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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表现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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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个经验,不管其重要性如何,都随着一个冲动,而不是作为一个冲动而开始。我说的是“冲动”(impulsion)而不是“刺激”(impulse)。一个刺激是特殊而专门化的;它甚至在本能性的时候,也只是对环境的更为完整的适应机制的一部分。“冲动”表示一种整个有机体的向外和向前的运动,特殊的刺激在这里只是起辅助的作用。这是活的生物对食物的渴求,而不是吞咽时舌头与嘴唇的反应;作为整体的身体像植物的向日性一样趋向于光明,而不是眼睛追随着一束具体的光线。

    由于这是一个有机体整体的运动,冲动是任何完满的经验的最初的一步。对儿童的观察发现许多专门化的反应。但是,这些反应却因此不是完满经验的开端。它们只有在它们作为丝线被编织进一种使整个的自我起作用的活动中时,才能成为后者。忽视这些一般化的活动,仅仅注意区分,以及使这种区分变得更为有效的劳动的分工,是许多经验阐释的所有进一步错误的根源和原因。

    冲动成为完整经验的开始,是因为它们来源于需要;来源于一种属于作为整体的有机体的饥饿和需求,并且只有通过建立与环境的确定的关系(积极的关系,相互作用)才能满足这种饥饿和需求。皮肤仅仅是以一种最为肤浅的方式表示一有机体终止而环境开始之处。有存在于身体之内而不属于身体的东西,也有存在于身体之外,如果不是实际上,也是法律上属于它的东西;也就是说,如果生命要继续的话,就必须拥有它。在低级的层次上,空气与食物就是这样的东西;在高级的层次上,不管是作家的笔,还是铁匠的铁砧、器皿和家具、财产、诸多的朋友和种种人的组织————所有文明生活不可或缺之物。急迫的,要求通过环境,并仅仅通过环境,才能满足的冲动,表明需要是对这种自我在整体上对其环境的依赖关系的动态认可。

    但是,一个活的生物的命运却是,它不能在没有经历一场从总体上讲它所不拥有的,在其中它没有固有名称的世界之中的历险的情况下而保全自身所拥有之物。每当该有机刺激超出身体的限制之时,它就发现自身处于一个陌生的世界之中,并在某种程度上使自身的命运受制于外在的情况。它不能只是挑出它所想要的,而自动地忽视无关紧要的和不利的东西。如果,并且只要有机体还在继续发展,它就起着帮助作用,就像跑步者受到顺风的帮助一样。但是,冲动在其向外发展的途中,也碰到许多使它被偏离和受阻碍之物。在将这些障碍和不确定的状况变成有利的力量之时,该生物意识到隐含在此冲动之中的意图。不管成功还是失败,自我都不仅仅是将自身恢复到先前的状态。盲目的波涛转变成了一个目的,本能的倾向转化成了按照预想所从事的工作。自我的态度被赋予了意义。

    无论何时何地都对我们的冲动的直接实现显出亲和的环境,无疑将为生长创造条件,正如敌意将导致烦躁和毁灭一样。冲动不断向前推进,最终自然而然地走向思想与情感的丧失。因为这样的话,它就再不需要根据它所遭遇的事物来说明自身,而这些事物也因而不再成为有意义的对象。它所能意识到它的性质和目标的仅有的途径是借助于所逾越的障碍和所使用的手段;从一开始就是手段的手段,仿佛被抹平又上了油一样,与冲动太一致了,从而使人们没有意识到它们是手段一样。自我没有来自周围的抵抗,也不能意识到自身;它将没有感受也没有兴趣,没有害怕也没有希望,没有失望也没有兴奋。如果仅是完全构成阻碍的反对,会产生烦躁和愤怒。但是,唤起思想的抵抗,产生了好奇和热切的关注,并且,当它被克服和利用之时,就导致兴奋。

    那种只会使一个孩子和缺乏相关经验的成熟背景的人感到气馁的障碍,对于那些先前具有与当下的足够相似的情境的经验的人来说,会激发一种计划并将情感转变为兴趣的智能。源于需要的冲动开启了一个并不知道会通向何方的经验;抵抗和阻碍导致将直接向前的行动变成弯曲的;所依赖的是阻碍条件与自我所拥有的、成为工作的依托的先前经验之间的关系。正如能量因此涉及加强原初的冲动一样,这一活动更为谨慎地处理关于目的与方法的洞察。这是每一个被罩上意义的外衣的经验的轮廓。

    张力激起能量,完全缺乏对立不利于正常的发展,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一般说来,我们都承认,只要不利条件与所阻碍物有着一种内在的关系,而不是任意而外在的,一种促进与阻碍的条件的平衡,是事物的最为理想的状态。然而,所唤起的不仅仅是量的,或仅仅是更大的能量而已,而且是质的,一种通过从过去经验的背景中吸收意义的、能量向有思想性的行动的转化。新与旧的交汇不仅仅是一个力的结合,而是一个再创造,在其中,当下的冲动获得形式和可靠性,而旧的、“储存的”材料真正复活,通过不得不面对的新情况而获得新的生命和灵魂。

    正是这种双重的转变,一个活动转化成了一个表现行动。环境中的事物原本只是通畅的渠道或盲目的障碍,变成了手段和媒介。同时,从过去经验中保留下来的事物,原本会由于成为例行公事而变得陈腐,或由于缺乏使用而形成惰性,在新的遭遇中成为变化的系数,并被披上新意义的服饰。这里是所有需要用定义来表现的因素。如果所提到的特性是通过与另一个情境相对照而显示出来的,这个定义就将取得力量。作为一个极端,存在着激情的风暴,冲破障碍,扫荡一切介乎一个人与他所要摧毁的事物之间的一切。有行动,但是从行动者的立场看,没有表现。一个旁观者也许会说“一个多么精彩的愤怒的表现!”但是愤怒者只是在愤怒,与表现愤怒毫不相干。或者,某个观众只是说,“那个人是怎样通过他的言行表现他的主要性格的。”但是,这里所说的这个人绝不可能考虑表现他的性格;他仅仅是在一股激情的支配下行动而已。同样,一个婴儿的哭与笑对母亲或护士来说是表现性的,然而却不是这个宝宝的表现行动。对于旁观者来说,这是一个表现,因为它显示出这个孩子的某种状态。但是,这个孩子只是直接做某事,从他的角度看,并不比呼吸或打喷嚏有更多的表现,而对于观察者来说,像呼吸和打喷嚏这些活动也表现了婴儿的状况。

    将这些例子一般化,会使我们避免犯将仅仅受本能和习惯性的冲动所支配的活动当作表现的错误,而正是这种错误使审美理论不幸受到了排挤。这种动作本身不是表现性的,只是通过一些观察者的反思性阐释,它们才是如此,就像护士也许会把一个喷嚏阐释成即将到来的感冒的信号一样。就此运动本身而言,它如果纯粹是冲动性的话,只是一次发泄而已。尽管,没有一种从内向外的喷发就没有表现,所喷发出的东西必须通过接受先在经验所赋予的价值以进行清理,才能成为一个表现行动。并且,不通过阻滞直接的情感与刺激的环境中的对象,这些价值就不能发挥出来。情感的发泄是表现的一个必要的但不是充分的条件。

    表现无不具有兴奋和骚动。然而,一种内在的波动在一阵笑与哭中得到发泄,并随之而消逝。发泄是消除、排解;表现则是留住,向前发展,努力达到完满。一阵眼泪会带来安慰,一通破坏也许会使内心的愤怒发散出来。但是,只要没有对客观状况的控制,没有为了使刺激得以体现而为物质材料造型,就没有表现。那些有时被称为自我表现的行动,也许称其为自我暴露会更好:它将性格(或者缺乏性格)透露给他人。就它本身而言,只是一种喷发而已。

    从一个在外在的观察者的角度看是表现性的动作,过渡到一个内在的表现性的动作,可以很好地用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说明。起初,一个婴儿哭泣,与他转头去追逐光线是一样的;存在着一个内在的动力,但没有表现什么。当这个婴儿长大后,他知道特定的动作造成不同的结果,例如,当他哭泣时,他得到注意,而微笑又带来周围人的另一种明确的反应。因此,他开始知道他所做的事的意义。当他捕捉到他最初出于纯粹的内在压力所做的动作的意义时,他就具有了做出真正表现动作的能力。声音,如婴儿的咿咿呀呀的学语声,转变为语言,正是这种表现动作的形成以及这些动作与单纯的发泄动作间区别的极好的例子。

    即使没有用例证来作过精确论证,表现与艺术相联系的情况也被人们提到过。从他曾经是自然而然的动作对他周围的人的效果得到学习的孩子,“有目的”地做一个他过去是盲目去做的动作。他开始依照其后果来处理和规定他的活动。因为行为与后果的关系被知觉到,所以由于行为而经历的后果,被作为下一步行为的意义而结合在一起。孩子想要得到注意或安慰时,会为了一个目的而哭。他会开始露出微笑作为诱导或表示喜爱。这时,就有了萌芽阶段的艺术了。一个“自然的”,即自发的与非故意的活动,由于被采用来达到有意想达到的后果的手段,而在性质上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是每一种艺术行为的标志。这种变化的结果也许是巧妙的,却不是审美的。巴结奉承时常用来致意的假笑只是策略而已。但是,真正高雅的欢迎动作中,也包含着一种从曾经是盲目的、“自然的”冲动的显示向一个艺术行动的转变,这个行动在施行时包含有对行动的地点或密切交往过程中人的关系的考虑。

    人为的(artificial)、巧妙的(artful)与艺术的(artistic)之间的区别只是表面上的。前者之中存在着一个公开所做的事与想要做的事之间的分离。外表是诚恳的;意图在于博取欢心。每当所做的与所存在的目的发生分离之时,就存在着虚伪,一个欺骗,对一个本质上具有另一个效果的行动的模拟。当自然的与培养而成的(因素)混合在一起时,社会交流的行动就是艺术作品。亲切友谊的充满活力的冲动与所表示出的行为间没有任何外在目的侵入,达到完满的一致。笨拙也许会造成表现的不充分。但是,一个制作精巧的赝品,不管技巧多么高超,都是通过表现形式进行的;它不拥有友谊的形式并遵守它。友谊的本质没有被触及到。

    一个发泄或单纯的展示动作缺乏媒介。本能地哭泣与微笑并不比打喷嚏和眨眼更需要媒介。它们通过某种途径而实现,但是,这种发泄时所用的手段并非当作目的所固有的手段来使用。表示欢迎的动作采用微笑、伸出手、脸上发光作为媒介,这不是故意的,而是由于这些媒介已经成为在遇见一个好朋友时传达惊喜的有机手段。原来是自发的行动已经变成了使人的交往更为丰富、更为高雅的手段————正像一位画家使色彩变成表现一个想象的经验的手段一样。跳舞和体育运动是这样的活动,在其中原来是自发而分别从事的活动被人们联结在一起,从生糙的材料转变化为表现艺术的作品。只有在材料被用作媒介时,才有表现与艺术。野蛮人的禁忌对于外人看来,只是一些强加的禁令而已,而对于那些对它们有体验的人来说,则可能是表现社会地位、尊严和荣誉的媒介。一切都依赖于材料在被使用而起媒介作用时的方式。

    媒介与表现动作间的联系是内在的。表现动作总是使用自然材料,尽管这里的自然取的是习惯性,或者原始及本土的意义。当它在被使用时根据其位置和作用,根据其关系,根据其综合的情况时,它就成为媒介————乐音在一个音调中被有秩序地排列后就成了音乐。同样的乐音可以用欢乐、惊奇、悲伤等不同的态度来发,从而成为种种特殊感情的自然发泄。当其他的乐音是媒介,在其中一个情感发生时,它们是这个情感的表现。

    从词源上讲,表现的行动是挤出或压出。当葡萄在榨酒机(wine press)中被压碎时,汁就被压出(express)了;打一个更为平常的比方,猪的肥肉在高温高压下变成了猪油。没有原初的生的或天然的材料,什么也压不出。但是,仅仅是流出或释放出原材料,也不是挤出(expression)。通过与某种外在的东西,如榨酒机或者人踩动的脚的相互作用,果汁才出现。皮和种子被分离,保留在里面;只有在这个装置出了毛病时,它们才被排除出来。甚至在最机械的表现(挤出)方式中,也具有相互作用,以及相应的原始材料,即艺术产品的原材料的转化,它与实际上被压出的东西形成对应关系。要想压出(ex-press)果汁,既需要榨酒机,也需要葡萄;同样,不仅需要内在的情感和冲动,而且需要周围的、作为阻力的物体,才构成情感的表现(expression)。 [1]

    在谈到诗的生产时,塞缪尔·亚历山大 [2] 指出,“艺术家的作品并非始于一个与艺术作品相对应的完成了的想象经验,而是始于一个对于题材的充满情感的刺激。……诗人的诗是由使他刺激的主题从他身上挤压出来的。”对于这段话,我们可以作出四点评论。第一点也许可以被看作是对前几章所说的意思的强调。真正的艺术作品是由来自一种有机体的与环境的状况与能量的相互作用的整体经验的建构。与我们现在所讨论的主题更为接近的是第二点:所表现的事物是由客观事物施加在自然的刺激与倾向之上而从生产者那里挤压出来的————表现到目前为止都被理解为来自后者的直接而完美的流溢。随之而来的是第三点。构成一件艺术品的表现行动是时间之中的构造,而不是瞬间的喷发。并且,这一说明的含义,远远超出一个画家要花时间将他的想象性构思传达到画布之上,或者雕塑家完成他对大理石的雕琢。它意味着,在时间之中,并通过一个媒介来进行的自我的表现,构成了艺术作品,这本身就是某种从自我中流溢出来的东西与客观条件的延时性相互作用,这是一个它们双方都取得它们先前不具有的形式和秩序的过程。甚至全能的主也要用七天的时间来创造天地万物,并且,如果记录完整的话,我们会了解到,只是在那个阶段结束时,主才意识到他面对着混乱的原材料要做的是什么。只有去势了的主观的形而上学才会将《创世记》的生动神话变成一种造物主不依赖任何尚未成形的物质而进行创造的构想。 [3]

    最后一点是,当对于题材的刺激深入时,它激发了来自先前经验的态度与意义。它们在被激活以后,就成了有意识的思想与情感,成了情感化的意象。被一个思想或景观所点燃,就是被启示。被点燃之物,必定或者是将自身烧光,变成灰烬,或者将自身挤压进材料中去,使该材料从粗金属变成一种精炼的产品。许多人不幸福,内心受折磨,就因为他不掌握表现性动作。在幸运一点的状况下客体的材料也许会改变为一种强烈而清晰的经验的材料,在不掌握表现性动作的情况下,由于情绪冲突混乱而五内俱焚,在痛苦的内在分裂以后,会最终平静下来。

    由于亲密接触和相互实施抵制而进行燃烧的材料构成了灵感。从自我这一边看,从先前经验流溢出的成分被激活,具有了新鲜的欲望、冲动与意象。它们从下意识开始,不是冰冷的或等同于过去的某具体物,不是以团块状出现的,而是与内部动荡之火熔合在一起。由于它们是从一个并不被意识到的自我中流溢出的,所以它们看上去不像是来自自我。因此,依据神话,灵感被归功于某个神,或缪斯。然而,灵感只是最初的阶段。它本身,在其开端,还是不完善的。燃烧着的内在材料必须得到客体的燃料的补充。通过燃料与已经点燃的材料的相互作用,精炼而成形的产品出现了。表现的动作并非附加在已经完成的灵感之上的某物。它是借助客观的知觉与想象材料将一个灵感引向完成。 [4]

    只有在被扔进动荡和骚乱中的时候,一个冲动才能导致表现。除非被压到一起(com-pression,压缩),没有什么可被压出(express,表现)。骚乱划出了场所,在这里,内在的刺激,在事实上或思想上与周围环境的接触,碰到了并创造了一种骚动。除非存在着即将到来的敌意的袭击,或者有庄稼需要收割,野蛮人的战争舞与收获舞就不是发自内心。要想产生必不可少的刺激,就必须有某件事物利害攸关,某件事物重大而又不确定————正像一场战斗的结果或一次收获的前景一样。一个确定的事物并不在情感上激发我们。因此,所表现的并不仅仅是刺激,而是对某个事物的刺激;又因此,甚至只要不是完全的恐慌而仅仅是刺激,就会利用那些曾被先前处理对象的活动所用旧的渠道。这样说来,正像演员自动地演自己角色的动作一样,它模拟表现。甚至一种不确定的不安也在歌曲或哑剧中寻找发泄途径,努力得到清楚的表达。

    所有关于表现行动的错误观点都源于这样的一个观念:一个情感是在其内部完成的,只有在其吐露出来以后,才会对外在的材料施加影响。但实际上,一个情感总是朝向、来自或关于某种客观的、以事实或者思想形式出现的事物。情感是由情境所暗示的,情境发展的不确定状态,以及其中自我为情感所感动是至关重要的。情境可以是压抑的、危险的、无法忍受的、胜利的。如果不是与作为自我与客观状况相互渗透,一个人对自己所认同的群体所赢得的胜利的喜悦,或者对一个朋友的死亡的悲伤就是不可理解的。

    这后一个事实从艺术作品的个性化角度看是特别重要的。那种表现是在自身之中完成的情感的直接喷发的观念,从逻辑上导致个性化是表面而外在的结果。这是因为,照这种观念,害怕是害怕,兴奋是兴奋,爱是爱,各归其类,只是强度上的不同使它们获得内在的区分。如果这一思想是正确的话,艺术作品将不可避免地落入到某些类型之中。这种观点对批评产生了感染作用,但却无助于对于具体的艺术作品的理解。除了名义上的以外,并不存在害怕、仇恨、爱这样的情感。独特的、不可复制的所经验事件和情境的特征,灌注着所激发的情感。如果言语的功能是再造它所指的对象,我们就决不能谈论害怕,而仅仅谈论害怕这辆特定的迎面开来的汽车,及其所有时间与空间的具体性,或者害怕处在一个由于如此这般的材料而得出一个错误结论的特定的环境之中。一生的时间对于用词来再造一个单一的情感来说,也是太短了。然而,在实际上,诗人与小说家比起,甚至一个专门的心理学家来说,也有更多的优越性。他们建立一个具体的情境,允许它刺激情感反应。艺术家不是用理性与符号的语言来描绘情感,而是“由行动而生出”情感。

    艺术是选择性的,这是一个得到普遍承认的事实。这是由情感在艺术动作中的作用所决定的。任何主导性情绪都自动地排斥所有与它不合的东西。一种情感比起任何警觉的哨兵来,都更加有效。它伸出触角,寻求同类,找到可滋养它的东西,使它得以完善。只有在情感消失或被分裂成分散的碎片,外在于它的材料才可能进入意识。这种在一系列持续动作中发展着的情感对材料的有力的选择性操作,将物质从数量众多的、空间上相互分离的多种对象中抽取出来,并将所抽象出来的东西凝聚在成为所有对象的价值缩影的一个对象之上。这种功能创造了一件艺术作品的“普遍性”。

    考察为什么某种艺术作品使我们望而生厌,人们就可能会发现,原因在于没有个人所感受到的情感来引导所呈现的材料的选择和结合。我们会产生这样的印象,艺术家,例如一位小说的作者,试图通过有意识的意图来制约所激起的情感的性质。当我们感到,作者操纵材料,以求得一种事先确定的效果时,我们就被激怒了。作品中的方方面面,其不可缺少的多样性,是由某种外力纠合在一起的。各部分的运动和结论显示出没有逻辑必然性。作者,而不是题材,起着最终决断的作用。

    在读一部小说,甚至是一个专业写手写的小说时,人们也会很快就从故事中感到,小说中男女主人公的命运会很悲惨。这种悲惨不是由于小说中的情况和人物性格,而是由于作者的意图,他要使人物成为一个木偶,从而展现他所珍爱的思想。所导致的痛苦感受为人们所怨恨的东西,这不是由于痛苦,而是由于强加的某种使我们感到是外在于题材的运动的东西。一部作品可以有更多的悲剧性,但却留给我们一种满足的情感,而不是被激怒。我们甘心接受这个结尾,因为它是所描绘的题材的运动所固有的。事件是悲剧性的,但是这些命中注定的事件在其中发生的世界,却不是一个专断而强加的世界。作者的情感和我们被激发的情感,都由那个世界中的场景所引起,并与题材混合在一起。由于同样原因,我们厌恶文学中的任何道德设计的侵入,而同时,如果实现了与对材料控制的真诚情感的结合的话,我们又在审美上接受任何量的道德内容。怜悯或义愤的白热化状态可以找到供它燃烧的材料,熔化一切,集合成一个有生命的整体。

    正是由于情感对于产生了一件艺术作品的表现性动作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不准确的分析就容易误解其操作方式,而得出艺术作品以情感作为其根本内容的结论。一个人在看到一个分别很久的朋友时,可以高兴地叫起来,甚至流下眼泪。这个结果,除了对于旁观者以外,不是一个表现性的对象。但是,如果情感导致一个人对搜集依附在这种所激起的情绪之上的材料时,一首诗也许就会产生了。在直接的爆发中,某个客观的情况是情感的刺激或原因。在这首诗中,客观的材料成了情感的内容和质料,而不仅仅是唤起它的诱因。

    在表现性动作的发展之中,情感就像磁铁一样将适合的材料吸向自身:所谓的适合,是指它对于已经受感动的心灵状态具有一种所经验到的情感上的共鸣。对材料的选择和组织,既是所经验到的情感的性质的一个功能,也是对它的一个检验。在看一出戏,观赏一幅画,或者读一部小说时,我们也许会感到其中的各部分没有结合在一起。这或者是由于制作者对于所表述的情感没有自身的经验,或者,尽管在一开始对于情感也有所感受,但却没有维持下去,而一串不相关的情感对作品构成了干扰。在后一种情况下,注意力摇摆并转移,随之而来的是不连贯的部分间的拼接。敏锐的观众和读者会意识到连结的缝隙,以及随意填补的窟窿。确实,情感必须起作用。但是,它要造成运动的连续性,在多样性中的效果的单一性。对于材料,它是选择性的,对于秩序和安排,它是指导性的。但是,它不是被表现出来的东西。没有情感,也许会有工艺,但没有艺术;如果直接显示,尽管有情感而且很强烈,其结果也不是艺术。

    存在着其他的情感超载的作品。根据呈现情感即是其表现的理论,不可能存在着超载;情感越强烈,“表现”越有效。实际上,人被一种情感所压倒,就不能表现它。至少,华兹华斯“平静中回忆的情感”的公式在这一点上是有着真理的成分的。在一个人被情感控制之时,太多的东西发生(用描述拥有一个经验时的语言),太少的达到一个平衡的关系所需要的积极的反应。存在着太多的“自然”,以至不容许艺术的发展。例如,许多凡·高的画具有一种激起共鸣的强烈性。但是,伴随着这种强烈性的是一种由于失控而具有的爆发性。在极端的情感状态中,它所起的是扰乱而不是规范材料的作用。不充分的情感在一种冷静的“正确”产品中得到显现。过分的情感阻碍了对各部分的必要的经营和提炼。

    恰当的措辞 (mot juste),正确的地点中的正确的位置,比例的敏锐性,在确定部分的同时又构成整体的准确的语气、色彩、浓淡的决定,这些都是由情感来完成的。然而,并非每一个情感都能如此,而只有那些充满着所掌握和所搜集的材料的情感,才能做到。情感只有在间接地被使用在寻找材料之上,并被赋予秩序,而不是被直接消耗时,才会被充实并向前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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