵琶来,席上唱了个小曲儿。

    伯爵因问主人:“今日李桂姐儿怎的不教他出来?”西门庆道:“他今日没来。”伯爵道:“我才听见后边唱。就替他说谎!”因使玳安:“好歹后边快叫他出来。”那玳安儿不肯动,说:“这应二爹错听了,后边是女先生郁大姐弹唱与娘每听来。”</span><span class="q">【张旁批:又出郁大姐。】</span>伯爵道:“贼小油嘴还哄我!等我自家后边去叫。”祝实念便向西门庆道:“哥,也罢,只请李桂姐来,与列位老亲递杯酒来,不教他唱也罢。我晓得,他今日人情来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何尝瞒过一人。】</span>西门庆被这起人缠不过,只得使玳安往后边请李桂姐去。那李桂姐正在月娘上房弹着琵琶,唱与大妗子、杨姑娘、潘姥姥众人听,见玳安进来叫他,便问:“谁使你来?”玳安道:“爹教我来,请桂姨上去递一巡酒。”桂姐道:“娘,你看爹韶刀,头里我说不出去,又来叫我!”玳安道:“爹被众人缠不过,才使进我来。”月娘道:“也罢,你出去递巡酒儿,快下来就了。”桂姐又问玳安:“真个是你爹叫,我便出去;若是应二花子,随问他怎的叫,我一世也不出去。”于是向月娘镜台前,重新装点打扮出来。众人看见他头戴银丝

    鬏髻,周围金累丝钗梳,珠翠堆满,上着藕丝衣裳,下着翠绫裙,尖尖</span>趫趫一对红鸳,粉面贴着三个翠面花儿。一阵异香喷鼻,朝上席不端不正只磕了一个头。就用洒金扇儿掩面,佯羞整翠,立在西门庆面前。西门庆吩咐玳安,放锦杌儿在上席,教他与乔大户上酒。乔大户倒忙欠身道:“倒不消劳动,还有列位尊亲。”西门庆道:“先从你乔大爹起。”这桂姐于是轻摇罗袖,高捧金樽,递乔大户酒。伯爵在旁说道:“乔上尊,你请坐,交他侍立。丽春院粉头供唱递酒是他的职分,休要惯了他。”</span><span class="q">【张夹批:语中有刺,乔大忘户站起,却于伯爵口中映出。】</span>乔大户道:“二老,此位姐儿乃是大官府令翠,在下怎敢起动,使我坐起不安。”伯爵道:“你老人家放心,他如今不做婊子了,见大人做了官,情愿认做干女儿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尖极,巧极。】</span>那桂姐便脸红了,说道:“汗邪了你,谁恁胡言!”谢希大道:“真个有这等事,俺每不晓的。趁今日众位老爹在此,一个也不少,每人五分银子人情,都送到哥这里来,与哥庆庆干女儿。”伯爵接过来道:“还是哥做了官好。自古不怕官,只怕管,这回子连干女儿也有了。到明日洒上些水扭出汁儿来。”被西门庆骂道:“你这贼狗才,单管这闲事胡说。”伯爵道:“胡铁?倒打把好刀儿哩。”郑爱香正递沈姨夫酒,插口道:“应二花子,李桂姐便做了干女儿,你到明日与大爹做个干儿子罢,</span><span class="q">【张旁批:文情幻极。】</span>掉过来就是个儿干子。”伯爵骂道:“贼小淫妇儿,你又少使得,我不缠你念佛。”李桂姐道:“香姐,你替我骂这花子两句。”郑爱香儿道:“不要理这望江南、巴山虎儿、汗东山、斜纹布。”</span><span class="q">【张眉批:“望”作“王”,“巴”作“八”,“汗”同“汗”,“斜”作“邪”,合成“王八汗邪”四字,盖婊子行市语也。】</span><span class="l">【绣像夹批:方言隐语,含讥带讽,如枝头小鸟啾啾,虽不解其

    奇,娇婉自可听也。】</span>伯爵道:“你这小淫妇,道你调子曰儿骂我,我没的说,只是一味白鬼,把你妈那裤带子也扯断了。由他到明日不与你个功德,你也不怕不把将军为神道。”桂姐道:“咱休惹他,哥儿拿出急来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正是自己着急语。】</span>郑爱香笑道:“这应二花子,今日鬼酉上车儿──推丑,东瓜花儿──丑的没时了。他原来是个王姑来子。”伯爵道:“这小[扌歪]剌骨儿,诸人不要,只我将就罢了。”桂姐骂道:“怪攮刀子,好干净嘴儿,摆人的牙花已[扌阖]了。</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伯爵戏处又于桂姐口中映出。】</span>爹,你还不打与他两下子哩,</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纯是骄人倚势。】</span>你看他恁发讪。”西门庆骂道:“怪狗才东西!教他递酒,你斗他怎的!”走向席上打了他一下。伯爵道:“贼小淫妇儿!你说你倚着汉子势儿,我怕你?你看他叫的‘爹’那甜!”又道:“且休教他递酒,倒便益了他。拿过刑法来,且教他唱一套与俺每听着。他后边躲了这会滑儿也够了。”韩玉钏儿道:“二爹,曹州兵备,管的事儿宽。”这里前厅花攒锦簇,饮酒顽耍不题。</span><span class="q">【张旁批:语过下。】</span>

    单表潘金莲自从李瓶儿生了孩子,见西门庆常在他房里宿歇,于是常怀嫉妒之心,每蓄不平之意。知西门庆前厅摆酒,在镜台前巧画双蛾,重扶蝉髩,轻点朱唇,整衣出房。听见李瓶儿房中孩儿啼哭,便走入来问道:“他怎这般哭?”奶子如意儿道:“娘往后边去了。哥哥寻娘,这等哭。”那潘金莲笑嘻嘻的向前戏弄那孩儿,说道:“你这多少时初生的小人芽儿,就知道你妈妈。等我抱到后边寻你妈妈去!”奶子如意儿说道:“五娘休抱哥哥,只怕一时撒了尿在五娘身上。”

    金莲道:“怪臭肉,怕怎的!拿衬儿托着他,不妨事。”一面接过官哥来抱在怀里,一直往后去了。走到仪门首,一迳把那孩儿举的高高的。不想吴月娘正在上房穿廊下,看着家人媳妇定添换菜碟儿,那潘金莲笑嘻嘻看孩子说道:“‘大妈妈,你做什么哩?’你说:‘小大官儿来寻俺妈妈来了。’”</span><span class="l">【绣像眉批:□其言似爱,其实妒心所使。有心人作用如此。】</span>月娘忽抬头看见,说道:“五姐,你说的什么话?早是他妈妈没在跟前,这咱晚平白抱出他来做甚么?举的恁高,只怕唬着他。他妈妈在屋里忙着手哩。”便叫道:“李大姐你出来,你家儿子寻你来了。”那李瓶儿慌走出来,看见金莲抱着,说道:“小大官儿好好儿在屋里,奶子抱着,平白寻我怎的?</span><span class="q">【张旁批:一气语直捷说出。】</span>看溺了你五妈身上尿。”</span><span class="q">【张旁批:方回护一句。】</span>金莲道:“他在屋里,好不哭着寻你,我抱出他来走走。”这李瓶儿忙解开怀接过来。月娘引逗了一回,吩咐:“好好抱进房里去罢,休要唬着他!”李瓶儿到前边,便悄悄说奶子:“他哭,你慢慢哄着他,等我来,如何教五娘抱到后边寻我?”</span><span class="q">【张夹批:人各有心,瓶儿岂一味无言者也。】</span>如意儿道:“我说来,五娘再三要抱了去。”那李瓶儿慢慢看着他喂了奶,就安顿他睡了。谁知睡下不多时,那孩子就有些睡梦中惊哭,半夜发寒潮热起来。奶子喂他奶也不吃,只是哭。李瓶儿慌了。

    且说西门庆前边席散,打发四个唱的出门。月娘与了李桂姐一套重绡绒金衣服,二两银子,不必细说。西门庆晚夕到李瓶儿房里看孩儿,因见孩儿只顾哭,便问:“怎么的?”李瓶儿亦不题起金莲抱他后边去一节,</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总是怕事非度量也。】</span>只说道:“不知怎的,睡了起来这等哭,奶也不吃。”西门庆道:“你好好拍他睡。”因骂如意儿:“不好生看哥儿,管何事?唬了他!”走过后边对月娘说。月娘就知金莲抱出来唬了他,就一字没对西门庆说,</span><span class="q">【张旁批:恶极。】</span>只说:“我明日叫刘婆子看他看。”西门庆道:“休教那老淫妇来胡针乱灸的,</span><span class="q">【张旁批:已伏后线。】</span>另请小儿科太医来看孩儿。”月娘不依他,说道:“一个刚满月的孩子,什么小儿科太医。”到次日,打发西门庆早往衙门中去了,使小厮请了刘婆来看了,说是着了惊。与了他三钱银子。灌了他些药儿,那孩儿方才得睡稳,不洋奶了。李瓶儿一块石头方落地。正是:满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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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an class="z">

    </span><span class="z">【</span><span class="z">文禹门云:言者本无心,听者错会意,此害犹浅,谓我自有定见也。至若爱其人其人无一非,恶其人其人无一是,此其害甚大,因其先有成见也。加之爱欲其生,恶欲其死i又复爱不知其恶,恶不知其美,家庭之间,尊长如此,卑幼无容身之地矣。官场之内,上宪如此,属下无出头之时矣。作者道其所道,原未尝向我道也。阅者但就时论事,就事论人,不存喜怒于其心,自有情理定其案,然后可以落笔。

    即如此回,李桂儿之认乾娘,本为势利起见,伊母女先已说明,后又被应花于叫破,原无甚大讲究也。西门家中,月娘正主,自然是拜月娘作乾娘,不知何以为一流?何以为”同类?西门不以为非,月娘之欢喜,亦不过好人奉承耳,何以视为可愚,吹毛求疵一至于此乎?倒是李桂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为诸妓当面叫破,而以月娘不解煞住。此正是作者曲笔,不为指出,反又责备月娘,不宜认女,何恶月娘之深也。

    想当时陋习,此等乾亲,不足为怪,且以为荣,故应伯爵又教银儿拜认六娘也。亦以瓶儿得宠,多财而又生子也。然则亦是一流同类乎?果如此,金莲竟出乎其类矣。颠倒一至于斯,尚可与论人论事乎?无他,有成见而无定见,存爱恶而刊酌情理也。

    若金莲者,与妓同类,尚是尊称。其妒心之毒,不杀官哥’不快,不杀瓶儿亦不快也。官哥之惊,作者明指为金莲,李氏之不盲,而日“惧事”,吴氏之不说,而曰“恶极”,何所见而云然,谓非有爱恶之成见者乎?

    此一回总而育之:上写趋炎,为世人之常情,下写怀嫉,实妇人之大慝。就人论人,就事论事,月娘,娇儿、玉楼得好丈夫,尚是安分之妇,瓶儿亦可为善之人,独有金莲,可杀而不可留。】

    </span>按:<span class="z">“不知何以为一流?”</span>系指竹坡旁批:<span class="q">“月娘、桂姐,异流而同小人也。”</span>夹批:<span class="q">“与月娘一样声气,所云同类也。”</span><span class="z">

    “反又责备月娘,不宜认女,何恶月娘之深也。”</span>系指竹坡夹批:<span class="z"> </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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