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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犵鸟蛮花山光如画 星镡电锷苗女施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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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水蜈蚣孙玉,用言语打发了车子,背了病行者杨凌霄,放开日行千里的脚程,抄山径小道,直奔前途。杨凌霄病后体虚,被迎面野风一吹,兀自觉得头晕眼花。孙玉深愿结纳英雄,沿途连尖也不打,走到藤县,天才未申之交。因为该是用药时候,先在僻静处放下凌霄,搀扶着走进街市。孙玉虽未出过远门,杨凌霄却久惯往来,一切都熟。二人入店以后,一面招呼店家准备吃食。

    孙玉细看了杨凌霄脸色,便去和厨下商量,借火煎药;等药煎好,进来对杨凌霄说道:“大哥,不是我偷懒。来时姑爹曾说,大哥中毒太深,如在店中将养,三数日内,准能痊愈。此番带病长行,遭了天风,病势便要加重。如见大哥头痛眼红,即是症象,务须停止前进,照他所传方法,医治调养,才不妨事。适才路上,曾听大哥说起头有些晕,未曾介意,今见大哥眼红似火,病象已验。我姑爹治这病,料断如神,从不会差,今日决不能动身。好在姑爹曾说这第三剂药,培元祛毒,最是要紧关头,无论病势如何凶险,只须将药服洗之后,吃饱安睡一宿,第二日早起便见功效。虽不能还原,不过身软体弱,得补养些日罢了。上路并无妨碍,只服药时却得避风发汗,万万劳动不得,不然有性命危险。今日已到藤县,据来时我们计算的途程,明日起身,黄昏时分可过白沙江,到大乌墟歇息,后日午间,准可渡过浔江,赶到桂平。我情愿明日上路,再多卖力气,拼命赶路,今天是无论如何不叫大哥走了。”

    杨凌霄本已禁受不住,照自己往日经验,三天工夫能从苍梧赶到桂平,虽不比自己神行千里,也算极快了。事已至此,见孙玉诚恳劝阻,只可点头答应,勉强进食之后,由孙玉将药端来,洗服完毕,扶着上床安歇,盖了两重棉被发汗。南方五月天气非常炎热,虽然不耐,为去病计,也是无法。孙玉背着一个大人,奔驰数百里,也累了一身大汗,想去河边洗个澡儿,再三嘱咐杨凌霄,说:“天色尚早,你只顾忍耐安眠,莫要将被头打去,我到河下凉爽一会就来。”说罢自去。

    杨凌霄等孙玉走后,先时觉着奇热不堪,若非守着孙玉的戒,几次几乎将被打去,过了一会,渐渐神志昏迷,也不知什么时候睡去;猛听耳旁有人呼唤,醒转一看,店伙正站在旁边。自己通体汗湿,连重衾一齐浸透,窗外小鸟交鸣,日光已从窗眼里射到土墙,才知这一大觉,竟由昨日下午睡到今早,心中有事,忙问:“同我来的孙客人呢?”

    店伙道:“原来客官还有同伴。昨日苗寨里下来几批熟客,店中很忙乱,又见那位客官是个伙家打扮,以为是客官雇用的把势,没曾留意到他,现在才想起。他自将客官安置睡了以后,将门反扣,只嘱咐客官有病,须要睡到明朝才能上路,吩咐我们休要惊动,便自走去,不见回来。今早见日色已高,客官还未起身,才进房问客官可要什么不要,不想那位客官竟是一路。也许他有急事,赶到前站去了吧?”

    杨凌霄一听孙玉昨日下午出门,至今未回,不禁吃了一惊,自己老于江湖,遇事不肯造次,先拿话将店伙支出,自己起身,试了试,果然药有灵效,除脚软气弱外,所有前些日所受的病苦完全去尽,只凭自己一人,暂时还不能从速赶路。暗忖:孙玉虽是初交,人却耿直义气,断不会一言不发,中道相弃。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江湖上更没有仇家,谈不到有人陷害,莫不成他昨日见时光还早,出外游散,又遇见收他为徒孙的怪老头子,叫他去办理甚事,他恐我阻拦,故而不别而行?不过他背我赶行长路,原是友朋义气,我也不能相强,有何不可明言?怎么想也想不出孙玉失踪原因。末后仍猜孙玉是遇见那老头,命他办事,孙玉计算时间,可以早上赶回,见自己反正得明早动身,故此不曾说明。还是等他一会,看回来与否,再打主意。

    当时觉着腹饥,便叫进店伙,打水洗沐,要了些吃食,只盼孙玉回来好上路。吃完早点,又等了一会,仍不见孙玉回转。

    自料绝望,事在紧急,不能再等。试了试腿脚,虽能勉强行动,要像往时飞也似的赶走,还不能够。想了想,只得命人去雇一乘快车上路。算完店账,临走之时,一眼看见孙玉的一个小包裹,仍和自己行囊系在一起。打开一看,中有十几个药包,俱都标明日期用法,除了治瘴毒的而外,另有许多治跌打损伤的金创药,连换洗衣服俱原包裹未动,不由又起了希冀。算计孙玉必在近处,此时纵然提前走上一天,也抵不上孙玉快腿一半,行止好生委决不下。

    又等了一会,看看到了日中,店伙催问多次,说:“车把势说,再如不走,前站便赶不上宿头了。”

    凌霄一听无法,只得再三叮嘱店伙:“如那位孙客人回来,就说本人因等他不及,雇车先走,他如来时,无论如何,请他顺驿路赶上一见。”说罢上车。

    那车把势倒是个精壮小伙,驾车的骡也很快,一口气赶了九十里路,到了一个村落打尖,孙玉始终未来。车把势对凌霄道:“前方隔着白沙江,过江便是大乌墟。山中生苗甚多,常时掳掠客商,剥吃生人,非等日里结合大宗客商,不能过去。今天客人动身太晚,错过宿头,这夜晚翻山,实在危险,只有在这村里住上一夜,明日赶早动身,才是稳便。”

    凌霄一则赶路心急,二则虽然病后乏力,仗着精通生熟苗语,又认得许多苗蛮酋长,哪里肯听,答应到了地头,多给酒钱,无论如何,也要连夜起身。车把势强他不过,重利所动,又听凌霄自称熟习苗语,年轻人总有一股子勇气,便答应下来。凌霄恐晚间无处落脚,打开包裹,将孙玉留下的药,照方服了,又给车把势备了许多酒食,才行上路。日落黄昏,绕东勾漏山脚,到了白沙江边。

    夏日虽是天长,已是戌初时分,数十丈宽的江面一片白茫茫,水流汩汩,只有一条空渡船横在江边。当下由凌霄看住车子,车把势跑往上流头七八里外,才看见江边一个草棚,有人在点火吃潮烟,近前一听,正是管船的人,费了好些话,才将他邀了来,连人带车,渡过江去。

    凌霄在船上,见满天星斗,万籁俱寂,只有浪击船舷,与欸乃之声相应,衬着船头上点的一束松燎,夜景非常荒凉冷寂,暗忖:往时行路,因避官中耳目,又图近便,俱是抄着山径小道行走,这条驿路,还是四五年前走过一半,记得那时也是五六月天气,满江渔火,江边纳凉之人甚多,便问:“船家,为何现在变成这般凄凉光景?”

    船家叹口气道:“客人有所不知,前四年此地原是个渔村,对江便是大乌墟,虽然临近生苗,两下平时米布交易,倒也公平,相安无事。叵耐官府知道大乌墟苗人藏有生金生银,借着征税为名,硬要叫他按时献纳。那些生苗,原就天生野性,汉人入墟,和他交易,稍犯忌讳,便被他剥皮生吃,哪肯听这一套!又加上本村中有几个坏种,给官府做引线出主意,知道那墟临近西勾漏山,山深箐密,不易搜拿,衙役官兵俱都胆小,不敢深入,定下计策,用货物引那苗人头子来村交易,用麻酒醉翻,擒进衙去,非刑拷打,逼他献出藏金。偏那苗人负气熬刑,执意不从。一共擒去四个人,当堂打死了一个,安上一个掳人生吃的罪名,算是立毙杖下。余下三人关于狱内,还待敲索时,看守犯人的禁子,一个不小心吃那苗人头子叫作罗狗的,一下打翻,夹颈一口咬死,同了两个手下,砸断镣铐,越狱逃了回去。第二天晚上入衙行刺,用毒箭将官府射死。回来到了村里,连烧带抢,将那两个坏人也一齐捉去生吃,杀死许多的人。起初以为事情闹大,上头官府必要兴兵平苗,不知怎的,只派了个后任官儿接任,一到便把城关了两月,昼夜带兵在城内搜查奸细。那些生苗只图报仇了事,并未想要造反,一直也未再来。

    “官府关了两月城,见没甚事,忽然一晚,带着兵丁衙役下乡,将村里剩余的人,捉了七八个去,第二日便解了省,始终不见回来。有那知道官府底细的人,说那官原是奉命劝抚兼施,捉去的村人,都被他当生苗报了功,说不定还要前来捉人。此地原没多少富户,俱是些苦老百姓,先前吃苗人一阵杀抢已经冤苦得难说,一闻此信,纷纷弃家逃避。果然不久官府又带人到村中,搜查余党,见只剩一堆草棚破屋,又在里面检出些与苗人交易的东西,越发有了主意。先放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回去行文,报了肃清。后来听说省里纵有好官,看那七八个屈打成招的犯人不似苗匪,动了疑心,派人来查,一见那村果然烧平,又在官府做就的凭证,那七八个人,又自供是那村的人,官官相护,乐得成全,前后几十条人命,就此屈死。再加生苗看出官府无能,常时在江两岸骚扰,哪里还有人敢来此打鱼?因为这里去上桂平大道,要近七八十里,除了日里有那结伴成群的客商,贪走近路,又向苗人纳过买路钱,可以打此经过外,一交日色偏西,便断了人踪,渡船也便摇回家去。我因上了几岁年纪,先时种过几亩地,吃官府攒勒得无法过度,将田卖了,买了一条船,来此摆渡,就在上流头,搭盖一所草棚,连打鱼过苦日子。这里官府不敢来,又与苗人盘熟了,乐得在此居住,少受闲气罢了。”

    凌霄一闻此言,不由激动了义侠之气,细细打听了官府的名姓,准备回时再说。谈着谈着,业已拢岸,付了船钱上车,绕着大乌墟左近直往勾漏岗进发。且喜时当深夜,苗人俱已就睡,并未有甚变故。

    凌霄三四次服药之后,到底先天本厚,渐觉体力暗增,丝毫不觉劳累。中途人畜进食之际,凌霄见前面山口内,丛林密莽,形势险恶,知道苗人还不甚要紧,山里毒虫恶蛇甚多,不可不防,想将宝剑取出备用。打开包裹时,手上触着一个纸包,中有两粒硬圆的东西,就车把势取火吸烟的余光,打开一看,乃是两粒金衣丸药,标着“健身大力丸”五字,在自己最后一次服药的纸包内,闻了闻甚香,猜是复原健身之用,急于病好,寻了些山泉,吞服下去。

    车把势因山内黑暗,又添了一把松燎,照路前进。一入山口,便见两旁峭壁撑天,前途黑暗暗非常阴森,时有藤蔓树枝拂着车顶,车行山石上,噒噒之声与山谷回音相应,越显幽静。那山径虽通驿路,常时有人来往,但是山石确荦,又在黑夜行车,格外难走。好容易走完这一条崎岖小径,业已半夜,人困骡乏不能再走。车把势卸了牲口,喂了草料,系在车辕上面,自己也吃了些干粮酒肉,熄了车前松燎,便要倚石而眠。凌霄见他人甚忠实,命他也躺到车上歇息,养好精神,天明好去赶路。好在时交中夏,山谷里面虽然早晚气候较寒,有车篷挡着风露,并不觉凉。

    起初凌霄也想就便在车上安眠一时,叵耐心中有事,不能合眠,反倒心焦发热,见身旁车把势倒下便即睡着,打起呼来,知他倦极,也没去喊醒他,轻轻纵下车去。病中颠顿了这半夜,竟觉着一丝也不疲惫,除身背有些发胀外,竟比前时轻快许多,当时也未在意。抬头一看,满天星光灿烂,空山寂寂,四无人声,只剩微风吹过邻近树枝,簌簌作响,越显夜色幽静。

    信步走到高处一望,四外都是黑沉沉的,平时目力虽佳,也只辨得依稀景物,知离天亮还有个把时辰。静中无聊,暗想:孙玉人颇义侠,无端不辞而别,如果是存心为德不卒还不要紧,要是半途发生事故,自己赶路心急,没有顾他,怎对得起他姑爹相救恩义?想来想去,越觉他去得可疑,不禁着起急来,将足一跺。他站的土岗,脚下尽是浮土,被他无意中用脚踏,土根一松,连人滑将下去。

    凌霄见脚底收不住势,上下相隔也有三丈来高,忙并双脚,横着往土岗上一踹,脚尖一点劲,使了个“黄鹄摩云”的招数,斜着横纵下去。眼看到地,忽见地下漆黑一团,才想起那是伏在车辕旁边的骡子,自己从高处纵在它身上,如何禁受得住?急中生智,未容两脚踏到骡子身上,将头往后一仰,两腿往回一拳,一个“风飐残花”的招数,从骡子身上倒翻过去,翻时两下相去不过数尺,身法稍慢得一慢,这头牲口,怕不被凌霄踏得骨断筋折!

    凌霄刚刚将脚站定,忽听左近黑暗中有人道:“枉自学了李昆老儿的身法,却借重四条腿赶路,好不辱没了师父!”声音尖细,凌霄听了个入耳逼真。凌霄原是蜀东大侠李昆最末一个徒弟,久历江湖,素常精细,知道有了能手在旁窥伺,不敢怠慢,忙朝那发声之处说道:“杨某后学不才,途中染了重病,赶路心切,才雇牲口代步。一路之上,手足疲软,不能行动,若非适才失足,还不知体力复原。这位英雄,既知家师和杨某来历,定是前辈高人,何不现身出来,容杨某拜见领教?”

    说罢,定睛注视来处,连问数声,不见丝毫动静,心中好生惊疑。且喜体力复原,只身背仍还酸胀。想就此赶路前行,又因这次所抄小径,沿路多是生苗窟穴,车把势单独回去,恐怕出事,岂不无心中又害了人?待要唤他醒来赶路,送至大道,再行解雇,又因人畜皆闲,才得休息,于心不忍。仰看天星,五月天气,离天明已自不远,黑暗中有人窥伺,自己却在明处,不知来人用意,昩然前进,终觉不妥。想了想,也不急在这一时,率性等天明了再走。自己走到车前,将宝剑取在手中,暗中警戒,以防有人暗算。一会东方向曙,天色才明,首先持剑,赶往昨晚发声之处一看。这山径左靠崖壁,右倚陂陀,到处都是丛莽密箐,独那人发话所在,却是一片平壤沙地,稀稀落落,长着些细牙儿草,零露犹湿,漫说是人,连个足印儿都没有。又往前寻了一路,不见征兆,也未留下什么记号。回来看车把势笑嘻嘻的,正在整理牲口,车已套好,将车中包裹递与凌霄拿了,也未让凌霄上车,他自己倒坐上车去,喜洋洋道一声“多谢”,拨转车头,便想往回路赶去。

    这一来虽合凌霄心意,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好生不解,连忙唤住道:“我原和你说到桂平,漫说还未到地头,也没给你正分车钱,你就是想中途解雇,回路上生苗甚多,难道不知厉害?没有我你怎得平安回去?天明前我病已好,原打算令你送到大路,照数给钱,着你回去,你这一句话不说,钱也不要,回车就走,什么缘故?”

    车把势闻言,连忙跳下车来,满脸带着惊慌之容答道:“原来你老并没有解雇,这是我一时糊涂,听错了话了。”说到这里,又诧异道:“不对呀,那人是你的老朋友呢,他还给你老代付了加倍的车钱。我又明明看见还有一位,同客人一路边走边说,直等客人快回身,他又给了我一样宝贝才走去的。这是个什么讲究呢?”

    凌霄何等机警,闻言便猜有了事故,先听说是自己同伴,后来一听说完,孙玉决无此本领,当时不便大惊小怪,便向车把势道:“我并不怪你。也许我的好朋友故意和我开玩笑。你且说那位朋友,怎生对你说的吧。”

    车把势道:“我睡梦中人被摇醒,以为客人唤我赶路。醒来一看,东方已亮,你老不在车内,面前站定一个红脸客人,手中拿着你老的包裹。我正要拦他,他说他是杨客人好友,杨客人有要事在身,现在病已痊愈,嫌我牲口慢,要步行赶路,包裹中有一位孙客人的两件衣服,必须取去等用。他并代你老付了加倍的车钱,还怕我回不去,又给了我一面七十三峒的买路旗。银子还没什么,这几年峒蛮生苗闹得非常厉害,又出了几个有本领的苗王,许多苗山,各有各寨的买路凭证,如没有这买路凭证,遇上他们,不论是什么行当,抢了金银货物不算,好了闹个全尸,抛下山涧,或者一刀杀死,否则生吃剥皮。我们仗着是行脚,只不遇见猓猓,生熟苗只不犯他忌讳,还好一些,迫于生计,不得不干这些冒险营生,所以雇车时如见客人不懂生熟苗规矩忌讳不通苗语,要再是经行苗地,要命也不敢承揽,除非那人也拿得有那苗寨的买路凭证。那凭证都是各处苗王用竹木石块有火烧成的记号,都是客人久于经商苗地,不是在寨中服过蛊,安过家,便是和苗王有大交情,苗王朝凭证折箭赌过誓,有凭证的人,只不犯他当地的大忌讳,不但通行无阻,用着时,招呼一声,他们都齐来帮忙,有事相求,更不用说。只是一个凭证管一处的事,出境便不通用,照样抢掠杀害。唯独这七十三峒蓝天王,外号叫作金面神枭的凭证,是毒蟒的皮做的,上面也烙有记号,却是全广西境内,无论生熟苗猓猓,见了它,都远接高迎,从来不敢侵犯。往来两广云贵湖南的大帮客商,一共只得两面,为争夺这两面宝贝买路旗,常时闹出人命。我只代川客送货见过一眼,所以认得。每日为我这个营生担惊害怕,有了它,不消两年便可发财,我老娘也可以吃后半辈子安乐茶饭了。

    “那位善心客人赏了我这样贵重的东西,我岂有不信他话之理?同时他又叫我看,说他还有个同伴,要往别处去,杨客人正送他说话呢。我朝前面一望,果然还有一位身材短小的客人,和你老在远处走着,仿佛边走边说的神气。这时我已接过买路旗,朝他磕头道谢,他只说是我也无须和杨客人多说闲话,等他回来,还了他的包裹,我就赶车回去吧。他赶路心急,去晚了,更麻烦呢。等我叩完头起身,他已经走出老远。你老走回来时,他已走得没了影子。我以为你老三位在我睡着时见的面,把话讲好,却不知他老是和你老客气,不愿叫你老承情追去还他银子,所以不等你老回来先走,又嘱咐我别对你老说,对不对?”

    凌霄暗想:自己枉以精明自负本领高强,昨晚在黑暗中吃了奚落还可,大天白亮,让人家和自己同走了一截路,又着人代付了车钱,自己还在查看人家踪迹,竟丝毫也不曾觉察,这跟头栽得有多大!又加这几年广西峒蛮猖獗,久闻金面神枭蓝蟒之名,从没见过,将来开辟广西山寨,其麻烦比瑶山银花娘子,正不在以下,这许多分总寨,偏偏第四总寨创业就如此艰难。想了想,好不心烦,也懒得再要那面买路旗来看,四顾人踪俱无,只得随机应变答道:“起初我送那位朋友走,却不知他同我客气,派人代我付了你的车钱。我早就见你为人忠实,不想你还对老娘能尽孝道。我这一份车钱也给了你,好好回去侍奉你老娘罢。”说罢,取出一锭银子,递给车把势,着他回去。车把势再三推辞,千恩万谢,才行收下,高高兴兴赶车走去。

    车走没有多远,凌霄刚待上路,忽听有人说道:“好不害羞!欺骗老实人,也敢和我论朋友,你也配!”凌霄心中有气,因为自己事关重大,算计这两人定与孙玉有关,说不定便是闹龙舟的老者,摸不清来历,不敢造次,略回答了几句江湖上门面道谢领教的话,不见回应,只得忍气吞声,放开日行千里的脚程,翻山跳涧前进。一上路觉着病苦若失,暗中惊奇郑老者的妙药不置。

    这时正是晨光熹微,朝阳初上,远峰凝紫,近岭浓青,长林丰草之间,杂花乱开,异禽翔舞,晓风当襟,烦虑尽除,当的是晴光潋滟,晓色葱茏,无边美景,观之不尽。凌霄一路领略前行,抄行捷径,越过了两处山岗,遥望丛林尽处,炊烟飘出林梢,知有人家。在先是行时匆忙,车上吃食未曾携带,行了这两个时辰,觉着有些腹饥,欲待赶向前去,借些饮食。

    正走之间,忽见前路一座峭壁排空直起,隔断前面视线。下面是一条大溪,急水活活,清波见底,春波粼粼,荇藻飘青,峭壁倒影,浸在水中,云影山光,随波荡漾,似欲飞去。两岸相隔约有七八丈远近,对岸有一根独木横在溪侧,除此之外,只溪中心有一根石柱,粗约数尺,长出水面丈许,上丰下锐,形如一株倒立的石笋。笋头斜圆而平,石色明润光滑,宛如一面玉镜,斜照遥天。溪水自上流奔来,被这石笋一拦,激起数尺高的浪花,迸珠喷雪般,重落水中,然后分向石笋两旁,涌沫随波,顺流而下,似这样冲击奔荡,毫不停止。阳光映着石笋旁水气,恰似轻纱笼雾,光影迷离,十分绚丽。水声击石,自成音籁,清脆悦耳。

    凌霄见溪水甚深,除越溪过去,无路可通。若照往日,不难飞渡,今番是在病后,到底有些力怯,中间石笋锐斜,非常平滑,无法落脚,除了鼓勇一试,断无妙法过去。当时先走下溪去,回手捧起些清水,饮了两口。正要起身回到溪岸,再想法越过溪去,忽见水中一大团影子一晃,耳听天空咶咶两声。抬头一看,从下流头天空飞来一只似鸾非凤的五色怪鸟,两翼展开,大约一丈三四,长嘴如鸭,色如乌金,宽有五寸,长约二尺,一双碧眼,直泛绿光,腿长三尺,两爪如鹰,周身锦羽纷披,宛如文绣,先在空中翱翔了一阵,倏的翩然下投,飞向溪中石笋,朝着那光平如镜石顶,不住的翩跹飞翔,回波弄影,映日生辉,绚丽已极。

    凌霄久惯在蛮荒中山行野宿,所见珍禽奇兽并非少数,像这般大个的五色锦禽却未见过,暗想:这东西虽然生得好看,鸣声这样难听,未必是什么善良之辈,倒要留它一点神才是。想到这里,刚刚拔剑出匣,将身伏在一块大石凹里,观看动静,忽听空中又是两声鸟鸣,同时飞来一只大鸟,转眼近前,形相与先前那只一般无二,只是尾巴似乎短些,身子也没先前那一只大,两爪上好似抱有一个东西,因为后来这只毛羽根根竖颤,又长又宽,振动甚疾,又是背朝凌霄,一到便和先前那一只一递一声,围着那面石镜,上下飞鸣,声如老枭,十分凄惨,恰似两团彩球,在石笋旁边滚转。

    先并没有看出两爪上所抱何物,凌霄因恐这种怪鸟力大无穷,如在此时飞身过去,万一在半腰中被它用长翼打一下,说不定便有性命之忧。欲待下手将它除去,一则爱它形相好看,自己又叫不出名字,不知是否恶鸟,怕它暗算,原是悬揣,误伤珍禽,有乖好生之德,自己既未被它发现,率性不去招惹,等它飞去,再行过溪。伏在石旁等了一回,见两只怪鸟飞鸣转疾,并无去意,腹内又饥,又忙着赶路,心中不耐烦起来。正待暗中拾些石块打去,将它惊走,忽听先来的那只,咶的一声长鸣过处,收拢长翼,站在石笋上面,两只钢爪乌黑如铁,抓着石笋尖端,鹰瞵顾盼,好不威猛!才一站定,后来那只,倏的冲霄飞上去有两丈高远,两爪绷处,似抛球一般,斜掷出一个形如小羊的东西,直往石笋上面飞去。

    先前那只更不动弹,容到那东西快要到面前,一只钢爪仍旧抓紧石笋尖端,另一只钢爪只往前一抬,抓个正着。后来那只也疾如鹰掠,翻身飞回,钢爪伸处,早将那小羊般的东西抓着。这两只怪鸟一拉一扯之间,那小羊般的东西,早滋蒲一声裂成两半,鲜血淋漓,到处飞洒,一个边飞边用长嘴咀嚼,一个慢吞吞用一只钢爪抓向长嘴,自在啄吃。

    先前两只怪鸟动作太快,直到两下分扯啄吃,后来的那只怪鸟飞远,才看出那形如小羊的东西,竟是一个六七岁大小的苗娃!

    凌霄见这两只怪鸟如此惨毒,不由勃然大怒!一手握剑,一手从腰间取出七八个三棱连珠红菱钉,从石后往前一长身形,手扬处,指尖一用力,两点寒光飞起,先取石笋上站定的怪鸟。这红菱钉,长只二寸三分,粗如小指,尖端三棱,柄如菱角,两端翘起,用时以中拇两指捏钉,食指紧按菱角凹处,全凭手指巧劲弹力,可以成双连珠发出,专打双眼同致命要穴,乃陕西太白山佟家独门暗器。凌霄下过多年苦功,能黑夜之中百步打香,白日穿针贯虱,端的是百发百中!因是怪鸟身躯太大,毛羽丰满,特地先将这一只双眼打瞎,再作计较。

    头一次双钉齐发,以为怪鸟决无幸免。正准备去打飞的那一只,谁知那怪鸟竟是天生就一双神目,敏锐非常,一看钉到,一爪仍抓着半截孩尸,身子微一腾扑,横开阔翼,只略略扇打之间,早将两只三棱红菱钉打落石笋上面。先叮叮响了两下,接着康碌碌的从斜面石镜上滚落下去,又是波通两声,坠入溪水之内。石上怪鸟,只昂头看了凌霄一眼,仍自一爪抓紧石尖,一爪举着半截残余孩尸,用长嘴照旧自在啄吃。

    凌霄一见,前两钉未打上,便施展平生绝技,将余下六个红菱钉,用声东击西之法,同时连珠打出。满以为自己闯荡江湖,不遇万分紧急,从不施用暗器,如再用连珠打发,任是一等一的好汉也难逃公道,这回怪鸟岂能逃躲?不料这次更叫凌霄失望,打到怪鸟头前,它竟好似小看敌人,连像上次用翼扑腾都没有。只略停了吃人动作,鸭形长嘴上下左右一阵摆动,六个红菱钉,被它用一张铁嘴一齐碰落,叮叮康碌碌波通之声连响了几下,全都坠入水里,并没有伤着它半根羽毛。

    就在凌霄吃惊疏神之际,忽听头上风声呼呼,地下阳光遮没了一大片,猛抬头一看,后来那只怪鸟,已从远处吃完血肉,去而复转,张开两扇板门大小的双翼和铁一般的长嘴,胸前拳起两只簸箕般的钢爪,似要乘势下攫,两眼如拳,碧光闪闪从背后空中直扑下来,已离凌霄头顶不远,两翼风力,扇得砂石皆飞,声势骇人!

    凌霄一见势在危急,已看出这东西异常灵敏,力大无穷,不能抵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眼瞥见适才伏身那块大石,情急智生,一手举剑,护着头顶,就在怪鸟钢爪展舒、要往自己头上抓到之际,猛的将身一矮,一个“猛虎翻身”,滚向石后凹里。刚避开一爪之厄,耳旁忽听叭嚓一声巨响,头顶锦毛影子一晃,脸上身上早着了好几下。凌霄一见不好,不问青红皂白,用尽平生之力,拼命纵起身形,朝锦毛影里一剑刺去,因为用力太猛,差点连剑都被那怪鸟带去。只听蒲刺一声,接着咶的一声怪啸,尘砂飞扬,身前丈许高的一块生根大石,摇摇欲坠。

    凌霄既恐被坠石压伤,又恐大石倒下,断了出路,除了冒险逃出,死命相拼,别无生路。就在这心惊胆寒中,高举长剑,护着头面,一个“独鹤冲霄”,往上拔起,不敢向前,径从左侧纵将出去。身才落地,耳旁又听轰隆一声大震,地下尘土扬起丈许多高,藏身的那块大石业已倒下。那只怪鸟鸣声渐远,往前路一看,已飞往自己来路,约有里许远近的一个山岗后面,投了下去,地面上鲜血淋漓,洒了一路。知道适才忙中一剑,定然侥幸刺中它的要害。再看那块倒下的大石,石顶陷有好几道深沟,沟缝里碎石如粉,犹有残余,自己衣领上也有不少碎石,才知适才头上身上着了几下,乃是怪鸟抓落的碎石,并非被它毛羽所伤。万不想那怪鸟竟有如此神力,钢爪到处,连大石都被抓裂,连根推断,幸而自己逃避得快,否则被它抓上一下,怕不成为肉泥!

    惊魂乍定,正在独自庆幸,猛想起怪鸟受伤,只逃走了一只,还有一只尚在石笋上面,岂不要为它同类报仇?怎的这般大意,竟忘了危机在侧?这一惊不由急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探头往溪中仔细一看,先前大鸟,已不知何时飞得不知去向。知道这大东西,决不会落在远处,此间终非善地,肚里又饿,还是赶紧过溪为妙,便将身走到溪边,相度好了地势,正待作势飞越,忽听扑扑两声,似有剑刃刺风之音,眼前几道黑影飞来。出其不意,倒将凌霄吓了一跳,连忙将身纵避,顺手抄起一条,乃是苗人信号————一支无毒苗弩。接着对面丛莽中,钻出数十个刺皮猓猓,俱都是身材高大,头戴长毛羽冠,长坠铜圈,凹鼻阔口,白牙外露,浑身刺着文绣,脸上白一道红一道的,涂着许多彩色,手执藤牌弓矢,腰佩梭矛,一个个生得和凶神一般。

    为首一人指着凌霄说道:“你是都鹿[1],能和瓦瓦汉[2]作对。不过你伤了它的同伴,必要回来,寻你报仇,你如果要逃走,便会拿我们出气。这瓦瓦汉在上月飞来,我们用丢丢子[3]和麻杆[4]都伤不了它,反死了多少人,才每天清早拿一个小孩上供,求它不再伤害我们。谁知它贪心不足,是个恶神,每天到处乱抓我们的人和牛狗,昨天又将我们千长的女儿抓去吃了。我们大家齐心和它拼命,知它每天吃人前后,必要到这溪里石头上照影子。今早天未明,我们就奉千长的命,在此埋伏等它,只苦于它太厉害,不敢下手。恰好遇见你刺伤了那公的,那母的见公的受伤,也随后赶去。你如是个大好都鹿,便在对岸等它一会,仍用你那刀刀儿[5]将它刺死。我们千长,定然要送给你许多唐人[6]喜欢的石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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