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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稗疏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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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雅

    苹

    唐文宗问宰相:“苹是何草?”李玨曰:“臣按《尔雅》,苹是 萧。”文宗曰:“朕看《毛诗疏》,叶圆而花正白,丛生野中,似非 萧。”然文宗李 要未审知其为何草也。陆玑《疏》云:“叶青白色,茎似箸。”抑与文宗之说又别。以义考之,当求之鹿食九草之中。故李时珍《本草》谓是皤蒿。皤蒿一名白蒿,乃蒌蒿之陆生者也。然蒌蒿叶长而花黄,亦与《疏》异。九草中唯荠苨叶如杏叶,开花如碗,子正白,俗谓之杏叶沙参,则与《疏》正合。其名苹者,古今称谓之殊也。以此推之,“食野之芩”,亦当是水芹。芩、芹音相近耳。要以不出九草之中为正。若《夏小正》云:“七月苹秀。”苹也者,马帚也。然则《尔雅》所谓荓者,乃今之地肤子草,亦苹、荓传讹之差。大抵汉人传书,多承口授,故音相近而字遂无择。以理事求之,斯可为折中尔。

    《说文》:“ ,祝鸠也。”音思允切。《春秋传》:“祝鸠氏,司徒也。”杜预《解》曰:“祝鸠,鹪鸠也。鹪鸠孝,故为司徒。”《方言》:“ 鸠,大者谓之 鸠,小者谓之 鹳鸠,梁、宋之间谓之鹪鸠。”则祝鸠、鹪鸠,一 鸠耳。 、斑音相近,今俗书作斑鸠。古者老人杖首刻此鸠,取其不噎,有祝噎孝养之义,故谓之祝鸠。而《四牡》以兴“将父”之思,《嘉鱼》以兴燕乂之养。其鸟似鸣鸠而不善鸣,斑如梨花点。方春尚小则绿褐色,或谓之黄褐侯。掌禹锡曰:“黄褐侯秋化斑鸠。黄褐侯,青 也。”然则在春为 ,在秋为祝鸠,名随形异,而实一鸟也。《集传》曰:“ ,夫不浮 ,鹁鸠也。”则沿旧注音 为隹追 ,遂以《尔雅》“隹其,夫不”当此之 ,误矣。夫不者, 浮 鸠也。其色白,故舟之白者名为白浮鸠。刘宋童谣所谓“可怜白浮鸠,枉杀檀江州”者也。其名隹其,不名为隹,况名为 ! 、隹异音, 与隹其异名。概而一之,则失其实矣。

    湑、酤

    毛《传》曰:“湑,莤之也。”“以薮曰湑”。酤,一宿酒也。《埤苍》曰:“湑,滑美貌。”盖酒经泲莤,则清滑而美;始成之酤,则滓浊而薄。今粤西人造酒始成,即煮饮之,色如泔,盖所谓酤也。人家所酿,澄滤而清者,所谓湑也。“无酒酤我”者,言不得美酒而聊饮未莤之浊醪也。《集传》则云:“酤,买也。”酤酒市脯,小人之食,而可登之尊斝乎?

    象弭

    毛《传》曰:“弓反末也,所以解 也。”按许慎说:“弓无缘,可以解辔纷者。”《尔雅》曰:“有缘者谓之弓,无缘者谓之弭。”郭璞《注》云:“缘者缠缴之,即今宛转也”,“弭,今之角弓也”。盖弓与弭其制不同。以丝缠其体而梢大,若今大梢弓者,谓之弓。见角于面而不用丝缠,梢枝锐出,末反向外,若今之镇江圈弓者,谓之弭。今圈弓有缘,而大梢弓或反无缘,与古不同。古人利弭之小梢以解六辔之纷结,因去其体之缘,使滑泽而不罥。后人则随意缘之,抑或不缘,以从简略耳。

    要之,弭者角弓不缠之名,非但指其梢而言。故《春秋传》曰:“左执鞭弭。”弓梢非可执者,亦言执角弓耳。杜预《解》曰:“弓末无缘。”于“末”之上脱一“反”字,义遂不顺。刘熙乃曰:“弓末曰箫,又谓之弭,以骨为之”,则竟以弭为弓梢。不知此之言“象弭”者,偶纪其梢之饰,而梢非即弭。《集传》云:“象弭,以象骨饰弓弰”,亦承刘熙之误,使云“以象骨饰弭弰”,斯得矣。凡饰器者皆象牙,而言骨者,象之牙出吻外,非咀啮之用,故古者谓之骨,而不谓之牙。

    旂、旐、旆、鸟章

    凡旗帜之属,有 有旒者为常、为旂,如今之镶边大旗是也。杂帛为物,通帛为旃,其制皆方。通帛者数幅一色,如今五方大旗是也。杂帛者每幅色相间,如今五色大旗之类是也。广充幅,长八尺为旐,下以他帛继而裁似燕尾为旆,其制狭而长,如今之高招是也。旗、 、旞、旌皆如旆,而竿首各有所注,因以所注者为别。注之以熊虎之皮为旗,《曲礼》所谓“载虎皮”“载貔貅”是也。注之以合剥鸟隼之皮毛为 ,《曲礼》所谓“载飞鸿”“载鸣鸢”是也。注龟蛇之甲皮为旐,注革鸟而全其羽为旞,析其羽为旌,《韩诗外传》所谓“赤羽如日,白羽如月”是也,今皆不存此制,唯旌首或以旄牛尾为之幢旒,则与《尔雅注》“ 首曰旌”之说合尔,而他则未有注也。常、旂、物、旃广大而方,以备美容,为文旌。旐、 、旗、旞狭小而长,以便戎车,为武旌。《周礼》九旗及《尔雅》《说文》皆吻合而可征也。

    唯《考工记》言“ 、旐有斿”为异。旐施燕尾则为旆,其无斿可知。虽或有斿,必细碎多歧。若如《考工记》或四或七,则三方不相称矣。《考工》乃先代之书,非尽《周》制,则实异而名偶同耳。毛《传》曰:“错革鸟为章,白旆,继旐者也。”于义甚明。郑氏始误以鸟章为衣饰,及交龙为旂、龟蛇为旐之画饰,俱非古制。《集传》乃引《曲礼》前朱鸟、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以附会之,与郑氏《礼记注》“四兽为军陈”之说相左。欲以后世之画旗概西周之鸟章,未见其可也。且使如四方四兽之说,则南仲所将,不应独缺右部。《六月》唯有前军,《采 》唯左后二军,皆于事理不合。《曲礼》四兽不言载,唯虎皮、貔貅、飞鸿、鸣鸢言载不言绘。唯招摇为旗,似与今之七星高招相肖。盖旗以示众,画鸟兽为识,而风飐雨濡,或舒或卷,则文乱而不可辨,徒增荧眩,不如注羽竿首之易于察识,作三军之目也。古人立制质而利用类如此,非后代所及也。

    在宗载考

    《集传》谓:“夜饮必于宗室,盖路寝之属。”以实考之,非也。郑《笺》云:“丰草,喻同姓诸侯也”,“夜饮之礼,在宗室同姓诸侯。”宗室者,宗子之室也。按:燕以成礼,必有恒所。唯诸侯燕大夫则于寝,大夫卑,以臣礼畜之也。公食大夫之来聘者于庙,以宾礼待之也。天子之待诸侯觐则设斧扆于户牖之间,侯氏肉袒,在庙门之东。受觐于庙者,诸侯尊,不纯以臣礼莅之也。见于庙而燕亦于庙,则嫌于纯乎宾。若改燕于寝,则嫌于纯乎臣。故于同姓诸侯燕之于宗子之庙,臣礼不失而亲亲之道得行也。

    凡君燕臣,必别立主人以相献酢。如侯燕大夫,则宰夫为主。今此则以宗子为主。故毛《传》云:“宗子将有事,则族人侍。”郑氏未达斯旨,而曰“天子燕诸侯之礼亡此,假宗子与族人燕为说”,则误也。宗子者,《礼》之所谓大宗也。《丧服小纪》云:“别子为祖,继别为宗。”郑氏以为百世不迁之宗是已。《大传》云:“系之以姓而弗别,缀之以食而弗殊。”缀之以食者,燕食于其庙也。《仪礼》曰“大宗者收族”者也,收者,合而燕食之也。诸儒多不晓其说,唯杜预《宗谱》曰:“别子者,君子嫡妻之子,长子之母弟。”君命为祖,其子则为大宗。常有一主,审昭穆之序,辨亲疏之别。继体君为宗中之尊,支庶莫敢宗之。是以命别子为宗主,一宗奉之。故曰,祖者,高祖也。言属逮于君则就君,属绝于君则适宗子家也。今此与燕之同姓诸侯,于天子为服绝,故适宗子之家而成夜饮。昭穆审,亲疏辨,缀之弗别,可以敦亲亲之恩而不损天子之尊。与后世就内殿讲家人之礼者异矣。

    《大传》曰:“虽百世而婚姻不通者,周道然也。”唯周为有宗子。盖周公定礼,以此为首,故《书》谓之宗礼。其制,立天子母弟之子以为大宗,使世嗣之,以序同姓。周公之长子伯禽就封于鲁,其次子君陈留周而世为大宗,嗣周公县内之封。逮春秋时,有周公阅、周公孔、周公黑肩,皆世周公之封而为大宗者也。天子就宗子之庙以燕侯氏而不为抑,诸侯得成夜饮而不为亢,则唯宗子为献酢之主也。宗子为主以燕,则燕乃宗子之事,而族人皆侍,虽天子亦听命于主人,而夜饮通矣。于此见毛公引据之精,而非郑氏所及。若《集传》“路寝”之说,与“在宗”之文不合,其误明甚。

    焦获、镐、方

    《尔雅》:“周有焦获。”郭璞曰:“今扶风池阳县瓠中。”焦获总一泽之名。而《集传》谓:“获,瓠中;焦,未详。”则似未征之《尔雅》也。瓠中在今武功、乾州界,地接西安、凤翔之间。既深入而“整居”于此。则游骑所侵,至镐京之西,亦其势也。《集传》乃谓“方”为朔方,而“镐”为千里之镐。夫“整居”者在乾州之南,反以庆阳之镐、宁夏之方为侵及之地,则亦未晓于边腹之形矣。虏入畿甸,故曰“孔炽”。犹汉之烽火达甘泉,唐之突厥至渭桥也。且此 狁之归路从太原出塞,则其来路当从鄜延渡河而西,非自宁夏入塞而东,尤不应至朔方。疑此“方”者唐之坊州,地在鄜州之南,故方叔御之,渡河东追,至太原而止。焦获,周之大泽薮,水草所便。虏既屯聚于此,或北蹂鄜、坊,南掠丰、镐,不得远及西北边戎之境。

    若《出车》之诗曰:“往城于方。”则以伐西戎而言也。《序》曰:“西有昆夷之患,北有 狁之难。”故备纪其控御之功而杂言之,要非城朔方以捍 狁。盖 狁在大同塞外,则以太原为边;昆夷在河、洮、秦、巩之外,则以朔方为边。两寇地形相去千里,隔以大河,不得混而为一也。

    织文

    郑《笺》曰:“徽织也。”《周礼》所谓各有属,皆画其象者也。织之为言,识尺志切 也。觐礼,识之于旂以辨次;军礼,各画其象以别部伍,谓使卒识其将也。后世军中犹有书官位名姓于旗者,盖其遗制。韩信拔赵帜,树汉赤帜,亦拔其主将之帜而树己帜,非尽拔其旗也。流俗泛称旗帜,承讹而无别已。

    以先启行

    马融《论语注》曰:“前曰启,后曰殿。”《左传》齐庄公伐卫,“启,牢成御襄罢师”。“胠,商子军御侯朝。”杜预《解》曰:“左翼曰启,右翼曰胠”,非也。胠者,两翼之总名,犹人之有两腋,皆名胠也。两翼而一将者,为游军或左或右也。启为前部,胠为两翼。而《左传》又有先驱、申驱,又在启前。此所云“元戎十乘,以先启行”,先启而行,即所谓先驱已。盖前部居大队之前,与左、右、中、后为五部,而先驱在大队外,远探寇势,犹今所谓哨马撒拨者。是启未行而此先之。《集传》曰:“启,开也。”未悉。

    炰鳖脍鲤

    《大射礼》:“羞庶羞。”郑《注》云:“或有炰鳖脍鲤,雉兔鹑 。”盖燕礼,牲用狗 肝膋狗胾醢,庶羞之正也。其有炰鳖脍鲤者,加之以示优,故云“或有”,故《诗》称之以纪其馔之盛也。

    张仲孝友

    《礼》:“与卿饮则大夫为宾,与大夫燕,亦大夫为宾。”郑《注》曰:“不以所与燕者为宾,燕主序欢心,宾主敬也。公父文伯饮南宫敬叔酒,以路堵父为客,此之谓也。”君燕卿大夫,膳夫为主而别命宾,则君与所与燕者皆尊安矣。天子之大夫称字,张仲者大夫也。燕吉甫而命仲为宾,与卿饮大夫为宾之礼也。毛公谓“孝友之臣处内”。宣王时执政有仲山甫,不闻张仲之治内。《集传》以为“与燕者”,则与燕众臣不无可称,而何独矜张仲邪?

    芑

    《集传》云:“即今苦 菜。”按:苦 者,《广雅》之所谓 也 与苣通 也。人家圃种之,非菑田新亩所有。芑者,似苦 而茎赤,叶多岐,苗初生可食,五月则中抽高茎,茎端出一花,色黄,似旋葍花,《颜氏家训》谓之游冬,俗呼野苦 ,一名蒲公英,一名黄花地丁,生野田中,正与《诗》合,又枸杞一名为芑,苗叶亦可茹,要非田亩所生,多生水次。“丰水有芑”,或为枸杞,以枸杞出秦中,故可据为丰水之有。异物同名,考义类而知之,又不可以一概论也。

    簟笰鱼服,钩膺鞗革

    笰,车之后蔽也。《尔雅》:“舆革,前谓之鞎,后谓之笰。竹,前谓之御,后谓之蔽。”以竹簟蔽舆后而谓之笰者,竹外有革也。服,牝服也,箱也,音房富切,读如负,以鱼皮鞔车旁,如大车之服然。鱼,鲛鱼也,一谓之沙鱼。所以知非矢箙者,此皆言车,不当及矢箙也。簟笰也,钩膺也,金路之饰也。鱼服也,鞗革也,革路之饰也。天子既赐方叔以金路,宠之以公侯之礼,而又赐之革路以即戎,故曰“路车有奭”。奭,盛也,言其兼有之盛也。奭读如召公奭之奭。毛公以奭为赤貌,郑氏以服为矢服,及鞗革为辔首,《集传》两从之,俱于车制未悉。

    隼

    郭璞曰:“隼,雕也。”按:雕似鹰而大,尾长翅短,土黄色,多力,盘旋空中,无细不睹。出辽东者最俊,谓之海东青,其羽用为箭翎。亦有黑色者,张华谓似鹰而大,俗呼皂雕是也。出西方者谓之鹫,若隼,则似鹰而小,一名鸢,一名鸱,一名题肩,今人但呼为鹞子。其尾翘起,以翅击鸟,击鸟必准,故水凖之凖从隼。雕自雕,隼自隼,故《禽经》曰:“雕以周之,隼以尹之。”明其非一物矣。若李善《文选注》云:“鸷击之鸟通呼为隼。”其谬尤甚。雕,海青也;隼,鸢也,鸱也,鹞也,晨风、鹯、阿音呀 鹘也。古今异名,浅人遂至淆乱。

    振旅阗阗

    郭璞《尔雅注》曰:“阗阗,群行声。”许慎说:“阗,盛意”,与郭通。系之“振旅”之下,于义为允。郑氏乃谓“又振旅伐鼓阗阗然”,《集传》因之。夫出曰治兵,入曰振旅。军以鼓进,以金退。有功而入,宜奏恺乐。乐师典之,大司马执律以齐之,安得鼓声独震邪?且鼓声既曰“渊渊”矣,又曰“阗阗”,词不赘乎?是知“阗阗”以形容群行之盛,而非言鼓声也。若《孟子》所去“填然鼓之”者,则填之为言,尘也。尘,坌也,言众军齐进,如尘坌起也。与此阗阗正不相通。

    漆沮

    陕西之水名漆者有二。一出扶风县,《水经》所谓出扶风杜阳县之俞山,东北入于渭也。一出永寿县,流至耀州合于沮,《禹贡》所谓渭水又东过漆沮合于河也。此诗及《绵》之篇所云漆沮,连类而举,知其为永寿之漆矣。

    沮水出宜君县,径耀州合漆,又径同官至富平县,合北洛水入于渭。《水经》所谓北洛水出北地直路县东,过冯翊祋祤县北,东入于河是已。然沮水过祋祤而不径入河,则《水经》之疏也。《禹贡》言渭东过漆沮入河,是漆沮合渭而后入河,不自耀州东北径入,审矣。耀州本祋祤地 。

    乃孔安国《书传》曰:“漆沮,二水名,亦曰洛水,出冯翊北。”其曰“亦曰洛水”,大误。洛,北洛水也。漆沮至富平县始合北洛。北洛出延安洛川县西,非即漆沮,特其下流相合耳。《集传》承孔氏之误,亦云:“在西都畿内,泾渭之北。所谓洛水,今自延韦流入鄜州,至同州入河。”既不知洛水之有别源,又不知漆沮、北洛合而入渭,同渭入河,而不自入于河。朱子当南渡之后,北方山川多所未核,胡不取《禹贡》本文一疏析之,以折孔氏之讹邪?若“自土沮漆”,《注》又谓二水在豳地,尤谬。漆沮二水出邠州之东北,过邠东而入渭,不复径邠。“自土沮漆”者,言邠之东界耳。

    百堵皆作

    一丈为板,五板为堵,百堵凡五百丈。《集传》以为筑室以自居。安有乍还复业之流民而能筑此广袤之室乎?若《斯干》言“百堵”,则天子之新宫,故其诗亦谓之《新宫》。郑《笺》曰:“坏灭之国,征民起屋舍、筑墙壁。”墙壁者,城垣也。国已坏灭,则城郭颓圮。百堵之作,其为筑城明矣。若民之屋舍,则厉王之世,西京未遭兵燹,不应毁败。盖当厉王失道,诸侯擅相吞灭,国破民流。而宣王兴灭国而为之安集,如鸿雁之飞集。故诗人咏之,非流民之自言也。使为还归之民复业筑舍而自言,则谁无室家之情,而有得谓其“宣骄”者乎?新造之君大修城池,为长久之计,愚民难与虑始,故或讥其夸功自侈。郑《笺》云“谓役作众民为骄奢”,是已。

    榖

    毛《传》曰:“榖,恶木。”《集传》云:“谷,楮也。”郭璞云:“皮作纸。”璨曰:“榖一名构。名榖者,以其实如榖也。”榖木之榖从 从木,五榖之榖从禾,本不相通。璨说殊为附会。今按:楮之与构,本为二种,流俗不分,混呼为榖。其一乔干疏理,结实似杨梅者,皮粗厚不堪作纸,皮间有汁如漆而白,可用涂金者,构也。而《本草》呼其子为楮实,子实红熟时,房中小子如粟,故璨谓其实如榖。其一树小枝弱,条仅如指大,皮可为纸,亦不结实,此则楮也,榖也。楮非构,又不结实。璨与《本草》两失之。构树高数丈,不能托生于檀荫之下。楮小而庳,乔林之下多有之。古无楮纸,而此木叶粗枝细,同于灌莽,故毛公谓之恶木。若《埤雅》云:“皮白者是榖,斑者是楮,有瓣者曰楮,无瓣者曰构。”又析为三种,实亦不然。

    下莞上簟

    郑《笺》曰:“莞,小蒲之席也。竹苇曰簟。”《集传》则曰:“莞,蒲席。”今按:莞与蒲本非一种。《尔雅》:“莞,苻蓠,其上蒚。”郭璞曰:“今西方人呼蒲为莞,江东谓之苻蓠。”言西方人呼蒲为莞,则亦以明其为方言之讹,而莞本非蒲也。蒲洪以池生瑞蒲,人谓之蒲家。后因“草付”之谶,改蒲为苻蓠之苻,则苻、蒲不分,羌、氐之语耳。按:《本草》言蒲似莞而叶匾,今陂池泛生,叶粗而易断,仅可作米盐包者,蒲也;其叶厚而细,坚韧可为席者,莞也。《周礼》:“蒲筵、莞席。”亦足念莞之非即蒲矣。刘宋《起居注》:“韦朗作白莞席三十五领。”昔人盖甚珍之,非蒲比也。古之坐卧,有筵有席。下莞,筵也。上簟,席也。《方言》:“簟,宋、魏之间谓之笙。”张揖亦曰:“笙,簟席也。”杜甫诗有“桃笙”,盖桃枝竹席。《书·顾命》:“篾席黼纯。”孔安国《注》云:“篾,桃枝竹。”桃枝竹者,实竹也。此诗之“簟”,盖桃枝竹为之。而郑氏谓为竹苇,苇席,今之芦席,粗恶殊甚,唯丧礼设之。唐郇模请以苇裹尸,而君子寝之乎?

    载弄之瓦

    毛、郑以瓦为纺砖,《集传》因之。然弄璋取义于君王,弄瓦当取义于酒食。所祝者乃天子之女,其嫁必为公侯之配,虽亲蚕而无纺绩之劳,未有故以贱役辱之者,唯宾祭之尊俎笾豆不容不议耳。且纺砖粗笨,非小儿所可弄。然则瓦者,盖《燕礼》之所谓“瓦大”,《礼器》之所谓“瓦甒”,有虞氏之尊,以供君之膳酒者也。“弄之”亦议酒食之意。要此所云弄者,或三月,或周晬,聊一弄之,若《颜氏家训》所云“试儿”,今俗晬盘,抓周之类,非与之寻常玩弄者。璋、瓦皆重器而脆,易刓毁,岂以授婴儿者哉!

    犉

    《尔雅》:“黑唇,犉。”又曰:“牛七尺为犉。”《尸子》亦云。然此所言“九十其犉”者,当以牛长七尺言之,犹卫诗之言“ ”,纪其长大以统其庳小,极咏其盛也。若谓是黑唇之犉,则黄牛之唇十九皆黑,不足见其多矣。“杀时犉牡”,亦言其长大博硕尔。祭牲虽辨色,未闻辨之于唇。故云“有救其角”,牛大则角长,唯长七尺,故其角救然也。

    虺蜴

    许慎说:“虺,以注鸣。”今传注家或谓虺为蛇,又或以为蝮蛇,或以为土色反鼻、鼻上有针之蛇者,皆误。蛇固不能鸣,即有鸣者亦不以注。颜之推以《韩非子》有“螝两首”之说,而汤左相仲虺亦作仲螝,因证“螝”之即“虺”,而犹疑虺之为蛇。今按《明道杂志》云:“黄州有小蛇,首尾相类,因谓两头蛇。土人言此蛇老蚓所化,又谓之山蚓。”以《韩非子》两首之说考之,则虺盖老蚓耳。蚓每夜长吟,不辨其音之所出。两端皆首,或以注鸣也。《宣和博古图》器有蟠虺文者,蜿曲长细如蚓。古铭有云:“为虺弗摧,为蛇奈何!”若蝮与反鼻之蛇,较蛇尤毒,非铭防于未甚之意。唯老蚓弗摧,则恐成巨蛇耳。方书言蚯蚓啮人,能令人生疱如大风,法用百舌窠土或鸭通傅之。故曰虺毒。乃此诗初不以毒言,而但刺其言之无伦。蜴,蜥蜴,蝾螈也。蝾螈不伤人,而但以胸鸣。“胡为虺蜴”者,言凡人之言皆“有伦有脊”,哀今之人言行颠悖,不循义理,岂以注鸣、以胸鸣而不自口出邪?若陆玑以虺蜴总为蝾螈之别名,尤属鲁莽。

    朔日辛卯,日有食之

    此诗《小序》及申公说俱云刺幽王,而郑《笺》独云刺厉王。《集传》改从《序》说,自不可易,但无据以折郑氏之误尔。今考《竹书纪年》,幽王二年,泾、渭、洛竭,岐山崩。三年,嬖褒姒,五年,皇父作向。六年十月辛卯朔,日有食之。则此辛卯日食,在幽王之世明矣。

    《竹书》虽有战国史官附会增益之文,而编年精审,实三代之遗传。故朱子亦信为征据,见《语类》。 且以《皇极经世·内篇》参之,幽王元年庚申,六年乙丑,其年十月,距春秋鲁隐公三年辛酉岁二月,凡五十五年零四月。按《春秋》:是年二月乙巳,日有食之。杜预据《长历》定为辛卯合朔。今以期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积之,自幽王六年乙丑十月辛卯朔,下至平王五十一年辛酉二月朔,实积得二万零二百零七日,历三百三十六甲子又四十七日,则是年二月朔当为丁丑,其差八日。而以二十八月一闰,距二闰之间,则五十五年零四月。首尾二闰,差十六日。以小尽故,其缩八日。则隐公三年二月朔,正乙巳矣。今以历法求之,梁《虞 历》,唐傅仁均《戊寅历》,一行《大衍历》,元郭守敬《授时历》皆推得幽王六年二月乙巳朔入蚀限。上推下推,雅与《竹书》吻合。而“百川沸腾,山冢崒崩”,《竹书》正与《诗》合。则此诗之为幽王而作,显有明征矣。

    螟蛉有子,果蠃负之

    先儒及诸传记皆云:果蠃负桑虫之子,鼓羽作声曰“似我似我”,其虫因化为果蠃。流俗因呼为人后者为螟男。至陶弘景始云:“蜾蠃一名蠮螉,黑色,腰甚细,衔泥于人屋及器物边作房,如并竹管。生子如粟米大,置中。乃捕取草上青虫十余枚满中,仍塞口,以待其子大为粮也。”《诗·注》言细腰之物无雌,皆取青虫教祝,使变成己子。斯为谬矣。段成式亦云:“开卷视之,悉是小蜘蛛,不独负桑虫。”又陶辅《桑榆漫志》云:“于纸卷中见此等蜂,因取展视,其中以泥隔断如竹节状为窠。有一青虫,乃蜂含来他虫,背上负一白子如粒米,后渐大,其青虫尚活。其后子渐次成形,青虫亦渐次昏死。更后看其子皆果蠃,亦渐次老嫩不一,其虫渐次死腐,就为果蠃所食。食尽则穿孔飞去。”又韩保升《本草注》云:“有人候其封穴,坏而看之,见有卵如粟,在死虫之上。”果如陶说。盖诗人知其大而不知其细也。近世王浚川《雅述》,陈明卿《类书》,皆与二陶、段氏之说合。夫之在南岳,有山僧如满言其如此,因导夫之自于纸卷中展看,一一悉符陶、段之说。

    盖果蠃之负螟蛉,与蜜蜂采花酿蜜以食子同。物之初生,必待饲于母。胎生者乳,卵生者哺。细腰之属,则储物以使其自食,计日食尽而能飞,一造化之巧也。

    乃《诗》以兴父母之教子,则自有说。而罗愿《尔雅翼》云:“言国君之民为他人所取尔。”不知“似”字乃似续之似,遂附会其说。犹云“鸱鸮鸱鸮,既取我子”,亦可谓鸱鸮以众鸟为子乎?愿知果蠃之非以螟蛉为子,而远附《序》说,近背下文,于取兴之义无当。诗之取兴,盖言果蠃辛勤,攫他子以饲其子,兴人之取善于他以教其子。亦如中原之菽,采之者不吝劳而得有获也。释诗者因下有“似之”之文,遂依附虫声以取义。虫非能知文言六义者,人之听之,仿佛相似耳。彼果蠃者,何尝知何以谓之“似”,何者谓之“我”乎?物理不审,而穿凿立说,释诗者之过,非诗之过也。

    桑扈

    桑扈大如鸲鹆,苍褐色,有黄斑点,喙微曲而厚壮光莹,俗呼蜡嘴,好食粟稻。《尔雅》云:“桑 ,窃脂。”窃脂者,其色也。窃,浅也。脂,白也。浅白者,白间青,俗谓之瓦灰色。邱光庭曰:“窃脂者,浅白色也。”今三四月采桑之时,见有小鸟灰色,俗呼白 鸟是已。《尔雅》又云:“夏 窃玄,秋 窃蓝,冬 窃黄,棘 窃丹。”于例可推,窃如虎豹窃毛之窃。郭璞不察,谓其好盗脂膏。陆玑亦曰:“好窃人脯肉。”郑《笺》遂云:“桑 肉食,不宜啄粟。”《集传》因之。然则“窃玄”“窃黄”何者,为玄为黄而盗之以食邪?且脂膏脯肉,不于庖厨,则于庋阁,从未见有野鸟飞入人家盗脂脯以食之事。偶有之,亦非彼所恃以食如鼠然者。且彼亦何从知人脂脯之所在,而能巧伺以窃乎?凡小鸟之肉食者,皆啄虫耳,然亦未尝不食粟。爵、燕、鸲鹆皆是也。桑扈好食粟稻,尤有明征,“率场啄粟”,正其性然,而《笺》《传》以为失其天性,诬矣。

    此诗所兴,言小鸟之“率场啄粟”,人无恶害之者,得以自遂,而“填寡”之罹“岸狱”,曾不如也。故云“哀我”,哀其不能如鸟也,岂尝有桑扈不宜食粟之意哉?陆佃乃谓《尔雅》有两桑 窃脂,一则盗脂以食,一则为浅白色。不知《尔雅》之重出者非一。拘郭、郑、陆玑之说而曲徇之,为陋而已矣。

    如或酬之

    《集传》曰:“如受酬爵,得即饮之。”按《乡饮酒》及《燕礼》:主人致爵于宾,宾受而卒爵者,献也;宾致爵于主人,主人受而卒爵者,酢也;若酬,则主人送酒,宾于北面坐,奠觯于荐东,复位。主人揖降,遂降立于西阶下,不即饮也。故郑《注》云:“酬酒不举,君子不尽人之欢,不竭人之忠,以全交也。”则酬酒非得即饮之,《集传》误矣。顾于信谗之义无取,是以郑《笺》云:“酬,旅酬也。”旅酬之礼,媵酒者实觯送宾,奠于荐西。宾受之,就主人乃饮,而更实之以授主人,主人受以酬介,渐及众宾,盖行酒也。故郑《笺》云:“如酬之者,谓受而行之”,其义精矣。

    予慎无罪

    《方言》:“慎,忧也。宋、卫之间,忧或谓之慎。”此诗言天之降威已怃,将无所别于善恶,予不得不为无罪者忧也。《集传》诠慎作审,于文义不畅。

    暴

    毛《传》曰:“暴也,苏也,皆畿内国名。”《春秋》文公八年十月壬午,公子遂会赵盾盟于衡雍;乙酉,公子遂会洛戎盟于暴。相去三日,就盟两地,暴去衡雍甚近可知。杜预《解》曰:“衡雍在荥阳卷县。”晋文公作天子宫于衡雍而会于温,其地皆在今怀庆府。杜预又云:“暴,郑地。”盖东迁之后,暴公亡而郑并之,非地近新郑也。苏者,苏忿生之国,其地在温,一曰苏,一曰温。《春秋》:“狄灭温。”《左氏传》曰:“苏子叛王,王即狄人。狄人伐之,王不救,故灭。”《传》言苏子而《经》言温,苏之即温可知矣。温,今怀庆温县。二国境土犬牙相入,故嫌忌而相谤。云“畿内”者,东都之畿也。

    埙篪

    《风俗通》云:“埙,围五寸半,长三寸半,有四孔,其二通。”郑司农众则曰:“埙六孔”,未言其二通。篪,《风俗通》云:“十孔,长尺一寸。”《世本》云:“有觜如酸枣。”郑司农云:“七空”读如孔。 张揖云:“有八孔,前一、上三、后四、头一。”诸说不同。《集传》所云,则据《五经要义》之文。要不审其孰是。凡此类,无从考定,博记以俟折中可尔。

    杼柚

    《方言》:“杼柚,作也。东齐,土作谓之杼,木作谓之柚。”考谭地正在东齐,云“杼柚”者,其方言也。《序》言:“困于役而伤于财”,“杼柚其空”,言空国以从役也。郑《笺》以杼柚为持纬受经之具,则职贡有丝麻而无布帛,与后世庸调用绢者不同。觐问虽有币,自有常制,不致遂空机杼。毛《传》云:“空,尽也。”言人力尽于输作,是已。

    佩璲

    毛《传》曰:“璲,瑞也。”郑《笺》云:“以瑞玉为佩。”《集传》因之。按:瑞者,诸侯命圭之名。瑞,信也,以为述职之信也。藻借而执之,觐于天子,纳之于王;其归国,仍反与之。且五等圭璧,颁自王廷,非诸侯之贡王者。各有常制,不可得而长短,尤非琚、瑀、衡、璜之属,可为佩者。则郑氏瑞玉之说,不典明矣。

    按崔豹《古今注》曰:“ 者,古佩璲也。佩绶相迎授,故曰 ,许慎之所谓‘绶维也’。长三尺,与绶同采而首半之。”然则璲者,绶下之维,以缀佩,用丝为之,故曰“鞙鞙”,“不以其长”也。《说文》无璲字,其字作 。《后汉书·舆服志》云:“古者君臣佩玉,五霸迭兴,战争不息,于是解去韨佩,留其系 ,以为章表。故《诗》曰:‘鞙鞙佩璲’,此之谓也。秦以采组连结于璲,光明章表,转相结受,故谓之绶。”徐广《注》曰:“今名璲为 。”则璲为绶维亡疑。而青州贡丝则固为谭之职贡也。

    先祖匪人

    《笺》云:“先祖非人乎?何为使我当此难乎?”以不胜乱离之苦,而遂詈及先祖,市井亡赖者之言,而何以云《小雅》怨诽而不伤乎?其云“匪人”者,犹非他人也。《 弁》之诗曰:“兄弟匪他”,义同此。自我而外,不与己亲者,或谓之他,或谓之人,皆疏远不相及之词,犹言“父母生我,胡俾我愈”也。郑氏说《诗》,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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