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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稗疏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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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车之法,将居鼓下,故御者在左。《集传》因之,实则有不然者。

    御必居中,所以齐六辔而制马也。使其居左,则揽辔偏而纵送碍,且视不及右骖之外靷,而舒敛无度矣。故虽以天子之尊,而在车亦无居中之礼。《周礼》:“大驭掌驭玉辂,犯 ,王自左驭,驭下祝。”其曰“王自左驭”者,自左而向中,移而右也。驭犯 ,暂摄驭居中,王位固在左矣。“戎仆掌驭戎车”,“犯 ,如玉路之仪”,则天子即戎且不居中,而况将乎?如以鼓必中车而置,大将必依鼓以立,乃鼓虽不容偏置,而将居鼓左,自可左向以击之。故振旅之礼,王执路鼓而居左如故,则“军将之执晋鼓”者可知已。

    考之经传,将之居左也,具有明征。《甘誓》曰“左不攻于左”,“右不攻于右”,“御非其马之正”,则御中而将左之一证也。《春秋》:晋楚战于邲,楚许伯御乐伯以致晋师。乐伯曰:“吾闻致师者左射以 。”乐伯,将也。左,车左也。则将居左之二证也。鞌之战,齐侯亲将,逢丑父为右,《公羊传》曰:“逢丑父者,齐侯之车右也”,“代顷公当左”,则将居左之三证也。“韩厥梦子舆谓己曰:‘且辟左右。’故中御而从齐侯。”韩厥,将也,非因梦而避左右则不居中。避左居中,则代御而不自执鼓。则将居左之四证也。若《老子》云:“大将军处右,偏将军处左。”则言军阵之制,而非在车之位。唯《左传》“秦人入滑”,“左右免胄而下。”杜预《解》曰:“兵车,非大将,御者居中。”及鞌之战,张侯御郤克,曰:“矢贯余肘,余折以御,左轮朱殷,左并辔,右援袍而鼓。”则似郤克居中而御者左。要之,杜预所解,既无典据,而郤克或以伤夷易位,未可知已。

    然则所云“左旋右抽”者,非以车左车右言之,盖言戎车回旋演战之法耳。毛《传》曰:“左旋讲兵,右抽抽矢以射”是已。盖将车之法,有左旋以先弓矢者,有右旋而先矛者。左旋先弓以迎敌于左,则车右持矛以刺;右旋先矛以要敌于右,则将抽矢以射,势以稍远而便也。田猎之法,逐禽左。《驷驖》之诗曰:“公曰左之。”禽左则我右,此所谓“右抽”矣。盖车战之法类然。清人旷日翱翔,而以军戏,斯可伤已。“中军”者,大将之幕下卒也。古未有呼将为中军者。如晋之上将,则言“将中军”,而不特言中军,郑于时未有三军。“中军”者,对左拒右拒而言,郑有左拒右拒,见《左传》 葛之战。 要非对车左车右而言也。“翱翔”“作好”者,中军之士而已,亦以见众之且散也。

    掺执子之袪兮

    毛《传》云:“袪,袂也。”《集传》因之。按玄端之制:士之袂二尺二寸,袪尺二寸;大夫以上袂三尺三寸,袪尺八寸。袂袪殊裁,袪非袂,袂非袪也。刘熙曰:“袂,掣也。掣,开也,开张之以受臂屈伸也。袪,虚也。”以是考之,则袂联腰腋之际,而袪则袖口也。《檀弓》“鹿裘衡长袪”,《注》曰:“袪谓袖缘袪口也。”《唐风》“羔裘豹袪”,盖以豹皮饰裘之袖口。若以袪为袂,则横施异饰于肘腋之间,甚不类矣。故寺人披斩重耳之袪而不伤;藉其斩袂,则臂为之断矣。袖者,袪袂之总称,而袪不可谓之袂。袪居袖末,故可执。若执其袂,是擒拿之也。后世文人不审,而有联袂,把袂、分袂之语,皆沿毛《传》之误。

    杂佩

    毛《传》曰:“杂佩者,珩璜琚瑀冲牙之类。”《集传》析言之极详。今以《大戴礼》考之,其曰“上有双衡”者,《集传》所谓“上横曰珩”也;曰“下有双璜者,”《集传》所谓“其末各悬一玉,如半璧而内向,曰璜”也;曰“冲牙、玭珠以纳其间”者,注谓“纳于衡璜之间”,《集传》所谓“中组之末悬一玉,两端皆锐,曰冲牙”也;曰“琚瑀以杂之”者,《集传》所谓“中组之半贯一大珠,曰瑀”,“两旁组半各悬一玉,长博而方,曰琚”也;其说具相符合。但《戴记》有玭珠,而《集传》以为贯于珩组,《记》言“琚瑀以杂之”,而毛公统以珩璜冲牙为杂佩,则未有协。

    今按:玭珠者,即琚瑀也。玭与《禹贡》“ 珠”之“ ”通,淮夷所产之美石以为珠,赤者曰琚,白者曰瑀。故《木瓜》之诗言“琼琚”,而许慎说“瑀,石之似玉者”,皆即玭也。琚瑀即玭珠,而玭珠专名杂佩。故《戴记》统言“纳其间”,而又析言“琚瑀以杂之”,所以正杂佩之名也。下垂者为垂佩,中缀者为杂佩。杂之为言,间于其中也。则杂佩者,专指琚瑀而言,而珩璜不与矣。以杂佩赠者,但有琚瑀,犹言“报以琼琚”,非全缀一佩以赠也。杂佩于佩为加饰,或有或无,佩不一制。近世顾梦麟据《礼图》,谓佩无琚瑀,泥而不通,若《记》言双珩,而《集传》以统系三组者唯一玉,则不知双珩不缀组端,而别有约三为一之环纽也。

    舜华

    毛《传》曰:“舜,木槿也。”按《尔雅》:“椴,木槿。榇,木槿。”李时珍谓之日给,一名日及。未闻其有舜名也。舜字或作蕣,字从草,草类非木,许慎说:“舜,楚谓之葍,秦谓之藑,蔓地连花。”任昉《述异记》曰:“舜草即今之孝草也。”郭璞《尔雅注》云:“葍华有赤为藑。”葍花本白,间有赤者则为藑。藑、舜音相近。舜即藑也。此草《本草》名旋花。苏恭谓之旋葍;萧炳曰:旋葍当作葍旋,蔓生,叶如波薐菜而小,秋开粉红花如牵牛花,俗谓之鼓子花,其千叶者谓之缠枝牡丹。其花虽不雅,而亦鲜媚。以比美女之颜,所谓施朱太赤,施粉太白,在红白之间也。

    子都

    郑有公孙阏,字子都,《春秋传》与颍考叔争车者是也。盖郑庄公之力臣,或其仪容丰伟,故孟子称其姣。以此推之,亦必实有子充,皆庄公所托国者。而昭公废之,听任群小。故《序》曰“所美非美然”也。《左传》:“郑有狂狡。”岂即昭公之所任者与?若淫女相戏,岂敢指斥贵大夫之字以相谑笑哉!

    游龙

    毛《传》曰:“游龙,红草也。”而曹宪以为葵,许慎以为雀麦。彼二草虽皆有红茏之名,而《经》言“隰有游龙”,与荷华类。彼皆生于山野,非水次所有,知非毛《传》所谓红草。按:《淮南地形训》云,“海闾生屈龙,屈龙生容华。”《高诱》注曰:“屈龙、游龙、容华、芙容。言生者,谓相近而生也。”则游龙之为水草审矣。

    朱弁《曲洧旧闻》曰:“红蓼,即诗所谓游龙也,俗呼水红花,江东人别泽蓼,呼之为火蓼,道家方书呼为鹤 草,取其茎之形似也,酒家用以造曲。”陆佃《埤雅》曰:“一名马蓼,茎大而生水中。”今按:马蓼,红蓼,虽皆蓼之大者,而马蓼陆生,每叶中间有黑点,故方士呼为墨记草。游龙则生水次,叶大如商陆,色浅红,成穗,秋深子成,扁如酸枣仁而小,《集传》谓其叶大,色白,高丈余,不知叶带赤而非白也。

    萚

    毛《传》曰:“萚,槁也。”按《豳风》:“十月陨萚”,毛《传》亦云:“萚,落也。”夫萚,落也,陨亦落也,言陨而复言萚,不亦赘乎!又《鹤鸣》之诗曰:“其下维谷。”又云:“其下维谷。”谷,庳木,生于树下。萚与谷类,岂槁落之谓乎?按《山海经》曰:“甘枣之山,共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河,其下有草,葵本而杏叶,黄华而荚实,其名曰萚,可以已瞢。”其水在郑卫之间,其地为萚草所产,故诗人因见以起兴。古今名异,今未知确为何草。唯荠苨根似葵,叶似杏,能解中毒者昏瞀,则疑萚即荠苨,虽未能遽信为然,要之非落叶之谓。

    秉

    毛《传》曰:“ ,兰也。”所谓兰者,一谓之都梁香。盛弘之《荆州记》曰:“都梁县即今武冈州 有山,山上有水,其中生兰草,因名都梁县。”陆玑《疏》曰:“茎叶皆似泽兰。”《川本草》云:“叶尖长有歧,花红白色。”《伽蓝记》曰:“兰开紫茎。”《潜溪诗话》以为形如藿香。兰为紫茎、茎上生叶之香草,其香在叶而不在花明矣。

    自宋以后,以福建及湖南山谷所生叶似茅、独茎旁出、茎上无叶、开碧间紫花之香草为兰,遂令天下无人识兰。而寇宗奭、朱震亨竟以兰花为兰草,误人服食。李时珍原古证今,定为今之省头草,其功伟矣。今之兰花,唯产八闽及郴、道诸州,好事者移至北方,凌冬即死。孔子赞《易》云:“其臭如兰。”《左传》:郑文公赐燕姞以兰。秦、汉以前,中国并不知有兰花。鲁、郑何从有此?省头草既似泽兰,亦似马兰生田畔山崖,秋开紫花如菊而小者, 陶弘景谓之煎泽草,唐珤《经验方》言其采置发中,令头不膱,今人以煎油泽发。其草紫茎素枝,赤节绿叶,叶对节生,旁有细齿,八月开花成穗,花红白色,中有细子,花苞坚燥,微类夏枯草花。其香春则在叶,秋则在子,故《楚辞》云:“纫秋兰以为佩。”凡此,皆毛公所云兰者也。

    若此所秉之 ,则又非紫茎香叶之都梁。所以然者,下云“赠之以勺药”,勺药春荣,都梁秋秀,不同时矣。 与葌通。许慎曰:“葌草出吴林山。”郭璞曰:“葌似茅。”《山海经》:“洞庭之山,其草多葌。”葌,香草也。言秉者,手持之如束禾然。此草《本草》谓之茅,香如茅,明洁而长。寇宗奭曰:“可作浴汤,去风。”此士女就浴溱、洧,故手把之。亦或谓之为兰,《穀梁传》“刈兰以为防”,茅也,而范宁注曰“香草”是已。《周礼》:“男巫掌望祀望衍,旁招以茅。”《风俗通》曰:“此祓禊之始。”则秉 之为香茅可知。又不容以都梁兰草乱也。况今闽、岭之兰花乎?

    勺药

    毛《传》曰:“勺药,香草也。”《集传》谓“三月开花,芳色可爱”,则是今花似牡丹、根堪入药之芍药,钱惟演为之作谱者也。陆佃《埤雅》据以为证。陆玑以今之芍药无香气,疑其非是。抑古人以芍药为和味,故曰“勺药之和”。则必其香味之足咀。若今之所谓芍药者,味酸苦而臭腐,初不足以和味。大抵今花卉之佳者,多蒙古之令名。若牡丹,白 也,而今以木芍药为牡丹;芙容,荷花也,而今以拒霜为芙容;桂,三脊香木也,而今以木樨为桂;兰,省头草也,蕙,零陵香也,而今以建宁花为兰蕙。名实相贸,安得徇今以诬古哉!

    按:张揖《广雅》云:“栾夷,勺药也。”栾夷者,《楚辞》之所谓留夷也。《山海经》:“绣山,其草多勺药,洧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郭璞注曰:“勺药一名辛夷。”是则栾夷、留夷,盖辛夷之别名耳。辛夷,木也,而《山海经》及毛公皆谓之草,固不容亡疑。乃辛夷气芳味辛,以之和味,自为得宜。且洧水所生,则士女之赠,有以也。其曰勺药者,为调和之用,匕勺之滋也。今人加草作芍,乃芍陂之芍,字读如鹊。芍,凫茨也,失之远矣。

    齐风

    葛屦五两

    言两者,取其成耦也。而言“五两”,则两两相并之外,又余一两,是文姜于鲁桓之外,得有齐襄矣。或谓屦有 、黄、白、黑、散之五等,每等必两。不知五色各为等者,皮屦、丝屦也。葛不受染,安所得 、黄、白、黑之殊乎?按:此“五”字当与“伍”通,行列也。言陈屦者必以两为一列也。乃与冠 必双、男女有匹之义合。

    卢令令

    《孔丛子》:“申叔问:‘犬马之名,皆因形色,唯韩卢宋鹊独否,何也?’子顺答曰:‘卢,黑色;鹊,白色。非色而何?’”按:此则犬以卢名,因其色也。猎犬有取黑者,能掩禽于不见也;有取白者,令射者不致迷误也。

    展我甥兮

    毛《传》曰:“外孙曰甥。”郑《笺》云:“拒时人言齐侯之子。”《集传》因之。乃辱子以其母之丑行,而廋文曲词以相嘲,圣人安取此浮薄之言,列之《风》而不删邪?考鲁庄当齐襄之代,未尝如齐。二十二年如齐纳币,二十三年观社,始两如齐。其时襄公已殪,文姜已死,齐桓立十二年矣。鲁庄于齐桓为中外兄弟,不当言“外孙”。且文姜禽行已成既往,何必辱及朽骨?

    按《尔雅》:“妻之晜弟为甥,姊妹之夫为甥。”然则古者盖呼妹婿为甥。其云“甥”者,指鲁庄娶哀姜而言之也。鲁庄如齐纳币,逾年而归;《公羊》以为公有陈佗之行。其观社也,谷梁子曰:“观,无事之词也。以是为尸女也。”家铉翁曰:“盛其车,华其服,炫饰以惑妇人。”盖与此诗相合,则《猗嗟》之咏,因观社而作矣。纳币之日,哀姜已得见于公,齐故留难未许,故复因齐观民于社,搜军实,炫其射御之能,趋跄之丽。齐因憙之而终许焉。其曰“展我甥”者,展,诚也,齐人夸其诚足为我之婿,终许其昏之词也。而姜氏无愆期之待,鲁庄有陈佗之行,齐桓不能修其帷薄,皆可于言外得焉。微而婉,则《诗》教存矣。何得蔓及文姜,讦人之母于既死之余,如《毛》《郑》所云乎?

    魏风

    宛然左辟

    辟,旧读如避。毛《传》曰:“《昏礼》:‘妇入门,夫揖而入,不敢当尊,宛然而左辟。’”今按:《昏礼》:“妇至,主人揖妇以入,及寝门,揖人。”无妇辟之文。且升自西阶而左避,则嫌于相背。故礼有却避而无背避。况男子尚左,妇人尚右,左避非礼也,朱子有见于此,故不以为新妇避夫,而犹牵于让避之文,杂引宾主相见之仪以证之,殊为不伦。

    今按:辟与襞通,音必亦切,言裳之缝去声 襞也。《杂记》:“练冠,条属右缝。”郑《注》曰:“右辟而缝之。”凡凶服冠裳,襞积左掩右;吉服冠裳,襞积右掩左。右掩左者,其襞在左,此言缝裳之制也。“宛然”者,襞积分明,楚楚然也。“宛然左辟”,言其缝之之工。而“好人服之”,襞积清楚,宛然可观,以终上文缝裳之事。而象揥之佩,则以佩与裳齐,言其裳佩相称也。

    彼汾沮洳

    毛《传》云:“其渐洳者。”《集传》因之。曰:“水浸处下湿之地。”然诗系于魏,则必魏之境土。按《诗谱》:魏在“雷首之北,析城之西”,“南枕河曲,北涉汾水。”云涉者,奇零之邑,略涉其境也。魏地在今阳城、沁水、垣曲、绛县之域。虽云北涉汾水,而隔以曲沃、闻喜,为唐之封壤,则汾不在魏之封内矣。汾非魏有,亦不得纯举汾土而咏之。

    按《山海经》:“谒戾之山东三百里有沮洳之山。”郭璞《注》引此诗释之,是沮洳山名,非渐洳之谓矣。郭璞曰:“谒戾山在上党涅县。”涅,今武乡县。沮洳更在其东,则去汾已远,而与《诗谱》雷首、析城为合。“彼汾沮洳”者,言其西北至汾,东南至沮洳也。“一方”者,言自汾以东,迄于沮洳之一方也。“一曲”者,汾水自北南流,至绛州而西,魏在东南,绕其一曲也。魏之俭陋,举国同风,环其四境,皆以采蔌为事,而贵介大夫亦复不免,故诗人遍刺之,于六义为赋而非兴也。

    毛公、许慎皆以 为水舄,《集传》因之。以为叶似车前,盖泽泻也。陆玑亦云是泽泻。按《尔雅》:“ ,牛唇。”郭璞曰:“如续断,寸寸有节,拔之可复。”则 乃牛膝,非泽泻矣。《广雅》谓之牛荎。牛荎,牛唇之转也。 之为言,续也。牛膝有续筋接骨之功,故谓之 。牛膝叶似苋菜,一名山苋菜,苗嫩时可食,故采之以茹,与莫同。若泽泻,苗不可食,何为采之哉?所言采者,非言大夫之自采,谓其不肉食而取给于野 ,俭之至也。

    伐轮

    统而言之,毂辐牙音迓 具谓之轮;析而言之,轮,牙也。《考工记》曰:“轮敝,三材不失职”,兼毂辐而言也。又曰:“望而眂其轮。”专言牙也。为毂用榆,取其滑也;辐用檀,取其直也;牙用橿,取其固也。此言“伐轮”,盖伐橿以为牙,毛《传》云“伐檀以为轮”未是。

    貆

    毛《传》云:“貆,貉子。”按:貉者,好睡之兽,寄居獾穴,日伏夜出,俗谓之聋猪。彭乘《墨客挥犀》云:“貉状似兔,毛质滑腻可爱。行数十步辄睡,以物警之乃起,既行复睡。”其为兽也,南有北无,逾汶则死。魏在河北,不应有此。所以然者,獾或谓之貆,因貉与同穴,遂误为一类耳。貆,一谓之 ,豪猪也。《山海经》:“竹山有兽焉,其状似豚,而白毛大如笄而黑端,其名曰豪彘。”郭璞《注》曰:“貆也。”此兽南北通有,或谓之 ,或谓之鸾猪。于星禽中,氐之兽貉,似兔,故次房兔;壁之兽 ,故次室猪。二类分明,南北殊产,貆、貉异类明矣。貆音丸,郑氏《周礼·注》以貒为貆,亦误,貒即獾也。

    硕鼠

    《集传》曰:“硕,大也。”邱光庭曰:“即凡鼠之大者,若封豕长蛇之称。”与《集传》义合。今按:《易》“晋如鼫鼠”,子夏《易传》“鼫”作“硕”。则“硕”“鼫”古字通用,此硕鼠即鼫鼠也。郭璞《尔雅》注云:“鼯鼠,形大如鼠,头似兔,尾有毛,青黄色,好在田中食粟豆。”《广雅》谓之 鼠。陆玑所谓:“河东有大鼠,能人立,交前两脚于颈上,跳舞喜鸣,食人禾苗。”魏在河东,正与此合。孔颖达曰:“头似兔,尾黄。”亦明此硕鼠即《尔雅》《周易》之鼫鼠矣。乃说《易》者误以此为五技鼠,而陆玑《诗疏》抑从而附会之,曰:“硕鼠亦有五技。”不知五技鼠与鼠殊类,《说文》谓之 ,《荀子》谓之鼯鼠,《尔雅》谓之夷繇,陶弘景云:“状如蝙蝠,大如鸱鸢。”盖非禽非兽,与蝙蝠同类,肉翅四足,毛紫赤色,脚短爪长,尾长三尺,飞而生子,故陶弘景又谓之“飞生”。《本草》言其好食烟火,爪攫飞虫以食。李时珍言“生岭南者好食龙眼,能从高赴下,不能从下上高。”其不能食苗黍明矣。陆玑既知硕鼠之为大鼠,又惑于《易注》之失,言其有五技。立义不确,读者安从取正哉?

    唐风

    枢

    毛《传》曰:“枢,荎也。”郭璞曰:“今之刺榆。”陆机《疏》曰:“针刺如柘,叶如榆,其荚为芜荑。”《计然书》:“芜荑出晋地,赤心者良。”按:芜荑有二种,小者即榆荚,北人以和面作饼及作酱;大者臭恶,入药用。此与榆并言,其大者枢,字《后汉书》注音讴,与户枢之枢音义别。

    栲

    毛《传》:“山樗。”郭璞曰:“栲似樗,色小白,生山中。亦类漆树。”按:栲似樗而大,樗臭而栲不臭尔。樗叶秋冬赤,而栲浅绿。樗,俗谓之臭椿;栲,俗谓之鸭婆椿。皆不材之木也。

    蔹

    《集传》谓:“似栝楼,叶盛而细。”要未详言何草。今按:蔹有三种:有白蔹,有紫蔹,有乌蔹。赤茎作蔓,叶如小桑,五月开花,七月结实,根如鸡卵,皮黑肉白者,为白蔹。根表里皆赤者,为赤蔹,今医书字省作敛。其一枝五叶,叶长而光,有疏齿,七八月结苞成簇,青白色,花大如粟,黄色四出,结实大如龙葵子,生青熟紫,内有细子,根白,大如指,长一二尺者,为乌蔹。以其茎叶相似,故皆谓之蔹。此所咏者未详何种,要之不出于此三蔹。

    苦

    毛《传》曰:“苦菜也。”然苦菜非一种,皆别有名,不竟谓之苦。按《特牲馈食礼》:豕鱼鼎“铏芼用苦若薇。”字或作苄。苦、苄古字通用,盖地黄也。地黄苗可煮食,非下湿不生,采之首阳,洵人言之不足信也。《集传》谓生田泽中,得霜脆美,是《尔雅》所谓“ ,黄蒢”者。本生于山谷,奚首阳之无有哉!

    秦风

    收

    毛《传》曰:“收,轸也。”车后横木谓之轸,车前横木谓之辂。《集传》谓车前横木,失之。收有从后收束之意。

    五楘

    毛《传》曰:“楘,历录也。一辀五束,束有历录。”《集传》曰:“历录然文章之貌。”增一“然”字而削一“有”字,文义遂成差异,以历录为束缠陆离之状矣。夫言“束有历录”,则历录自为一物,而可谓之“历录然”哉?且古未闻以历录状文章者,或因历录、陆离声相近而附会之耳。《说文》曰:“楘,车历录束交也。”束交者,束之互相交,如画卦,交爻作乂也。《广雅》曰:“ 素对切 车谓之历鹿。”历鹿即历录也。许慎说“著丝于筟车”为 。筟车者,纺车也。纺车相维之绳,上下转相萦。则是历录者,纺车交萦之名,而借以言车之楘也。辀之束有五,一当轸,一当伏兔,一当伏兔上轵亦有轵名,非轴头也 一当前辂,一当辂上曲承轼处。舆之系于辀者在此五束。辀体不可枘凿,恐致脆折,故皆用束。其束之或金或革,未详其制。而于束之上,更以丝交萦,如纺车之左右互维,务为缠固,此之谓历录。抑何文章之有邪!

    器服之制,若拘文臆度,浸使为之,必失古人之精意。非形不典雅,则速败而已矣。益以知古注疏之不可意为增减,求俗学之易喻也。

    鋈续

    毛《传》曰:“鋈,白金也。”郑《笺》云:“白金饰续靷之环。”其义甚明。《广雅》:“白铜谓之鋈。”鋈乃白铜之名,从无沃灌之义。以鋈饰续环,盖即今之嵌铜事件。作者必凿铁作窍,而以炼成铜片嵌入之。若以铜液倾沃,则生熟不相沾洽,其上之漫出者,施以错 ,必摇动而不固矣。《释名》乃曰:“鋈金,涂沃也,冶白金以沃灌靷环也。”刘熙牵文附义,疏谬往往如此。《集传》惑于其说,更云“销白铜沃灌其环”,又改刘熙冶字为销,则愈误矣。世岂有已成之铁,可用他金液灌而得相粘合者哉!

    觼

    毛《传》曰:“ ,骖内辔也。”郑《笺》云:“ 系于轼前。”《集传》则曰:“两服两骖各有两辔,而骖马两辔纳之于觖,故唯六辔在手。”按《大戴礼》曰:“六官以为辔,司会均入以为 。”夫以辔比六官,则辔止于六而无八。以 比司会之均入,则六辔皆纳于 中,而非但二也。故注《礼》者曰:“ 在轼前,敛六辔之余。”与郑《说》为合。在轼前则不在两旁,敛六辔则非止纳一辔矣。

    抑考古之言辔者皆云六辔,如“六辔如琴”之类。不论其在手与否而总言之,不言八辔。盖骖马有两辔以左右使,而服马仅一辔当项上,其左右旋也,听命于骖马使。如《集传》所云,则彼六辔分歧,散而无以敛之,何所约而使在手?且使骖马内辔长系觖中,不可收纵,则当其旋车,先旋之一骖必为内辔所拘,而项不得转矣。因思毛公所云“骖内辔”者,“内”音出内之内,字或作纳。徒云“骖内”者,以 在中,去服近,去骖远,内骖辔,则服可知已。要无 中之辔不在手,而在手之辔不入 中之理。毛、郑、大戴及见古车之制,考古者自当遵之以求通,若拘文而失其音义,因为臆度,则必成乎失,是所贵乎精思而博证也。

    竹闭绲縢

    《集传》曰:“闭,弓檠也。”《士丧礼》:“弓有 。”郑注:“ ,弓檠也。弛则缚之于弓里,备损伤也。”然明器之弓,比于藏弓。弛而不用,故以 护之。若戎车在 之弓,张而不弛。使弛之而檠缚其里,卒有缓急,何暇释缚而张之哉?毛《传》曰:“闭,绁。”绁,系也。《左传》子犯曰:“臣负羁绁以从。”杜预《解》云:“绁,马缰。”然则“竹闭”者,截小竹,绳贯其中以为马缰。今驴马鞦犹有以短小竹节为之者。盖其遗制与?《士丧礼》:“两笾无縢。”郑《注》:“縢,缘也。”此言,“绲縢”,谓以绲约闭外如缘也。当以毛《传》为正。

    有条有梅

    条有二种。一则毛《传》所云槄也。《尔雅》:“槄,山榎。”榎,今谓之楸,似梓,至秋垂条如线,故谓之条。一则《尔雅》所云柚条,郭璞《注》谓“似橙实酢,生江南”者。梅亦有二。一则今之所谓梅,冬开白花,结实酸者。一则《传》所谓楠,今西川所出大木大数十围者。乃似橙之条,出湖湘、闽、粤,而梅花唯江南多有。故梅圣俞诗云:“驿使前时走马回,北人初识粤人梅。”《说命》之言调羹用盐梅,则干梅实自南往者,故《礼记》“豆实有 ”注云“干梅”,亦可知北方之无鲜梅矣。若楠,唯川、黔有之,既皆非终南所有。此诗云“终南何有”,又云“有纪有堂”,皆遥望之词,非陟终南而历历指数之也。则条、梅皆非树名。梅当与枚通,小树之枝曰条,其茎曰梅。盖秦山无树,但有灌莽郁葱而已。望终南者,遥瞩其山阜之参差,远领其荆榛之苍翠,以兴望君而歆慕之词,故曰:“其君也哉!”亦遥望而赞美之也。凡此类求通于诗意,推详于物理,所谓以意逆志而得之,虽尽废旧说而非僻也。

    六驳

    毛《传》以驳为食虎豹之兽,则是不恒有之鸷兽。隰有一焉,已为非常,奚从得六,而与苞栎树檖同为山隰所固有哉?《集传》以为梓榆。梓榆一名驳马,皮青白色,多藓驳,今俗谓之赤驳樃。叶间有包,中皆蚊,俗亦谓之蚊子樃。此木既有驳名,又《尔雅》“驳,赤李”,陶弘景谓之南居李,解核如杏子形。名著《尔雅》,较为近古足征。而梓榆乔木,山有而非隰有,不如李之近水多栽也。

    无衣

    《春秋》:申包胥乞师,秦哀公为之赋《无衣》。刘向《新序》亦云然。《吴越春秋》亦曰:“桓公注云:桓当作哀。 为赋《无衣》之诗曰:‘岂曰无衣’”云云。“为赋”云者,与“卫人为之赋《硕人》”,“郑人为之赋《清人》”,义例正同。则此诗哀公为申胥作也。若所赋为古诗,如子展赋《草虫》之类,但言“赋”,不言“为赋”也。《序》既以为刺用兵,而郑氏因其次于《渭阳》,据为责康公之诗。不知所谓王者何指邪?毛公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秦康公当襄王之末造,王灵不振,无能有命秦征讨之事。安所得三代有道之事,而称之衰乱之天下乎?

    苏氏辙曰:“秦本周地,故其民犹思周之旧时,而称先王。”说尤附会。《车辚》《驷 》之风,自夸其强而已,岂复有《黍离》之君子为秦民哉!其言“王”者,因楚之僭号,对其臣而王之也;“子”者,斥指申胥也;“于”,曰也,言楚王命我兴师也;“与子偕行”,言随申胥而往也。其为答申胥而救楚之诗明矣。

    旧说:删《诗》止于陈灵。乃黎侯失国,在鲁宣公之末年。晋之有公族公行,在成、厉二公以后,当鲁成、襄之间。孔子删《诗》在鲁哀公十二年以后,凡前此者皆得录焉。秦哀有救患之义,申胥立誓死之诚,故节取之,存而不删。《六经》当残缺之后,编次随先儒之记忆,固不可以为年代之先后。如《载驰》后于《定之方中》,《河广》先于《木瓜》,《新台》后于《旄丘》,《清人》先于《萚兮》,讵以年代为次序邪?则亦勿疑此诗之连《黄鸟》而先《渭阳》矣。守一先生之传而不参考之他经,所谓专己而保残也。

    陈风

    麻

    麻、 ,今人不察。《集传》曰:“ ,麻属。”则亦未能显为分别也。缘今所绩以为布者,概用 而不知用麻,故 蒙麻号而无别。按:麻一名麻黂,《尔雅翼》谓之汉麻,《本草》谓之大麻,一名火麻。叶如蒿,一枝七叶或九叶,叶狭而长。五六月开细黄花,成穗,随即结实如胡荽子,可炒食,亦可榨油,其茎皮可剥渍,绩之以织布及屦。实有雌雄,雄者为枲麻,雌者为苴麻。苴麻者,三年之丧所服也。若 ,则叶大,圆而有尖,面绿背白,有芒刺,无花,子细碎不可食。今南方遍艺之。于诸麻为坚韧,澡之白如雪,故曰白 ,古人以为吉服。大抵麻之类不一,有火麻,有 麻,有 麻,有唐麻。而脂麻、南麻皮不可绩,以其茎叶似枲,故亦蒙麻号。要之,徒言麻者,则火麻是也。

    鸮

    毛《传》:“鸮,恶声之鸟。”《集传》乃云:“鸱鸮,恶声之鸟。”不知何据而加鸱字。鸱鸮之为鹪鹩,非恶鸟也明甚。况鸱自鸱,鸮自鸮,鸱鸮自鸱鸮,尤无容混而为一。《集传》则直以为鸺鹠,更无考据。唯《禽经》注“怪 塞耳”,云是鸺鹠,当缘此淆讹耳。陆玑《疏》曰:“鸮大如斑鸠,绿色。”《埤雅》引俗证,言鸮祸鸟,俗谓之画乌。皆足证鸮之别为——类而非鸱鸮,尤非鸺鹠。《异物志》曰:“鸮如小鸡,体有文,色异,俗谓之 ,不能远飞,行不出域。”陆玑又曰:“贾谊所赋 鸟是也。其肉可为羹臛,又可为炙,《庄子》曰:‘见弹而求鸮炙。’”按此形实,盖今之所谓竹鸡,俗呼为泥滑滑者是已。故曰:“有鸮萃止。”萃,聚也。此鸟聚群于丛棘之中。若鸺鹠,则孤飞而不萃。且贾谊赋言:“容止甚都。”鸺鹠丑恶盲昧,固不得赞为都雅。但后世不以为恶鸟,与毛《传》异,乃古今避忌,俗尚不同,与鹊鸟吉凶同理,未可执以为疑。

    桧风

    周道

    “周道”者,天子巡守,诸侯会同,所由往来之道。自武王定天下,周公营洛,特开修道路,而有周道之名。《书》所谓“遂通道于九夷八蛮”者是。犹秦汉之驰道,今之官路也。

    曹风

    蜉蝣

    毛《传》云:“蜉蝣,渠略也,朝生暮死。”今按:蜉蝣之说有二,一生水上,一生粪中。云生水上者,一名朝菌,高诱所谓“朝生暮死之虫,生水上,状如蚕蛾,一名孳母,海南谓之虫邪”者是也。其一似蜣螂而小,大如指头,身狭而长,有角,黑色,甲下有翅能飞。夏月雨后丛生粪土中,此则一名渠略者也。二虫仿佛相似,而生水上者但名孳母、虫邪,生粪土者名渠略,则知毛《传》当以生粪土中者为是。且渠略甲下有翅,甲有衣之象焉,翅在其下,有裳之象焉,故曰“衣裳楚楚”,则尤足证粪中生者之为蜉蝣矣。

    若“朝生暮死”之说,大要未足深信。《淮南子》曰:“蜉蝣不过三日。”阮籍《咏怀》诗曰:“蜉蝣玩三朝。”此微孑之虫,又非人所畜饲,其生其死,无从知之。蠋、蜣、螵蛸之类,大抵多变化而非死,但不久于其类耳。古人亦多已甚之言。如木槿开后数日方萎,初不如金钱花、燕脂花之决于暮落,而谓之朝开暮落,耳闻之不如目见,信夫!

    鸤鸠

    毛《传》:“鸤鸠,秸鞠也。”秸鞠即 。《集传》因之,而又增释之曰:“一名戴胜,戴胜即戴 。今之布谷也。”愈增淆讹矣。

    《尔雅》:“鸤鸠, 。”郭《注》云:“今之布谷。江东呼为获谷。”《尔雅》又曰:“ 彼及切 皮及切,戴 。”郭《注》云:“ 犹 。”璞抑知戴胜与布谷为二种,而以鸤鸠为 ,则互相紊乱。

    《方言》云:“尸鸠,燕之东北、朝鲜洌水之间谓之 即 ,自关而东谓之戴 ,或谓之 。自关而西或谓之 。”又曰:“布谷,梁、楚之间谓之结诰,周、魏之间谓之击谷,自关而西谓之布谷。”是《方言》之所谓鸤鸠者,《尔雅》之 也,其所谓布谷者,《尔雅》之 也。郭璞据《尔雅》“鸤鸠,秸鞠”之文,执尸鸠为布谷,非戴胜,以辨扬雄之非,而不自知其非也。

    《广雅》曰:“击谷、 音鞠 ,布谷也。戴 、戴 、 、泽虞与水 名同物异 、尸鸠,戴胜也。”按《月令》:“鸣鸠拂其羽,戴胜降于桑。”郑《注》曰:“鸣鸠,趋音促 农之鸟。戴胜,织纴之鸟。”然则《尔雅》“鸤鸠, ”,盖以鸣、鸤字相近,传写之误,实则鸣鸠, ,非鸤鸠也。郭璞拘旧文而未之察耳。

    今据实辨之曰:鸣鸠、秸 、布谷,一鸟也。鸤鸠、戴胜、 ,一鸟也。布谷头不戴胜,胜,头上丛毛,如妇人所戴花胜。 且飞且鸣,故《月令》曰“拂其羽”。一名搏黍,一名搏谷,一名郭公。其鸣声,今人谓之曰“播厥百谷”,或云“脱却布袴”,农人候之以下种。故郑氏曰“趋农急”也。其鸣善变而不止。故冯衍《逐妇书》曰:“口如布谷。”以多声著,故谓之鸣鸠,从其实而名之也。若鸤鸠,则以头有茸毛,故曰戴胜。而《月令》言“降于桑”,与此言“在桑”相为符合,非若鸣鸠之飞鸣而无定集。其鸣也,声小而不能远闻,故降而后知之。崔豹《古今注》云:“鸲鹆与《春秋》 鹆异 盖今人剪舌教语之拔哥。”此鸟每飞必群,生类蕃衍,故曰:“其子七兮。”其来也后于布谷,值桑蚕之时而集于桑,故曰:“织纴之鸟。”二鸟之辨,较若列眉。格物者即物穷之,而参印以《诗》及《月令》之言,自涣然冰释矣。

    若陆佃以鸲鹆为 鹆,以郭公为鸤鸠,宗懔、崔实以获谷为夏扈,毛公“维鸠居之”,《传》以鸤鸠为秸鞠。 鸠,鹘鸼音嘲 也,而陆玑以为斑鸠。其似山鹊而小,短颈青黑色多声者,布谷也,而郭璞以为鹘鸼:皆互相杂乱而非实。今定鸤鸠为戴胜,秸鞠、布谷为鸣鸠,群疑悉祛矣。

    四国有王

    《商颂》“莫敢不来王”,《左传》“宋公不王”,皆谓觐王也。郑《笺》云“觐礼于天子”是已。四国有来觐者,郇伯迎劳之,文义正协。《集传》曰:“四国既有王矣,而又有郇伯既与劳之。”文不属矣。且当《下泉》之时,王灵虽不振,而玉步未改,岂遂无王乎?自宜以《笺》为正。

    郇伯劳之

    郇国在今山西平阳猗氏县,鲁桓公五年为曲沃所灭,以其地赐大夫原氏。郇始封之君,盖文王之庶子,故《左传》曰:“文之昭也。”《逸周书》“郇叔虞叔”,孔晁注谓是成王之弟者,成王之从弟、郇第二代之君也。“劳之”者,《觐礼》所谓“王使人皮弁用璧劳”也。《周礼·大行人》:上公三劳,侯伯再劳,子男一劳。《小行人》:“凡诸侯入王,则逆劳于畿,及郊劳,眡馆,为承而摈。”郑《注》曰:“王使劳宾于郊,使宗伯为上摈,小行人为之丞而摈之。”盖于时郇伯为宗伯,而奉使以劳来王之四国。作此诗者,忆西京觐会之盛,宗伯秉礼以将王命。而后则上下交慢,如凡伯之弗宾,单子之不敬,而诸侯亦散叛而不足以存矣。《集传》承毛、郑之说,谓郇侯为州伯,治诸侯有功,于文义不合。

    豳风

    七月流火

    毛《传》:“火,大火也。”《集传》谓大火,心也。按孔安国《尚书注》曰:“火,苍龙之中星。”苍龙者,东方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也。其中星,房也,非心也。秋星昴,冬星虚,皆前三后三而处中。二十八星之配七政也,星房虚昴其宫日,皆以太阳之宿为中星。心宫月而次居五,非中星也。但《书》言“中春星鸟”。鸟者,南方朱鸟七宿之统名,则又概举而不仅纪中星,亦可通于夏之中火也。郑氏《周礼注》云:“正岁季冬,火星中。”季冬,旦中之星氐也,则氐亦火也。《考工记》:“龙旗九斿以象大火。”唯尾为有九星,则尾亦大火也。氐、尾皆为大火,故《春秋繁露》曰:“大火二十六星。”二十六星者,房四、氐四、心三、尾九、箕四与钩钤二也。然则苍龙七宿,唯角、亢系乎摄提,而以下五宿皆名为火。《书》所谓“日永星火”者,固与“星鸟”之合三鹑而言鸟等矣。故一行《天文志》云:“氐、房、心、大火也。”士弱曰:“古之火正,或食于心,或食于咮。”咮,鹑火张也。对鹑火而言其精,则大火之名专属于心;对三鹑而言其舍,则氐、房、心、尾、箕五宿皆为大火。此西流者以舍言之,则非独言心可知。

    褐

    许慎说:“褐,粗布衣也。”盖枲之精者为布,枲之粗者为褐。“许子衣褐”,贱者之服粗也。织毛之毼从毛,粗布之褐从衣,音同字异而义自别。古无今之草绵元乃入中国 ,非五十不衣帛。庶人之服,精者枲布,粗者枲褐也。《集传》谓“一之日于貉”一章为终“无褐”之意,既于褐、毼不分。且毼乃羊毛所织,而狐狸止任为裘。尽古今,通夷夏,未闻以狐狸之毛为毼者。而裘、褐不同,尤其易辨。此《集传》之必不可从者也。

    秀葽

    《传》《注》俱不言葽为何草。许慎曰:“刘向说此味苦,苦葽也。”邱光庭以此为《月令》“苦菜秀”之苦菜。按:苦葽叶如蓬艾,花如牛蒡子花。又《尔雅》:“葽绕蕀蒬。”郭注云:“远志也。”远志三月开红白花。按:不荣而实谓之秀。苦葽、远志既皆有花,皆非不荣而实。而远志花开三月,于时又异。则非彼二草明矣。

    《广雅》云:“葽,莠也。”莠,俗谓之狗尾草,似粟,不荣而实,正当四月而秀,多生田野,正与诗合。此章纪物以占寒候。草之将实,岁之晏也。故首纪秀葽,见早登之物而警时变,犹《夏小正》之记,麦秋也。惊其秀而后知其葽,故不曰“葽秀”而曰“秀葽”。古人属辞之工,非迁句以就韵也。

    于貉

    貉,兵祭也。郑司农众读如祃,郑康成读如陌。《周礼》:“有司表貉于陈前”,“甸祝掌表貉之祝号”。田猎以讲武,故有兵祭。中冬教大阅,遂以狩。“一之日于貉”者,祭表貉而狩也。陆佃云:“往祭表貉,因取狐狸之皮为裘。”是已。旧读如户各切,则以后代貉貈互用,因以善睡之貈为貉,既失混乱。若《集传》云:“貉,狐狸也。”尤误。貈似兔,狐似犬,狸似猫,三种悬绝。狐且非狸,狸且非狐,而况貈乎!

    斯螽、莎鸡、蟋蟀

    “斯螽”,毛《传》曰:“蚣蝑也。”《尔雅》谓之蜤螽,《方言》及《广雅》谓之舂黍。郭璞曰:“江东呼虴蚱 蛨蜢 。”今按:虴蛨似螳螂,项稍短而无斧,六七月间好入人葛衣中,闽、粤人生啖之。

    “莎鸡”,樗鸡也。《尔雅》:“螒,天鸡。”郭璞曰:“小虫,黑身赤头,一名莎鸡,一名樗鸡。”《广雅》曰:“樗鸠,樗鸡也。螌斑 蝥猫 ,妟青也。”盖连类而广异名,实一虫耳。陆佃曰:“黑身赤首,一名天鸡。”与二《雅》合。其惑于崔豹《古今注》以为络纬者,误也。陆玑云:“如蝗而斑色,毛翅数重。”谓“毛翅数重”则是,而以为似蝗,亦误也。

    若“蟋蟀”,则《尔雅》谓之蛬,《方言》谓之蜻蛚,亦曰蚟 ,《广雅》谓之趗促 织。促织今所在有之,或斗以赌赛,身灰黑色,股肥躯短,善鸣。

    此三虫者,各为类而非互变,明矣。

    郑《笺》自“七月在野”至“十月入我床下”皆谓蟋蟀,初未言“动股”“振羽”亦谓蟋蟀,文义甚明。《集传》乃合三虫为一,谓随时变化而异其名,则既不审于物理,抑读郑《笺》为已疏矣。虴蛨自五月初生,至八九月尚多有之,未见其变为蟋蟀。若莎鸡,唯在豆叶上者为红娘子,在王不留行者为王不留行虫,葛上者为葛上亭长,在芫花叶上者为芫青,其翅具杂采者为螌蝥,不闻能化蟋蟀。虴蛨大而红娘子小,红娘子有翼以飞,而蟋蟀无翼而跃,蚱蜢青长而蟋蟀黑短,红娘子有大毒而虴蛨可食,促织可畜玩,其相去如秦、越。且唯红娘子有翅,故曰“振羽”;唯虴蛨跃而不行,故曰“动股”;唯促织入人室中,故自野而至床下。诗人体物之精如此,尤不可浅心读也。

    跻彼公堂,称彼兕觥

    郑《笺》曰:“国君间于政事而飨群臣。”此言跻堂称觥,在涤场纳稼之后,于君飨群臣义不相属。故《集传》以为民进酒于君,而曰:“公堂,君之堂也。民忠爱其君之甚,杀羊以献其君,举酒以祝其寿。”然环一国之民,并具羔羊朋酒,既大劳费,而集于君之堂上,竞举觥以献酬。野人无礼,喧豗狼藉,岂复有上下之章?且豳国虽小,但有千井,即有万夫。阿房、建章之大不足以容,而况豳公之堂乎?

    郑氏,《月令注》引此以为大饮烝之典,其说为通。《周礼·党正》:“以礼属民,而饮酒于序。”序者,西序也,在国之西郊,故毛《传》曰:“公堂,学校也。”“杀羊”者,大夫之礼。党正,下大夫也,而莅其事,故牲用羊。“朋酒”者,《乡饮酒礼》所谓“尊两壶于房户间”也。既非夫夫井井而具羊酒,亦君所不临,民以自修其岁事,系之涤场纳稼之后,适相协合。兕觥则《乡饮酒礼》所谓“献用爵,其他用觯”者是也。许慎说:“觯,饮酒角也。”又曰:“觥,兕牛角,可以饮者也。”盖凡以角饮者,或曰觯,或曰觥,义皆通。毛《传》曰:“觥,所以誓众。”则以此为罚爵,于义亦迂。“我姑酌彼兕觥”,亦将何所誓而何所罚乎?下云“万寿无疆”,则其非誓众亦明矣。

    鸱鸮

    《尔雅》:“鸱鸮, 。”《说文》亦同。陆玑《疏》云“似黄雀而小,其喙尖如锥,取茅秀为巢,以麻 之,县著树枝”是已。《方言》谓之桑飞,一曰工雀,一曰过鸁,一曰女匠,一曰幭雀。《广雅》云:“鹪 , ,果鸁,桑飞,女匠,工雀也。”要其实,则《庄子》所谓鹪鹩者也。故赵岐《孟子注》曰:“鸱鹗,小鸟。”陈琳《檄吴文》云:“ 之鸟,巢于苇苕。”以《诗》言之,鹪鹩之为巢也坚固,故曰:“绸缪牖户。”其托巢也卑,人易侮焉,故曰:“今女下民,或敢侮予。”系于弱枝,易于飘动,故曰:“风雨所漂摇。”然则此为鸱鸮之自言,而非告鸱鸮之词审矣。

    自郭璞以鸱鹗为鸱类,《禽经注》又误以为伯劳,已为淆乱。而《集传》乃曰:“鸱鹗:鸺鹠,恶鸟。”因不以“我”为鸱鸮之自我,使诗意怨诽而伤,失忠厚温柔之旨。按:鸟名有相近而实相远者,如燕燕非燕,雎鸠非鸠,其类不一。鸱自鸱,鹞也;鸮自鸮, 也;鸺鹠自为鸺鹠,土枭音浇,不音枵 也,《尔雅》谓之枭鸱。名异类殊,何容以彼易此!

    且周公奉王以诛二叔,义也。若斥之以食母之鸟,咏歌而流传之,是不仁也。故《大诰》《多士》《多方》未一言及二叔之罪。《蔡仲之命》以王命临之,亦止曰“无若尔考之违王命”而已。公于此固有不忍尽言者。故《孟子》曰:“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而何忍以至不仁之妖鸟此其兄哉!郑氏以鸱鸮,比周世臣之子孙以党属周公而得罪者,于义极顺。《集传》以一鸟名之误废旧说,而陷周公于诅怨天伦之愆。且以鸟巢比王室,鸟子比成王,殊失君臣之礼。王室而曰“我室”,王而曰“我子”,又以恩勤自夸,尤为骄驵。自当从郑《笺》亡疑。

    鹳鸣于垤

    毛《传》曰:“垤,蚁冢也。”《集传》因谓鹳以食蚁而鸣。以实考之,有二种鹳。食蚁者小鸟,亦袭鹳名。其本名鹳者,知雨之鸟。其大如鹤,俗谓之老鹳,取鱼而食,喙长大,唼而不啄,蚁不足供其一饱,且亦不能啄微眇之蚁。本水禽也,时雨将降,则得其所而鸣。一名焦明,《乐动声仪》曰:“焦明为雨备。”吴淑《赋》曰:“叹室中之思妇,集水上之焦明。”正此诗之本义。垤,水上小丘也。故邱光庭曰:“据诗之文势,此垤不得为蚁冢,盖是土之隆耸近水者。”其说是。若务巧而失实,则释经之大病也。

    有敦瓜苦

    《墨子》曰:“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瓜之类不一,唯甜瓜正谓之瓜。甜瓜之蒂极苦,故《礼记》言“瓜祭上环”。环,瓜之脱华处。不尚蒂者,蒂苦也。“瓜苦”,瓜之苦也。“有敦瓜苦, 在栗薪”,瓜为人割去,仅留其蒂于棚上,敦敦然聚现,秋色荒凉之象见矣。《经》言“瓜苦”,不言“苦瓜”,其义自明,若以苦瓠为瓜苦,则古人言瓜非瓠,言瓠非瓜,故曰:“七月食瓜,八月断壶。”瓜瓠之不相通久矣。

    亲结其缡

    毛《传》曰:“缡,妇人之袆也。母戒女施衿结帨。”《集传》因之,则是以缡为衿下垂之帨矣。芾亦谓之袆,正当矜下。按《尔雅》。“妇人之袆谓之缡”,又曰:“缡, 也。”郭璞曰:“即今之香缨。”然则袆与 皆有缡名,而此言“亲结”者,言夫亲结之。若母结帨,不当言亲,按许慎说:“ ,系冠缨。”缡, 也。 亦缨也。此结缡者:即《昏礼》所云“主人入,亲说脱 妇缨”之缨也。女子十五许嫁,笄因著缨,明有系,故既嫁而婿亲说焉。“说”而谓之“结”,古语多相反借用,犹“治”之言“乱”耳。又许慎说:“缡,以丝介履。”凡以丝结者皆名为缡,于冠、于帨、于履皆然,盖以丝为之。

    伐柯

    《考工记》:“半矩谓之宣,一宣有半谓之 ,一 有半谓之柯。”半矩者,尺三寸三分寸之一。 ,斤柄,二尺。柯,斧柄,三尺。上古之事质,不别立尺度,即以斧斤之柄为则。柯长三尺,博三寸,厚一寸有半。凡为车之事,皆以此为尺度。故《尔雅》曰:“柯,法也。”所谓“其则不远”也。言其长短博厚之尺度可近取则也。不然,则柯一直木耳,可任意为之,但求与斧孔相入耳,何所容其睨视如《中庸》所云乎!

    《诗经稗疏》卷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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