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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克·德·拉克勒代尔

    约克·德·拉克勒代尔(Jacques de Lacretalle)是法国新晋的心理小说家。在一九一九年,他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但在一九二〇年他的《若望·爱麦兰的不安的生活》(La Vie inquiete de Jean Hermelin)以及一九二二年的《西尔贝曼》(Silbermann)出版以来,他的声誉便一天高过一天。到现在,他已是法国文坛的巨子,而他的《西尔贝曼》、《西尔贝曼之归来》(Le Retorn de Silbermann)等,也已成为法国现代文学的经典了。

    他的著作颇受英国和俄国小说的影响,而给他更强更直接的影响的,是昂德列·纪德(Andre Gide)。他的著名的小说,除了前面所说的以外,还有《鲍尼法斯》(La Bonifas)、《结婚之爱》(Amour Nuptail)、《沙冰》(Sabine)和最近出版的《订婚》(Le Fianeaillis)。

    拉克勒代尔的特长是人物描写。他并不分析,他只叙述;他选出一些语言和动作来给我们看,比别人缕缕细说都更活跃。在形式上,他也达到了完善之巅。文学的纯洁,有力,在法国现代文坛上是数一数二的。

    本篇系自他的小说集《隐藏的灵魂》(L’Ame Cachee)中译出,颇可以作他的作风之代表。

    “我们要不要把这匣子藏在他的饭巾下面,给他来一个出其不意?”

    “不。我要把他叫过来,把这只表交给他,对他说:‘昂利,这是我们————外祖母和我————送给你十二岁的生日礼。’你懂吗,我们不应该把他当作一个孩子看待了。这会使那小家伙心里不舒服的。上一次我就看透他了。”

    那外祖父在那摆好了食具预备吃午饭的食桌周围兜着圈子,视察着一切东西。他猛然站住了,伸出手指指着,说道:

    “这好像还是那个小酒盅……为什么不给他一个大酒杯呢?”

    “你认不出这只酒盅了吗?这就是露忆丝小时候所用的那只酒盅啊。我以为这会使他感到有趣。再则,他可以看出我们是想着他的母亲,我们爱着她……”

    最后的这几句话,她差不多是背转了脸儿用低沉的声音说出来的。他一句话也不回答,继续踱着步子。

    这是一对怪相像的矮小的老夫妇。他们的身材是相等的,而他们的身体又都是同样的脆弱,他们的脸儿都是瘦削的,他们的目光都是沉滞的。我们可以说那同样的损伤,已把他们的原始的性格的外表消灭了。然而,在某一种骚动上,在一种昂起项颈来的特殊的态度上,我们可以从她的身上辨认出意志力的习惯和抗争的好来。他呢,正相反,他踏着稳步子走着,显出贤明和专心的神气,有条理地摇着他的头,好像心中在计算一篇无穷尽的长账。他不时地站住了,把他的两手像遮眼罩似的放在他的脸的两边,接着,使着一个小小的狭窄的手势,把他的两手向前伸一点出去,为的是限定他的视界的范围。

    她已把这个酒盅拿在手里,把它在手指间转动着,凝看着那刻在酒盅上的数字。

    “在露忆丝生长病而不大吃东西的时候,我是把肉冻放在这里面给她吃的,你还记得吗?我现在也还看见她那么瘦那么瘦的小脸儿,俯在这个酒盅上……”

    他点了一点头,瞬着眼皮,便又继续踱圈子了。

    “现在恨我们,千方百计地使我们难过的人,竟会就是这个女孩子吗?”她像在一种幻梦中似的凝看着这个酒盅说下去,“有时我想到了这件事,我总想不出会是这样的……因为她只知道想法子叫我们受苦痛。譬如说吧,为什么不让我们今天早晨到车站上去等昂利呢?”

    她用一个大酒杯换了这个酒盅,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那外祖父喊着,“你在他的椅子上,放了一个坐垫!这是用不着的,我的好人,他身子比你更长啊。”

    “哦!我的朋友,让我照我的意思来安排吧。”

    “我再对你说一遍,一个小伙子是不欢喜这一切小觑他的小心的。”

    他照着他的习惯的手势,对称地举起他的两只手,带着一种温和的固执答辩。

    “一个小伙子,一个小伙子……他还是一个孩子哪……而且是一个没有人管,没有人怜爱,没有人照顾的孩子……当他到这里来的时候,我们应该让他得到自从他母亲只顾着那个无赖以来便不再给他的那种柔情啊。”

    “千万不要在他的面前说这种话。”

    “为什么呢?你以为那个人就会在那边不笑骂我们吗?”

    “当然不啰,”他叹了一口气回答,“但是我们却不应该学她的样儿。上一次,当你对昂利说他的后父已破了产,险些去坐牢的时候,他脸红了,我很清楚地看出他听到这一类话是不舒服的。今天,我请你遏制一点吧。”

    她突然地耸了一耸肩,接着流利地说:

    “是的,是的,老是让步,忍受一切………这是你的办法。如果在露忆丝跟那个男子走了的时候,我们要求法庭把我们的外孙交给我们管,那么昂利便不会在剧院的后台由一个下流的戏班理事管教了。那时他便和我们生活在一起,而且,虽然你觉得我的怜惜是可笑的,可是我总很能够教育他。”

    “我并没有这样说过,我的朋友,可是我们不应该把昂利也混到使我们和我们的女儿发生纠葛的那些不幸的事里去。他将要成人了,他将自己学会辨别什么是体面的,什么是不体面的。我有这个把握。”

    那外祖父挺直了他的小小的身材。他的下颏被一个战栗所震动着。她凝看着他,接着便用一种温和而折服的音调说:

    “是的,我很知道,安东。我克制不住自己……原谅我吧……我们是那么不幸……而今天我又觉得那样兴奋……我们差不多已有五个月没有看见他了……你想一想这件事吧……把这分离的苦痛加到我们身上来,这可不是恶不可赦的吗?”

    她的声音是断断续续的。她用她的手帕去拭她的已潮润了的眼睛。他抓住她的两手,紧紧地握着。

    “镇定点吧。今天,我们会快乐了。今天天气准会很好的。你瞧……”

    他带着一种郑重的柔情对她说着,不知不觉地拉着她向着敞开着的靠园子的门走过去。走到了阶坡上的时候,他们站住了,抬起他们的头来。天是青色的,苍白而纯洁。一片云也看不见。在他们的瞬动而憔悴的眼睛中,显出了一种同样的希望的表情来。他们老是手牵着手,差不多是同声地、柔和地说着:“好天气!”

    他们的神气好像是两个看到了同样的狭窄的阳光的、囚牢中的伴侣。

    那所只有一层楼的屋子,是夹在两个收拾得很整齐的园子中间。前面的那个园子成着斜坡形一直达到一条路边。在路的前面,可以看见另一条平行的路,但是却更光耀、更平滑,那便是马尔纳河。另一个园子是用花坛装饰着的,一条条的耙得很干净的小径,把那些花坛划分着。靠着墙,一大丛的百合花正盛开着。在远处,东一个工厂的烟囱,西一所巨大的砖石的建筑,在风景间耸立出来,使人猜出这是巴黎的郊外。在不很远的地方,一道高高地横跨着河流的高架桥,把这幅图画一分为二。

    “我应该上厨房去,”那外祖母说,“我不知道克洛蒂尔特把我们的甜点心做得怎样了。”

    独自的时候,他小心地走下那通到园子中去的阶坡。他走到百合花边,把手放在背后,慢慢地嗅着花香。他显得很满意,摸着他的白胡子。接着,他拿了一把排列在楼梯下面的铁耙,动手去耙一条小径。有时他停止下来,而当他寂然不动的时候,他的脸色便显出了一种幸福和坚忍混合的表情。他不时地弯身下去拔一棵野草,或是翻一块石子。在他的一切的举动中,都有一种使他的举动优美的谦卑。我们竟可以说这是一个乡野间的圣人。

    厨房中传出了人声来。那外祖母在那食橱上面的窗边露出头来。

    “现在几点钟了,安东?”她喊着,“克洛蒂尔特的钟上是十二点钟。”

    他拿出他的表来,摇动着他的食指,表示不对。

    “十二点缺十三分钟。嘿,你瞧,快车开过了。”

    食指是向高架桥那边指着的。火车奔驰着,它好像漆得很光亮,滑走到顶端,便看不见了。

    那外祖母离开了窗口,走到园子里她丈夫的身边来。

    “我到厨房里去得很好,”她说,“乳酪是太稀薄了。”

    她想把她的表重放到她的腰带边去。她的手指被颈圈缠住了。她顿着脚,性急地抽着链条。

    “只有一刻钟了,”她说,“一刻钟之后,他就到了。”

    “不要这样心焦,我的可怜的朋友。你从早晨起就没有安静过了。”

    她深深地呼吸着,好像她实在是很疲倦了似的。接着她做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手势,使劲地抓住她丈夫的臂膊,用一种露出沉痛来的深沉的音调说:

    “你懂吗?安东,我只要求一件事:那就是在昂利自立之后让我再活几年。那时候,他会选定了他的家,他会住到我们这里来。而我们的晚境,便会是我们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因为他的母亲不爱他,”她固执地说下去,“否则她会跟着她的丈夫的班子,把他从这个旅馆带到那个旅馆吗?昂利的幸福,他的前途,自从她爱上了那个男子以来,便完全不在她心上了。啊!当然我也并不和露忆丝的前夫说得来……可是那个家伙却爱他自己的儿子,而且关心他……”

    他听着她,沉思的目光凝视着什么远方的东西。突然,他打断了她的话:

    “当我想起了昂利的前途的时候,当我想到那坏教育或许会妨碍我们的外孙成为一个正直的人的时候……啊!你懂吗?我觉得我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了……我觉得我会去扼死那个坏蛋。”

    一阵红晕飞上了他的秃顶而不大结实的头颅上,他的颤动的手指做着好像正要扼人的姿势。她看出了这全部的可怜的力量。

    “啊?安东,你是多么爱昂利!”

    于是她出于感激,温柔地捏着他的手腕。

    “我们到前面去等他吧。”她说。

    他们走上了阶坡,穿过屋子去。厨房的门是开着的。那厨娘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便抬起头来。这是一个并不年轻的,可算得壮健的姑娘,她的青色的眼睛和又黑又浓的眉毛,使她有了一种敏感同时又强硬的神气。

    “呃!昂利少爷现在不会再迟到了吧。”她用一种快乐而强有力的声音向他们喊着。

    他们向她微笑着。

    在屋子正面的园子是朝南的。铺着一层鲜绿色的细草的草地,在阳光中闪耀着。那两个老人在门口站住了,固执地望着园子前面的那扇小铁栅门。他们并不谈话。一段长时间过去了。她又急促地取出她的表来看时候。那时,他用一种不真切的平静的声音说:“天气多么好!”

    她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话。接着,在一个不安和暴怒的突然的爆发中,她喊着:“他不来了。我有这个预感。他们并没有放他到我们这儿来……是的,那临时决定不让他来的是她,是露忆丝,没有什么理由,只是要故意和我们作对……啊!我很清楚她的脾气!……在小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她不听我的话,只为了拗逆我她会心里高兴,也不想想她给我引起的苦痛……”

    她的丈夫试想镇定她,但是她却不让他有说话的机会。

    “是的……我比你更知道得清楚一点……如果不是为了要使我们不快乐,那么为什么不让我们今天早晨去接我们的小外孙呢?‘昂利将在正午到你们那里。用不着到车站上去。’这就是她信上的话,这个强硬而没有良心的女儿。”

    那个矮小的老妇人,挺直了身子,颤动着,好像是在和一个敌人顶撞。

    突然,她停止了下来。她的胳膊依然还没有放下去。由于一种本能的确切的动作,她把她的脸儿向那什么也还看不见的路上伸过去。一个尖锐的表情在她的脸上显露了出来。

    “他来了。”她很快地说。

    接着不久,一个男孩子,后面跟着一个女人,在栅门前显身出来了。

    他是高大的,但却瘦削而无力。从他推栅门的态度上看来,我们竟可以说他是一点劲儿也没有。他的脸儿是圆圆的,可是因为他把脸儿垂倒了,又因为他的皮色是苍白的,这脸儿便显得渺小而没有任何奇特之处了。

    为了和他的外祖父母招呼,他的脸儿才抬了起来。他并不难看,但是他的没精打采的神气,却毫无动人之处。他的外祖母已跑过了草地去把他拥在怀里吻着他。

    “昂利,我的昂利……”她一边爱抚着他一边说。

    他先还吻了她。接着,他便让她去摆布,一动也不动,偷偷地望着远处。接着便轮到那外祖父了。他使着一个郑重而温柔的手势,把他的外孙的头捧在手里,吻着他的前额。

    送这孩子来的女人站在后面。她穿着一件全黑色的衫子,可是很短,而且紧贴着身子。她的项颈是袒露着的,她的脸儿上涂着脂粉。那外祖母一眼就觉得已看透了这种娇态。然而她总还殷勤地向她点了点头,对她说:

    “谢谢你送了我们的外孙来。我希望这事不会绊住你一天,累你不能出去玩。”

    “哦!不,太太,”那女仆回答,“可巧我有一个姑母住在伐兰,如果太太答应的话,我想今天下午去看她。”

    “当然啰,”那外祖母说,“你回来领他乘六点钟的车回去。”

    “露忆丝太太叫我们四点钟光景动身。”

    “可是你如果在吃过午饭之后到伐兰去,你便不能在那儿耽搁许多时候了。”那外祖母带着一种一半同谋一半恳求的神气说。

    那女仆露出了一片同谋的微笑,便向厨房那里走过去。

    “昂利,你已长得那么高大了!”那外祖母揪住那孩子的项颈喊着,“你瞧,我的胳膊不够长了……你知道我们差不多已有六个月没有看见你了吗!……你也稍稍想起我们一点吗?”

    他用一种缄默的肯定来作答。

    “而且你的生日也没有接到我们的礼物而过去了……但是我们却并没有忘记了礼物。我们不愿意送去给你。你的外祖父现在就要把它拿给你了。安东……”

    那外祖父拿出了那匣子来,打开了,把它放在那孩子的伸出来的手里。他道了谢,拿起了那只表细看着,而在他的长长的弯弯的睫毛间,一道美丽的光便向那两个老人溜了过去。

    “这使你高兴吗?”那外祖父钉住了问。

    “哦!当然啰……这是金子做的吗?”

    “一点也不错,”那外祖父说,“这是一只真正的大人用的表。”

    把那只表紧紧地握在手里,他向他们走上前去吻他们。

    那外祖母牵住了他,温柔地抚着他,开始询问起他来。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把你所做的事情都讲给我听吧。你们在马赛住得好吗?你有一间漂亮的卧房吗?”

    他懒洋洋地让人抓住了他的胳膊,有点忸怩地回答。他不喜欢马赛,他说,但是,在那他们住过一个月的尼斯,他却玩得很有趣,在意大利的圣雷莫和拉巴罗也如此……

    他的话是慢吞吞地说出来的,一个手势也不做。他的脸儿老是寂然不动;他的嘴唇也不大翻动。那给他的话做手势的,倒是那渴望地看着他的嘴唇的动作的外祖母。她满溢着兴致和热情的起了皱纹的衰老的脸儿,听到了马赛这地名噘着嘴,听到了圣雷莫和意大利快乐地欢迎。然而,在这个欢乐的下面,不安和苦痛还是可以从她的眼底里看出来的。

    那外祖父移开了两步,带着一种殷勤而郑重的神气搓着他的两手。厨娘在门槛边出现了,她用一种习惯的声音通报中饭已预备好了。

    “上桌去吧,上桌去吧。”那外祖父拍着手喊。

    “昂利,你坐在那边,脸对着窗子,让我们可以把你看得格外清楚一点。”在走进饭堂的时候,那外祖母这样说。

    那孩子,在坐到那指定给他的座位上去的时候,微微地战栗着,好像他是不喜欢光线似的。

    他的脸儿,在这样安放着的时候,便格外地显出他的面部的寂寞了。人们在那脸儿上一刻也看不见孩子们所惯有的活泼而天真的表情,就连羞怯的影子也没有。他向那使他感兴趣的人或是东西慢慢地转过头去,长久地注意着,但是他的脸色却毫不改变。只有偶然从他眼睛四周的一个轻轻的凝颦上,或是从他的在微微合下的眼皮间有点女性的目光的溜动上,人们能猜度出这是他的不快或满意的表情。

    “那么你的学业呢,昂利?”那外祖父问,“你的书念得怎样了?你对于读书感兴趣吗?”

    这孩子冷淡地注视着他,用简单的几句话回答。他在马赛的中学校读了几个月书,后来便函授了。

    “你的教师们满意吗?你分数好吗?”

    一个小小的敌意的凝颦,在他的眼上显露了出来。他向那女仆端上来的菜转过头去。那外祖父正要继续问下去,忽然看见他的妻子向他做着不耐烦的暗示,便缄默了。

    “现在,”她说,“我希望你们要在巴黎住下来吧。你的妈妈的计划是什么?”

    “妈妈很愿意住下来,但是她说不久又应该出门了。”

    “真的!那么她还不能称她的意志做吗?”那祖母使着一种愤怒和冷嘲的混合的口气说,“谁阻止她呢?”

    那孩子低头饕餮地吃着菜,一句话也不说。外祖母又踌躇地说下来:

    “还有……还有你的后父呢……他待你好吗?你妈妈和他不吵嘴吗?”

    他先做了一肯定的表示。接着便把头完全地弯倒了,露出他的没有梳齐的头发来,又递出酒杯去,让人给他斟酒。

    在给他斟酒的时候,她看见了他的手。

    “怎么,昂利,你咬你的指甲吗?”

    不满意的颦皱又在孩子的脸上显露出来了。他试想把他的指尖隐藏起来。

    “哦!这使我看了多么难过,”那外祖母说,“这是很难看的,昂利……可是————”她很快地补说下去,“我不愿意来责备你。”

    为了使他不把这责备放在心上起见,她抚着他的咬得不成样子的指尖。

    “天哪!你穿着的是什么?”她从他的腕上看见了一角红绿条纹的毛衫,拉它出来说着,“这难看极了……这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在意大利给我买的。行李是留在尼斯的旅馆里,所以……”

    他显得很狼狈,没有把他的话说完。

    “这真太难看了!”那外祖母喊着,“那么你没有衬里衣衫吗?”

    “我们可以在回来的时候取我们的行李。”

    她和她的丈夫互相长长地看了一眼。怎样的生活啊!他们想。沉默了一会儿。于是,那外祖父强作欢笑地说:

    “对我说吧,昂利……你的旅行的最好的回忆是什么?你一定做过有趣的散步了吧。而意大利,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啊!把你的印象说一点给我听听吧。你觉得什么最有趣?”

    那个倾杯而饮着的孩子并不立刻回答,脸儿一半被酒杯遮住了,他把他们两人一个个地注视着。

    “那只有在我演戏的时候。”他过了一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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