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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諸史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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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書•董卓傳》但載卓廢宏農王,而《紀》則詳序王之不肯飲藥,與唐姬各唱歌一章,詞甚哀婉,有「天道易兮運何艱,棄萬乘兮退守藩」之語。李充薦士與鄧■,■勸食肉,充厲聲曰:「說士甘於肉!」此《後漢書》語也,《紀》則云充說海內隱士,頗多不合,■舉炙曰:「君宜及溫食之。」充受炙擲地,曰:「說士之樂,甘於啖啖!」《紀》稱太后使家舊往問鄧康病,宮中婢年長者自稱中夫人,康曰:「汝非我家婢耶?何得稱中夫人!」《後漢書》宮婢問康疾,自稱「中大人」,非「夫人」也。河南尹田歆問外甥王諶曰:「河南當舉六孝廉,皆得貴人書命,不宜相違,欲以五副之,舉一清名堪成就者,上以報國,下以托子孫。」諶薦種暠,曰:「洛陽門下吏也。」歆笑曰:「當得隱滯之夫,乃洛陽吏耶?」諶曰:「夫異士不居山谷。居山谷者,但其居處異耳,德未必有也;處人間而有異,而人不知,己獨知之,乃奇耳。」此數語覺曲折有味,《後漢書》刪之,曰:「山澤不必有異士,異士不必在山澤。」語雖練而味薄矣。惟刪去「托子孫」一句,使歆身分較高。又杜根諫鄧太后還政,太后怒,以絹囊盛根於殿,撲殺之。《紀》稱根先知之,召司撲者陰共為意,使不加力,故以撲輕得免。《後漢書》則云執法者以根知名,故私囑行事人不加力,遂得免,亦使根身分較高。

    紀信不侯有說

    人多疑紀信死不封侯為高祖寡恩,獨黃陶庵先生以為古無追贈爵之禮,漢去古未遠,故一切死事之臣,但封其子為侯,不追賜死者之爵,終西漢之世皆然,不獨信也。東漢來歙為人刺死,始贈中郎將、征羌侯,前此蓋未有也。周苛守滎陽死,子城封高景侯;酈食其使齊死,子疥封高梁共侯:亦皆封其子而不追封其父也。紀信之後無聞焉,其無子明矣。或以《呂後紀》襄平侯紀通為即信之子,不知通乃紀成之子,成從高祖入漢定三秦,戰於好畤死,非代高祖死之紀信也。

    《後漢書》列傳載事不同

    《楊震傳》云河間男子趙騰詣闕上書,指陳得失,帝失,遂收考詔獄,結以罔上不道。震上疏救之,帝不省,騰竟伏屍都市,事在安帝延光二年。後《張皓傳》云騰擊考,所當伏重法,皓上疏諫,帝乃悟,減騰死罪一等,事在順帝時。兩傳大相矛盾。

    《史》、《漢》均非舊本

    《史記》天漢以後褚少孫所補也。成帝時長安馮商待詔金馬門,受詔續《太史公書》十餘篇,後漢校書郎楊終受詔刪《太史公書》為十餘萬言,然則史遷之真鮮矣。《梁書•劉之遴傳》之遴得古本《漢書》,稱「永平十六年五月二十一日己酉郎班固上」,而今本無上書年月。古本以《序傳》為中篇,以表、志、列傳相合為次,《外戚傳》即次帝紀下。《淮陰讚》曰「淮陰毅毅,伏劍周章」,皆與今本不合。然則孟堅之真亦可疑矣。《蕭琛傳》宣城有僧齎一葫蘆,中有《漢書序傳》,曰「此是班固真本」,惜未載其文字。

    古本《漢書》多偽作

    梁劉之遴所引古本《漢書》,全紹衣以為偽造。《外戚傳》以元後與莽接有深意焉,必無升在列傳首卷之理。外戚不列陳、項之上,則諸王亦不次外戚也。

    補《漢書》闕名者

    《漢書》楊王孫,傳失其名,《西京雜記》「楊貴字王孫,裸葬」云云。又張崇文《歷代小志》文翁姓文,名黨,字仲翁,為蜀郡太守。又荀悅《漢紀》「壺關三老令狐茂上書」云云,《漢武故事》作鄭茂,皆足補班氏之闕也。

    裴松之《三國志》補

    裴松之補《三國志》,如駁辨官渡之兵數,核正黎陽之婚期,以蔡邕歎卓為誣罔,證孫郎襲許為乘時,俱極允當。補魏受禪讖書三萬餘言,及鍾繇殺鬼婦,蔣濟夢亡兒,掘地得范明友之奴等,事屬譎詭,似可不補。《張魯傳》注引《典略》「駱曜教民緬匿法」,緬匿法不可解。或是《抱樸子》介象蔽形之術耶?《後漢書•劉焉傳》注亦引《典略》,則刪去此語。

    《三國志》疑義

    《吳志•陸瑁傳》:「初,瑁同郡聞人敏見待國邑,優於宗修,惟瑁以為不然。」《魏志•王朗傳》注太祖嘲朗曰:「不能效君折粳米飯。」朗歎曰:「宜適難值!」太祖問:「云何?」朗曰:「如朗昔者,未可折而折;明公今日,可折而不折也。」《吳質傳》注太和中,質入朝,自以不為本郡所饒,謂司徒董昭曰: 「我欲溺鄉里耳。」昭曰:「且止,我年八十,不能老為君溺攢也。」此數條俱不可解。又賈逵貧,冬常無袴,過其妻兄柳孚宿,其明無何,著孚袴去,故時人謂之通健。「通健」二字亦不可解。

    《晉書》之失

    《晉史•孝友傳》以李密為冠,《忠義傳》以稽紹為首,是也。韋忠為劉曜盡節,何與於晉,而與劉沈、王豹並列乎?鄧攸諂媚權貴,棄絕天倫,是何人品;王宏川發婦人衵服於路,是何政體,而列《循吏傳》乎?《夏統傳》促數煩志,全是唐人小說,非史體也。韓壽附《賈充傳》中,言其卒且贈將軍,而《賈后傳》言其伏誅,自相抵牾。諸葛長民、劉毅、孟昶等皆有攘桓元之功,而傳中為宋高祖故,極言其凶邪,是誣善也。桓溫廢海西公王彪之,定廢立之謀,忘君臣之義,稱朝廷以此服之,是獎亂也。庾亮不入《外戚傳》,許旌陽、顧愷之、葛稚川不入《藝術傳》,俱不可解。至於賈充見鬼,阮瞻見鬼,王導見蔣子文,苻堅望八公山草木皆兵,以為王道子禱神之驗,則幾乎志怪矣。

    《晉書》疑義

    《晉書•何曾傳》都官從事奏曾華侈,以銅鉤黻引車瑩牛蹄。銅鉤黻不知何物。《皇甫謐傳》女有反賜之說。所反者何賜耶?《地理志》武皇帝受八堯之禪。八堯者何人耶?

    六史疑義

    《晉書•江霖阝傳》帝欲於殿前立鴻祀,鴻祀者何祀也?《唐書》開元二年宴侍老於含元殿,侍老者何老耶?《周書》有大呼藥、州呼藥之官。呼藥者何官耶?《北魏•李崇傳》相傳崔諶世有惡疾,以呼沲為墓田。呼沲者何地耶?東漢詔云「飛蓬隨風,微子所歎」,《晉書•樂論》曰「君子惡大淩之歌、北里之舞」,《隋書》帝紀曰「刑溏之所,文命動威;雷門之間,句踐戮卒」,諸所引用,俱不可解。

    《宋書》之誤

    沈休文《宋書》正道隆開■促戰以陣亡,不應入《恩幸》;沈攸之起兵伏誅,不應與魯爽、臧質同傳;又張暢諸傳俱稱北魏諸帝之廟號,休文南朝人,亦不應尊索虜若是。蓋沈休文《宋書》殘缺,後人取《南史》補入,故往往自相矛盾,張暢、張敷二傳其證也,已見朱氏《史糾》矣。《魏書》、《北齊書》均有殘缺,往往以《北史》及《高氏小史》補之,此非本書之失。

    南北史體例之非

    潘玉兒不入《后妃傳》,附見於王茂並茹法珍傳,以其亡國也,陳後主張妃何以又入《后妃傳》?江總不入《佞幸》,以其有文也,而戴法與頗有文詞,徐爰且通經學,又何以入於《佞幸》?寶志、慧琳,僧也,不應入《隱逸》,災祥謠讖應入《五行志》,不應附本紀。劉知幾《史通》歷數諸史長短,而絕不及南、北史,何耶?

    高進之逸事見《三十國春秋》

    余見高氏家譜載《三十國春秋》一則云:高進之沛國人,父瓚有拳勇,嘗送友人之喪,喪反,友妻為土宦所掠,瓚救之,殺七人而友妻亦刎頸死,遂亡命江湖。進之生十三年,母劉死,葬畢,走四方求父不得,乃謁征北將軍劉牢之。牢之高會,進之入幕,推上客,而踞其坐大飲嚼,一坐大驚。牢之揖客,問所長,進之曰:「善以計數中密事。」牢之問部下甲兵芻糧,進之布指算不爽,乃辟行軍司馬。居五日,進之曰:「劉公猜而不忍,怨而好叛,不去必及禍。」遂去之。與下沛薛彤為友,因薛父檀道濟,三人者志義相合,刑牲盟生死。從道濟征桓元,得首將王雅,敗桓兵於奔牛塘。又殺路雍岐,得天子旌節與桓所乘舟,事平以功讓道濟。及圍廣固,進之作攻具甚精巧,事平授廣固相。徐傳等謀廢立,招道濟,道濟謀於進之。進之曰:「公欲為霍光乎?為曹操乎?為霍則廢,為曹則否。」道濟驚問,進之曰:「公欲輔宋,則少帝不廢,琅邪王不立,天下非宋有也,故必廢。如欲自取,則長亂階,逢愚君,修德布惠,招羅腹心,天子非公而誰!故必不廢。」進之此時按腰間刀,伺道濟有異言則殺之。道濟趨下階,叩頭曰:「武皇帝在上,臣道濟如有異心,速殛之!」乃與進之定議,不為戎首,亦不相阻也。及謝晦反,兵銳,道濟憂之。進之詐道濟書致晦,與之連。晦喜,不設備,悉精銳蔽江下。進之遂間道入江陵,揚言曰:「檀江州率重兵敗謝晦於江中,斬其首以徇。」故晦黨聞之解體,部下閉門拒之,事平進之為司空參軍。後到彥之伐魏,知其名,乞與同行。進之告僕曰:「到公必敗,吾言則惑軍,否則及難。」遂請護糧,乃免。道濟晚年懼禍,其夫人劉遣婢問進之。進之曰:「道家戒盈滿,禍或不免,然司空功名蓋世,如死所,亦不相負。」夫人泣語道濟,道濟意狐疑。亡何,被收。道濟目光如炬,脫幘投地曰:「壞汝萬里長城!」薛彤曰:「身經百戰,死非意外事。」進之掀髯笑曰:「累世農夫,父以義死友,子以忠死君,此大宋之光。」坐地就刑,神色不變。進之無眷屬,僕魯健從進之死,故無收其屍者。薛彤下沛入,死後其子負骨歸葬,求進之骨不得,以其帶同父棺葬焉。後沈約修《宋史》附高進之、薛彤於《檀道濟傳》。

    新、舊《唐書》得失

    宋吳縝作《新唐書糾謬》,分二十目層層駁辨,是矣。然瑕瑜不可盡掩。若高祖起事太原,而本紀即總書某人據某處,則新書較舊書自具綱領。《高士廉傳》舊書攙入朱桃椎,《武后紀》舊書詳述侯祥穢語,以薛懷義入《外戚傳》,新書刪之,極為得體。封常清、高仙芝募兵關輔,戰周南市人之卒,原在哥舒敗亡之後,作史者自應列哥舒在前,方有眉目;不然唐府兵雖亡,廣騎尚在,何以草草如是?《新唐書》先列哥舒,極為扼要。然封常清臨死上表,敘潼關之情形,表不死之心事,情文悱惻,頗有可觀,而新書全刪之;張柬之駁進士王元感論三年喪,極有關係,而新書又刪之,誤矣。新書之不當刪而刪者,帝紀之誥敕也;當刪而不刪者,宰相之世系也。吳王為長孫無忌所陷,而舊書混書與房遺愛謀反伏誅,此不如新書之書殺荊王元景、吳王恪為得實也。凡改元者,新書竟稱元年,而舊書必稱永徽七年、顯慶六年,以見改元之並非正月,其或改於九月,或改於八月者,方得明晰,此不如舊書之精細也。

    新書重復

    新書《高智周傳》有相士論相一條,竟又見於《來濟傳》中,是復也。

    新、舊《唐書》異同

    新書房玄齡字喬,舊書房喬字玄齡。舊書子儀長六尺,新書子儀長七尺十寸。新書安樂公王方覽鏡畫眉,兵入被誅;舊書公主聞變,與武延秀閉門格鬥,良久始敗。新書不為龐勳立傳,附見於《康承訓傳》中;舊書亦不為龐勳立傳,附見於《張仲方傳》中。新書言桑道茂受朱泚官,而舊書言泚入長安城時道茂已卒。沈傳師言《天後紀》仍宜書中宗在房陵,仿《春秋》書昭公在乾侯之意,蓋駁吳競也,舊書載之最詳,而新書則不知此例。

    《新唐書》硬刪文義強用僻字

    《新唐書》自誇「文簡於初,事增於舊」,然硬刪舊文一二字,往往晦澀不通。除顧亭林《日知錄》所摘外,余又摘數十條。如孫可之書何易於云:故相裴公刺史綿州,嘗往觀其政,導從不過三人,其合易於廉如是。導從者,裴公之所從也,即黎干減騶之義也。《新唐書》引之而刪改曰:「導侍不過三人,廉約蓋資性。」則竟指為易於之導從矣。《蕭穎士傳》人勸其僕去,僕曰:「非不能去,但愛其才耳。」新書刪一「去」字,曰「非不能」,便不成句。《韋表微傳》表微以學者薄師道,不如聲樂賤工能尊其師,著《九經師授譜》抵其違。抵其違者,抵其違悖也,刪去「悖」字,便不成文。《李德裕傳》李宗閔、牛僧孺封直言策,痛詆當路,條失政。條者,條陳失政也,刪去一「陳」字,又不成文。《惠文太子範傳》明皇謂左右曰:「兄弟情天,至於我豈有異哉!趨競者強相附,我終不以為纖介。」纖介者,纖介之嫌也,去一「嫌」字,又不成文。《李忠臣傳》李諫德宗欲誅張涉曰:「陛下貴為天子,先生乏財非過也。」所謂先生者,天子家之先生也,刪「天子家」三字,則「先生」二字落空。《安祿山傳》祿山專進奇禽異物以惑帝心,而人不聊。不聊者,不聊生也,刪去「生」字,亦落空。凡列傳中如此類者不可枚舉。又好用《說文》奇字,自矜其博。《李密傳》「敖庾之藏,有時而賜」,賜,盡也。《溫彥博傳》「不逮再稘」,稘即期也。他如亭伯紛繷,雲理騫短,孔才堿貴,仲任瀧漉,蘊古挺切,陸贄蹈■,王■伾陋,真,皆割裂字義,有愧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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