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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西门庆热结十弟兄 武二郎冷遇亲哥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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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倒好个伶俐标致娘子儿。”<span class="l">【绣像夹批:伏脉。】</span>说毕,又拿一盏茶吃了,二人一齐起身道:“哥,别了罢,咱好去通知众兄弟,纠他分资来。哥这里先去与吴道官说声。”西门庆道:“我知道了,我也不留你罢。”于是一齐送出大门来。应伯爵走了几步,回转来道:“那日可要叫唱的?”西门庆道:“这也罢了,弟兄们说说笑笑,到有趣些。”说毕,伯爵举手,和希大一路去了。<span class="q">【张夹批:须知此段文字,全为子虚。】</span>

    话休饶舌,捻指过了四五日,却是十月初一日。<span class="q">【张夹批:</span><span class="q">初一日又起</span><span class="q">。】</span>西门庆早起,刚在月娘房里坐的,只见一个才留头的小厮儿,<span class="q">【张夹批:天福也着。】</span>手里拿着个描金退光拜匣,<span class="q">【张眉批:一拜匣而子虚殷实如见。】</span>走将进来,向西门庆磕了一个头儿,立起来站在旁边说道:“俺是花家,俺爹多拜上西门爹。那日西门爹这边叫大官儿请俺爹去,俺爹有事出门了,不曾当面领教的。闻得爹这边是初三日上会,俺爹特使小的先送这些分资来,说爹这边胡乱先用着,等明日爹这里用过多少派开,该俺爹多少,再补过来便了。”西门庆拿起封袋一看,签上写着“分资一两”,便道:“多了,不消补的。到后日叫爹莫往那去,起早就要同众爹上庙去。”那小厮儿应道:“小的知道。”刚待转身,被吴月娘唤住,<span class="l">【绣像夹批:想必要结姊妹。】</span>叫大丫头玉箫在食箩里拣了两件蒸酥果馅儿与他。<span class="q">【张夹批:又处玉箫,为春梅一影,不然何以云大丫头也?影出春梅。】</span>因说道:“这是与你当茶的。你到家拜上你家娘,临去秋波你说西门大娘说,迟几日还要请娘过去坐半日儿哩。”那小厮接了,又磕了一个头儿,应着去了。

    西门庆才打发花家小厮出门,只见应伯爵家应宝夹着个拜匣,玳安儿引他进来见了,磕了头,说道:“俺爹纠了众爹们分资,叫小的送来,爹请收了。”西门庆取出来看,共总八封,也不拆看,都交与月娘,道:“你收了,到明日上庙,好凑着买东西。”说毕,打发应宝去了。立起身到那边看卓二姐。刚走到坐下,只见玉箫走来,说道:“娘请爹说话哩。”<span class="l">【绣像夹批:余波。】</span>西门庆道:“怎的起先不说来?”随即又到上房,看见月娘摊着些纸包在面前,指着笑道:“你看这些分子,止有应二的是一钱二分八成银子,其余也有三分的,也有五分的,都是些红的黄的,倒象金子一般。咱家也曾没见这银子来,收他的也污个名,不如掠还他罢。”<span class="q">【张夹批:又应出十兄弟身份,追魂摄魄之笔也。】</span>西门庆道:“你也耐烦,丢着罢,咱多的也包补,在乎这些!”说着一直往前去了。<span class="q">【张夹批:又一顿。】</span>

    到了次日初二日,<span class="q">【张夹批:</span><span class="q">初二日</span><span class="q">。】</span>西门庆称出四两银子,叫家人来兴儿<span class="q">【张夹批:</span><span class="q">来兴儿</span><span class="q">。】</span>买了一口猪、一口羊、五六坛金华酒和香烛纸札、鸡鸭案酒之物,又封了五钱银子,旋叫了大家人来保<span class="q">【张夹批:</span><span class="q">来保儿必云大家人,后文俱出</span><span class="q">。】</span>和玳安儿、来兴三个:“送到玉皇庙去,对你吴师父说:&lsquo;俺爹明日结拜兄弟,要劳师父做纸疏辞,晚夕就在师父这里散福。烦师父与俺爹预备预备,俺爹明早便来。’”只见玳安儿去了一会,来回说:“已送去了,吴师父说知道了。”

    须臾,过了初二,<span class="q">【张夹批:又一顿。】</span>次日初三早,<span class="q">【张夹批:</span><span class="q">初三</span><span class="q">。】</span>西门庆起来梳洗毕,叫玳安儿:“你去请花二爹,到咱这里吃早饭,一同好上庙去。<span class="q">【张夹批:心在瓶儿。】</span>一发到应二叔家,叫他催催众人。”玳安应诺去,刚请花子虚到来,只见应伯爵和一班兄弟也来了,却正是前头所说的这几个人。为头的便是应伯爵,谢希大、孙天化、祝念实、吴典恩、云理守、常峙节、白赉光,连西门庆、花子虚共成十个。进门来一齐箩圈作了一个揖。伯爵道:“咱时候好去了。”西门庆道:“也等吃了早饭着。”便叫:“拿茶来。”一面叫:“看菜儿。”须臾,吃毕早饭,<span class="q">【张夹批:又一文字细顿,极。】</span>西门庆换了一身衣服,打选衣帽光鲜,一齐径往玉皇庙来。不到数里之遥,早望见那座庙门,造得甚是雄峻。但见:殿宇嵯峨,宫墙高耸。正面前起着一座墙门八字,一带都粉赭色红泥;

    进里边列着三条甬道川纹,四方都砌水痕白石。正殿上金碧辉煌,两廊下

    檐阿峻峭。三清圣祖庄严宝相列中央,太上老君背倚青牛居后殿。

    进入第二重殿后,转过一重侧门,却是吴道官的道院。进的门来,两下都是些瑶草琪花,苍松翠竹。西门庆抬头一看,只见两边门楹上贴着一副对联道:洞府无穷岁月,

    壶天别有乾坤。

    上面三间敞厅,却是吴道官朝夕做作功课的所在。当日铺设甚是齐整,上面挂的是昊天金阙玉皇上帝,<span class="q">【张旁批:一个陪客。】</span>两边列着的紫府星官,<span class="q">【张旁批:两个陪客。】</span>侧首挂着<span class="q">【张旁批:引入。】</span>便是马、赵、温、关四大元帅。<span class="l">【绣像夹批:伏脉。】</span>当下吴道官却又在经堂外躬身迎接。西门庆一起人进入里边,献茶已罢,众人都起身,四围观看。白赉光携着常峙节手儿,从左边看将过来,<span class="q">【张旁批:有层次。】</span>一到马元帅面前,见这元帅威风凛凛,相貌堂堂,面上画着三只眼睛,便叫常峙节道:“哥,这却是怎的说?如今世界,开只眼闭只眼儿便好,还经得多出只眼睛看人破绽哩!”应伯爵听见,走过来道:“呆兄弟,他多只眼儿看你倒不好么?”<span class="q">【张夹批:先点西门。】</span>众人笑了。常峙节便指着下首温元帅道:“二哥,这个通身蓝的,却也古怪,敢怕是卢杞的祖宗。”伯爵笑着猛叫道:“吴先生你过来,我与你说个笑话儿。”那吴道官真个走过来听他。伯爵道:“一个道家死去,见了阎王,阎王问道:&lsquo;你是什么人?’道者说:&lsquo;是道士。’阎王叫判官查他,果系道士,且无罪孽。这等放他还魂。只见道士转来,路上遇着一个染房中的博士,原认得的,那博士问道:&lsquo;师父,怎生得转来?’道者说:&lsquo;我是道士,所以放我转来。’那博士记了,见阎王时也说是道士。那阎王叫查他身上,只见伸出两只手来是蓝的,问其何故。那博士打着宣科的声音道:&lsquo;曾与温元帅搔胞。’”<span class="q">【张夹批:伯爵辈写照。】</span>说的众人大笑。一面又转过右首来,见下首供着个红脸的却是关帝。上首又是一个黑面的是赵元坛元帅,身边画着一个大老虎。<span class="q">【张旁批:又引入。】</span>白赉光指着道:“哥,你看这老虎,难道是吃素的,随着人不妨事么?”伯爵笑道:“你不知,这老虎是他一个亲随的伴当儿哩。”谢希大听得走过来,伸出舌头道:“这等一个伴当随着,我一刻也成不的。我不怕他要吃我么?”伯爵笑着向西门庆道:“这等亏他怎地过来!”西门庆道:“却怎的说?”伯爵道:“子纯一个要吃他的伴当随不的,似我们这等七八个要吃你的随你,却不吓死了你罢了。”<span class="l">【绣像夹批:趣。】</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总写十兄弟。】</span>说着,一齐正大笑时,吴道官走过来,说道:“官人们讲这老虎,<span class="l">【绣像眉批:落脉无痕,手笔入化。】</span>只俺这清河县,这两日好不受这老虎的亏!往来的人也不知吃了多少,就是猎户,也害死了十来人。”西门庆问道:“是怎的来?”吴道官道:“官人们还不知道。不然我也不晓的,只因日前一个小徒,到沧州横海郡柴大官人那里去化些钱粮,<span class="l">【绣像夹批:照应。】</span>整整住了五七日,才得过来。俺这清河县近着沧州路上,有一条景阳冈,冈上新近出了一个吊睛白额老虎,时常出来吃人。客商过往,好生难走,必须要成群结伙而过。如今县里现出着五十两赏钱,要拿他,白拿不得。可怜这些猎户,不知吃了多少限棒哩!”白赉光跳起来道:“咱今日结拜了,明日就去拿他,也得些银子使。”西门庆道:“你性命不值钱么?”白赉光笑道:“有了银子,要性命怎的!”众人齐笑起来。应伯爵道:“我再说个笑话你们听:<span class="q">【张旁批:又荡开。】</span>一个人被虎衔了,他儿子要救他,拿刀去杀那虎。这人在虎口里叫道:&lsquo;儿子,你省可而的砍,怕砍坏了虎皮。’”<span class="l">【绣像眉批:这才是要钱不要命。】</span>说着众人哈哈大笑。<span class="q">【张夹批:自上面三开至此,总是为冷遇作楔子,不是热结中文字。】</span>

    只见吴道官打点牲礼停当,来说道:“官人们烧纸罢。”一面取出疏纸来,说:“疏已写了,只是那位居长?那位居次?排列了,好等小道书写尊讳。”<span class="q">【张夹批:至此才叙热结正文。】</span>众人一齐道:“这自然是西门大官人居长。”<span class="l">【绣像夹批:怎见得?】【绣像眉批:小人一幅行乐图。】</span><span class="q">【张旁批:目中全无子虚。】</span>西门庆道:“这还是叙齿,应二哥大如我,是应二哥居长。”伯爵伸着舌头道:“爷,可不折杀小人罢了!如今年时,只好叙些财势,<span class="l">【绣像夹批:可怜,可叹。】</span>那里好叙齿!若叙齿,这还有大如我的哩。且是我做大哥,有两件不妥:第一不如大官人有威有德,<span class="l">【绣像夹批:要紧话。】</span>众兄弟都服你;第二我原叫做应二哥,如今居长,却又要叫应大哥,<span class="q">【张夹批:言下已反衬子虚没认第二用,故伯爵自己先坐矣。】</span>倘或有两个人来,一个叫&lsquo;应二哥’,一个叫&lsquo;应大哥’,我还是应&lsquo;应二哥’,应&lsquo;应大哥’呢?”西门庆笑道:“你这

    搊断肠子的,单有这些闲说的!”谢希大道:“哥,休推了。”西门庆再三谦让,被花子虚、应伯爵等一干人逼勒不过,只得做了大哥。第二便是应伯爵,第三谢希,第四让花子虚有钱做了四哥。<span class="q">【张夹批:有钱且居第四,总写子虚不堪。】</span>其余挨次排列。吴道官写完疏纸,于是点起香烛,众人依次排列。吴道官伸开疏纸朗声读道:维大宋国山东东平府清河县信士<span class="q">【张夹批:妙,然则不过作成吴道官一次耳。】</span>

    西门庆、应伯爵、谢希大、花子虚、孙天化、祝念实、云理守、吴典恩、

    常峙节、白赉光等,是日沐手焚香请旨。伏为桃园义重,众心仰慕而敢效

    其风;管鲍情深,各姓追维而欲同其志。况四海皆可兄弟,岂异姓不如骨

    肉?是以涓今政和年月日,营备猪羊牲礼,鸾驭金资,瑞叩斋坛,虔诚请

    祷,拜投

    昊天金阙玉皇上帝,

    五方值日功曹,本县城隍社令,过往一切神衹,仗此真香,普同鉴察。伏

    念庆等生虽异日,死冀同时,期盟言之永固;安乐与共,颠沛相扶,思缔

    结以常新。必富贵常念贫穷,乃始终有所依倚。情共日往以月来,谊若天

    高而地厚。伏愿自盟以后,相好无尤,更祈人人增有永之年,户户庆无疆

    之福。凡在时中,全叨覆庇,谨疏。

    政和年月日文疏

    吴道官读毕,众人拜神已罢,依次又在神前交拜了八拜。<span class="q">【张旁批:只是如此结拜便了。】</span>然后送神,焚化钱纸,收下福礼去。不一时,吴道官又早叫人把猪羊卸开,鸡鱼果品之类整理停当,俱是大碗大盘摆下两桌,西门庆居于首席,其余依次而坐,吴道官侧席相陪。须臾,酒过数巡,众人猜枚行令,耍笑哄堂,<span class="q">【张旁批:只是如此便了。】</span>不必细说。正是:才见扶桑日出,又看曦驭衔山。

    醉后倩人扶去,树梢新月弯弯。

    饮酒热闹间,只见玳安儿来附西门庆耳边说道:“娘叫小的接爹来了,说三娘今日发昏哩,请爹早些家去。”西门庆随即立起来说道:“不是我摇席破座,委的我第三个小妾十分病重,咱先去休。”只见花子虚道:“咱与哥同路,咱两个一搭儿去罢。”伯爵道:“你两个财主的都去了,丢下俺们怎的!<span class="l">【绣像夹批:口吻极肖。】</span>花二哥你再坐回去。”西门庆道:“他家无人,<span class="q">【张旁批:又串入瓶儿。】</span>俺两个一搭里去的是,省和他嫂子疑心。”<span class="q">【张夹批:意在斯人,不觉口头溜出,真有此情。】</span>玳安儿道:“小的来时,二娘也叫天福儿备马来了。”只见一个小厮走近前,向子虚道:“马

    在这里,娘请爹家去哩。”于是二人一齐起身,<span class="q">【张夹批:独写二人同来同往,愈衬后文不堪尤甚。】</span>向吴道官致谢打搅,与伯爵等举手道:“你们自在耍耍,我们去也。”说着出门上马去了。单留下这几个嚼倒泰山不谢土的,在庙流连痛饮不题。

    却表西门庆到家,与花子虚别了进来,问吴月娘:“卓二姐怎的发昏来?”月娘道:“我说一个病人在家,恐怕你搭了这起人又缠到那里去了,故此叫玳安儿恁地说。<span class="q">【张夹批:开首即写月娘无理不通,真无理不通杀人!天下岂有以他人死信之口出来,作我请人之用乎?且是对西门庆说,岂无理不通更可恨。】</span>只是一日日觉得重来,你也要在家看他的是。”西门庆听了,往那边去看,连日在家守着不题。<span class="q">【张夹批:热结十兄弟已完。】</span>

    却说光阴过隙,又早是十月初十外了。<span class="q">【张夹批:</span><span class="q">十月初十外</span><span class="q">。】</span>一日,西门庆正使小厮请太医诊视卓二姐病症,刚走到厅上,只见应伯爵笑嘻嘻走将进来。西门庆与他作了揖,让他坐了。伯爵道:“哥,嫂子病体如何?”西门庆道:“多分有些不起解,不知怎的好。”因问:“你们前日多咱时分才散?”伯爵道:“承吴道官再三苦留,散时也有二更多天气。咱醉的要不的,倒是哥早早来家的便益些。”<span class="q">【张夹批:又足前文。】</span>西门庆因问道:“你吃了饭不曾?”伯爵不好说不曾吃,因说道:“哥,你试猜。”西门庆道:“你敢是吃了?”伯爵掩口道:“这等猜不着。”<span class="q">【张夹批:灵极之笔,却为看武松作势。】</span>西门庆笑道:“怪狗才,不吃便说不曾吃,有这等张致的!”一面叫小厮:“看饭来,咱与二叔吃。”伯爵笑道:“不然咱也吃了来了,<span class="q">【张夹批:又是这等说人。】</span>咱听得一件稀罕的事儿,来与哥说,要同哥去瞧瞧。”<span class="q">【张夹批:看打虎,前已安线在吴道官口中。今止用伯爵来说足矣,乃又不肯直出,却闲闲借不吃饭写出。则打虎真是好看,武松又真是好看;二十分身分,在一闲话描出。《金瓶》笔法惯用此等也。】</span>西门庆道:“甚么稀罕的?”伯爵道:“就是前日吴道官所说的景阳冈上那只大虫,昨日被一个人一顿拳头打死了。”西门庆道:“你又来胡说了,咱不信。”伯爵道:“哥,说也不信,你听着,等我细说。”于是手舞足蹈说道:<span class="q">【张夹批:活现。】</span>“这个人有名有姓,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先前怎的避难在柴大官人庄上,后来怎的害起病来,病好了又怎的要去寻他哥哥,<span class="q">【张夹批:武大朗已出矣。】</span>过这景阳冈来,怎的遇了这虎,怎的怎的被他一顿拳脚打死了。一五一十说来,就象是亲见的一般,又象这只猛虎是他打的一般。<span class="q">【张夹批:一段文字,武二出来,武大亦出来,而虚拟打虎、传闻打虎者,色色皆到,却只是八个“怎的”,两个“象是”便觉奇绝,妙绝。】</span>说毕,西门庆摇着头儿道:“既恁的,咱与你吃了饭同去看来。”伯爵道:“哥,不吃罢,怕误过了。<span class="q">【张夹批:又作声价,可知先不吃饭来,非描伯爵为饭也。】</span>咱们倒不如大街上酒楼上去坐罢。”<span class="q">【张夹批:又作卸脱三人地步。】</span>只见来兴儿来放桌儿,西门庆道:“对你娘说,叫别要看饭了,拿衣服来我穿。”

    须臾,换了衣服,与伯爵手拉着手儿同步出来。路上撞着谢希大,笑道:“哥们,敢是来看打虎的么?”<span class="q">【张夹批:又作声价。】</span>西门庆道:“正是。”谢希大道:“大街上好挨挤不开哩。”于是一同到临街一个大酒楼上坐下。不一时,只听得锣鸣鼓响,众人都一齐瞧看。<span class="q">【张夹批:十倍声价,是好武二。】</span>只见一对对缨枪的猎户,摆将过来,后面便是那打死的老虎,好象锦布袋一般,四个人还抬不动。<span class="q">【张夹批:是虎。是打虎者。】</span>末后一匹大白马上,坐着一个壮士,就是那打虎的这个人。西门庆看了,咬着指头道:“你说这等一个人,若没有千百斤水牛般气力,怎能够动他一动儿。”<span class="l">【绣像眉批:伏数语,便挑动酒楼之避,一针不漏。】</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文照应西门庆这边一句,又使西门庆心中眼中有一武二也。】</span>这里三个儿饮酒评品,按下不题。<span class="q">【张夹批:武二已出,故且用不着药引子也。然而卸脱处又绝不苟。】</span>

    单表迎来的这个壮士怎生模样?但见:雄躯凛凛,七尺以上身材;阔面棱棱,二十四五年纪。双目直竖,远

    望处犹如两点明星;两手握来,近觑时好似一双铁碓。脚尖飞起,深山虎

    豹失精魂;拳手落时,穷谷熊罴皆丧魄。头戴着一顶万字头巾,上簪两朵

    银花;身穿着一领血腥衲袄,披着一方红锦。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应伯爵说所阳谷县的武二郎。只为要来寻他哥子,<span class="q">【张夹批:百忙里又点题面,庶下文冷遇不突,接笋处不费手也。】</span>不意中打死了这个猛虎,被知县迎请将来。<span class="q">【张旁批:天下得意事,都在不意中做出。】</span>众人看着他迎入县里。却说这时正值知县升堂,武松下马进去,扛着大虫在厅前。知县看了武松这般模样,心中自忖道:“不恁地,怎打得这个猛虎!”<span class="q">【张夹批:武松又一照。】</span>便唤武松上厅。参见毕,将打虎首尾诉说一遍。两边官吏都吓呆了。知县在厅上赐了三杯酒,将库中众土户出纳的赏钱五十两,赐与武松。武松禀道:“小人托赖相公福荫,<span class="l">【绣像眉批:不贪财,不□能不吝。】</span>偶然侥幸打死了这个大虫,非小人之能,如何敢受这些赏赐!众猎户因这畜生,受了相公许多责罚,何不就把赏给散与众人,也显得相公恩典。”<span class="q">【张夹批:不知者谓是武松好处,不知此自是作者要武松在清河县中作都头,好遇武大也。】</span>知县道:“既是如此,任从壮士处分。”武松就把这五十两赏钱,在厅上散与众猎户傅去了。知县见他仁德忠厚,又是一条好汉,有心要抬举他,便道:“你虽是阳谷县人氏,与我这清河县只在咫尺。我今日就参你在我县里做个巡捕的都头,专在河东水西擒拿贼盗,你意下如何?”武松跪谢道:“若蒙恩相抬举,小

    人终身受赐。”知县随即唤押司立了文案,当日便参武松做了巡捕都头。众里长大户都来与武松作贺庆喜,连连吃了数日酒。正要回阳谷县去抓寻哥哥,<span class="q">【张夹批:又入正文。】</span>不料又在清河县做了都头,却也欢喜。那时传得东平一府两县,皆知武松之名。正是:壮士英雄艺略芳,挺身直上景阳冈。

    醉来打死山中虎,自此声名播四方。

    却说武松一日在街上闲行,只听背后一个人叫道:“兄弟,<span class="q">【张夹批:二字刺入心肺。】</span>知县相公抬举你做了巡捕都头,怎不看顾我!”武松回头见了这人,不觉的──

    欣从额角眉边出,喜逐欢容笑口开。

    这人不是别人,却是武松日常间要去寻他的嫡亲哥哥武大。<span class="q">【张夹批:方知伯爵口中,及后文两番叙说,为此一句也。】</span>却说武大自从兄弟分别之后,因时遭饥馑,搬移在清河县紫石街赁房居住。人见他为人懦弱,模样猥蕤,起了他个浑名叫做三寸丁谷树皮,俗语言其身上粗糙,头脸窄狭故也。只因他这般软弱朴实,多欺侮也。这也不在话下。<span class="q">【张夹批:写子虚、武大是一类,是两样,却不犯手。】</span>且说武大无甚生意,终日挑担子出去街上卖炊饼度日,不幸把浑家故了,丢下个女孩儿,年方十二岁,名唤迎儿,爷儿两个过活。那消半年光景,又消折了资本,移在大街坊张大户家临街房居住。张宅家下人见他本分,常看顾他,照顾他依旧卖些炊饼。闲时在铺中坐地,武大无不奉承。因此张宅家下人个个都欢喜,在大户面前一力与他说方便。因此大户连房钱也不问武大要。

    却说这张大户有万贯家财,百间房屋,年约六旬之上,身边寸男尺女皆无。妈妈余氏,主家严厉,房中并无清秀使女。只因大户时常拍胸叹气道:“我许大年纪,又无儿女,虽有几贯家财,终何大用。”妈妈道:“既然如此说,我叫媒人替你买两个使女,早晚习学弹唱,服侍你便了。”大户听了大喜,谢了妈妈。过了几时,妈妈果然叫媒人来,与大户买了两个使女,一个叫做潘金莲,<span class="q">【张夹批:出金莲。】</span>一个唤做白玉莲。玉莲年方二八,乐户人家出身,生得白净小巧。这潘金莲却是南门外<span class="q">【张夹批:南门外,记清。】</span>潘裁的女儿,排行六姐。因他自幼生得有些姿色,缠得一双好小脚儿,<span class="l">【绣像夹批:是祸根。】</span>所以就叫金莲。他父亲死了,做娘的度日不过,从九岁卖在王招宣府里,<span class="l">【绣像夹批:伏。】</span><span class="q">【张夹批:王招宣,须记清。】</span>习学弹唱,闲常又教他读书写字。他本性机变伶俐,不过十二三,就会描眉画眼,傅粉施朱,品竹弹丝,女工针指,知书识字,梳一个缠髻儿,着一件扣身衫子,做张做致,乔模乔样。<span class="l">【绣像夹批:一生伎俩。】</span><span class="q">【张夹批:金莲小传,开卷数语直与西门庆相对。】</span>到十五岁的时节,王招宣死了,潘妈妈争将出来,三十两银子转卖于张大户家,与玉莲同时进门。大户教他习学弹唱,金莲原自会的,甚是省力。金莲学琵琶,<span class="q">【张夹批:又点琵琶。】</span>玉莲学筝,这两个同房歇卧。主家婆余氏初时甚是抬举二人,与他金银首饰装束身子。后日不料白玉莲死了,止落下金莲一人,长成一十八岁,出落的脸衬桃花,眉弯新月。张大户每要收他,只碍主家婆厉害,不得到手。<span class="l">【绣像夹批:倒好。】</span>一日主家婆邻家赴席不在,大户暗把金莲唤至房中,遂收用了。正是:莫讶天台相见晚,刘郎还是老刘郎。

    大户自从收用金莲之后,不觉身上添了四五件病症。端的那五件?<span class="q">【张夹批:大户五件病,西门五件事,遥遥相对,然有事不愁无病也。】</span>第一腰便添疼,第二眼便添泪,第三耳便添聋,第四鼻便添涕,第五尿便添滴。自有了这几件病后,主家婆颇知其事,与大户嚷骂了数日,将金莲百般苦打。大户知道不容,却赌气倒赔了房奁,要寻嫁得一个相应的人家。大户家下人都说武大忠厚,见无妻小,又住着宅内房儿,堪可与他。这大户早晚还要看觑此女,<span class="l">【绣像夹批:有理。】</span>因此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为妻。这武大自从娶了金莲,大户甚是看顾他。若武大没本钱做炊饼,大户私与他银两。武大若挑担儿出去,大户候无人,便踅入房中与金莲厮会。武大虽一时撞见,原是他的行货,不敢声言。朝来暮往,也有多时。忽一日大户得患阴寒病症,呜呼死了。<span class="q">【张夹批:金莲起手试手段处,已斩了一个愚夫。】</span>主家婆察知其事,怒令家僮将金莲、武大即时赶出。武大故此遂寻了紫石街西王皇亲房子,赁内外两间居住,依旧卖炊饼。

    原来这金莲自嫁武大,见他一味老实,人物猥琐,甚是憎嫌,<span class="l">【绣像夹批:自然。】</span>常与他合气。报怨大户:“普天世界断生了男子,何故将我嫁与这样个货!每日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只是一味吃酒,着紧处却是锥钯也不动。奴端的那世里悔气,却嫁了他!是好苦也!”常无人处,唱个《山坡羊》为证:想当初,姻缘错配,奴把你当男儿汉看觑。不是奴自己夸奖,他乌鸦

    怎配鸾凤对!奴真金子埋在土里,他是块高号铜,怎与俺金色比!他本是

    块顽石,有甚福抱着我羊脂玉体!好似粪土上长出灵芝。奈何,随他怎样,

    到底奴心不美。听知:奴是块金砖,怎比泥土基!

    看官听说:但凡世上妇女,若自己有几分颜色,所禀伶俐,配个好男子便罢了,若是武大这般,虽好杀也未免有几分憎嫌。自古佳人才子相配着的少,买金偏撞不着卖金的。

    武大每日自挑担儿出去卖炊饼,到晚方归。那妇人每日打发武大出门,只在帘子下嗑瓜子儿,<span class="l">【绣像夹批:好消遣。】</span><span class="q">【张夹批:此处已伏帘子。】</span>一径把那一对小金莲故露出来,勾引浮浪子弟,日逐在门前弹胡博词,撒谜语,叫唱:“一块好羊肉,如何落在狗嘴里?”油似滑的言语,无般不说出来。因此武大在紫石街又住不牢,要往别处搬移,与老婆商议。妇人道:“贼馄饨不晓事的,你赁人家房住,浅房浅屋,可知有小人罗唣!不如添几两银子,看相应的,典上他两间住,却也气概些,免受人欺侮。”武大道:“我那里有钱典房?”妇人道:“呸!浊才料,你是个男子汉,倒摆布不开,常交老娘受气。没有银子,把我的钗梳凑办了去,有何难处!<span class="l">【绣像眉批:此处亦复能贤。】</span>过后有了再治不迟。”<span class="q">【张夹批:本来犹可为善,则王婆可剐也。】</span>武大听老婆这般说,当下凑了十数两银子,典得县门前楼上下两层四间房屋居住。第二层是楼,两个小小院落,甚是干净。

    武大自从搬到县西街上来,照旧卖炊饼过活,<span class="q">【张夹批:此一篇清析文字,下文用“不想这日”四字,便瞒过插入的这篇文字去。妙妙!】</span>不想这日撞见自己嫡亲兄弟。当日兄弟相见,心中大喜。一面邀请到家中,让至楼上坐,房里唤出金莲来,与武松相见。因说道:“前日景阳冈上打死大虫的,便是你的小叔。<span class="l">【绣像夹批:好不气概。】</span>今新充了都头,是我一母同胞兄弟。”<span class="l">【绣像夹批:值得卖弄。】</span><span class="q">【张夹批:遥映“热结”。】</span>那妇人叉手向前,便道:“叔叔<span class="q">【张夹批:一。】</span>万福。”武松施礼,倒身下拜。妇人扶住武松道:“叔叔<span class="q">【张夹批:二。】</span>请起,折杀奴家。”武松道:“嫂嫂受礼。”两个相让了一回,都平磕了头起来。少顷,小女迎儿拿茶,二人吃了。武松见妇人十分妖娆,只把头来低着。<span class="l">【绣像夹批:不老气。】</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写妇人,写武松,毛发皆动。】</span>不多时,武大安排酒饭,款待武松。

    说话中间,武大下楼买酒菜去了,丢下妇人,独自在楼上陪武松坐地。看了武松身材凛凛,相貌堂堂,又想他打死了那大虫,毕竟有千百斤气力。<span class="l">【绣像眉批:此想入神。】【绣像夹批:慧想,慧想。】</span>口中不说,心下思量道:<span class="q">【张夹批:又从打虎上入妇人心事,我固云《金瓶》惯用此曲笔也。】</span>“一母所生的兄弟,怎生我家那身不满尺的丁树,三分似人七分似鬼,奴那世里遭瘟撞着他来!如今看起武松这般人壮健,何不叫他搬来我家住?想这段姻缘却在这里了。”于是一面堆下笑来,问道:“叔叔<span class="q">【张夹批:三。】</span>你如今在那里居住?每日饭食谁人整理?”武松道:“武二新充了都头,逐日答应上司,别处住不方便,胡乱在县前寻了个下处,每日拨两个土兵伏侍做饭。”妇人道:“叔叔<span class="q">【张夹批:四。】</span>何不搬来家里住?省的在县前土兵服侍做饭腌臜。一家里住,早晚要些汤水吃时,也方便些。就是奴家亲自安排与叔叔<span class="q">【张夹批:五。】</span>吃,也干净。”武松道:“深谢嫂嫂。”妇人又道:“莫不别处有婶婶?可请来厮会。”<span class="l">【绣像夹批:细心。】</span>武松道:“武二并不曾婚娶。”妇人道:“叔叔<span class="q">【张夹批:六。】</span>青春多少?”武松道:“虚度二十八岁。”妇人道:“原来叔叔<span class="q">【张夹批:七。】</span>倒长奴三岁。叔叔<span class="q">【张夹批:八。】</span>今番从那里来?”武松道:“在沧州住了一年有馀,只想哥哥在旧房居住,不道移在这里。”妇人道:“一言难尽。自从嫁得你哥哥,吃他忒善了,被人欺负,才到这里来。若是叔叔<span class="q">【张夹批:九。】</span>这般雄壮,谁敢道个不字!”武松道:“家兄从来本分,不似武松撒泼。”<span class="l">【绣像夹批:和盘托出。】</span>妇人笑道:“怎的颠倒说!常言:人无刚强,安身不长。奴家平生性快,看不上那三打不回头,四打和身转的”武松道:“家兄不惹祸,免得嫂嫂忧心。”<span class="q">【张夹批:一路纯是白描勾挑。】</span>二人在楼上一递一句的说。有诗为证:叔嫂萍踪得偶逢,娇娆偏逞秀仪容。

    私心便欲成欢会,暗把邪言钓武松。

    话说金莲陪着武松正在楼上说话未了,只见武大买了些肉菜果饼归家。放在厨,走上楼来,叫道:“大嫂,你且下来则个。”那妇人应道:“你看那不晓事的,!叔叔<span class="q">【张夹批:十。】</span>在此无人陪侍,却交我撇了下去。”<span class="l">【绣像夹批:哥哥也陪得,不必定要嫂嫂。】</span>武松道:“嫂嫂请方便。”妇人道:“何不去间壁请王乾娘来安排?只是这般不见便。”<span class="l">【绣像夹批:伏脉。】</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出王婆。】</span>武大便自去央了间壁王婆来。安排端正,都拿上楼来,摆在桌子上,无非是些鱼肉果菜点心之类。随即烫酒上来。武大叫妇人坐了主位,武松对席,武大打横。三人坐下,把酒来斟,武大筛酒在各

    人面前。那妇人拿起酒来道:“叔叔<span class="q">【张夹批:十一。】</span>休怪,没甚管待,请杯儿水酒。”武松道:“感谢嫂嫂,休这般说。”武大只顾上下筛酒,那妇人笑容可掬,满口儿叫:“叔叔,<span class="q">【张夹批:十二。】</span>怎的肉果儿也不拣一箸儿?”<span class="l">【绣像夹批:还有</span><span class="l">肉卷儿哩</span><span class="l">!】</span>拣好的递将过来。武松是个直性的汉子,只把做亲嫂嫂相待。谁知这妇人是个使女出身,惯会小意儿。亦不想这妇人一片引人心。那妇人陪武松吃了几杯酒,一双眼只看着武松的身上。武松吃他看不过,只得倒低了头。<span class="l">【绣像夹批:二官太嫩。】</span><span class="q">【张夹批:又描妇人武二一遍。】</span>吃了一歇,酒阑了,便起身。武大道:“二哥没事,再吃几杯儿去。”武松道:“生受,我再来望哥哥嫂嫂罢。”都送下楼来。出的门外,妇人便道:“叔叔<span class="q">【张夹批:将上文无数叔叔,至此一总。】</span>是必上心搬来家里住,若是不搬来,俺两口儿也吃别人笑话。亲兄弟难比别人,<span class="q">【张夹批:虽是金莲的话,却是一回的总结,试思文不一总,只顾写下半回,如何结上半回?文字照顾之法,全在人不能测也。】</span>与我们争口气,也是好处。”<span class="l">【绣像夹批:大义激之。】</span>武松道:“既是嫂嫂厚意,今晚有行李便取来。”妇人道:“奴这里等候哩!”<span class="q">【张夹批:又点琵琶。】</span>正是:满前野意无人识,几点碧桃春自开。

    <span class="z">【文龙批:《金瓶梅》淫书也,亦戒淫书也。观其笔墨,无非淫语淫事,开手第一回,便先写出第一个淫人来,一见武松,使出许多淫态,露出许多淫情,说出许多淫话。设非正直如武松,刚强如武松,其不为金莲之所淫也盖罕。《水浒》以武松为天人,其以此也夫!吾故曰淫书也。</span>

    究其根源,实戒淫书也。武松一失足,便不得为英雄,且不如西门庆,并不可以为子为弟,直不得呼为人。人皆当以武松为法,而以西门庆为戒。人鬼关头,人禽交界,读者若不省悟,岂不负作者苦心乎?是是在会看不会看而已。

    然吾谓究竟不宜看。孟子云:人皆可以为尧舜。其不能为者,大抵禀气所拘,人欲所蔽。而吾谓人皆可以为西门庆,其不果为者,大抵为父母之所管,亲友之所阻,诗书之所劝,刑法之所临,而其心固未必不作非非想也。假令无父母,无兄弟,有银钱、有气力,有工夫,无学问,内无劝诫之妻,外有引诱之友,潘金莲有挑帘之事,李瓶儿为隔墙之娇,其不为西门庆也盖亦罕。无其事尚难防其心,有其书即思效其人,故曰不宜看者,此也。】

    按:此评写于光绪六年(1880)正月初三(农历,下同)。光绪五年(1879)五月十日曾写有一则附记。文龙时为南陵知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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