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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稗疏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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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滞于文句而伤理者不一,如“言从之迈”,则云“欲自杀求从古人”;“匪上帝不时”,则云“纣之乱,非其生不得其时”。如此类迂鄙不成理者,《集传》俱辟之,而于此独未削正何也?

    我从事独贤

    《小尔雅》云:“我从事独贤,劳事独多也。”贤之训多,与射礼“某贤于某若干纯”之“贤”同义。故孟子曰:“我独贤劳”,言多劳也。以为贤不肖之贤,则于文义不通。

    鼓钟将将

    将将,声之大也。喈喈,声之和也。汤汤,流之盛也。湝湝,流之徐也。大与盛,和与徐,各以类兴。毛《传》无所分别,《集传》因之,失之疏。

    笙磬同音

    毛《传》曰:“笙磬,东方之乐也。”盖笙磬者磬名,非笙与磬也。《周礼·视瞭》:“击颂磬、笙磬。”郑《注》:“笙,生也。”“颂或作庸;庸,功也。”有谓笙磬与笙声相应,颂磬与镛声相应者,失之。颂磬犹《春秋》之有颂琴。颂为磬名,则笙非有簧之吹器可知。《大射礼》:“笙磬西面,其南笙钟,其南 ,皆南陈”;“颂磬东面,其南钟,其南 。”《注》曰:“东为阳中,万物以生。大簇所以金奏,赞阳出滞;姑洗所以修洁百物,考神纳宾,是以东方钟磬谓之笙。”笙之为言,生也。笙磬一物,而曰“同音”者,毛《传》所谓“四县皆同”是也。笙磬,笙钟, ,一县也。建鼓在西,与应鼙,二县也。颂磬,钟, ,三县也。建鼓在南者,与朔鼙,四县也。统诸笙磬以该三县者,笙磬在阼阶东北上,为四县之尊,以振诸乐,群声之统也。

    或肆或将

    毛《传》曰:“肆,陈;将,齐依下去声 也。”郑《笺》曰:“有肆依下音剔 其体骨于俎者,或奉持而进之者。”今按:此连“剥”“亨”而言,未及陈列奉进。“肆”当从郑,“将”当从毛。《仪礼》,肆与鬄同,析解之登俎也。《尔雅》:“将,齐也。”郭《注》曰:“谓分齐也。”齐音才细切。所谓分齐者,如肵俎用心舌,祭用肺,尸俎用右肩,祝俎用髀之类,各有所宜分,故谓之齐。若以陈进言之,则当在“为俎孔硕”之下矣。此诗一章言粢盛,二章言牺牲,三章言俎豆,俎豆陈而后及献酬,四章言致嘏,五章言尸谡以及馂余,而六章终之。古祭礼之次第节文赖此以考,读者当循序求之。若方言“剥”“亨”,而遽及陈列奉进,则陵杂而无章矣。

    祝祭于祊

    郑《笺》云:“使祝旁求之平生门内之旁。”今按:《有司彻礼》“乃燅尸俎”,《注》曰:“独言尸俎,则祝与佐食,不与傧尸之礼。”故出迎尸者主人,而异于正祭之使祝迎。盖傧尸者不事神而专事尸,无祝告,不拜妥,不嘏,祝无事焉。或诸侯之绎礼,其礼盛,当其奠也,有告祊之事。《郊特牲》曰:“直祭祝于主,索祭祝于祊。”祝,告也,非谓太祝之官也。所谓祝者,若《特牲馈食礼》祝曰“孝孙某圭为而孝荐之”者是也。祝于门而飨尸于堂,重在尸而不在祊。《礼器》曰:“为祊乎外。”《注》云:“既设祭于室而事尸于堂。”《郊特牲》曰“祊之于东方”,失之矣。祊宜在庙门之西室。门者,庙门也,门有室焉。郑氏云“平生门内之旁”,未是。祝不言使,郑氏赘加“使”字。即绎祭用祝,而祝祭必君自莅之,祝不专其事。祝不专事,则求神者君自求之,不当云“使祝旁求”也。则祝为祝告之祝,而非太祝之祝明矣。

    但此诗言“烝、尝”之正祭,方在“剥”“亨”“肆”“将”之始,不当遽及绎祭,则意《郊特牲》所谓索祭者,荐熟之后,有此“祝告于祊”之礼,正祭及绎皆有之,而绎则省直祭而存索祭,不必绎而始祝于祊也。时享礼亡,郑氏亦无从考,而漫以意度之尔。

    曾孙田之

    曾孙者,对曾祖考庙而言也。大夫三庙,一始祖,二祖,三祢。不祀曾祖,不得称曾孙。《少牢馈食礼》,筮祝嘏皆称孝孙。孝孙者,对祖而言。凡称曾孙,皆君也。《书》曰“有道曾孙”是已。若《楚茨》之称孝孙。则自成王对文王而言。天子可称孝孙,卿不可称曾孙,足知此诗,非公卿有田禄者之诗矣。

    自此以下数篇,《集传》皆云“有田禄者”。诸侯入相于天子,在王国且不敢用侯礼,故卫武公乘重较而不乘辂车。若卿食侯禄,不世其国,自循三庙之制。况云“有田禄”,其词尤卑。乍有而非固有,安得遽立五庙?且此诗云:“从以骍牡”,异于周公之用白牡;启毛 ,杀用鸾刀、尤非人臣所得而用。《楚茨》云“洁尔牛羊”,太牢具也。“以往烝尝”,天子之岁事异于诸侯之尝则不 也。“祝祭于祊”者,直祭、索祭而兼举也。“鼓钟送尸”者,尸谡而金奏肆夏也。《甫田》云“以方”者,大司马罗弊献禽之祀,天子之猕也。《大田》云“俶载南亩”者,耕耤之礼也。皆天子之事,非人臣之所敢僭,凡此诸篇,皆当以《序》为正。

    南东其亩

    《司马法》曰:“六尺为步,步百为亩。”步百者,积一亩之实也。取百步之积而方之,则每方十步。而黍、稷、菽、麦之地与稻田殊,其塍埒必狭长乃可行水。然朱子谓广一步长百步,则太狭而与井地不合。且田体皆顺,抑与此言“南东其亩”者舛异。“南东其亩”者,或南北其亩,或东西其亩也。《考工记》:“耜广五寸,二耜为耦;一耦之伐,广尺深尺,谓之 。”一亩之积,广五步,凡三十伐。径二十步,凡五列之。每列纵者四亩,横者四亩,两纵三横或三纵两横而成一列,为二十亩。五其二十为步百,以成一列。五其列,则每方百步,积万步而为百亩。此则夫田之可方者也。而二十五其四以成一夫,纵者半,横者半。故《南山》之诗曰“横纵其亩”,横者南,纵者东也。一纵一横,交午而成方,则 间之水各因其径,为所注于遂之道矣。百亩而一夫,夫有遂,广二尺,深二尺。都鄙之制,九夫为井,井有沟,广四尺,深四尺,十里为成,成有洫,广八尺,深八尺。百里为同,同有浍,广二寻,深二仞。则沟洫皆方而起于四。十井为成者,四井为邑,四邑为丘,而旁加一里也。要其数皆以四起,则与四亩之径、广各二十步而一方同。四者,开方之数所自生也。

    都鄙近国,车马往来之冲,故方之以便行。而一夫之田,或纵或横,则犹相互焉。若乡遂之制,变九而十。夫间有遂,遂上有径。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浍,浍上有道。万夫有川,川上有路。以十相乘,势不能方。或屈一夫之遂,纵之横之以就沟。或一夫之遂如都鄙法,而十夫之遂则两列各四夫,一列二夫。两沟而成一列,广四夫,长五夫。积五列而成洫,一纵一横,逮乎五其二十而百夫,沟上之畛犹必有龃龉不受之处,而形如凹字之半。积百而千,积千而万,三十三里少半里,犹不齐也。九川而同,而后方百里,龃龉者得互相受,而疆界始方焉。则自一夫百亩,以抵于同,其或东或南,犬牙相入,而畎亩遂、沟洫、浍、川,参差萦纡者不一也。

    沟洫本泻水以防涝,而直流太急,则又苦其易熯,故曲折之以节其流。且地势之高下无恒,亦因之以输灌而不滞。乃郑氏《周礼注》曰:“以南亩图之,则遂从沟横,洫从浍横,九浍而川周其外。”是抑与朱子广一步长百步之说小异大同,无复纡折,而径畛涂道皆直截。盖郑氏以南亩图之,而不以南东其亩图之也。唯南东其亩,则径畛涂道 、沟、洫、浍,皆随之以纡回。水流既节,而抑可以限戎马。后世秦州地网,河北塘水,皆迹此而为之者。故郤克使齐,尽东其亩,而国佐对曰:“吾子疆理诸侯,而曰‘尽东其亩’,唯吾子戎车是利”,此之谓也。若使尽如朱子广一步,长百步及郑氏一纵一横之说,则与郤克之虐令何以异哉?

    况周之授田,有不易,有一易,有再易。一夫而或百亩,或二百亩,或三百亩,其大小区方,尤不易齐。《周礼》言井牧其田野,《左传》“井衍沃,牧隰皋”,牧异于井,其亩夫井邑丘甸之或纵或横,必相地势以经画其疆理,安得尽使截然方折以趋川邪?意此疆井之制,太公实以兵法寓井田,而密用其形势。既以治周畿内之田,而抑行之于其国。故此诗言“南东其亩”,《齐风》亦言“横纵其亩”,而国佐之对,亦引此以折郤克。唯齐为世守其法,而他国无闻焉,则《孟子》所谓暴君、污吏慢之者也。

    中田有庐

    郑《笺》曰:“农人作庐焉,以便其田事。”曰“便其田事”,则固非农人之恒居矣。乃《韩诗外传》曰:古者八家而井,广三百步、长三百步一里,其田九百亩。广一与下“一步”“一字”,皆“十”字之讹。 步、长一步为一亩。广百步、长百步为百亩。八家为邻,家得百亩,余夫各得二十五亩。家为公田十亩,余二十亩共为庐舍,各得二亩半,八家相保。《诗》曰:“中田有庐。”赵岐《孟子注》云:“庐井邑居各二亩半以为宅,冬入保城二亩半。”朱子谓:“五亩之宅,一夫所受,二亩半在田,二亩半在邑。”盖本诸此。

    乃考周里亩之制,则有必不如此者,《大戴礼》曰:“百步而堵,三百步为里。”《王制》:“方一里者,为田九百亩。”郑氏曰:“一里方三百步。”《汉书·食货志》曰:“六尺为步,步百为畮,畮百为夫。”是一步六尺,一亩百步,周制也。百步之制,《韩诗》所云长十步,广十步者,以方计之也。金仁山所谓阔一步、长百步,即今种豆麦之田疄者,以长计之也。大概积方一步者百,则一亩矣。至汉武帝始增二百四十步为一亩。古之亩非今之亩也。周之一亩,积方六尺者百。周尺六尺,抵今尺三尺六寸。无论其为方为长,而其积实要止于此。庐舍之地异于田疄,不可长计,当以径十步广十步为率。积方二百五十步,每方十五步八分稍弱,每方九十四尺八寸。以今尺计之,每方五丈六尺八寸八分耳。庐之四周有墙,墙内外有堑有沟。墙下有桑地。墙约一尺余,沟堑内外约五尺余,桑地约七尺。概当每方约去地一丈四尺。从广相距,约去地径者二丈八尺。周 相距,约去地五丈六尺。是为庐之址,径广相距,每方二丈九尺而已。而父子异室,余夫且有栖宿之所,舂炊有室,牛羊有栝 ,鸡豚有橧埘,蔬果有圃,获暴有场,八口之家,势所必具而不可缺。不知此三丈之内,何以能置顿而无不足也。若二亩半之在邑者,以方百里之国计之,提封万井,为夫家者八万,则于邑中当以二十万亩为之宅。积二十万亩之实,得为方一步者二千万步。以方约之,其地径广各四百四十七亩强,三百步而为里,当得十四里零十分里之九。而朝庙、市廛、学校、泽宫、官署,卿、士大夫、商贾、府史、舆台之宅舍,宾客之馆垣、府藏仓廪、厩皂委积、圜土犴狱之所,巷陌、沟涂、城堑之间地,当复如之。则是一城积四十万亩,每方六百三十二亩,径广各六千三百二十步,为里者二十一里强。百里之国,殷之侯国、周子男之国也。而其城之大且如此。若周制,公侯之方五百里者,提封二十五万井。虽有下邑采地,或分处之,而国都邑居之民,参分得一,亦六十四万家。其城之广阔,愈不可涯计矣。

    《春秋传》曰:“大都,参国之一。”又曰:“都城不过百雉。”三丈为雉,一雉而当五步。百雉之城,其围一里零三分里之二,其径七十五丈。以步计之,止一百二十五步。其积实一万五千六百二十五步。以亩计之,一百五十六亩四分亩之一。既不能容所食采邑夫家之宅,而国都参于私邑,以三乘之,当止九百丈之围,城中积得十四万零六百二十五步。以亩计之,得一千四百零六亩稍强。又恶从得二十万亩为夫家之宅乎?又况大国之提封二十五倍于此者乎?使果有四十万亩之城,其围八十四里强,以雉计之,五千五十六雉。而参国之一者,其围八千四百八十二步,以雉计之,一千六百八十五雉半强。与所谓“都城不过百雉”者,几相去二十倍。其说之不符远矣。郑司农众曰:“营国方九里,九经九纬,左祖右社,前朝后市。”天子之都,其提封百万井,而都城止方九里。岂区区方百里之国,而有方二十余里之城邪?《绵》之诗曰:“百堵皆兴。”以《大戴礼》百步为堵计之,岐周之城围止万步。以五板为堵计之,止五百丈。亦可证其不能容此众民之庐矣。然则二亩半之宅在国者,既国中之所不能容;二亩半之宅在田者,又不足以容八口之夫家。是《孟子》所谓“五亩之宅”者,壹皆在野。其径广各二十二步二尺强,为周尺者十三丈四尺,当今尺八丈零四寸,粗可为八口墙桑场圃居室之宅地。《孟子》言“宅”,此诗言“庐”,宅非庐,其不相通明矣。

    宅者,民之恒居也,非止取便田事,必因山水樵汲之便,阴阳向背之宜。自其先世以来,长子孙于斯土,八家各自为封域,以别男女,而息鸡豚粪壤之争。非先王制产而始有者,则亦不在经界之内。任土而受均,其广狭一因原隰自然之势,而不可以亩计者也。《周礼》:上地,夫一廛;中地,一廛;下地,一廛。郑司农众曰:“廛,居也。”扬子云有田一廛,谓百亩之居也。但田百亩即有宅地一廛,田以亩计而宅无定限明矣。若庐者,则耕获之次舍,暂息而非所恒居者也。许慎曰:“庐,寄也。”云寄,则非民之恒处,而异于廛宅可知。盖于公田之中,割二十亩为草舍,八家通一,无户牖墙壁之限。前为场圃,后为庐舍,安置耒耜,收敛秉 ,耞击稾秸,以蔽风雨,而便田事。妇子来馌有所荫息,田畯课耕有所次止。先王周恤民情而利其用,于此为悉。而李悝、商鞅之流以为间土而辟之,是以后世无存者。故郑氏曰:“农人作庐以便其田事。”此之谓也。故曰:“中田有庐。”有者,非固有之词。若以为恒处之宅,则谁无家室,而与疆场之瓜或有或无者同侈言其有哉!

    且如韩婴、赵岐之说,民无适处,乍邑乍田,负釜甑,牵鸡豚,扶老提幼,以敝敝于道路。在田之仓庾,谁与守之?在邑之糇粮,必日有负挽之劳。卒有冰雪弥旬,馈运道阻,樵苏不给,势且馁困于城市。田弃中野,粪治不豫,肥者成瘠。况北土兼植五谷,麦播于秋,培于冬,芸于春,获于夏。粱、稷、稻、菽种于春,芸于夏,获于秋。终岁无间田,即无间日。方冬入邑,原野阒寂无人,虎狼恣其出入,麇 闯麚其庭户,盗贼乘虚而发,邻国越境而侵。沟洫崩塌而不修,茅桷飘摇而不葺,而邑居不习商贾,无鱼梁之利,无狩猎之获,无园圃之蔬,无牧豕栖鸡之地。老无所养,病无所饲。辛苦垫隘,永无安居之乐。虐民不仁,无逾此者。而谓先王之为此哉?

    故知二亩半在邑者,必无之事也。若赵岐所云“入保”,则四郊有警,正卒入守之寓舍,盖《檀弓》所谓“负杖入保”者是。既非携家而往,不必人各有庐而须二亩半之广。使尽室入保城郭,正似后世清野之虐令,虚乡遂以延寇深入。而原野萧瑟,民无以存,其又何以为国乎?故信韩婴、赵岐不经之说,而不通以事理,几何不以王政贼天下也!

    祭以清酒

    郑《笺》曰:“清,谓玄酒也。”按《周礼》:“酒正辨三酒之物。”郑氏《注》曰:“清酒,今中山冬酿,接夏而成。”不知康成之何以明于注《礼》而暗于笺《诗》,一若两人之言也。使清酒果为玄酒,复何以云“尔酒既清”邪?《韩奕》之诗曰:“清酒百壶。”显父岂以百壶之水饯韩侯哉?《礼运》:“玄酒在室,澄酒在下。”澄酒,清酒也,清玄之别审矣。郑司农众曰:“清酒,祭祀之酒。”抑不可通于韩侯之饯,自当以康成《周礼注》为正。若《集传》云“郁鬯之属”,不知郁鬯,何得有属?且唯天子飨诸侯为用郁鬯,显父何得有百壶以饯韩侯?且使信如《集传》“清酒为郁鬯”,是用鬯祼行时飨,则名其为天子之祭矣,又何以云“公卿有田禄者”之祭乎?义立于此而不通于彼,往往自相矛盾?则甚矣训诂之不易也。

    田祖

    毛《传》曰:“田祖,先啬也。”按,先啬者,八蜡之一。其祭举于孟冬之月,天子以大索而息老物也。《周礼》:“凡国祈年于田祖,龡《豳雅》,击土鼓以乐田畯。国祭蜡,则龡《豳颂》,击土鼓以息老物。”是祈年、祭蜡本非一祭,田祖、先啬本非一神,不得以田祖为先啬也。《风俗通》曰“《周礼》说二十五家置一社,但为田祖报求”,则竟以社为田祖,其谬尤甚。《周礼》说所云者,则合二十五家以置社,因合之以报求也。若《集传》云:“田祖,始耕者,谓先啬也,盖神农。”其说之误,本于郑司农,而杂以毛公之说。故合三神为一,愈成纷乱。庶人无祭天子之礼,故祭社者不敢祀颛顼而祀勾龙。祭稷者不敢祀炎帝而祀其子柱。乃琴瑟击鼓于田野以飨神农,是与后世愚民,绘牛头草衣之像号为神农而荐淫祀者,等为猥媟,而谓典礼有之乎?按《周礼》:“树之田主。”郑《注》曰:“田主、田神,后土、田正之所依也。”诗谓之田祖;依者,天神无所主,立人鬼以为之主也。后土、田正,地祇也。田祖,人鬼也。始耕者,在上世,沓茫不知为何人,而非必神农。《山海经》云:“叔均乃为田祖。”郭璞曰:“主田之官。”又曰:“叔均是始作牛耕。”盖叔均既有驱旱魃之功,又教牛耕以节民力,故黄帝命为田祖之官,后世即以其官为神号而祈报焉。田祖之祀叔均,犹社之祀勾龙,稷之祀柱也。《山海经》言多驳杂,先儒弗尚。然去古尚近,而山川草木多有确据,引以为征,固贤于臆度之亡实也。

    坻

    《方言》:“蚍蜉 鼠之场谓之坻。”盖积土层累之貌,故以比庾粟之多。若水中高地曰泜,从水从氐,与坻字不同。刘熙曰:“小沚曰泜。”水中小小洲渚,平薄无几,庾粟似之,则亦但蔽庾底之一隅耳。

    田稚

    高诱《淮南注》:“有稚稻,或谓之稻孙。”所谓稻孙者,乃已刈复生之禾,农人所弃,害之亦无损。而深秋霜露凛降,亦无虫伤之患。此云“田稚”,与稚稻名同而实异。按《齐民要术》:二月、三月种者为植禾,四月、五月种者为稚禾,盖螟贼之生,多以秋初晴雨相半,湿蒸所孳。植禾已登,不任受伤,唯晚种之稚偏逢其害,故特言稚,而不概言禾也。

    秉畀炎火

    《集传》云:“愿田祖之神为我持此虫而付之炎火。”则已明炎火非人以火焚之矣。又云:“姚崇遣使捕蝗,引此为证。夜中设火,火边掘坑,且焚且瘗,盖古之遗法。”则是人可秉畀火中,而又何希望于神乎?蝗有翅而善跃,故可用火诱而焚之。螟螣蟊贼,蝡动于心、根、节、叶之间,虽设火坑,安能迫之使入邪?螟螣之类,因晴中夹雨,东风吹黏而成。唯电光灼照,则殗黄而死。此云“炎火”者,电火也,祝神以电照之令死也,炎者,烨烨赤光之貌。

    敛 、遗秉

    《聘礼》:“四秉曰筥。”郑《注》曰:“此秉谓刈禾盈手之秉也。筥, 名也。”四秉为 ,夫既敛而聚之,为秉为 ,何难载归,而胡为其遗邪?倘如郑《笺》所云:“成王之时,百谷既多,种同齐熟,收刈促遽,力皆不足,而有不获不敛,遗秉滞穗。”则狼戾之惰农暴殄天物,而田畯不为督理,其职不修矣。然则此之不获不敛,遗且滞者,盖有意为之,以惠矜寡也。以有余惠矜寡者,往与之嫌于无别,来求之则嫌于见乞,留其有余而若忘之,使来拾焉,则两无所嫌。此先王曲全之仁术,以养民俗于忠厚。“彼有”“此有”云者,任人之意为多寡,而不期必之也。

    有奭

    ,士服也。《士冠礼》:“纯衣,缁带, 。”郑《注》:“ ,缊韨也。士缊韨而幽衡,合韦为之,染以茅蒐,因以名焉。”盖爵弁之韨,士与君祭之服也。《玉藻》:“一命缊韨幽衡。”郑《注》云:“缊,赤黄之间色,所谓 也。”许慎说:“士无市有 ,制如 ,榼太缺四角,爵弁服,其色 ,士贱不得与裳同。”此诗咏诸侯而用士服者,殷人五十而后爵,周大夫四十而后爵,诸侯终丧入见而后爵。《白虎通》曰:“世子受命,衣士服,谦不敢自专也。”郑《笺》所谓“诸侯世子,除三年之丧,士服而来”是已。特谓以祭服临戎,于义未协。此诗下二章不及征伐之事。此云“六师”者,犹言万乘,言其佐天子以振天下之治耳。下言“家室”“家邦”,未及天子,亦明此为天子锡命诸侯之诗,而非诸侯祝颂天子之诗也。

    先集维霰

    郑《笺》云:“将大雨雪,始必微温,雪自上下,遇温气而抟,谓之霰。”此说非也。未雪先霰之顷必极寒,霰转为六出之雪,而后寒始定。何尝先有微温?且雪凝于上,遇温将释,安能复抟而为霰乎?霰不可散而为雪,雪不可合而为霰,成象成形,同类而殊形。故霰晶而微黑,雪皑而不润。霰非雪成明矣。董仲舒答鲍敞之言曰:“雨凝于上,体尚轻微,而因风相袭,故成雪焉。寒有高下,上暖下寒,则上合为大雨,下凝为冰霰。”其说是矣。风由地升,渐起而上,故始霰而终雪。《集传》录用郑《笺》未当。

    举酬逸逸

    “举酬逸逸”者,射礼之燕,所异于燕礼者也。按乡射之礼,献酢既毕,主人洗觯酬宾,宾不举,及众宾毕献之后,主人之吏复举觯于宾,宾又受,奠于荐东。工合房中之乐,司正饮觯。在燕礼,则继以旅酬。其在射礼,不欲终燕事,故以将射而暂辍旅酬,酬爵为之缓举。“逸逸”者,缓词也,即《射礼》所谓“未旅,告于宾,请射”者也。射毕升自西阶,而后宾酬主人。若燕、射之礼,虽献酢已毕,媵爵者致觯于公,公取所媵之觯,兴以酬宾。宾告于摈者,请旅,以旅大夫于西阶。射先虽一举酬,而射毕公又举觯,赐宾与长,以旅于西阶,如初礼。则酬夹射以行,前一举酬,后一举酬,礼不主于酒,而酬亦逸逸其缓矣。其曰“钟鼓既设”者,三县在御,《鹿鸣》《新宫》瑟笙三终而旅酬不举,逸逸其缓,以须射也。毛《传》误以“逸逸”为往来次序,而《集传》因之。郑《笺》以“钟鼓既设”为“将射改县”,既于时序不合,而大射与乡射异,无改县之文。其曰“钟鼓既设”“大侯既抗”者,诸侯之礼,宿县在两阶之东西,不碍于射,无所俟改。然则上文所云“酒既和旨”者,其即以宾拜告旨之礼言之与?

    有颁其首

    《说文》:“颁,大首也。”本如字,布还切,其字从页,页,貌也。后人借此以为攽赐之攽,以颁赐为正释,反以“大首也”为借用,读之如焚,失之。

    猱

    陆玑《疏》云:“猱,猕猴也。”《集传》因之。今按《尔雅》:“蒙颂,猱状。”郭璞曰:“即蒙贵也,状如蜼而小,紫黑色,可畜,健捕鼠,九真、日南皆出之。”云“猱状”者,言蒙贵肖猱也。猱非即蒙贵,而与蒙贵、果然、猩猩为类。故《尔雅》:“猱蝯善援。”猱似蒙贵而大,善升木则如猨。陆佃曰:“猱一名狨,轻捷善缘木,大小类猨,长尾,尾作金色,俗谓之金线狨,生川峡深山中。”陈藏器言其似猴而大,毛长,黄赤色。人将其皮作鞍褥。猱盖丰毛柔垂之兽,故俗以科头为猱头,狗之长毛者为猱丝,与猕猴绝不相类。陆玑之疏谬明矣。

    如涂涂附

    涂中泞泥谓之涂。“如涂”者,言行于泥涂而染涂也。“涂附”者,言前既受涂,后涂因黏前涂而相附也,凡屐屦行泥泞者皆然,而此则言车轮之辗泥淖也。《考工记》曰:“杼以行泽,则是刀以割涂也,是故涂不附。”郑《注》云:“附著音酌 也。”此诗毛《传》亦曰:“涂,泥;附,著也。”与《考工记》正合。《集传》曰:“于泥涂之上加以泥涂附之”,似指镘墙壁者而言,未是。此以比小人,俗本无良,为君子者又复教之以不让,则相染益恶而无涤除之期,非徽猷之可与属也。

    充耳琇实

    《礼》:自大夫以下弁而无冕。充耳者,瑱也,冕之饰也。《古玉图考》绘有充耳,形圆而长如大枣,顶上一孔以受系,下垂如赘。故《旄丘》之诗曰:“褎如充耳。”言如旒之垂空赘于左右也。《集传》以为耳聋多笑,纤巧不典。 人士而服充耳,其实卿也。卿而谓之士者,士者男子之美称,可通称之,且对君子女而言士女也。

    尹吉

    吉姓亡考,字或作姞,南燕之姓,国在今胙城县。然南燕未闻入仕于周,亦未闻与王室为婚姻,盖周之庶姓,非贵族也。或此称尹吉者,即吉甫之后孙,以王父字为氏,古之赐姓者或以字。吉甫位望重,因赐其诸孙为尹吉氏,以别于诸尹,而世吉甫之禄位,故曰尹吉。

    蓝

    蓝之为草,古今品类不一,但叶可渍染青碧者,皆蒙此名。李时珍《本草》考有五种:一蓼蓝,叶如蓼,五六月开花,成穗细小,浅红色,子亦如蓼,岁可三四刈,《月令》“禁民毋刈蓝”者是也。二菘蓝,叶如白菘。三马蓝,叶如苦 ,则《尔雅》所谓葴马蓝,郭璞曰“今大叶冬蓝”是也,俗谓之板蓝。菘蓝、马蓝开花结子并如蓼。四吴蓝,长茎如蒿而花白。五木蓝,长茎如决明,高者三四尺,分枝布叶,叶如槐叶,七月开淡红花,结角长寸许,累累如小豆角。收子畦种之,今俗谓之青子蓝,任昉《述异记》以谓“汉宫葼园供染绿纹绶小蓝”者是也。

    乃时珍生长蕲、黄,不知闽岭、湖南畦种作淀俗作靛 ,以供东南布帛衣被天下之用者,别有大蓝,丛生,叶如嫩茗,而枝脆叶茂,清明取近根宿茎插之,霜降刈之;刈之不速,则一夕经霜而萎黑;既刈,乃取其茎窖藏之,为来岁种,无花无实,非至肥之土芸培至三四者则不茂。此外别有甘蓝,其叶长大而厚,经冬不死,开黄花,煮食其叶甘美。胡洽云河东羌胡多种之,则今潞州人以染竹根青者。贾思勰曰:“蓼中之虫,岂知蓝之甘乎!”此蓝是也。

    若《诗》之言蓝者,乃蓼蓝也。唯此一种蓝生于原隰,非必家园畦种,亦有采归种之者。故《齐民要术》种蓝法云:“初生三叶,浇之,薅治令净。五月新雨后即拔栽。”其余诸蓝,俱以可渍汁而染,与蓝同用而袭蓝之名耳。古今称名互相假借,如此类者不一,不可不辨。

    英英白云

    露降不以云,故《集传》以此为“水上轻清之气”。然水气上蒸之似云者,或晨或暮,固亦霏微岸草间,而乍生乍散,不能濡润菅茅。若露之湿草者,高山平原无水之地随在而有,固不资于水气。且水气腾上,不能逾二三尺,冉冉囷囷,平伏涣散,不可谓之“英英”;与云殊类,亦不可名为“白云”。以此说《诗》,虽巧而实未安。今按:晴夜所降之露,所谓白露也,有云则无,无云则有。而凡浓雾细雨,沾濡草木,湿人衣履者,亦可谓之露。张旭诗云:“入云深处亦沾衣。”高山大壑云起之处见如微雨,而渐即平野回望之,则唯见为白云而已。露之为言濡也,谓湿云之濡菅茅也。遥望之则白云,入其中则为雾,雾亦谓之露。故《素问》云:“雾露中人肌肤。”《乐府清商曲》云:“雾露隐芙蓉。”皆此谓也。白云自可露菅茅,安在其为“水上轻清之气”哉!

    滮池北流

    《三辅黄图》云:“冰池在长安城西,旧图云:西有滮池,一名圣女泉。”盖冰、滮声相近,传说之讹也。《一统志》曰:“滮水出咸阳县之滮池,流至西安府西北,合镐水。”然镐在渭南,咸阳在渭北,则滮水不能绝渭而入镐水。盖滮池在咸阳县之南境,地在渭水之南,与今县治隔渭,故北流入镐以合于渭。滮池系之咸阳者,其县之境内也。毛《传》曰:“滮,流貌。”郑氏谓:“丰、镐之间水皆北流。”俱为疏漏。且渟者为池,行者为流,自非实有此池为滮水之源,则言“滮”不当谓之“池”,谓之“池”又不当言“流”矣。

    苕

    草木之名古今互异,有同名而异实,有异名而同实,唯据所言前后之文以考之,斯为定论。《经》言:“苕之华,芸其黄矣。”则即于黄华求之,然后为《经》所咏之苕而不可乱。他所引证,未足为真,审矣。《尔雅》:“苕,陵苕。”郭璞注云:“一名陵时。”张揖《广雅》云:“茈葳,陵苕,蘧麦也。”陆玑《疏》则曰:“苕,陵时,一名鼠尾草,似王刍,叶紫,华可以染皂。”今按:紫葳,陵霄花也,一名陵时,蔓生,附木而生,高数丈,其花红艳,非芸黄也。蘧麦者,石竹也,一名南天竹,花有细白、粉红、紫赤数种。俗呼洛阳花,陶弘景谓其根即紫葳,苏恭辨正其误,是也。鼠尾草一名陵翘,一名 ,叶如蒿,可以染皂,穗如车前,花有红白二种。凡此数种,皆非黄华。足知古今名异。陵时、陵翘互袭陵苕之名,而非《诗》所言之苕。今按:苕可为帚,曰苕帚,则今之所谓地肤子草者。《尔雅》:“一谓之王篲,此草七月开黄花,而叶与蘧麦相似”,故张揖以近似而乱。则《尔雅》“苕,陵时”,或与王篲异名互见,而凡谓为陵霄花、蘧麦、鼠尾草者,皆非也。

    牂羊坟首,三星在罶

    《尔雅》:“吴羊,牝牂。夏羊,牝羖。”吴羊、绵羊;夏羊,山羊也。吴羊头小角短,山羊头大角长。《初筵》之诗曰:“俾出童羖。”吴羊虽瘦,终无头大之理。故毛《传》曰:“‘牂羊坟首’,言无是道也。”罶小而星移,其影易没。故毛《传》曰:“言不可久也。”若如《集传》云,“无鱼而水静”,则竟无可食矣。奚但其不可饱乎?故毛《传》曰:“人可以食,鲜可以饱,言治日少而乱日多也。”自当以毛《传》为正。

    《诗经稗疏》卷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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