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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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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至宝。汶上有位姓李的年轻人,藏有自己诗稿一百多首,不是好朋友很难看到。但李某的作品,不仅绝对不能和杜甫相媲美,而且也绝对比不上汤敬一,胡言乱语,读了很让人恶心。可李某总是大言不惭地说:“汤敬一以杜甫为师,我以汤敬一为师,古今诗学的传授,只有这么一条线罢了,区区元稹、白居易,根本不值一提!”朋友们听了没有一个不暗自发笑的。

    一天,李某在吟诵汤敬一的诗作,正要狂呼乱叫,听到有人笑着说:“汤敬一诗处于杜甫之下,你的诗实际上比杜甫还要好,为什么对汤诗如此欣赏呢?”李某一听满心欢喜,回头一看,只看到面前站立着一个怪物,巨角断牙,形体高大,快要顶到屋梁,模样丑陋不堪。李某惊骇万分,吓得快要跌跟头,硬着头皮大声呵斥,怪物忽然不见了。从此李某更加得意非凡,自负才学过人,不学汤、杜诗,自成一家。又在门上大笔写上:“子美若生应下拜,敬一虽在敢齐驱?”别人一看,认为他太狂妄自大,都嗤之以鼻。

    一天深夜,忽然有一位年方十六的少女来敲李某的书房门。李某开门仔细一看,发现少女长得极其妖艳,而举止更是轻浮放荡,就生起了爱慕之心。他请女子进屋,问她从哪里来。女子回答说:“我家居住在浣花溪边上,和杜甫草堂为邻,前些日子从四川移居山东。我生平酷爱杜诗,想找接近杜诗风格的诗人来侍奉他。听说你的诗作又在杜甫之上,如果能赐我一首诗,情愿侍候终身。”说完,向李某行拜礼。李某更加高兴,就请女子命题。女子从袖中拿出一块红巾,颜色非常鲜艳,随手铺在茶几上,说:“以此代纸,即景赋诗吧。”李某狂妄不自量,提笔乱写。才开了个头,女子就皱起了眉头,连声说:“这可如何是好?”写到第二句还是如此,竟然不等李某将诗写完,就把红巾收起来,放入衣袖,说:“坏了我丝绢!如此差劲的诗句,就只配写在厕所里的草纸上。所谓高出杜甫一筹,原来是这副德性!”李某十分羞愧,心中虽然恼火,但因为非常喜欢那位女子,也顾不上发作,反而笑着表示歉意。女子似乎没有要马上离去的意思,只是慢悠悠地说:“你想学诗,为什么不和我一同住上三五个晚上,或许能写出好的诗作来。要不然,就像地上一堆粪便,连狗都不理。”李某更加羞愧,但因为女子愿意留宿,又感到非常庆幸,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催促她解衣宽带,两厢合欢。睡下之后,李某忽然想起以前的事,于是举出鬼物的赞语,姑且自我解嘲。女子握着李某的阳具,嘲笑说:“你不知道,鬼物所说高出‘肚’上,估计是指这个。”李某也恍然大悟,忍不住大笑。那女子虽然看不起李某的诗才,却情深意长,极其缠绵,叮嘱李某说:“你没有写诗的才华,但有我在,杜甫虽然比不上,超过汤敬一绝不在话下。千万不要说出去,天机泄露就麻烦了!”李某姑且答应着。

    早晨起来,一转眼女子就不见了。李某还有点半信半疑,等到有了些感触,准备挥毫作诗时,迷迷糊糊中好像女子就在身边。诗写成后,语句新颖,言辞秀丽,不再显得学薄识浅,自己看了也觉得耳目一新。他又拿去给别人看,人们都很惊讶地说:“你的诗如今虽然仍在杜甫之下,但好像已经在汤敬一之上了。”李某这才知道女子所说的话不假,从此和她同床共眠,几乎天天如此。

    后来朋友们一起聚会,汤敬一刚好远道而来,也一同参加。主人拿出一幅画求众人题诗,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幅《美人春睡图》。汤敬一谦让着让李某来题,李某也再三推辞,大家商量好,让他俩各赋一首,谁先吟成,就把谁的诗题在画上。李某竟然一挥而就,写道:“遮莫春愁重,终宵有醒时。却因香梦远,故向画图欹。百啭莺难唤,三眠柳不移。但憎舒又卷,睡损海棠枝。”诗才写成,大家都拍手称赞,汤敬一于是为之搁笔。题完诗又喝酒,汤敬一心里有疙瘩,便向李某挑起了话头:“你才思敏捷,我一向佩服,只是平时的诗没有像今天这么工整妥帖。今天的事,我有点迷惑不解,请你赐教!”李某这时已经喝得有些酣畅,便笑着说:“你也太谦虚了,难道王勃的‘落霞孤鹜’句,就足够使你为之搁笔吗?尽管如此,我以前所作的诗,实在也是胡言乱语,近来有奇遇,才觉得挥洒自如。”于是将遇到女子的事详详细细地说了,大家都觉得惊异。在座的人当中有一位明白人忽然伤感地说:“你就要大祸临头了!这位女子必定是诗妖,她夜里吸取你的精气,白天又迷惑你的心灵,一定会让你身上精髓排空,津液枯竭,如此下来想要达到一般的寿命尚且困难,哪里说得上什么长命厚福?”李某于是十分恐慌,恭敬地请求良策。那位明白人和其他的人都说:“远离女子应该可以免去灾祸。”李某表示同意,回家后就把卧具搬到内室,不敢再住在书房,然而他不在内室过夜已经有三个月时间了。

    妻子很高兴,和李某挑灯聊天。忽然那位女子现形出来,口中发出吽吽的吼叫声,指着李某斥责说:“我哪里对不起你,而你却要把我的事在大庭广众之下泄露出去,致使这些迂腐的书呆子把我当作妖怪!我的确是妖怪,但是写诗的人有哪个不依靠我?你们竟然如此嫌弃我!”说话的时候,那女子面目顿时一变,李某一看,只看见对方巨角断牙,模样丑陋,原来就是原先那位说自己的诗在杜甫之上的鬼怪。李某惊骇极了,和妻子一起跌倒在地,家人极力进行抢救。过了一些时候,才苏醒过来,还吐了几升血,病情非常危急。请来医生诊治,服用参苓汤,半年之后,病才渐渐痊愈,但李某有时作诗,诗又仍然像过去那样差劲。后来他抱恨终身,绝口不再提到“杜”字。

    外史氏说:东施效颦,竟然令西施都显得逊色,如果不是笔下有神,腕下有鬼,一定不会这样。而女子用才色迷惑人,难免被人斥责为妖怪,要不然,一日得到,何必一定要享受百年的生命?那位明白人如果真的具有世间所没有的才识,就不该说一些危言耸听的话来。

    变鬼

    贵州、湖南一带苗人很多所以妖术盛行,因为苗人擅妖。妖术能将正常的一个人变成老虎,用木头代替脚,变幻莫测,无法描述其中的奥妙。明天启年间,荆南有几个无赖,拜一位苗人为师,学了一个妖术名叫“变鬼”,很难辨认,常常用在闺阁女子身上使其深受其害。刚开始在某县稍稍试了一试,多亏被黄冈李如龙道士一眼识破,立即上报给官府,把他们捉拿惩办,才没能让妖术横行起来。等到查究变鬼的办法,则风声鹤唳,使人们十分惊诧,原来并不是真鬼所致。

    某县有户住在城市附近的富家,有三个身强力壮、十分魁梧的儿子,都已经娶家室。由于妻子早已经去世,主人老翁便带着两位小妾,住在另外一个院里,有十几位强健的仆人,身怀武术,就连大盗也闻风丧胆。一天,正好是老翁生日,儿子和媳妇都纷纷来祝寿。苗人便趁老翁一家夜开酒宴、守卫较为松懈的机会,把四位同伙聚集了,然后给每人一张符书,连同自己一起变成鬼前往老翁家。到了老翁家,已经是夜里三更时分,当时正是深秋季节,天气冷得让人无法忍受。老翁十分疲倦,和儿子陪来祝寿的客人之后,便想去休息,于是各自回到了卧室。鬼也分头跟随着他们。开始时发出窣窣的声响,接着又发出低低的抽泣声,加上寒风阵阵,一家人此时早已被吓得胆战心惊,不得安宁。老翁胆大,见状故意放大嗓门理直气壮地对妾说:“鬼来自阴间,很怕火光,我们来点上蜡烛迎接他们,我们三人为众,阳气旺盛,有什么可怕的?”这时听到长啸声由远而近传来,老翁早已被吓得连嘴上的胡须都簌簌抖动起来,像是风中的竹子,鬼见状也忍不住暗自发笑。等到鬼一进门,看清模样果然吓人,一个穿丧服戴凉帽,面色苍白。一个眼珠子不断翻动着,赤身裸体。鬼凑近灯下一看,只见老翁和妾都已倒在地上,便放肆使坏。天亮时,才一个个吼叫着离去。

    老翁神志有点清醒过来,发现灯烛还未灭,睁眼朝室内四周一打量,只见箱子全被打开,这才明白所谓的鬼其实是一伙盗贼。刚开始他还没注意到两位小妾,等到一看床上,只见两位美人赤身裸体地躺着,顿时心生疑意,上前询问。妾哭泣着说:“开始以为是遇到了鬼,就被吓得倒地不省人事。可等到醒过来时,发现是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剥去我们的衣服,恣意凌辱,那淫艳的情形我实在说不出口。几番折腾之后才起床离开,让我们狼狈不堪!”老翁听后又羞又恼,连忙拄着拐杖去叫他的大儿子。走到床前,担心媳妇还没有起床,老翁便从窗口叫儿子。只听到屋里几个女人娇声啼哭着说:“我们以后可怎么做人呢?”老翁听了大为惊疑,呼喊更急。儿子匆忙开门出来,只见满脸像木炭一样漆黑一团,就好像是昨天深夜所看到的鬼物。老翁吓得几乎拔腿要逃,强打起精神问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子回答说昨天突然有个蓬头垢面的恶鬼,直接闯入内室,自己惊恐万分,就一头钻了没烧火的灶内。所以才会变得如此狼狈,自己原先也不知道。老翁便不再问什么,只是叹息道:“你这样的壮汉都是这样,又何况我这样的老翁呢?”

    老翁又去看二儿子,二媳妇已穿衣起床,让公公进屋,流着眼泪哭诉,说是也有一全身血污的鬼物,突然闯进内室,她一惊吓便倒在地上,等到醒来,就见床头有鬼,而自己已经一丝不挂。媳妇痛哭流涕,说她不想活了,老翁安慰了她一番。再一问儿子,媳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一指,说是在床底下。老翁再三呼唤,儿子才慢慢爬着出来,过了好久才看见他的脸面,已是满脸污垢,不像人样。老翁更是叹息着离去。

    他刚走出房门,就见小儿子赤着身子迎面狂奔而来,口里气愤不已地说:“真是白白养了这么多人,鬼一来就不敢动了,假如碰上盗贼又怎么办呢?”老翁听了觉得小儿子很勇武,急忙问起情况,儿子回答说:“鬼来时,儿和媳妇已睡下,一听鬼的声响觉得非常恐怖,便用被子蒙上头,不敢出声。哪里想到鬼竟然不罢休,用爪子撩开被子,儿一看它的面容,只见长着一头鬼发,双眉血红,一副冥府鬼怪的丑陋相,便吓得裤子也来不及穿,逃了出来。一出卧室,就想起我们人多力量大,就去招呼仆人,可他们都借醉意不愿意动,人还没有清醒。有几个醒着的,听我这么一说,都吓得瑟瑟发抖,直喊救命,就仿佛亲眼见到了鬼的样子,瞬间就找不到踪迹。儿没有办法,只能在外面不断徘徊,幸好也忘了什么叫寒冷,不然早冻死在外了。天快亮时,见刚才那个鬼肩上扛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裹,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慢慢走来。儿也不敢上前盘问,所以急忙奔过来告知兄长,没想到先遇上父亲。”老翁感慨地说:“你小子还算有点气概。那你媳妇现在情况怎么样?”小儿子回答说:“我记得儿离开的时候,媳妇还没什么事。”老翁说:“快去看看,大概你媳妇被鬼抢走了!”小儿子立即奔到内室一看,果然到处找不到妻子的身影,便号啕大哭。老翁也慌里慌张地叫仆人四处寻找。到了中午,才在郊外找到,人被装在麻袋里,已奄奄一息。背回到家里,到傍晚时分才慢慢活过来。原来鬼见她长得年轻漂亮,满心欢喜,便将她从床上装入麻袋,扛起就走,准备回去娶作妻室。可是苗人见状担心事情败露,训斥他丢掉,所以才能免于被侮辱,回家团聚。老翁为这事感到十分羞耻,反而不出常理地给仆人重赏,目的是为了堵住他们的嘴,只是向官府报告说是遭了劫。

    等鬼事败露,几人一一供出以前作的案。原来这些盗贼盗抢了好几家财物,作案手段如出一辙。只是别人家不像老翁一家特别怕鬼,而且家中没有如此美人,所以没有受到羞辱。案子判定后,人们便相互传说,老翁感到不安,叫儿子赶紧将媳妇都休了,儿子又都不同意,于是只得携带一家搬到乡下居住。不到十来年,张献忠作乱,美女被强迫征入军中,酿成的灾难更是酷烈。那些变鬼的人,或许是发生灾难的先兆。

    外史氏说:人死了成鬼,这是正常的事,鬼仍是活人,便称得上是变。碰到像这样的鬼,人们见了当然会大惊失色,但是大胆到偷盗财物、侮辱妇女的地步,即使他们面目狰狞可恶,谁能不奋力抗争呢?只是除了那位老翁可以不论,可是他的三个儿子都身强力壮,为什么会如此惊恐,畏缩屈服呢?如果这样的事都可以忍受,那天下还有什么事不能忍受呢?受到了如此大的侮辱,儿子还将怨气发泄在仆人身上,父亲还下令将媳妇赶出家门,又怎么能不成为别人取笑的话柄呢?这又有什么用呢,又有什么用呢!

    续念秧

    《聊斋志异》里面说到设圈套骗取别人财物的故事,揭露了“念秧”即骗子的狡猾伎俩,使人一目了然。到现在,旅途所传,又有几件事,让行客十分寒心。下面就选取其中十分奇异的事情,来显示一个方面,让行客能懂得什么是应该做的,什么是应该予以回避的,不过现在要想全部都了解,恐怕还做不到。

    浙东有一位显贵的布政使因自己年老便告退回家。他的其他几个儿子都在京师做官,只有一个年纪二十多的小儿子在他身边侍候。这位布政使十分看中功名,就叫小儿子去京师,和几个哥哥商量,想办法谋个一官半职。临行前,布政使给了儿子千金作为路上的花费,因为在京师诸兄长已备足了所需要的费用。临行前,布政使还是担心儿子年轻不老练,叮嘱他说:“路途中骗子很多,你路上要不嫖、不赌、不惹事生非,这样就不会有什么事,你千万小心!”儿子一口答应。并不像只跟着年老的仆人的读书人,单身匹马,容易被人引上圈套。他有数位仆人跟随,乘上大船,到了汉口,就弃船而坐车,又赶了几十程路。公子把父亲的叮嘱牢牢记住,没花多少钱。加上布政使辞官没有多少时间,在路途中几乎都能碰上他的学生和过去的属吏,对公子又是请吃喝,又是赠送钱物,让公子大饱行囊,连随从的仆人也都跟着沾上了光。在这期间,公子等人更是小心翼翼,严防疏忽大意。

    快要到京师的时候,先派了人前去通报,公子和他的仆人轻车快马,行进在京师南边的路途中,装载行装的车马一大排。虽说到京师还有一段路,但已不是很遥远,因此公子等人的戒心都渐渐放宽了。这天晚上,一行人马在安肃这一小县过夜。仆人卸了行装,公子在旅舍徘徊散步,向主人问起离京师的路程以及何时才可以到达。主人还来不及回答,旁边有一身穿盛装又长得修长魁梧的人替主人回答说:“明晚在涿州过一夜,两天后就可以到京师。客人按日程赶路,路也不远了。”公子点了点头,问起对方的姓氏,那人回答说姓田。听他的口音也是浙江一带的人,公子动了乡情,正要前来细问,仆人就过来请公子梳洗,便没来得及问就走进屋去。

    到了天黑时分,田某忽然拿了好多酒菜进来,恳请仆人通报公子,说他是公子兄长现任某部被革职的官员,闲居在此地。假如公子愿意代为向兄长讲情,恢复他的官职,那么一定会谨记大恩并在日后相报。因此敬请公子用餐。公子很是疑惑,叫田某进来细细询问,田某说得有理有据,照他的讲法,本是件小事,有回转的余地。公子问他为什么要离开京师,田某又回答说:“我有一个在县里当了小官掌管案卷的兄长,所以前来投奔他。”公子又私下问仆人,原来旅舍内外的人对这个人都很熟悉,心里感到踏实,便不再怀疑什么了,见推脱不了就收下了酒菜,又对田某加以安慰,答应替他求情。田某露出好像十分高兴的脸色,立即向公子跪倒叩头,感激之情难以言表。之后公子在旅舍一个人自酌自饮,田某和仆人们一起喝酒猜拳,也乐个不停。

    酒快要喝到一半,人喧马叫,又有客人问公子住的地方。主人领着他们过来,其中一人长得一脸像戟一般的长须,穿着华丽并不像是平民百姓;而另外一位身材短小,年仅十五左右,眉清目秀,像一位少女。公子心里想:不会是骗子来了吧!强打起精神问对方,长一脸长须的人操一口浙江口音,笑着说:“我和你老兄是老乡,难道你不认得我了?某太常是我的叔父,现在也在京师任职,与府上诸位兄长时常有来往。我没什么能耐,只是有幸陪之。至于我家祖上的住地浙中故乡,和你家只相隔一衣带水。虽然我和你以前并未见过面,但前些日子相聚听你诸位兄长说起,知道你已北上,没想到果然碰上了,真是三生有幸。”公子听他这么一说,疑虑仍存,但又好像依稀记得家乡是有这么个人,便问他的官位,又拿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考查对方。那人回答说:“我是一介武夫,中了武举,但因父母去世,在家守孝所以没去部里等候派选。去年服丧刚完后,就来到京师,直到今天,才获准去保定府试用,我的官场生活实在很潦倒。但今天能有机会和你相见,实在很愉快。”语气十分亲热。公子于是恍然大悟,说:“你原来是武孝廉某吗?真是久仰久仰!”竟然高高兴兴地同他行礼寒暄,不再怀疑什么。原来公子的县里确实有一位中武举的居士,虽住得远,但曾听说过他的名声和节操,是某太常的侄子,和对方所说十分吻合,公子对此深信无疑,又谦让着叫对方入席。武孝廉笑着说:“我大概就是《周易》中说的‘不速之客’这一类人吧。”径自入席。公子又问那位少年是谁,孝廉悄悄地对公子耳语道:“这是京师中一位妙龄旦角,花费了几百两银子才将他弄到手,所以不能让他离开身边。冒昧地请求让他坐下,可以吗?”公子没有拒绝他的请求,果然热情地让少年坐在一边。少年傲气十足也不致谢就坐下了,公子心里感到十分奇怪。再斜眼一看他的相貌,只见脸上白晳光洁,胜过那些涂脂抹粉的美女,一举一动都显得娇柔妩媚,就好像是一位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公子对他的身份也不怀疑。

    没过多久,武孝廉的侍从也进来了,报道说是店家说旅舍住满了,实在腾不出地方,准备住到别的地方去。孝廉对公子笑着说:“我从北边而来,正好碰上你派往京师报信的随从,所以知道你今晚住在这儿,一路找过来,不知能不能容纳我等一席之地,能领教公子的高论。不然我等也会觉得很遗憾啊!”说完,恳切地看着公子。公子见对方很真诚,想想对方是同乡,又有官职,一路也舟车劳顿,又恰好能谈得来,不忍和好友分别,一时便顾不上想其他的,脱口而出慷慨地说:“这是我的错啊,先占了地方,让你没处下榻,多有得罪。但如果你不嫌弃,正好一个人苦于寂寞,同住一个房间,能推心置腹地谈谈心,何乐而不为呢?”孝廉听后十分高兴,谢道:“本来我说出这话就有点不好意思,可实在是夜晚再找住处确实很难,我是一个武夫,为人鲁莽,或许给你带来不便,请别见怪。多谢你盛情邀请,那我也就不见外了,再次多谢公子。”之后让侍从将衣装全数卸下放在房间里,真的住下了。公子见对方行装豪华富丽,和自己简直不相上下,越发深信不疑,于是洗杯再饮。

    又过了一会儿,田某进来敬酒,公子的侍从也跟着进来。公子让人招待武孝廉的仆人,孝廉又起身表达谢意。见到田某,忽然惊叫道:“二哥你怎么也在这儿?”公子问他们相识的原因,原来田某是孝廉母亲一系的远房亲戚。公子出于同武孝廉的关系,也让田某入席。田某再三推辞之后,才在一个角落里坐下,孝廉和他聊起了家常,说个不停。公子趁机注意起那位少年,竟然将父亲的叮嘱全忘记了。那少年又不时地暗送秋波,更是让公子魂不守舍,两人的目光一接触,就缠绵得不可分开。武孝廉见公子已上钩,就故意献上一杯酒说:“你一定要把它喝了。这小子的绝活,还没有亮相呢。”公子一仰而尽而孝廉用筷子代替打板,叫少年清唱。少年起先还腼腆不肯开口,推说嗓子哑了,在孝廉一再要求下,才勉强同意了。刚一发声,就差点震得屋梁上的灰尘都要掉下来。这时四个人一杯接一杯地喝,最后都喝得酩酊大醉。到了三更时分,田某告别公子走了,公子和武孝廉都叫仆人来铺好床被,各睡一床。少年和孝廉同睡,并排而睡就好像是一对夫妻,公子心里美美地发笑。

    睡下之后,武孝廉忽然要恶心呕吐,摆出一副醉态,惹得大家跟着都睡不着觉。公子原本就不习惯遇到这种情况,加上晚上喝了酒,就更无法入睡。远远听到清脆的吆五喝六的掷骰子声,公子知道是仆人们围在一起赌博聚乐,因为长途旅行寂寞,也没有什么可介意的。再一看那两个人,都早已经进入了梦乡。公子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之,也渐渐有了睡意,又听到武孝廉在伸懒腰,似乎是喝了酒不能马上舒坦下来。过了片刻,孝廉悄声唤醒少年,少年一开始并未理会。又过了一些时候,少年才渐渐有所听觉醒来。武孝廉低声细语地对他说:“你把背转过来,把裤子脱掉。”一会儿只听见少年说:“床上有别人躺着,干吗又要做这样的事呢?”那人笑着说:“他喝醉了,这时早就应该睡死了,怎么会知道?你这是在故意为难我。”少年便不再吭声。不一会儿,床上脱裤子的声音窸窣作响,枕席边也传出声音,顿时喘气声、呻吟声充斥房间听得一清二楚。公子听了早已忍耐不住,欲念大发,只恨少年不在身边。没过多久,武孝廉似乎已熟睡,鼾声大作。又听到少年在埋怨着说:“坏了别人的好梦,可自己一会儿就醉入梦乡,这才欢愉了多少时间呢?”公子一时想招呼少年过来,忽然想起父亲的话,又强行忍了下来。

    报更声响过四下,公子的睡意又上来了。不一会儿耳边有人在低声说道:“你快点醒一醒吧,我来报答你的爱慕之情。”话还没有说完,少年就已钻入公子的被窝,公子顿时感到一股兰麝的体香扑鼻而来。摸来人的下身,腻滑温暖。公子早已被挑动得欲念大动,哪会放过如此良机,何况那少年又十分主动,比女子还要胜过百倍。公子初次尝试这事,怎么能不神魂颠倒?完成后,两人睡在一个枕上互相亲吻,少年这才开口道:“我因一时糊涂,误随这位鲁莽的武夫,他借酒耍性子,十分不讲情面。加上勇猛可怕,稍稍不顺从他的心意,就要遭到毒打。哪像你这样温文尔雅,让人一见面就已为之心醉。”公子早已有了意思,便用话挑动他:“看得出来那位老兄也非常欢喜你,你有什么不满呢?”少年又说:“这人脑子清醒的时候对人也很温和,只是他十分喜爱喝酒,醉酒之后更是狂荡,就是当着仆人的面,也要强迫我做这等羞人的事。你想我们唱戏的,又怎么会不知羞耻?就像今晚和你同住一室,怎么会做如此之事?而他却不顾这些,以至淫声秽语全被你听去,于此也可见一斑了。”公子于是笑着说:“不如你离开他跟我一起远走高飞呢?这样你也自可找到乐趣。”少年低声诉说道:“他用了二百金替我还债,引诱我投入他的怀抱,还答应我到了任上再赏我二百金。我年纪小,错信了他的话,现在心里很后悔,但也没有办法。夜来和你相会,十分喜欢,所以才胆敢和你一起欢好。如果你真的想和我一起,只要你给他二百金还债,我就能和你一起去京师,朝夕相伴。我们这些艺人中还有比我还出色的,我也可以将他们一起叫来,陪你一起作乐,怎么样?”公子见他说话伶俐,更是合心意,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少年也不再起身,竟然任凭公子抱背入睡。不知不觉东方已经泛白。

    早晨时候,公子还在酣睡,忽然听到武孝廉骂骂咧咧的声音,睁眼醒来,发现他正一把揪住少年,正要拳脚相加。公子看了心疼,便立即穿衣下床,红着脸进行劝解。武孝廉越发怒不可遏,又冲着公子骂开了:“我原本以为你是个文雅之人,出身显贵,又是同乡,所以对你特别亲近,你为什么要仗势夺人所爱呢?这事也用不着上官府,就让我只打死这个畜牲!”公子内心十分羞愧,看到被挥拳痛打的少年,少年大喊救命,一时闹得不可开交,旅舍主人和两家仆人听到声响直闯进来。正闹得难解难分时,田某忽然从外边走了进来,劝住了武孝廉,说:“弟千万不要乱来。公子实是我的恩主,有话应该慢慢商量。”于是力劝武孝廉出去。武孝廉此时仍是怒容满面,田某硬把他拉走了。过了一会儿进来回复公子:“这可如何是好,他不肯罢休,怎么办?”少年此时也泪如雨下,不愿再跟随武孝廉。于是田某在双方之间进行了调解,劝公子出钱换人,公子也愿意。田某与武孝廉说了,起先还不肯,再三劝说,才答应了,但要索取少年衣服鞋子和饮食车马的费用,公子不舍得给。到了中午,才商量停当,公子将二百四十两银子付给武孝廉,他还唠唠叨叨的不解恨。

    正要收拾行装上路,忽然又听到打斗声,比刚才还要厉害。公子感到奇怪,出来察看,见旅舍主人跌跌撞撞奔来,对公子说:“你的仆人和这个武孝廉的仆人昨天赌博,输了二百金,钱还了不到一半,因此双方发生争吵,到现在还在市中互相谩骂。如果被巡逻的士兵发现可就不得了了,如今法令森严,我的生意也无法再进行下去了,求公子可怜可怜我吧!”公子急忙叫来仆人,严加责问,果然有一位仆人输了很多钱,无法偿还,而其他的仆人对那位武孝廉不满,都不肯代还,所以双方才发生殴打。公子一责问,仆人们都不敢说一句话,而讨钱的催得更紧。公子向来心肠好,对手下的人很爱怜,就又拿出一百金叫旅舍主人代为偿还给对方。武孝廉和他的仆人这才策马离去。

    虽然公子损失了几百金,但却将少年弄到了手,十分满意,所以也不觉得什么遗憾。仆人又因花费了主人的钱,更是不敢劝谏。一行人马便赶紧动身赶路,田某也策马相送,公子没法推辞,只得任他一齐上路,来到了某镇。天色将晚,开始准备饭菜,田某又拿了好些吃的东西进来,公子很是感动,和少年在房内用餐,田某和仆人都待在外边。忽然又进来几个人,在庭院里走来走去,都穿着青衣,看打扮像是捕差,交头接耳,声音嘈杂,过了好久才出去。一会儿见田某慌里慌张地奔进房里,说:“我的这位亲戚真是太不像话,又连累公子了!”便指着少年说:“这人不就是某王府中的旦角吗?王给了他若干身价的钱,但都被他挥霍一空,所以才跟着我这位亲戚远走高飞。王一怒之下,叫京畿的捕差追捕,情急如火。我劝公子还是别将他收下,如果被京差发现,认为公子是逃者的罪主,要将你捉去见王。公子快想想办法吧!”话未说完,就见这帮人气势汹汹地全进来了,已到走廊下。

    公子听说王要抓他,大惊失色。田某又出去和众捕差商量,安慰他们。一会儿进来两个人,硬拖着少年走出房间,像对待重犯那样给少年上了锁镣。公子更加感到害怕,赶紧叫来田某商量,想办法试着躲过这场灾祸。田某面露难色,说:“这伙人眼太高,小打小闹怎能解决问题?我尽量试试看吧。”出去之后,果然就被捕差围攻,还打他的耳光,田某不敢说一句话。公子又央求他,田某来回跑了好几趟,捕差答应要一千金才放人。公子虽然惊慌,但也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田某又和这伙人好说歹说进行商量,受尽了辱骂训斥,才答应收八百金。公子随身带的钱,一半花在车船费上,另一半因前面的纠纷也花完了,于是只得拿出别人赠送的东西来贿赂捕差,不够的就用衣物抵押,囊中一半已空,才凑齐了数。捕差还吵吵闹闹不甘心,田某再三恳求赔不是,他们这才押着少年北上。对公子来说,钱没了,人也没了,心里闷闷不乐。夜幕降临,就在镇上过夜。

    第二天上路,早已经不见田某的身影,公子起了疑心,细看仆人的行装,好像都少了一些东西,连忙询问。他们大多不敢答话,只有其中一位仆人回答说:“前晚和那武孝廉的仆人一起赌博,开始只有田某输得不可计数。等田某睡了之后,我们才开始处在下风。昨晚在这儿过夜,于是商量着从田某手里把钱赢过来,用来报答公子。没想到局势忽然起了变化,田某竟然大赢,大约得了几百金。我们又不敢告诉公子,只得各自从行装中拿了些东西给田某,使他满载而归。希望公子千万不要责怪。”公子一听,恍然大悟,想了好一阵才说:“唉,我知道了,这伙人确实是‘念秧’。”于是不再发怒,反而告诫他的仆人说:“我没有按照父亲叮嘱的去做,所以中了骗子的圈套,如今我们的确犯了淫赌之罪,大人若是知道了,恐怕我们都罪责难逃。等会说话一定要当心!假如我一朝飞黄腾达,这点钱也不难弄到手。”仆人听了都高兴起来,过了一会儿又问:“假如诸位公子问起来,我们该怎么回答呢?”公子说:“就说是遭到盗贼的抢劫,这样好一些。”仆人都答应了。

    到了京师,公子的诸位兄长早已叫仆人在等候了,一见面感到奇怪,问道:“为什么没有如期到达?怎么拖迟到现在?”公子一声不吭。先去通报早到的仆人发现他们的东西一下比以前少了好多,觉得十分惊讶,而后到的仆人说遭了盗贼的抢劫,大家都十分惊诧。公子到了寓所后,见了诸兄长,也说是遭了劫。诸兄长想要追究此事,公子又不让,劝说道:“兄长们都是文学侍从之类的官员,哪有肯尽心尽力的捕差?而且损失的东西也不多,不必耿耿于怀。”诸位兄长听从了他的意见,都以为弟弟气量大,却不知道他心里有难言的苦衷。公子于是闭门思过,指使一同中了圈套的仆人暗中进行查访。他大哥的部门中,并无田姓的官员。而某太常的侄子,现在住在京师,也没听说授了官职。各王府的戏班中,也没有那位少年。公子知道一切都是假的,更不敢将此事传出去,即使仆人们也不敢吐露一字。

    过了两年,公子因助饷而被授为山西省某州的副职。出了京师,重新经过那地方,旅舍已经多次易主,以前发生的事再也没法打听,便叹息着离去。骗子这么狡猾,怪不得要中他们的圈套,不只是像《聊斋志异》中所提到的那些行骗的手法。

    外史氏说:一个布政使的儿子,用千金买来一笑,算起来损失也不大,只是那些小人们为此区区小事却绞尽脑汁行骗,这和从牛身上去拔取一根毛实在很相似,不禁让人感到好笑。尽管如此,从西江中汲水,同时也从沟里积水中汲水;狮子以全力捕捉大象,也以全力捕捉兔子,像这样努力,即使是沟壑也可以填满。假如说这位公子上当后还不是个事,那么比公子差一些的人如果遇到此劫难就更让人担心了。我因此特地将骗子的一些行骗伎俩描绘出来,给天下的行客提个醒。

    生生袋

    京师有一位妇人,因患肺结核病死去。死去进入了阴间,见数不清的小孩的睾丸堆积如山,旁边有一百多位坐在地上纺线的老妇,不知道到底在干什么。于是妇人就问她们,一位老妇回答说:“这叫生生袋,只要是转生的人,都会在这儿领袋,所以即使堆积如山也不厌其多。冥主可怜我们这些家境贫穷、没有衣服穿的人,让我们在这儿缝纫,每缝一枚就能得三钱,凭借此为生。其中用单线和双线区分寿命的长短。你回去查看一下小孩就知道了。”老妇说完,那妇人还想再继续问什么,只见有一人忽然骑马飞驰而过,一见妇人就喝道:“你不该死,怎么还不走?”说着就像捉小鸡那样一把提起她的衣领,妇人被来者的气势所吓,惊醒了过来,病也好像好些了。她对别人说这事,人们这才想起俗话所说的婴儿的阴囊有缉边和锁边的区别,考虑妇人的话,好像还是可以相信的。

    外史氏说:人大多数是靠膀胱而活,鬼又凭借着缝纫睾丸为生。生生一袋,使人间地狱无不留意于此。只是不知道这些工作的老妇是不是也要替换,要不然,缝好的东西真要多得无法数清,得到的钱又怎么会数得清呢?只可惜这位妇人来不及问这一问题。

    窥井

    有座古寺位于京师西面的易州叫兴国寺,建于元朝。三位世尊都塑着佛像,高约二丈,所以寺院殿堂很宏伟高峻。寺毁废之后,没什么可以加以修建。但每年重阳节的时候,那里的人还是于节前十天起就在寺院烧香拜佛,供摆各种物品。

    盛夏的一天,几位管理园圃的老农和寺僧一起在殿堂柳树下乘凉,忽然听见有人在叫喊,四处一看并无人影,大家十分惊慌,拔腿想逃,可是叫声越发急促。有一个胆子稍大一些的人,抬头一看,只见原来的天花板都是外方内圆,有一处脱落,竟然好像变成一口井的形状,有人将头伸出来,口里叫喊着:“我得了无法医治的口渴病,井里的大哥,请可怜可怜我,给我一勺水喝吧,救救我!”大家又大为惊骇,一看那人的面容,似乎认得,原来是附近的一位佃农。这时大家商量要去报告给官府,官府叫人搭好层梯,爬了好久才上去,掀开殿堂顶上的瓦片,将那人弄出来,而那人此时已呆若木鸡。

    官府让他静养一昼夜,然后开始审问,那人招供道:“有一天来到寺中,被一位美貌的女子引到楼上。她的居室十分华美,给我好吃的,还让我和她一起睡觉。女子每次出去就告诫道:‘千万不要去窥视寺院中的井,否则就要大祸临头!’昨天实在因为口渴,就试着窥视下井,只看见人而不见水,所以就叫喊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何竟然身在殿堂的屋顶上。”官府猜想他一定是被狐所迷惑,召来保人,将佃农赶了出去。如今郡城中的人,还在传说这件怪事。

    外史氏说:古人说“坐井观天”,而此人竟然能窥井知地。以那只狐来说,它的伎俩也实在有限,不过乡里的佃农遭遇到这样的事,倒是比东汉年间刘晨和阮肇在天台山遇仙的经历要略胜一筹。而因口渴病,就变成了枯井之蛙,实在也是人生一大恨事。

    巨蝎

    蓟郡有一座石桥,传说桥下有会放毒的东西,行人互相告诫,都不敢在那儿停留。一天,有位买卖生椒的商贩,赶着两头瘦弱的驴,驮着生椒,远道而来。当时正值四月底,天气十分炎热,商贩便在桥梁上歇一歇脚,把椒笼卸下放在石栏边上,驴也在草地上东啃西嚼地吃起草来。起先商贩并未听说这儿有毒物,就盖上衣服躺下休息,因疲倦不堪,竟然呼呼大睡起来。睡梦中仿佛听到了风声,又听到窸窣作响的声音,怀疑有人在偷他的生椒,可是一下子又醒不过来。过了好久才睡醒,赶紧起身查看,只见生椒还在,有一巨物吊挂在石栏边,像是一面琵琶,灰青色,细看原来是一只蝎子。商贩大惊,转身想逃。过了一会儿,见它一动不动,走近仔细一看,原来巨蝎已经被生椒麻死了。商贩很是奇怪,将剩下的生椒并在一处,用一头驴驮着蝎子走,蝎子的头和尾巴都拖到了地上。

    外史氏说:传说用椒和泥涂墙建成的房子可以驱除邪恶而且很灵,但只有皇后这种人才有资格住这种房子,难道说别人都不怕邪恶吗?只是椒这种东西,味道非常浓烈,巨蝎吃了都要毙命,更何况是小于巨蝎的蝎子呢?果真如此的话,那么《诗经》中“生椒满满双手捧”“生椒可结一升多”诗句所提到的生椒,倒是家庭中不可缺少的东西。

    梅异

    吴楚山灵水秀,人才济济,即使连女子有文采的也是层出不穷,这或许是因为山川灵秀之气汇聚所致。吴郡有一位教官姓林,名字不详,无锡人。他出身于儒学家庭,学问迂远疏阔,做了三十年的秀才,直到上了年纪才经选拔考核而补授教官职位。他的妻子名娴,吴氏人家的女儿,小时候跟随毗陵祖母受学,咏诗有谢道韫的才华,作文有班昭的风致,同一时间的大家闺秀很少有能胜过她的。曾咏一首送春绝句,诗这样写道:“预烦小玉为留春,倦倚飞花饯故人。此去莫教莺语老,再来好啭柳条新。”才华可见一斑。她的父亲也在县学。林氏因等候补授空缺的职位已多时,刚巧没娶妻,便向吴家求婚。吴女的父亲以为林氏将授官职,答应将女儿许配给他。成婚的时候,吴娴还没有到结婚的年龄,可丈夫却早已经五十开外。林氏上任数年,无奈官运不佳,又加上很是迂腐平庸,只懂得做些科举应试的文章,其他的一窍不通,夫妻俩很少有夫唱妇随的和睦气氛,吴娴更加觉得无聊。幸好苏州一些名门闺秀耳闻她的大名,都纷纷拿着缀珠的绣品前来送礼拜师,儒学殿堂之后,又多了一帮才女相探讨,这时吴娴的心才稍微感到宽慰一些。而林氏因为自己官事不多,也任由吴娴和女伴往来酬应并不加阻拦。

    癸未年仲春,林氏已年近六十,因年老多病,要求告老还乡。上司也无意挽留他,于是就选择了一个黄道吉日,动身启程。诸位女伴听到这个消息,都依依不舍,全携带美酒来到江边,为吴娴饯行。这一天,香轿彩船,珠玉宝翠,映入眼帘,兰桂香气,四处飘逸,比起汉代疏广、疏受辞官而被人隆重送行的场景更为宏达,而林氏也一起沾了光。饯宴刚举行完,还来不及收拾,正在握手告别之间,吴娴突然昏倒在地。众人大吃一惊,围着她连声叫喊,竟然也不见醒,于是船也无法起航。

    原来是吴娴正向众人致谢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位驼着背而又步履蹒跚的老妇,从船篷底下走出来,相貌很丑陋。她突然朝前吹气,吴娴耳边突然像刮起一阵刺骨的寒风,之后吴娴便不省人事。迷迷糊糊中,好像还感到老妇在她的面前,并且拉住她的衣袖说:“夫人你不要害怕,我是奉诸位姐姐之命,想和你好好谈一下,并不是真的鲁莽行事要加害于你。”说完,使出很大的力气拉着吴娴就走,吴娴没办法,只能跟她去,于是重新上岸。接着又见两位容貌娟秀的丽婢,簇拥着一辆画有五色祥云的彩车前来迎接,一见老妇就笑着说:“你这样请客人,也不怕失礼了。”老妇也笑了笑说:“老妇一向善于劝驾,像你们这些人,纵使百般行礼,也不一定请得动人家。”说着催促吴娴赶紧上车。吴娴心里十分恐慌,不敢迈动一步,老妇又强迫她,这才拉着绳子登上车。人还没有坐稳,车就忽然飘起来,好像升在半空中,吴娴顿时不知所措,几乎要掉下身去,老妇和婢女左右夹持着她,并且笑着说:“这么胆小,难道是二十年以前都没这样乘风而行过吗?别紧张,马上就要到了。”

    转眼间果然到了一个地方,只见到处被岛屿萦绕,重楼叠阁,很像是在虎丘之西,而山林花卉的美丽景致,高楼大厦的宏伟奇观,好像也别有一番风景。吴娴的心这时才稍稍安定下来,抬头见房屋高大,宽敞明亮,牌额都用的是古篆书写,不会辨认。车停在大门一侧,那儿又有婢女,虽然像是看门的,但容貌十分妖艳,见到吴娴都下来含笑相迎,把她扶下车,好像以前相处很亲热的熟人。吴娴刚下车,车上就顿时传来一阵奇香,芬芳馥郁,直达门屏之外。走进一看,见有几百棵老梅树,散种在墙内,双手合抱,高耸参天,花繁枝密。吴娴这才知道香气是从哪来的。再走进去,只见梅树更多。居中是一大堂,连着十几间屋子,雕梁飞檐,富丽堂皇。吴娴还没有走上台阶,老妇便早已进去通报。忽见用斑竹编成的帘子被拉开,十多位姿色曼妙的美女一个个走了出来,笑着说:“怪老婆子太草率,让我们妹妹受惊了,我们还须向你请罪。”吴娴斜眼一看,其中有十之八九穿白衣的,十之三四穿绿衣的,只有一个人穿着红衣。这些人中,越是衣色淡雅,容貌越是妍丽,全都是吴娴从未见到过的。众人走下台阶,请吴娴进屋。一进屋内,环境宜人,十分古雅,一琴一书,都别有一番意味。而那些佳丽的妆扮,又都浓淡相宜,十分自然。至于衣服的肥瘦长短,没有一处不合身,如果不是心思聪慧,实在难以想象能做到如此。

    吴娴这时不禁自惭形秽,越发的谦卑。众人热闹地推着她入宾席,吴娴再三谦让之后才坐下。正要开口问话,其中一位身穿绿色薄纱的美人说道:“各位姐妹在馆娃宫正巧看见一些姑娘设宴为妹妹饯行,意气奋发,是在为闺中女子增光。回想往日,想要见上一面,所以派风婆前来迎接,希望不要因此冒犯见怪!”说完起身表示歉意。吴娴本来就仪度娴雅,没有小儿女情态,也客气地说:“古代楚国三种歌曲,只有鄙俗的《下里》唱的人最多,而高雅的《白雪》《阳春》反而比不上。姐姐这样说怎能不叫人感到脸红?”于是也行礼答谢。众人一听这话,互相议论着说:“谈吐本就是我们这一类人的气度,幸好还没有失掉她的本性。”因而笑着说:“你们两位也不要太客气了,我们实话实说了吧。前些日子大姐从钱塘寄来一张赋题,可惜我们才气不足,费尽心思却没法完成。听说妹妹文章的文采很奇妙,众人都比不上,所以特意趁你还没有开始动身,请你来为我们代笔,还希望你不要推辞!”说话之间,婢女早已经把笔砚准备好。吴娴起身推脱说:“深处在深闺,忙于纺绣,写一些短小的诗文就已经很吃力,如果是巨篇之作,恐怕更是不行。就连古人十年都完成不了,却让我一朝完成,这要求不是太苛刻了吗?”众人笑着说:“妹妹才思敏捷,自然胜过我们,如果遇上女左思,就不敢拿这个来勉强了。”于是立即摆上白玉桌几,并递上绿色的笔。穿绿衣者又说:“为什么不给作者润润笔呢?这不是叫人家搜索枯肠。”于是用金杯进酒,有几升的量,酒呈青绿色,清香浓郁。众人劝道:“这其实是梅花的精粹,不知妹妹还记得在罗浮山给赵师雄喝的那种酒吗,现在就回敬给妹妹喝。”吴娴这才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前身也生活在梅花中间,于是很高兴地拼足劲一下喝了一半,把赋题拿过来细看。众人拿出精致华美的纸张,只见上面用小楷端正秀丽地写出赋题,下还有序这样写道:“客夜对月,偶有所思。以往父亲在世之日,遇上这样月光明媚之夜,他咏我笑,时常到深夜还不罢休。如今父亲长逝,又重新目睹此景,几乎让孤山三百树,一时尽化作杜鹃枝,真令人伤感!所以我也像海棠婢子那样长恋梦乡不能就睡。于是取旧句为赋,还未动笔,就派仙鹤衔与诸位妹妹,如果有雅兴,请先挥毫,或许世外佳人,又增一段佳话。”序尾署“愚姊林门梅氏敛衽拜”。赋题叫《爱月夜眠迟》。吴娴一看,心里跃跃欲试,便不再推辞,皱眉思考了一下,词妍句丽,不到半天就把赋写好了。众人都纷纷围在一起诵读,其中精彩动人的句子有:“纵高洁以自怜,亦团

    之可爱。”又有:“蕊珠宫外,误香梦于凭栏;群玉峰头,骋花魂而入月。”又有:“月姊可怜人,须念今夕之眷眷;素娥真好我,必无来日之迟迟。”大约二三百句,对偶十分工整,众人都对她的文采口服心服,称赞道:“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真是让人耳目一新,妹妹真不愧为才女,我们在妹妹面前实在很羞愧!”于是又让婢女拿酒酬谢,还要设盛宴款待。吴娴连忙劝阻,说:“妹妹才要多谢大家厚爱相召,聊为敷衍成句。刚才喝了酒,已有醉意。实在不能再让驾船的人等候了,希望能让我赶紧回去,这也是我深为企盼的。”众人见状笑着说:“妹妹不会还对那位浅陋的迂夫子恋恋不舍吧?不过话说到这,你在这儿滞留的时间也确实很长了,我们也就不再留你了,等到明年我们再在梅花国里见面。”于是叫来先前迎接吴娴的那位老妇和两位婢女,让他们送吴娴回去。众人送她到门外,又特意叮嘱道:“妹妹因为在罗浮山与赵师雄相遇,沾染上了凡人的欲念,所以才会被天帝惩处,堕落到人间。虽然和那位傻老头相处不快乐,但再归天界也为时不远了。请妹妹一定要自尊自爱,千万不要自寻烦恼!”说完,看着吴娴顺利登上车,她们才转身离去。

    车走得比来的时侯速度更快,一会儿工夫就来到停船的地方。吴娴正要提着衣服走下去,忽然一阵狂风吹来,所乘坐的车一下子被淹没。吴娴大声呼喊救命,像是做了一场恶梦。醒来一看,只见饯行的人还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突然醒来,姐妹们无不惊诧地说原以为她已经一命呜呼,正准备给她换衣入殓。吴娴于是把自己的经历讲给姐妹们听,又十分流畅地吟诵自己所作的赋,人们都感到十分怪异,原来她已经死去三个时辰了。大惊一场,诸位送行的女子纷纷告别离去,林氏便走进船舱来安慰她。第二天就解缆启程,返回家乡。

    又过了一年,有个锡山人来苏州,好事者争相询问奇女子的事情,果然吴娴已经去世,原来所说的一年之后的相会,并没有失约。只可惜驿使没有来自岭头,竟然不知道群花相见,又创作出什么作品使之能够传遍于世。

    外史氏说:《梅花赋》出自宋璟之手,而梅姊竟然想要自赋,而且还是请人代作。所请的人,本就是宋璟赋中之人。本就对自赋不屑于顾,而又借爱月以作赋,其作品能够流艳千古,其人也香艳千古,其人之事,更是香艳千古。可是细想一下若不是梅花本身就香艳,其人即使足以相传,其赋即使足以吟诵,某事也终究不足为奇。不得不说风婆的举动,有一点儿轻率;但是最后能借助落梅之风,让吴娴死而复生,延迟性命,她也是有功的。又何况本就为梅所畏服,一旦为梅效力,难道不可以替群芳扬眉吐气吗?

    童之杰

    有一个滦州人是个武生叫童之杰。他身边藏有的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剑,自称能斩鬼狐,但别人不相信他有这个本事。有一年秋天,他带着剑行走在山东道中。行客一问起他的剑,他总是讲得津津有味,又说:“我手拿的这把剑,虽说不能以一当万对付敌人,但遇到妖魔鬼怪,将它们一一斩杀还是不成问题的。那些战场上杀卒斩将的武器和我这一比,不过是人世间的锈刀钝剑罢了。”经过他多次宣传,就有一个人感到十分好奇,想试探一下剑的威力,于是先和他结为要好的朋友,一路上和他同行同住,形影不离。

    当时济上有一大户人家,妖怪占据了他家居住的宅院,于是这家人就离开了那里,搬到县城居住,那人对这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一天,两人正好在当地过夜,那人就哄骗童之杰说:“今天天气这么炎热,旅舍又住满了人,我知道有一处清凉之地,你去不去?”童之杰听后很心动,问他到底在哪里,那人说:“我有一位知心朋友,恰巧在此地有一幢别墅,假如和我一同前往,今晚就能找到供吃住的主人了。”童之杰十分高兴地同意了,与他一同上路。到了那里天已经快要黑了,那人领路进去,只见大门敞开,里面看不到一个人。原来因发生鬼怪,大户人家觉得也没人敢进来,就没有锁门。两人背着行装从大门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刚走到中门,那人假装很惊讶地说:“这里怎么也没有一两个打扫的人?你先在这等我一下,我先到附近去看看。”童之杰一看屋里显得十分整齐,所以也并没有起什么疑心,又加上自己有武艺防身,也就很爽快地答应了。那人随即走出,到了外边,将门关上,又用皮带子把一对门环死死系紧,让童之杰不能脱身,然后不怀好意地笑着走开了。

    童之杰等了一会儿仍不见那人身影,心里有点奇怪,想出门,却发现门已被关死,这时才恍然大悟:“那人一定是想试探一下我的功夫,幸好我有这把剑在身边,我怕什么?”于是走进庭侧的一个房间,把床上的灰尘抹去,想着先休息一下。这时夜幕也已降临,童之杰也没闲心再走进内屋去欣赏观看,按剑好久,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动静,此时也感到十分疲惫,就想好好躺下睡觉。

    头刚躺上枕头,就听见窸率作响的声音。窗户上原无片纸,他伏着身子透过无纸片的窗子往外窥视,只见淡淡的月光底下,有一个身长一尺多一点,矮小肥胖的人,正在台阶来回走动,细看一下好像是狐,大吃一惊。童之杰大声呵斥一声,那东西突然一下子就消失了。有利剑在身,童之杰也不觉得害怕,又安然躺下。不一会儿工夫,只见火光突然熊熊燃起,能看见它的须眉。有一个怪物,和屋檐一样高,面呈瓜色,两眼像碗一样大,目光灼灼,刚才的火光就是从这发出。它全身都长着好几寸的绿毛,模样看起来十分恐怖。童之杰也不免两腿直发抖,颤抖着抽出利剑,虚张声势。怪物看后笑着说:“你这剑也只配杀鸡,怎么好意思大话连篇来欺骗人呢?”怪物的声音好像是猫头鹰的叫声,把屋子震得作响。童之杰手中的剑早已被吓得扔落在地上。

    正在心慌神乱的时候,又忽然传来佩玉碰击的声音,怪物不敢轻举妄动。童之杰这才定下神来一看,只见远远从庭后出来好几对纱笼,等到走近他所住的房间,才看清是一位中年妇人,妆扮十分艳丽,旁边有十几位婢女在前导引,而婢女都身穿红色或紫色的衣服。童之杰心里很奇怪。怪物此时屏声息气,沉默不语。妇人推门进屋,让婢女拿灯烛来照,带有一些责怪的口气说:“既然你要进来光顾也要问一下主人,自作主张就闯了进来,难怪仆役容不得你。”说完,就朝南而坐,招呼童之杰,并以礼相见。童之杰见躲不过,也不得不勉强起身行礼,斜眼偷看对方的容貌,只见眉施粉黛,肤色白皙,姿色貌美,神韵犹存。他心想:“巨鬼竟然会怕这位妇人,那她一定是其中的头儿。我自从有了这把剑,还没有试过,刚才因为被吓,而受到鬼的嘲讽。眼下面对这位弱不禁风的女子,如果我要还不动手,岂不是将束手就擒吗?”他见妇人使唤着身边的婢女,以为不怀好意,会对自己不利,便俯下身子去拾起剑,挺身就朝妇人刺去。妇人忽然回头一笑说:“你还以剑侠自居吗?我因为爱护生灵,所以特地饶你一条命,还想讲授一些拯济天下的方法。可你却包藏祸心,反要拿剑刺我,你可真是不可救药!既然你现在有这把锋利的剑,那么就请你砍断我的头,如果做不到,那你也就别想活命了。”说着,就将身子转向童之杰,让他动手。童之杰反而害怕了,赶紧扔掉手中的剑,拜倒在地上,说:“我现在真不敢了,请饶我一命!”妇人又笑着说:“看样子你还是知道分寸的,孺子可教。”便叫他起来重新坐下,对他说:“实际上我本是红线女一类的人物,剑术高超,不像你这样的平庸之辈。因为这地方鬼狐经常出没,所以来这居住,妖怪才不敢靠近,都逃得远远的。刚才来试探你,都是我手下仆人所干的,并不是真正的妖怪。而这家主人不知道我是神仙,还以为我真是妖怪,所以好久没人敢住在这儿。刚才在后庭,听仆人说你有一件珍贵的宝贝,而剑气不扬,所以才在夜里赶来,特准备教你神奇的剑术,怎么可能还有其他企图呢?”

    童之杰一听更加喜出望外,又长跪想拜妇人为师。妇人让他拿起扔在地上的剑,擦拭了几下,对他说:“这是道家斩魔杀妖的剑,并不是我们所用的那一种。所以必须施加人力,才能够发挥功能。我的剑飞腾变化,就没有什么阻碍。即使这样,实际上不是剑配不上你,而是你不配用这把剑。现在我教你一个口诀,之后再用符水煮剑,那么天下的妖魔,都将被你的利剑斩尽杀绝。”童之杰一听更加兴致浓浓,向妇人讨教。妇人于是对他说了口诀:“天心正大,吾法正直,荡涤邪秽,肃清一世。”口诀授完,就叫婢女把剑拿下去,用某一种符和着某一种水煮,等到剑迸发光芒为止。又对童之杰说:“这剑本身并不是不锋利,只是因为受过人世的尘埃,所以也不免钝了。”于是和童之杰坐谈,一一讲述剑侠的事迹,又耐心劝导童之杰要怀一颗正直的心来接济天下,要不然,即使剑能通灵,又能干什么呢?童之杰一一答应。又过了一会儿,婢女拿着剑过来,这时只见剑光闪闪,不再像以前那样暗淡无光。童之杰于是又对妇人下拜,恭敬地受下这把剑。妇人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回去。

    这时已是五鼓时分,童之杰稍许睡了一会儿。不久天很快亮了,他赶紧起来穿戴整齐,准备到庭上向妇人辞谢。这时婢女走了出来,交给童之杰一个皮袋,说:“夫人说了,人神有别,不应多次相见。你拿这只袋子回去,将天地间的妖魔全数收入袋中,十年以后才可去武当山相见,到时你再打开袋子细谈。”童之杰收下口袋,随后婢女走了进去。童之杰刚出门,就看见那位哄骗他的人已等候在门外,笑着问他:“住在里面快乐吗?”童之杰心里十分恼火,但他谨记正直的教诲,不敢有所隐瞒,将事情一一说了,最后又说:“虽然你差点将我置于死地,但我的剑却因为你而得以通灵,我们的恩怨可以两结了。”说完辞别而去,不再对那人说什么。那人也半信半疑。以后听说童之杰在江西地方大显神威,而且出家为道士,专替别人驱妖逐魔,从不收一钱,那人知道后对此十分惊诧。

    我在邗江的时候,也曾经听说过不少有关童之杰施展神术的奇事,下面就举一两个例子说说,就足能使人感到震服。扬州有一位妇人,刚开始患上了痨病,后来梦见和一个面目肿胀、毫无血色而且身体冰冷的鬼在梦中交合。每次鬼一来,妇人的精神就萎靡不振,很难承受。她的家人请童之杰驱邪。童之杰问了鬼的形状,笑着说:“这是一个翻船溺死的鬼。”他没走进妇人的房间,而是带着大伙儿直接来到江边。夜深时分,鬼果然出现了,童之杰突然上前将它捉住,砍斩了一通,只见流了一地的水,臭气熏天,同他一起来的人都捂住了鼻子。童之杰之后将鬼装入皮袋,还发出啧啧的声音,童之杰背起就走。那位妇人这才安定下来,半年以后病就好了。又有某县有户富人家的女儿也受到狐的纠缠,白天一丝不挂地睡在闺房,晚上却很精神地起来妆扮。侍女暗中窥探,却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枕被上有几十根长毛,原来是狐遗留下来的。童之杰听说了这事之后,立即身佩利剑,赶去富家。来到那儿,就在富家的门侧拔剑砍去,只见一狐应声倒地,身长近三尺,鲜血淋漓,已奄奄一息。童之杰于是立即挖出狐心,用来给富家女子医病,病就好了。他仍将狐装进袋中,悠悠离去。人们见他的皮袋约二尺长,各种怪物全都可以装在里面,不禁感到惊奇不已。

    童之杰成了道士之后,并没有再回到故乡,到了戊辰年,出游武当山,从此一去不复返。

    外史氏说:有人怀疑妇人教给童之杰的口诀,只有寥寥数语,一定不是什么真货。我认为正直一词,一定能抵得上千百份符篆,连剑也可以不用,更何况口诀呢?什么原因呢?其实胆子的大小,取决于气壮还是气馁;而气是壮还是馁,则完全取决于心是正还是邪。心正而行为刚直,也就如孟子所说的“浩然之气”。仙、佛、人、神,都可以用这两个字来概括,那剑侠还用说吗?同样是一把剑,在懦弱者的手中不得心应手,而到了勇武者的手中,就会所向披靡,无人能敌。由于剑本身就是通灵于人,所以天下所有胆大勇为的人,不一定要有剑,但一定能让神都钦佩,鬼都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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