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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稗疏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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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周牲,特不纯骍耳。 者,牛脊也。其字从冈,犹山脊之为冈也。盖鲁公之牲唯脊赤,而他亦不毛矣。若群公,则并其脊而不毛。许慎说:“ ,特牛也”,非是。特,牛父也。宗庙之牛,角握犊也。岂有以老牡牛已合牝生子者而用祀哉!

    牺尊

    “牺”音素何切,与牺牲之牺音羲者,音羲皆别。毛《传》曰:“有沙亦音素何切 饰也。”有沙饰者,郑司农众所谓“饰以翡翠”也。郑康成《明堂位》《注》亦曰:“以沙羽为画饰。”沙者,翡翠之羽也。按《周礼》:献即牺字 尊,天子时享,盛酌醴以荐朝践;诸侯六献,则庀象尊以下而无牺尊。故《明堂位》曰:鲁用牺尊,广鲁于天下也。《诗》于此侈大而言之曰“将将”。将将者,大词也。其后齐欲享定公,而孔子曰“牺象不出门”,则诸侯皆僭用之矣。《集传》据《三礼图》,以牺为画牛于腹。不知鼎以饪肉,故范牛以象大烹之盛,尊以盛醴,奚所取于太牢?若《宣和博古图》有牺尊,铸作牛形,刻肖纤巧,绝不类古朴之制,断非商、周彝器,而当时伪骨董家窃王安石、陆佃之说,仿为之以绐徽宗者,盖不足信。梁炰刘杳答沈约书曰:“鲁郡得齐子尾送女器,作牺形。”此乃大夫家闺房亵玩之具,非先王时享盛醴之彝器,或据此以为牺尊,为诬而已。

    毛炰

    毛《传》曰:“毛炰,豚也。”按《内则》,豚若将皆为炮。将,羊也。炮者,涂之以泥,实之以枣,以火炮之,毛与皽皆去,故曰:“毛炰。”要羊豚皆然,而非但豚也。“有兔斯首,炮之燔之。”是兔亦可炰也。若《周礼》有云:“毛炰之豚”,则以牢牲最为下,故终言之,亦非谓毛炰之但为豚尔。

    三寿作朋

    郑《笺》云:“三寿,三卿也。”文义甚为牵强。且鲁僖之世,三家始命,而史克作颂之年,季孙行父、公孙敖皆少,安得遽以寿祝之!《集传》曰;“与冈陵等而为三”,于文义亦不安。按《博古图》载周《晋姜鼎铭》曰:“三寿是利。”晋六卿,非三。且卿之寿利,不当载之姜氏之鼎。铭文无“冈陵”之语。是“三寿”古之通词,非仅为鲁设矣。“三寿”者,寿之三等也。《养生经》曰:“上寿百二十,中寿百年,下寿八十。”《左传》晏子谓叔向曰:“三老冻馁。”杜预《解》曰:“三老谓上寿中寿下寿,皆八十以上。”《论衡》曰:“《春秋》说上寿九十,中寿八十,下寿七十。”三说不同。其为上、中、下之三等均也。而黄帝、尧、舜、文、武、太公、召公、及汉初伏生、张苍皆逾百岁,则古者不以九十为上寿,是《养生经》之言确于《论衡》矣。“朋”,并也。“三寿作朋”者,合并三寿,祝孝孙以无疆之寿也。

    鲁邦所詹

    毛《传》曰:“詹,至也。”盖与“六日不詹”之詹意近。至者,疆界所抵也。泰山之西南为鲁,东北为齐,极其封域而言之,泰山为鲁东北所至之境也。《集传》谓“詹与瞻同”,非是。瞻者遥望之辞,故鲁祭四望,而《春秋》书“三望”,泰山在封内,非所望也。此以张大鲁疆宇之广,与下“奄有”“遂荒”同意。故知毛说为长。

    居常与许

    毛《传》曰:“常、许,鲁南鄙,西鄙。”乃郑氏则谓:“许田,鲁朝宿之邑。常或作尝,在薛之旁,《春秋》,筑台于薛,孟尝君食邑于薛,皆即此常。”以实考之,郑说非也。薛旁之尝为田文封邑者,春秋之薛国也。薛灭于宋。齐灭宋而有薛,田文食焉。若《春秋》筑台于薛,地近于郎。且庄公已筑台于彼,不待僖公而后复之。孟子之时,鲁犹方五百里,故宇亡恙,安得僖公所居而遽为田文所有邪?

    若许田之许,则在天子东都畿内,所谓甫田也。今之中牟,甫许古通用。 谓之田者,诸侯朝宿之邑,视天子之士禄,有其田而不得有其土地,山泽仍归天子,而宣王得以行狩焉。鲁自隐公以许易祊,桓公元年郑伯以璧假许田,嗣是终非鲁有。僖公三十三年郑辞 子曰:“郑有原圃。”则是终僖公之世,许为郑有矣。昭公十二年楚灵王曰:“我皇祖伯父,旧许是宅,今郑人贪赖其田。”旧许,对许男之国为新许也。则又终春秋之世,许为郑有矣。而僖公之未尝得复许田,又可知也。

    此诗所颂“居常与许,复周公之宇”者,盖谓晋文公执曹伯,命反诸侯之侵地,而鲁取济西田也。常、许其济西之下邑与?曹在鲁之西南。鲁之分曹地,自洮堆小切 以南,东传于济;臧文仲由重馆往受之。重馆在方房 与预 县,盖今之鱼台县也。《水经》:“济水迳冤句县今曹州 ,又东北过寿张县西界,汶水从东北来注之。”鱼台、寿张之间正值鲁之西鄙、南鄙,则毛公所云,其为曹之侵地明矣。《集传》亦因许田之终于不复而疑郑氏之说,故谓鲁人以是愿之。乃筑台之薛初未尝失,而东都畿内之许田不可言“居”,终不可曲为康成讳也。地名同者不一,不博考其疆域之合,但据他见之名而指以为然,其不失者鲜矣。

    商颂

    依我磬声

    郑《笺》云:“磬,玉磬也。”按:古者通谓玉为石,故八音言石而不言玉。凡石不能俱为磬;可以为磬者,玉之属。乃《集传》云:“玉磬,堂上升歌之乐,非石磬也。”别玉于石,而谓别设玉磬以合歌,而非堂下四县之笙磬、颂磬,不知何据。

    按:玉磬之别见者,唯《郊特牲》有曰:“诸侯之宫县而击玉磬,诸侯之僭礼也。”则似天子之乐特有玉磬。然在宫县之列,则固不设于堂上矣。《礼》:“大禘,升歌《清庙》,下而管象,以舞《大武》。”以周准殷,必堂上歌而堂下合乐,不能易也。故曰“歌者在上”,重人声也。此诗所咏,有鞉鼓,有庸鼓,有《万舞》,则为堂下之合乐而非升歌,明矣。

    《郊特牲》曰:“殷人尚声,臭味未成,涤荡其声。乐三阕,然后出迎牲。”则乐固作于初献之顷,礼未备之前也。升歌者,必于迎牲之后,尸已坐侑,然后堂上之歌,与瑟作焉。准诸燕礼,乐三阕者,犹宾升之奏《肆夏》也。升歌者,犹辩遍 献礼成,然后工升歌《鹿鸣》也。堂下之县,笙磬在阼阶东,颂磬在阼阶西,即此诗之磬也。建鼓在阼阶西,荡在建鼓之间,鼗倚于颂磬西纮。建鼓、鼗即此诗之鼗鼓也,荡即此诗之管也,俱为堂下之乐。磬无缘独在堂上矣。

    诸乐合作,而以磬为度。故曰:“既和且平,依我磬声。”言鼗鼓之依磬以和平也。磬于诸乐清而短,倘在堂上,则与堂下诸县杳不相闻,而又何以相依哉?故《孟子》曰:“金声而玉振之。”玉磬与钟 相与终始为条理,使玉磬独在堂上,则为弦歌之条理,而不与金相为终始矣。

    且人声自与丝合,而玉之铿然起、戛然止者,必不相得。有耳有心,即不必得闻古乐,固可以测知之。故歌工四人则二瑟,歌工六人则四瑟,未闻有击磬者与焉。唯瑟为能合歌,以轻清泛其余韵。而古乐句均调简,自然有节,不似俗乐之长短参差,须拍板以节之,又况磬音之清细者乎?故曰:“朱弦疏越,一唱而三叹。”明堂上之仅有瑟而无磬也。则磬为堂下之县,而玉磬之即石磬审矣。郑《笺》曰:“堂下诸县与诸管声皆和平不相夺伦,又与玉磬之声相依。”是也。

    天命玄鸟

    毛《传》曰:“春分,玄鸟降。高辛率简狄与之祈于郊禖而生契。故本其为天所命,以玄鸟至而生焉。”许慎曰:“《明堂》《月令》,玄鸟至之日,祠于高禖以请子。请子必以 至之日者, 春分来,秋分去,开生之候鸟也。”蔡邕《月令章句》曰:“玄鸟感阳而至,其来主为孚乳蕃滋,故重其至日,因以用事。契母简狄,盖以玄鸟至日有事高禖而生契焉。”凡此诸说,文具简明,不言吞卵也。故《天问》亦曰:“简狄在台,喾何宜?玄鸟致胎,女何喜?”“致”云者,若或致之,而非燕卵之为胎元也。褚先生曰:“鬼神不能自成,须人而生。”其说韪已。

    乃谶纬之学兴,始有谓简狄吞燕卵而生契者。司马迁、王逸迭相传述,郑氏惑之,因以释经。后儒欲崇重天位,推高圣人,而不知其蔽入于妖妄,有识者所不能徇也。高辛早年继嗣未广,故修郊禖之祷。简狄随帝后以往,祷已而生契。而契之生,实以高辛之宜之,故曰“喾何宜”。宜,合也,欢也,犹《生民》之所谓“攸介攸止”也。故王充辨之曰:“使契母咽燕卵而妊,是与兔之吮毫同矣。燕卵,形也,非气也,安能生人?燕之身不过五寸,其卵安能成七尺之形?或时契母适欲裹妊,遭吞燕卵也。”以愚论之,乃有不止如充之所云者。凡吞物者,从口达吭,从吭入胃,达于肠。胃气所蒸,虽坚重之质,亦从化而靡,精者为荣卫,粗者为二便。而女子之妊,乃从至阴纳精,而上藏于带脉之间。子室在肠胃之外,相为隔绝。燕卵安能不随蒸化,复越胃穿肠,达子室而成胞胎乎?或有谓禹母吞薏苡而生禹者,则以薏苡能催生产,今方家犹用之。禹母或时产难,因食之而生耳。若夫燕卵,既非食品,又不登于方药,契母何为而吞之?且如郑氏所云燕遗卵者,将遗之于地邪?则燕卵轻脆,必致糜烂。即偶遗于衿袖笥筐之中,有仁心者自应求其巢而纳之。不然,聊玩之,终弃之而已。即闾井匹妇,尽古今,遍海内,未闻更有一人吞燕卵者。况简狄为帝室妃嫔,必娴矩度,而乍拾燕卵,急投口中,遽然囫囵咽之。有是理哉?若以为知其可以生子而吞之,则简狄亦妖而不经矣。褚先生又云“含 卵而误吞之”,与王充偶吞之说相似。乃明明一玄鸟之卵,何用含之?而亦何致误吞?借令简狄之有童心而戏含之,误吞之,后又何如契之生为此卵之化邪?有人道乎?无人道乎?其怪诞不待辨而知矣。

    诗所云“降”者,言玄鸟之降也。《诗》虽四言为句,然文意互相承。受唐人犹知用此活法,所以与许浑一流俗诗迥别。燕之来也,不知其所自至,若从天而降者然,又高飞而下入檐楹以营巢,故曰“降”,犹“戴胜降于桑”之“降”尔。毛《传》言之甚详。郑氏起而邪说兴,朱子弗辟而从之,非愚所知也。毛公传经于汉初,师承不诡。其后谶纬学起,诬天背圣,附以妖妄,流传不息。乱臣贼子伪造符命,如萧衍菖花,杨坚鳞甲,董昌罗平之鸟,方腊袞冕之影,以惑众而倡乱,皆俗儒此等之说为之作俑。又况其云无人道而生者,尤罗睺指腹、宝志鸟窠之妖论,彼西域者男女无别,知母而不知父,族类原不可考,姑借怪妄之说以自文其秽。而欲使堂堂中国之帝王圣贤比而同之,奚可哉!

    韦、顾、昆吾

    昆吾国在今濮州。《左传》,卫侯梦人登昆吾之观。杜预曰:“卫有观在古昆吾氏之虚,今濮阳城中”,是也。《后汉书·郡国志》亦云:“濮阳,古昆吾国。”则汤伐昆吾,伐之于濮也。《竹书》:“夏帝芬封昆吾于有苏。帝厪之世,昆吾迁于许。”而沈约注云:“昆吾已姓,封于卫。夏衰为伯,迁于旧许。”约之误也。昆吾始封有苏,非封于卫。且濮之为卫,在卫成公迁帝邱之后,其初濮非卫地。《左传》楚灵王曰:“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此言昆吾始封之君,吴回之子,陆终之孙,于季连为兄者;其宅旧许,在夏后之世,历殷六百载,自许迁濮,而当汤伐之之时,则在濮而不在许也。

    韦者,豕韦氏也。杜预《左传解》曰:“豕韦,国名。东郡白马县东南有韦城。”白马,今之滑县。《一统志》:“滑县有豕韦故国。”伐韦,伐之于滑也。若范宣子曰:“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则非此所伐之韦。”《竹书》:“夏孔甲元年废豕韦,命刘累。七年,刘累迁于鲁阳。帝昊沈约曰:一作皋。 元年,使豕韦复国。”杜预亦云:“累寻迁鲁阳,豕韦复国。”盖豕韦故国与刘累之后迭相兴废,而此所伐之韦,乃夏之故封,非刘累之后也。

    顾亦己姓之国,则亦昆吾之裔也。《左传》哀公二十一年:“公及齐侯盟于顾,公先至于阳谷。”则顾在阳谷左右,滑之东,濮之南,与豕韦、昆吾相为唇齿,亘居河北山东,峙立亳之北陲,助桀为虐,以挠制汤而使不得西向安邑。故汤于征葛之后渡河北讨,除腹心之寇,而后可伸伐桀之师。盖桀恃三蘖以扼商之背,纣恃崇、黎以掩周之后。故三蘖未殄,商师不能西指,崇、黎未戡,周人且有内忧。赵充国所谓帝王之师,出于万全,道所不能废也。桀虽处西,而党援在东,故其后败走三朡,孔安国:曰今定陶。 则三蘖所结连东国以为桀奥援者已久。而昆吾、豕韦以霸国之余业,乃其宗主。三蘖已灭,故桀虽东走,而无与为渊薮,不得已而奔南巢。则前此之倚山东以制毫者,非一晨一夕之谋矣。故曰:“苞有三蘖”,言其连蔓而相属也。《竹书》纪桀二十八年汤取韦,遂征顾;二十九年取顾。三十年征昆吾,遂自陑征夏邑。盖始则从南而北,终则山东尽平,乃由河北度井陉而伐夏。其次第如此。非熟考地理,不足以征其用兵之大略也。

    冞入其阻

    毛《传》曰:“冞,深也。”今按:《说文》冞本作 ,从网从米。许慎曰:“ ,周行也。”盖网垂其上,周行以冒之。故郑《笺》曰:“ 冒也。”“ 入其阻”者,周行以冒之。楚自唐、邓东抵江滨方城、冥厄、穆陵、黄土诸关,西接商、洛,东讫蕲、黄,带险千里,攻一道以入,则孤军受制。高宗大起师徒,四面坌入,使之莫有适守,而后楚不能旁出以挠我。师众役久,故《易》曰:“三年乃克之,惫也。” 字与深全别,今俗 作罙, 作深。故徇毛公之说,较为易晓,《集传》因而从之,亦或缘此。

    景山

    曹植《洛神赋》曰:“陵景山。”李善《注》曰:“《河南郡图经》曰:景山,缑氏县南七里。”盖居洛水之滨,为洛 之上游,地近偃师。故椒举曰:“商有景、亳之命。”亳,西亳也即偃师 。是以取其松柏,就近而浮于河、洛,以供商邑之用。若《玄鸟》之诗曰“景、员维河”者,概商王畿之地,自西而东之词也。员盖《春秋》“会卫、宋于郧”之郧。杜预《解》曰“广陵之发阳”是也。自缑氏抵发阳方千里,商之邦畿千里,于此见矣。《山海经》有两景山,一在山西解州,所谓“南望盐贩之泽”者也;一在郧阳房县,所谓沮水所出也。迹其地道,皆非此之景山。若《卫风》“景山与京”之景,自当音于景切,言测影以卜地也。缑氏之景山,去楚丘几千里,了不相涉。《集传》引此诗以释彼,非是。

    《诗经稗疏》卷四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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