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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精神病治疗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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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会见她,是在那次治疗结束以后,她把枪交给了我。我惊愕地问她要干什么,她答道:“要是您骗了我,我就开枪!”

    当这次枪击事件的激动心情平复下来以后,她回到了自己的老家。结了婚,还生了几个孩子,并在东部地区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还幸存了下来,旧病再也没有复发过。

    通过解释这些幻想,我们可以得出什么结论呢?在她还是个姑娘时便有了乱伦关系,这让她感觉在世人眼里受尽屈辱,但在幻想的王国却变得高尚了。她转而进入了一个神秘的国度,因为乱伦从传统的角度来看,是只有王室和众神才拥有的特权。结果造成她与世界完全疏远,并处于一种精神病的状态。结果,她便变得“超凡脱俗”,她也失去了与人类的联系。她陷入遥远的宇宙距离当中,进入了外层空间,并在那里遇到了长着翅膀的魔鬼。依循着此事的规律,在治疗期间,她把魔鬼的形象投射到我的身上。因此,我自然就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因为我像所有人一样,可能会劝她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她为我讲述她的故事,这在某种意义上出卖了魔鬼,并让自己依附在了一个世人身上。这样,她就能够回到正常的生活,甚至结婚生子。

    从此之后,我开始以另一种眼光来看待精神病人所遭受的痛苦,因为我已洞察到,他们的内心体验有多么丰富、多么重要。

    我经常对自己的心理疗法或分析疗法提出疑问。对这一问题我无法作出明确的解答。病例不同,疗法也就不同。有个医生告诉我说,他严格坚持这一或那一疗法,而我对他的疗效产生了怀疑。有一个文献资料,涉及了很多有关病人抵抗的内容,好像医生是在想方设法把某种东西强加到病人身上,而实际上,治疗应该根据病人的情况而自然地形成。心理疗法和心理分析因人而异。我将接治的每一个病患都尽可能区别对待,因为问题的解决方法向来就是独一无二的。即使有通用的法则,适用起来也该有所保留。心理学上的真理之所以为真理,因为它是可以颠倒过来的。对我来说完全不适用的解决办法,对别人来说有可能刚好合适。

    很自然,一个医生必须熟悉他所谓的“方法”。但他必须小心,以防落入特定的、常规的方法之中。一般而言,一个人对理论上的各种假设必须有所谨慎。它们今天可能是正确的,而明天却就有可能变成其他假设的对立面。在我的分析过程中,它们根本不会起作用。我不从属于任何体系的做法,是相当刻意的。在我看来,与每一个个体打交道,只有了解他们才会起到作用。对于每一个病人,我们都需要使用一种不同的语言。在进行这次分析时,我可能用阿德勒学派的语言说话,在另一次分析时,我可能又用弗洛伊德的语言说话了。

    至关重要的一点是,我面对每一个病人,都是采取一个人面对另一个人的态度。分析是一种需要双方参与的对话。分析师和病人面对面地坐着,四目相对,医生有话要说,但病人同样有话要说。

    既然心理治疗的本质不是一种方法的应用,那么单单进行精神病学方面的剖析还远远不够。我自己本人就是工作了很久之后,才掌握了心理疗法的技能。早在1909年,我就意识到,如果不了解他们的象征含义,我就无法治疗隐性的精神病患者。正是在那时,我开始了对神学的研究。

    对于有教养和高智商的病人来说,精神病学家所要掌握的,不应只局限于专业知识。除了所有的理论假设外,他还必须清楚,促使病人发病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不然的话,医生便会激起病人不必要的反感。说到底,重要的并不是一种理论是否得到了证实,而是病人是否领悟到自己是一个个体。然而这一点如果不参照集体性的观点,则无法做到。对于这一点,医生必须有所涉猎。因此,仅有医疗性的训练是不够的,因为人类的心灵包罗万象,并不仅限于医生诊室的有限范围。

    心灵显然要比躯体更为复杂,更不容易接近。也就是说,它是半边世界,只有当我们意识到它的时候,它才会显现出来。因此,心灵并不只是一个个人问题,而是一个世界性问题,而精神病学家所要处理的则是整个世界。

    今天,我们可以比以往任何时候看得更加清楚,威胁着所有人的险境,并非来自大自然,而是来自人类自己,来自个体的和大众的心灵。人的精神失常便是危险所在。一切取决于我们的精神是否正常运作。今天,要是某些人失去了理智,氢弹就将爆炸。

    然而,心理治疗师不仅需要了解病人,了解自己也非常重要。对于这一原因,分析者的分析对象就是“必要条件”,也就是所谓的训练性分析。也就是说,病人的治疗始于医生。只有当医生懂得如何应对自己,并处理他本人的问题之后,才有可能教导病人也这样做。只有到了这时才行。在训练性分析中,医生必须学会认识自己的心灵并严肃地对待它。要是他做不到这一点,病人就不会学着去做,他将失去自己那部分心灵,就像医生不加理解便失去了自己的心灵一样。因此,对于训练分析来说,只掌握一系列概念是不够的。精神分析对象必须认识到,这种分析是与他本人有关的,训练性分析是现实生活的一小部分,而不是通过死记硬背就能掌握的一种方法。如果学习者在自己的训练性分析中认识不到这一点,他必将为未来的失败付出沉重的代价。

    虽然有种叫作“附属心理疗法”的治疗方法,但在任何全面性的分析里,病人和医生的整个人格都要发挥作用。有许多病例,没有医生的介入根本无法治愈。事关重大,医生是否把自己看成这出戏的一部分,或者装出一副权威的样子,结果会大相径庭。当生命处于严重危险之时,当生死存亡的决定性时刻来临之时,玩点小把戏,给一点点建议,则一点忙也帮不上。在这种时刻,医生的整个人格便受到了挑战。

    治疗医师在任何时候都必须密切注意自己的行为,以及自己对待病人的方式,因为我们并不只对自己的意识作出反应。我们还必须不断地问自己:“我们的潜意识如何体验到这种情景?”因此,我们必须密切观察自己的梦境,密切关注和研究自己,就像我们小心对待病人一样。要不然,整个的治疗就会出现问题。关于这个,下面我举例来说明。

    我看过一个病人,她是个智商很高的女人,但出于种种原因,她引起了我的怀疑。开始时,心理分析进行得很顺畅,但没过多久,我开始感觉到,自己无法正确解析她的梦境,还觉得我们之间的谈话变得越来越空洞。因此我决定就这个问题与我的病人好好聊一聊,当然她也觉得肯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在我准备跟她谈话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下面这个梦。

    沐浴着午后的阳光,我沿着穿过一座山谷的公路走着。我的右面是一座陡峭的小山,山上矗立着一座城堡,在最高的塔楼上一个女人正在一根栏杆上坐着。为了看清楚她,我只好拼命地把头往后仰。一从梦中醒来,我就感到脖子后部产生了痉挛。甚至在梦里,我便认出那女人就是我的病人。

    梦的解析突然间变得豁然开朗。如果在梦中我是以仰着头的方式看我的病人,那么在实际中我可能是俯身去看她的。梦境,说到底,就是对意识态度的补偿。我把这个梦和我对梦的解析告诉了她。她的情境立即发生了改变,于是治疗再次开始取得进展。

    作为医生,我常常问自己,病人正在传递给我一种什么样的信息。他对我又意味着什么?要是他对我毫无意义可言,那我就无法打开突破口进行医治。医生只有自己在感情上受到感染,才会发挥作用。“只有受过伤的医生才会医治。”但是要是医生的个性像铁甲一般刚硬,治疗也起不了作用。我对病人认真对待。我也许也会遇到他们所遇到的问题。病人恰好是医治医生痛处的一服良药,这种情况会经常发生。正因为这种情况的存在,医生也会遭遇困境————或者说,这种困境是医生的专利。

    每个治疗医师都应该拥有由第三方支配的控制力,为的是使自己欣然接受另一种观点。甚至教皇保罗也有一位忏悔师。我总是对心理分析者建议:“找个男忏悔师前辈,或找个女忏悔师前辈吧!”对于扮演这种角色,妇女有着独特的天赋。她们往往具有敏锐的直觉和犀利的批判性洞见,可以看出男人心里的秘密,有时甚至还能看穿男人们灵魂的诡计。她们能看出男人们看不到的某些方面。这就是为什么没有一个女人相信自己的丈夫是超人!

    不难理解,一个人要是得了精神病,他就应该进行一下心理分析;但是他如果感到自己正常,那就没有必要逼他去做。但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对于所谓的“正常”,我有过一些令人震惊的体验。有一次,我遇到了一位完全“正常”的学者。他是个医生,是我的老同事介绍来的,随身还带着这位同事写的评价颇高的推荐信。他曾是我这位同事的助理医师,后来便接替了他诊所的工作。现在,他正常出诊,取得了不错的成就,有一个正常的妻子和几个正常的孩子,住在一个正常小镇的一幢正常的小房子里,他收入正常,大概饮食也正常。他想成为一位心理分析学家。我对他说道:“您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它意味着您首先得学着了解您自己。您本人就是治病的工具。要是您出了问题,您怎么可能把病人矫正过来呢?要是您说服不了自己,又怎么能说服病人呢?您本人必须货真价实。否则,就求上帝帮帮您吧!不然,您就会把病人引入歧途的。所以,您本人必须首先接受心理分析。”“这很好。”那人说道,但马上又说了一句,“我根本没有什么问题跟您说呀。”这对我来说应该是个警告了。我说道:“很好,那我们来检查一下您的梦境吧。”“我不做梦啊。”他说道。“您很快就会做梦的。”我回答道。任何人在那天晚上大概都会做梦,但是他却回忆不起任何一个梦。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大概两个星期,而我却开始对整个事件感到相当不痛快。

    最后,他终于做了一个印象深刻的梦。我准备把这个梦讲述一下,因为它表明了,在实践性精神病学中,了解梦境有多么的重要。他梦到自己坐火车去旅行。这列火车在行驶两小时后停靠在某个城市的车站。他并不知道这座城市,又想浏览一番,于是出发向市中心走去。在那里他发现有一座中世纪的建筑,大概就是市政厅吧,随后便走了进去。他顺着长长的走廊游荡着,看到了一些很漂亮的房间,房间四壁悬挂着各种古画和精美的壁毯,珍贵的古董随处可见。突然间,他意识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太阳也早就落山了。于是他想:我一定得回到火车站去。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迷路了,再也找不到出口了。他吃惊得跳了起来,同时他还发现,在这座建筑物里他连一个人影也没见着。他开始感到不安,于是便加快了脚步,希望能碰见某个人。但他还是一个人也没有遇到。这时,他来到了一个大门处,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想道:这就是出口吧。他打开门,发现自己原来跌跌撞撞地进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房间。这个房间又大又黑,他连墙对面都看不清。梦中人吃惊极了,于是便跑着横穿过这间又大又空的房间,希望在另一边能找到出口。这时,就在房间的正中央,他看见地板上有个白色的东西。待他走近一看,才发现这是个两岁左右的白痴小孩。小孩坐在一个夜壶上,夜壶粘满了屎尿。就在这时,他大喊一声醒过来了,吓出一身冷汗。

    我所需要知道的一切现在都知道了————这是一个隐性的精神病患者!我必须承认,当我试图把他引出梦境的时候,我都满头大汗。我不得不跟他解释说这没什么害处,并掩盖了所有有害的细节。

    这个梦的大致意思如下:他动身出发开始苏黎世之行。然而他在那里只待了一段很短的时间。房间中央的那个小孩就是他自己两岁时候的样子。小孩子不讲卫生的行为倒是有点不寻常,不过依然有这种可能。他们可能对自己的排泄物感兴趣,因为这些东西有颜色而且还有一种奇怪的气味。一个在城市里长大受到严加看管的孩子很容易对这种错误感到羞愧。

    但做梦的人,即那位医生,却根本不是小孩而是大人了。因此,在房间中央梦的意象是一种邪恶的象征。当他把这梦告诉我时,我便认识到,他的正常就是对这种情形的补偿。我在关键的时刻挽救了他,因为这位隐性的精神病患者的病情差一点点就要变成显性的了。这是必须加以阻止的。最后,在他另一个梦的帮助下,我成功地找到了结束这种训练性分析的,一个可以接受的借口。对于结束训练性分析,我们俩都很高兴。我并没有把诊断结果告诉他,不过他大概意识到,自己已经处于致命恐慌的边缘,因为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一个危险的疯子追赶。在这之后他立刻回了家。从此再也不敢去刺激自己的潜意识了。他典型的正常性揭示了一种人格,在现实中不会发展,只有在遭遇潜意识时才被击得粉碎。精神治疗医师不喜欢这些隐性精神病患者,因为他们往往很难以被确诊。

    由于这个案例,我们得聊聊外行人进行心理分析的问题了。我赞同由非医学人士研究心理疗法并进行诊断,但对于隐性精神病人,却存在着他们会犯重大错误的风险。因此,我赞成由外行人来做一个分析的工作,但必须要在职业性医师作的指导下进行。只要外行人察觉到哪怕一点点不确定,就应该向自己的导师咨询。即使对医生来讲,要确认并医治一个隐性精神分裂症患者也不容易;对于外行人来说更是如此了。但我曾反复地发现过,有些多年从事心理分析治疗,并曾对自己进行过心理分析的门外汉,都很精明能干。此外,从事心理治疗的医生还远远不够。从事这种工作,进行长期而彻底的训练是必要的,此外还要掌握很少有人拥有的广博的学识。

    医生与病人的关系,特别是当病人方面发生移情,或医生与病人在潜意识上或多或少的认同,能够导致灵学现象。我频繁地遇到这种情形。有这样一个病例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我帮助这位患者摆脱了精神性抑郁症。他回家后结了婚,但我并不喜欢他的妻子。我第一次看到她,便产生了一种不自在的感觉。她丈夫倒对我十分感激,不过我看得出来,由于我对她丈夫产生了影响,因而我却成了她的眼中钉。这种情况频频出现,那些并不真心爱自己丈夫的女人心存妒忌,而且还要破坏其夫与他人的友谊。她们希望要丈夫完完全全属于自己,而原因是她们自己并不属于自己的丈夫。所有嫉妒的症结便是缺乏爱情。

    病患妻子的态度给他造成了难以承受的沉重负担。在这种压力下,结婚才一年的他,旧病复发了,重新陷入一种新的沮丧状态里。我早已预见到了这种可能性,便事先作好了安排,他只要一感到精神沮丧,便立刻与我取得联系。由于他的妻子总是嘲笑他萎靡不振的状态,他竟然忘了与我联系。因而,我对他的情况也就一无所知了。

    就在那时,我去B市办了一场讲座。回到旅馆时已接近午夜。讲座结束后我与朋友们坐下聊了会儿天,接着就上床睡觉了,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我辗转反侧,久不能寐。在两点钟左右————我一定是刚刚睡着————我心里一惊,醒了过来,并感到有人走进了我的房间。甚至在我的印象中,门是被匆匆忙忙打开的。我立刻打开了灯,可是什么东西也没有。我想,大概是有人走错门了吧,接着便向走廊望了一眼,可那里也是死一般的寂静。“怪了,”我想,“确实是有人进过这屋啊!”然后我试着仔细地回想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突然之间我才发现,自己是被隐隐的疼痛唤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击打了我的额头,然后又在后脑勺敲了一下。第二天,我接到了一个电报,说我那位病人开枪自杀。后来我才知道,那颗子弹穿过前额后留在了后脑勺部位的颅骨里。

    这一体验是一次真正的同步发生的现象,当它与一种原型性情境(这一次是死亡)联系在一起时,我们便会经常发现这种现象。通过潜意识中时空的相关性,我很有可能已觉察出实际上正在别处发生着的事情。集体潜意识是人所共有的,它是古人所谓的“万物皆有的同情心”的基础。在这个案例中,我的潜意识了解病人的状况。实际上在那天,我一整晚都感到莫名其妙的紧张与不安,这种情绪与我平日的状态截然相反。

    我从不试图改变病人的信仰,也绝不强加任何命令。病人应该获得自己对事物的看法,这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在我的治疗下,异教徒还是异教徒,基督徒还是基督徒,犹太教徒也还是犹太教徒,一切遵循命运的安排。

    一个犹太妇女的病例令我记忆犹新,她是个丢失了信仰的病人。开始时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我不认识的年轻姑娘找我看病。她大概向我描述了一下自己的病情,正当她说话的时候,我心里想:“我根本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没想到我恍然大悟,她一定是患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恋父情结。

    第二天,我的预约门诊一直忙到了下午四点。这时一位年轻妇女出现了,她是个犹太人,是个富有的银行家的女儿,长得漂亮,穿着时尚,智商很高。她已经作过一次心理分析,但是那位医生却移情于她,最后只好恳求她再也别到他那儿看病了,因为她一来,便意味着破坏了他的婚姻。

    这位姑娘多年来一直遭受着严重的忧虑性神经症的折磨,而她那次心理分析的经历,自然加重了她的病情。我从既往病史入手,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性的东西。她是个适应性极强,已然西化了的犹太人,是个彻彻底底的文明人。起初,我并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麻烦。但是我突然间想起了自己做过的梦,于是想道:“天哪,原来她就是我梦境中的小姑娘。”但是由于我仍然无法从她身上看出恋父情结的蛛丝马迹,便开始询问她祖父的情况,这是我在处理类似病例时的习惯。这时,她把眼睛闭上了一小会儿,然后我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因此,我要求她谈一谈自己的祖父,进而了解到她祖父是个犹太教教士并且隶属于一个犹太教派。“您是说‘哈西德派’吗?”我问道。她说:“是的。”我继续就此提问:“要是他是犹太教教士,那他有过机会当圣徒吗?”“有过,”她回答道,“据说他是某种圣人而且拥有第二视力。不过这全是胡说八道,根本没有这回事!”

    听到这里,我便从既往病史中得到结论,也明白了她的精神病史。我向她解释:“现在,我要告诉您一件您有可能无法接受的事情。您爷爷是个圣徒。您父亲却背叛了犹太教,他背叛了那种秘密并背弃了上帝。于是您便得了精神病,因为您对上帝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这席话给了她犹如晴天霹雳般的一击。

    第二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我在家里正在举行招待会,天哪,这个姑娘也在场!她走到我跟前问道:“您有雨伞吗?雨下得正大呢。”我真的找来了一把雨伞,乱摸一通想把它打开。正当我要把伞给她时,我竟然跪了下来,仿佛她是个天神似的。

    我把这个梦告诉了她,一周以后,她的精神病痊愈了。这个梦告诉我,她并非是个肤浅的小姑娘,而是在外表之下隐藏着一个圣人的素质。她没有什么神话观念,因此她天性中这一最本质的特征便无法找到表达自己的方式。她所有有意识的活动便被引到卖弄风情、穿衣打扮和性的方面去了,因为除此之外她一无所知。她只懂得理智,过着一种毫无意义的生活。但在实际上,她却是上帝的孩子,命中注定要完成她那秘密的意愿。我要唤醒她身上的神学和宗教意识,因为精神活动对她来说不可或缺。这样以来,她的生活便会呈现意义,而精神病的痕迹也随即消失了。

    在这个病例里,我没有用任何“方法”,只是觉察到了一种“内在指导力量”。我向她解释这种力量,她的病便痊愈了。方法在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上帝的敬畏”。

    我常常看到有人因为满足于对人生问题片面或错误的回答,从而患上了精神病。他们寻求地位、婚姻、名誉、外在的成功和金钱,虽然他们获得了寻求的一切,可生活仍然不幸福,自己还得了精神病。这种人通常局限于极为狭窄的精神视野中。他们的生活缺乏内容和意义。如果他们能够发展成为个性丰富多样的人,他们的精神病一般来说便会消失。因此,发展的观念向来对我意义重大。

    我的病人大部分不是拥有宗教信仰的人,而是那些失去信仰的人。来找我医治的患者都是些迷途的羔羊。甚至在今天这个时代,信徒仍然有机会在教堂里过着“象征性的生活”。关于这一点,我们只需要想一下弥撒、洗礼、效法基督及宗教其他许多方面的体验,便会一目了然。但是信徒必须首先参与其中,才能体验这些象征,并生活在这些象征里面。现今的人们却往往缺乏这种参与。在精神病人当中,实际上更是一直缺乏这种参与。在这样的病例中,我们便需要观察,潜意识是否会自发地带来种种象征,来取代所缺乏的东西。但直到此时,有一个问题还是尚待解决:一个拥有象征性梦境或幻象的人是否能够理解他们的含义,承担起随之而来的后果。

    比如说,我曾在《集体潜意识原型》中描述过的一位神学家的病例。他做过一个梦,而这个梦境反反复复出现了很多次。他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山坡上,一个树木茂密的山谷美景尽收眼底。在梦里他知道,树林的中央有一个湖泊;他还知道,迄今为止,某种东西一直在阻止他走向那里。但这一回他却想付诸这一计划。当他走近湖边时,气氛变得神秘起来;突然之间,一阵微风掠过湖面,湖水泛起了昏暗的涟漪。他便在惊叫声中醒了过来。

    最初,这个梦显得无法理解。但作为一个神学家,他本应记得这个被一阵微风拂动水面的“池塘”,而这个池塘就是病人受洗的水塘————贝塞斯达水塘。一位天使降临人间触碰了水面,因此,这个池塘的水便有治病的功能。那阵微风就是随处吹拂的圣灵。而这却吓坏了做梦的人。这暗示了一种看不见的存在,一位守护神,他过着自己的生活,一旦现身却吓得人浑身发抖。这个做梦的人却不愿接受“贝塞斯达水塘”的联想。因为这种事情只有在《圣经》里才可能遇到,或最多只是作为星期天早晨布道的题目而谈到,但却跟心理学毫无关系。在有些场合中提到圣灵自然很好————但这并不是一种能够体验到的现象!

    我知道,这位梦者应该克服他的害怕与恐慌。如果病人不愿意踏上为他指明的道路并承担后果,那我也绝不会把问题强加给他们。我并不赞同那种肤浅的假设,认为病人只是由于普通的反抗才受到了阻碍。反抗,特别是顽固的反抗,更值得我们注意,因为它们往往是不可小觑的警告。治疗可以通过药物进行,并非每个人都可服用,如果遇上了禁忌症,也可以通过手术治疗。

    每当触及内心最深处的体验,触及人格的核心时,大多数人会惊慌失措,而许多人则逃之夭夭。这位神学家的病例就是如此。我当然知道,比起其他人来,神学家的处境更为艰难。一方面,他们更接近宗教,而另一方面,他们又受到教会和教规的更多束缚。内心体验的冒险以及灵魂的冒险,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这种体验有可能具有心灵的真实性,这更是他们甚为厌恶的事。如果这种体验具有一种超自然的或至少是“历史性的”根基,一切就会变得十分顺利。那么心灵上的东西呢?如果直面这一问题,病人往往会对心灵怀有一种毫不怀疑但却藐视的态度。

    在当代的心理疗法中,往往要求医生或精神治疗医师应该“顺着”病人和病人的情感。我倒觉得,采取何种方法不应该是一成不变的。有时候,的确需要医生方面进行积极的干预。

    有一次一位贵族夫人来我这里诊治,她习惯用巴掌扇仆人————甚至连她的医生也不放过。她患了强迫性精神病,一直在一家疗养院里治疗。自然地,她很快就给了主治医生一记义务性的耳光。在她看来,医生只不过是个高级跟班而已。她不是为他付了工资吗?这位医生便把她送到了另一家医院,而到了那里,同样的情形再次发生了。因为这位夫人并不是真疯,而是显然需要得到医生温和的关怀,于是那位倒霉的医生便把她送到了我这里。

    她是个端庄威严的女人,足有六英尺高————我敢跟你说,她那巴掌扇起人来,力气可真不小!然后,她来了,我们谈得很畅快。然而,终于到了对她说点难听话的时候了。她听了暴跳如雷,一跃而起,威胁说要给我一巴掌。我也跳了起来,对她说道:“太好了,您是女士,女士优先!不过一会儿我可要还手的!”我是说真的。她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在我眼前一下子泄了气。“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我说话!”她抗议道。从那一时刻起,我的治疗便初见成效了。

    这位病人所需要的是一种男子汉式的反应。在这个病例中,要是“顺着”病人,可就大错特错了。甚至比无所作为更糟。她之所以有强迫性精神病,就是因为无法用道德约束自己的行为。因此我们对这类人就要施加其他的约束力————于是产生了强迫症状来实现这一目的。

    多年以前,我曾经统计过自己的治疗结果。虽然回忆不起准确的数字,但保守估计,我的病人当中,有三分之一确实治愈了,三分之一症状大有好转,还有三分之一没有本质上的效果。但正是这些毫无好转的病例才是最难以判断的,因为许多事情直到多年以后病人才意识到,才能理解,而只有到了那个时候,这些东西才能发挥作用。我以前的病人经常写信告诉我:“治疗过去十年之后,我才认识到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确实有几个病人中断了在我这里的治疗,这种情况实属罕见。但他们中的一些人却送来了积极的反馈。这就是为什么很难对治疗结果成功与否下结论。

    当然了,医生在行医过程中也会遇到几个对自己产生重大影响的人。无论好人坏人,他们绝不会引起公众的兴趣的,正因为如此,他们身上具有非同寻常的资质,或命中注定要经受些空前的发展与灾难。有时候,他们才华横溢,技艺超群,也许会刺激另一个人为他们献出自己的生命;而这些才华横溢的人可能先天便具有古怪的、不受欢迎的精神气质,使得我们分不出来他们到底是天才,还是发展不平衡。当然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罕见的心灵之花时而怒放,但在社会的平原上,我们却从未见其踪影。要建立密切的联系,心理疗法才能有所成效,密切到医生不应对人的各种疾苦,无论惨烈还是深切,视而不见。这种关系,说到底,就在于不断比较和相互理解,在于辩证地看待两种对立的精神现实。若是由于某种原因,这些相互产生的印象无法撞出火花,那么心理疗治的整个过程便始终不起作用,病人的症状依然不见好转。除非医生和病人相互产生关系,否则没有解决的办法。

    如果在别的时代,我们今天所谓的许多精神病人便不会患病;这些人之所以成了精神病人,正是因为人格分裂的缘故。如果人们通过神话能与祖先的世界取得联系,并且从本质上而非外在体验到这种联系的话,如果他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和这样一个世界的话,他们本可以免除自身的人格分裂。这里所说的是那些无法忍受神话遗失的人,还有这样一类人:他们既无法达到一个纯粹的外部世界、一个由科学审视的世界,同时又不满足于玩弄文字,自欺欺人,因为这样做无论如何都与智慧毫不相关。

    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分裂受害者都只是非强制性的精神病患者。一旦跨越了自我与潜意识之间的鸿沟,他们明显的病态便消失了。对于这种分裂本身深有感触的医生,能够更好地理解潜意识的心理过程,避免心理学家沾沾自喜的通病。医生若不从自身的体验中了解原型的圣秘,在其医治病人时就难以避免消极性的疗效。他将会高估或低估原型的圣秘,因为他只持有理智的观点而非经验准则。危险的心理失常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它的第一种表现,就是企图用理智来主宰一切。这就实现了两个隐秘性的目的:其一,将医生和病人与本源性作用以及实际经验远远隔离开来;其二,用明显安全、人为、纯粹二维的观念世界取代心理现实。在这样一个世界里,生活的真实性被所谓的清晰概念完全掩盖。经验的本质被剥夺殆尽,取而代之的却只是空有的名称,而这些名称进而又取代了现实。对于一种观念,谁也不必承担任何责任;这就是观念如此受人欢迎的原因————它承诺保护人类免受经验的伤害。精神并不存在于观念里,而是存在于行为和事实里。花言巧语是无济于事的。尽管如此,这种徒劳的做法却反反复复无穷无尽。

    因此据我的经验而言,除了说谎成性的人,最难对付、最忘恩负义的病人就是那所谓的知识分子了。对于他们来说,自己的理智和情感没有任何关联。他们养成了一种“分隔心理”。理智只要不受感情的控制,任何事情都可以靠理智解决————然而要是感情不够发达,知识分子仍然要遭受精神病的折磨。

    从我与病人及种种心灵现象(以无穷的形象之流展现在我面前)的接触中,我学到了极其丰富的知识,最重要的是我学到了洞悉自我本性的能力。我从自己的错误和失败中,也学到了不少。我的患者大都是女性,她们往往以卓越的自觉性、理解力和聪明才智配合着我的工作。从根本上说,正是因为她们,我才有可能在治疗方面开辟新的途径。

    一些病人变成了我感情真挚的弟子,并把我的想法传播到了全世界。我与他们建立的友谊经受住了几十年的考验。

    我的病人使我洞见了人生现实,我也从他们身上懂得了不少本质性的东西。对我来说,与遇见形形色色的人物,了解种类庞杂的心理水平相比,同名人们只言片语的交谈简直是微不足道。与默默无闻之人的谈话成了我一生中的最美好、最有意义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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