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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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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织

    柳生,名叫家宝,是山阴人。他出生时,祖父母年事已高,像爱惜珍宝一样疼爱他,于是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名字。长大之后,气度温和又富有涵养,才智出众。而且家宝年幼时就进了官学,县上凡有女儿的大族人家,都想要将女儿嫁给他。而家宝的父母选择媳妇的条件很苛刻,总是说:“我家的儿子是众人中的龙凤,哪能配世上鸡鹜之类的人?”所以媒人一进门,总是坚决回绝。岁月蹉跎,家宝快二十岁了,还没有娶到妻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一天,父亲叫家宝去城外探望姑母。家宝到了姑母家后,稍微聊了一会儿家常,就和姑母的儿子在门前随意闲望。过了一会儿,婢女来叫他的表弟,家宝和他一起走了进来。原来姑母要去附近村上办点事,叫儿子一起跟着去,让家宝在家等一会儿,说是回来后还有话要跟他说。家宝没能一起前去,心中很不开心。原来姑母的儿子年纪才十五岁,已经和某家订了婚,这次去就是因为结婚的事情。家宝看到姑母带着儿子高高兴兴地走了,顿时更感到无聊,依然站在里巷门前,看着远处西南方的山林涧谷,景致似乎优美极了,顿时萌发前去观赏的想法,于是独自向前走去。守门人阻止他,家宝说:“这个地方太寂寞了,闷得发慌。我去去就回来,不要担心。”说完直接就走了,守门人拦他不住。

    路程还没有走到一半,就看到一条溪水横在面前,家宝已经走得精疲力尽,于是就在水边休息,俯看清澄透彻的溪水,感到非常惬意。不久对岸传来娇滴滴的声音:“长得这样英俊,怎能不令人看杀!”家宝吃了一惊,循声望去,见有一位女子,大约十五岁的样子,样子娇艳妩媚,像花儿一样。她拿着一块红色的纱巾在溪中漂洗,玉指映在水中,洁白晶莹,身上妆扮也显得十分淡雅。家宝忍不住为之心醉神迷,想要搭话,但因为羞怯而不好意思开口,欲言又止。女子见他呆呆地站在那儿,于是笑着说:“为啥盯着我看?即使是西施美女,恐怕也比不上你美。”家宝听了心头一喜。女子招呼他说:“渡溪过来吧,我再和你说话。”家宝摇摇头表示不行。女子指了指说:“西侧有红桥,你这傻瓜难道还害怕过不来吗?”家宝抬头一看,不远处果然有一座木桥,通红闪亮,就高兴地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过了桥。

    来到对岸,女子早已经洗好了在那儿等候,见家宝过来,高兴地同他聊了起来,对他说:“我在闺中,自守节操,今天见到你就沉迷不能自拔,这也是天意。”随后就拉着他一同坐在柳树底下,绿色的小草柔密丛生,很像是精致华美的垫席,远远胜过铺席而坐。女子问家宝住在什么地方,家宝最终还是因为不善言谈而说不出话来。女子红着脸站起身来说:“男子汉还这样忸怩,做女人的怎么受得了!我要告辞了,今后不敢再和你见面了!”家宝拉住她的衣袖不让走,勉强说出自己的姓氏,但嘴里结结巴巴说不清楚。女子情不自禁地拍着手说:“你口中‘艾艾’,还有几艾?”说着又自我介绍说:“我家住在附近的村上,父亲姓令狐,有个女儿名叫宜织,那就是我。你如果不嫌弃,就来我家坐坐,巷前有垂杨,在东面一点儿有一排稀疏的篱笆,不难找。”说完,把洗好的纱巾送给家宝,说:“这可以当作定情的红丝线。”两人正要缠绵一番,溪水上流方向隐隐约约有笑声传来,宜织急忙起身说:“女伴要来了,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一定要记住,千万别让人等得望穿双眼!”随即顺着溪边慢慢地走去,还不时地含情脉脉回过头来,依依不舍。家宝心中也感到若有所失,长时间伫立着,直到看不见宜织人影,才转身回去。急匆匆地过了木桥,早已经是夕阳西下。等到回到姑母家,一轮新月已经升空。这时姑母早就回来了,左等右等家宝不来,心里担忧,已经派童仆四处寻找。家宝一回来,姑母怒气冲冲地问他去了哪里,家宝回答说出去闲逛了一圈。姑母训斥他说:“你这孩子也太任性了,城门现在已经关了,你怎么回家?你父母倚门盼你回去,幸好在我家,还没事,不然的话真要急死了!”家宝连忙认错,姑父也在一边极力劝解,姑母这才收起了怒容,叫婢女安排家宝吃饭。这一夜家宝住在姑母家。

    第二天,家宝告辞了姑母回到家里,用别的事在他父母面前搪塞糊弄了过去,父母一向宠爱他,也没有刨根究底。家宝来到自己的房间,拿出纱巾把玩。纱巾有数寸宽,长只有一尺多一点儿,两端缀着金色的扣结,已经缝制做成,看上去像是妇人的抹胸。再想想纤腰再细,抹胸也不应该这么短。拿起来靠近鼻子闻闻,虽然经过漂洗,但还留有女子的体香,果然是抹胸。于是家宝惊喜若狂,害怕被人发现,把它秘藏在竹箱里。夜晚睡觉,总是抱着它钻入被窝,像是抱着一位佳丽。从此每次去姑母家,一定会到宜织幽会的地方去探访,溪水泛滥无可奈何,并没有桥梁,家宝因此心中感到非常惊讶。很多次无法渡过溪水,每每闷闷不乐地回来。

    几十天之后,家宝听说父母为自己提亲,已经派人去问女方的名字和出生年月,原来是同乡陆弁的女儿,一直以来在乡里有美女的名称。家宝的父母行过聘礼,家宝心里也稍稍安定下来,但仍然一直对那位女子非常思念。一天,偶然经过陆家,正好碰上陆女出游,轿子停在门外。陆家原本贫寒,住的地方低矮狭小,轿内的人进出上下,路人都可以旁观,家宝因此有机会看到。看到陆女虽长得姣美小巧,但身体丰满而骨格很小,又加上涂脂抹粉,不仅比不上那位洗纱女美艳动人,即使和自己相比起来,也有高下之分,差了很多。家宝心里感到很不满意,但迫于双亲的命令,也是无可奈何。于是他气呼呼地出城,依然来到溪水边。虽然没有船可以坐,幸亏水势清浅,他也顾不上许多,直接脱去鞋袜,赤着脚涉水渡过溪水。家宝原本不习惯这样做,加上溪水寒气逼人,冰冷刺骨,摇摇晃晃地登上对岸,衣裤全部都湿透了。他笑着自嘲说:“《诗经》上说‘提起衣服渡过溱河’,今天我倒是成了这样。”

    整好衣服朝前走,大约走了一里路左右,看到一个村子,村中房屋整齐,桑麻茂盛,好像不止一两户人家。家宝慢慢地走着,偏东方向有条小巷,巷前绿树成荫,仿佛就是宜织姑娘所说的那样。走近一看,只见篱笆上的鲜花争妍吐艳,黄蝶来回飞舞,很快就找到了宜织的家。家宝还没有走进门,就看到有一位拄着拐杖的老翁,没戴帽子,伸开两腿,独自坐在篱边的树下,看他年纪已有七十左右,气度不同寻常,根本不像庄稼人。家宝怀疑对方就是宜织的父亲,就直接走过去行礼。老翁态度很是傲慢,慢慢起身还礼,问家宝从什么地方来。家宝忽然感到自己有点冒失,结结巴巴好久都说不出话来。后来他先说出了自己的姓名,但却不敢一下子说出自己的来意。老翁听了忽然惊讶地说:“你原来是我妻子的侄儿,几年不见,现在都长大成人了。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家宝心里暗暗高兴,怀疑对方认错了人,而自己或许可以趁机进门,于是编了一通谎言说:“很久都没有你的消息,父亲非常想念,所以派侄儿来看望。”老翁大笑着说:“你父亲怎么会认得我呢?这肯定是借口。尽管如此,你大老远的过来,并且又是亲戚关系,不会没有事情,快请进。”说完立刻谦让着要他进去。家宝因为说漏了嘴,满脸通红,硬着头皮跟着老翁进屋。

    老翁的居处也非常幽雅,有流水萦绕,很有幽谷小村的景致。屋内摆放着琴书,桌子上不沾丝毫的尘埃,主人的风韵气度,可见一斑。家宝以侄儿的身份行礼,老翁也不辞让,安然受礼。两人坐下交谈,老翁说:“我的妻子是你父亲远房的姐姐,死去很久了。留下一个女儿,老夫带着她住在村上,从来没有去过城里,到现在还不认识她的外公外婆,想她心里一定有些怨恨。今天你来了,可让她见一面,也让她知道她母亲家族的人,并不像一般卑微者,小丫头或许能消除心中的憾恨。”家宝连忙答应了。正好有丫鬟端着茶水出来,老翁就让丫鬟将他女儿叫来。喝茶的时候,老翁又问:“侄儿年幼的时侯,我曾经去过你家,也见过你父亲,但并没有当面结识。你刚刚说你父亲认识我,所以我私下怀疑你说的不是实话,现在可以明白地告诉我了。”家宝没有办法,只好起身说:“父亲事实上未曾有过思念,侄儿只是听别人说令狐老伯是世间的伟人,在这儿隐居,所以奢望能见上一面,有所赐教,希望不要有别的想法。”老翁微微一笑,就不再询问。

    没有多久,传出佩玉相击的声响,只见精心装扮的宜织来到了跟前。家宝侧脸一看,女子着装和头饰已换过了,比在溪边所见到的模样更加娇美艳丽。和陆女相比,两人更有天壤之别。宜织低头站着,眼光流转,默默地不说话。老翁说:“你的哥哥从城中来,他就是你表舅的儿子。你是做妹妹的,应当以礼相见!”宜织于是向家宝行礼,家宝也还了礼。而当两人目光一接触,宜织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如羞如恨,如怨如怒,好像在深深地埋怨他来得这么迟。老翁又笑着说:“宜织和你哥哥长得这么像,假如不是长在两家,足够让一家添光加彩。可惜侄男不能随从姑母,而小女徒自长得和舅舅相似。”说话之间,多次打量着家宝,对他很是中意。家宝原本不敢替自己作媒,但又眷恋着宜织,不忍心离开。时间渐渐过去,转眼间阴云密布,急雨滂沱,家宝慌张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老翁安慰他:“侄儿不要担心,虽然说我们是第一次相遇,但也是关系密切的亲戚,今晚住在我家,没有什么不可的。”家宝喜出望外,再看看宜织,只见她抚弄着衣带,一言不发地坐在父亲的旁边,脸上没有了怒容。家宝于是用话挑动老翁:“妹妹多大了?”老翁回答说:“十七岁了。”家宝又说:“只比侄儿小两岁吗?”老翁好像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不再答话。

    这时饭菜已准备好了,菜肴果品摆了一桌,家宝又客套了几句,言语流利爽朗。忽然听到宜织在低声嘲笑他,说:“在长者面前为啥不结巴了,说话难道也因人而异吗?”家宝也偷偷地笑了。吃完饭,雨还没有停,老翁叫人在东堂摆下床榻,作为客人的卧室,又辞别说:“老夫年纪大了,不能久陪,侄儿你自己歇着吧,千万不要想家。”随后就带着宜织走进屏风后面离去。家宝暗暗欢喜道:“我今天也像王羲之一样,成了东床快婿。”

    没过多久,丫鬟拿着灯烛出来,小声地说:“阿姑要我跟你说一声,等老伯睡下,她会来的。”家宝更加高兴,随手取来桌上的书翻阅,不敢睡觉。快到半夜的时候,宜织果然来了,妆卸了一半,姿态显得更加楚楚动人。一看到家宝,她就一本正经地责备他说:“我出于一时的柔情,不顾旁人笑话,偶尔相遇,就将贴身的内衣赠给你,想你一定领情。哪里想到你竟然抛弃它,一别三月,不来探访,让我感到又是羞惭,又是悔恨,一气之下正想一死了之。又想到你年少俊逸,不应该这样失信。今天特地来见你,恳求你把东西还给我,不要再说什么了。”说完,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快要哭出声来。家宝知道她对自己的怨恨很深,就拉她坐下,解释失约的原因,又讲明了渡溪的艰难。宜织假装不相信,家宝又挽起衣襟给她看,浸湿的水痕迹还在。宜织这才转怒为喜,但口中还是唠叨不停,嚷着要讨还纱巾。家宝笑着从怀里取出,说:“东西还在,但已经碰过我的肌肤,恐怕你不能再用来束身了。”于是描述起他抱着纱巾入睡的情形,女子脸色绯红,不禁显出娇羞的姿态,急忙起身离开,家宝想拦住她,但已经来不及了。等到走过画屏,还听宜织在说:“这个人也太无赖了,几乎叫人无地自容。”不久,传来一阵嘈杂的说话声,声音隐约来自于堂后,好像是有人在生气叫骂,有人在伤心地哭泣,又有人在一边劝解安慰。家宝心里大惑不解,仔细一听,苦于听不清楚。过了一些时候,才平静下来。家宝随后脱掉衣服睡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家宝准备去见过老翁道谢,然后告辞,还准备稍微透露自己求偶的心愿。忽然看到宜织面容憔悴,神色悲伤慌张,急匆匆赶过来,对家宝说:“我因为将内衣赠给你,很难讨要回来,只好把事情告诉了父亲,希望得到他的同意。没想到父亲异常震怒,大发雷霆,要置我于死地。幸亏婢女婉言劝解,才得到许可。限你十天之内回去告知父母,而且要亲自前来议亲。如果那一天不来,那天就是我的死期,刻不容缓,只求你哀怜一些答应我,我无法自己作主!”家宝听了这话,大吃一惊,并且自从见了宜织之后,早把原来的婚事抛到了脑后,好像并没有那事一样。眼下看到宜织这副模样,痛心极了,慌急之中更顾不上什么了,一口答应道:“行。”宜织又和他相约,家宝对天发誓,依依难舍,宜织一直将他送到门边,方才挥泪告别离开。

    等走到溪边,水已经涨了一尺左右,看上去根本无法涉水过去。家宝徘徊了好一阵子,忽然看到那座木桥又出现在溪水上,弯弯曲曲犹如一条彩虹。家宝高兴极了,指着桥说:“河水流动,世称无定河,眼前难道不是无定桥吗?”于是可以直接渡溪过去,到达对岸。在回家路上,家宝忽然盘算起来:“已经向陆女行过聘礼,并且是父亲的命令,而宜织的事并没有跟父母说起,父母怎么能同意呢?陆女的婚事不能推掉,和宜织的盟约一定没法实现,王魁、李益负心的事,就会发生在我身上,这可怎么办呢?”想到这里,心里开始犹豫起来,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快到家的时候,忽然心生一计:“假如和陆女成亲,就别想娶宜织,可是如果失去这位佳人,还不如死了的好。听说父母将要选择黄道吉日为我完婚,何不用重金买通算命先生,谎称陆女的年庚不吉利,有害公婆,我再根据孝义来规劝双亲,发誓不娶。父母一向疼爱我,一定会推掉和陆女的婚约,然后去和令狐翁议亲就不难办了。”确定好计策,回到家里,家宝推说下雨道路泥泞,留住在姑母家,他父母亲也没有起疑心。

    第二天,家宝着手实施他的计划,买通了县上所有的算命先生。他父亲考虑到儿子和媳妇年纪不小,就打算选择吉日办成这门婚事。家宝听了,也请求一同前往。一连过了好几个算命的摊位,算命的都皱着眉头说:“谁叫你定下这门亲事的?媳妇一进门,你们夫妇俩就要遭殃了!”家宝的父亲一听,大惊失色,当初听说陆女姿色秀美,就想赶紧订亲,根本没去卜算过。现在婚约很难毁去,只好缠着算命先生定个日子,然后回到家里。到了晚上,家宝在他母亲面前忽然声泪俱下,说:“生儿娶妻,虽然说是出于父母天大的恩情,实际上也是让小辈尽到奉养父母的义务。现在所娶的媳妇会给父母带来不利,如今儿子也知道了。娶妻反而造成不孝,这罪名实在太大。即便算命先生的预言不会应验,儿子心里已经感到非常不安。假如果真应验了,儿子不是成了违抗礼教的罪人吗?请求推掉这门亲事,儿子冒死告请。”母亲听了,吃惊极了,连忙告知了家宝的父亲。父亲不同意,说:“相信那些胡言乱语,毁掉已经订下的婚约,别人会怎么看我呢?此事关系到名誉和节操,而开这样的玩笑,陆家一定心有不甘,势必要打官司,到那时候怎么办?而且我们夫妇俩年衰体弱,假如娶个好媳妇,来配好儿子,即便死了也不会有丝毫的怨言,更何况未必会死。”坚持不同意。家宝又长跪在父亲面前,发誓就是死不愿同陆女成亲,又说:“儿子请求去陆翁家讨回聘礼,假如要打官司,儿子自己来承担,一定不会连累父母亲。”父亲到底宠爱儿子,虽然没有直接答应,但是也默许了,不过想安慰一下儿子罢了。

    第二天早晨,家宝来到县学,拉上几位要好的朋友,直接来到陆家,要求退婚。陆弁感到惊讶,家宝和朋友都侃侃论说,说了一通伦理纲常的道理,又说:“孝和义哪个重要?即便是老伯去官府告状,我也誓死不成婚。”陆弁原本就粗俗卑微,不会强词争辩,又怕这些文士,只好叫来媒人责怪一通,最终退还了聘礼,不敢强争。这次行动,家宝说得头头是道,别人反而以为他做得对,却并不知道其中有文章。

    家宝踌躇满志,一算十天时间已经到了,担心宜织有闪失,于是想先去赴约,回来后再告诉父母亲,劝他们答应他和宜织的婚事,这样做或许可以万无一失。于是他又一个人前往,幸亏溪上那座桥还在,渡溪没有什么困难。才到了村中,就在路上遇到宜织的父亲,老翁高兴地和他握手,把他请到家里,说:“侄儿来,我很高兴,有一件事恳求你。”家宝问是什么事,老翁回答说:“老夫原本是燕地的官员,退居在这儿有好些年了。前些日子接到皇上的旨令,因为京都一带很多官吏,每每私出而给百姓带来祸患,特地派老夫前去管理。现在就要远走,但小女绝不能跟着走,我正在为这事发愁。凑巧在这里碰见你,看在亲戚的面上,我就把她托付给你,你娶她为妻是最好的了,把她嫁出去也可以,老夫从此不再过问。侄儿马上带她走,希望不要推辞。”家宝听了又惊又喜,满口答应。老翁立刻站起身走进内屋,催促女儿准备行装,离别时凄惨的声音,外屋的人也能听见。过了片刻,老翁带着宜织出来,宜织那对美丽动人的眼睛还含着泪花,向家宝行了拜礼,说:“妹妹现在只有靠哥哥了!”神色十分凄怆,老翁又说:“宜织好好跟着你哥哥去,钦命的期限很快到了,房子已经卖给别人,不能再停留了。”于是指了指几十个箱子,将它们全数送给家宝,其中有各种器具书籍古玩。老翁叫他们立即动身,一刻都不能耽搁。于是家宝和宜织哭着拜倒在老翁的膝下。等到他们出来,外面已经停着数乘轿子,一百多人在等候,也不知道为何这么快,如此多的人和轿子都备好了。宜织带了两位婢女各乘一轿,家宝也乘上一轿在前面引路。老翁目送着他们出门,宜织非常伤心,已经说不出话了,老翁安慰她说:“孩子,不要这样折磨自己,父亲虽然官事在身,但要相见,万里尚且不难,更何况只是几千里的路?”家宝更是不理解话中的意思。

    既然已经动身上路,不能再停,一时队伍在路上前后相接,村中居民都翘首旁观,有人感慨地说:“令狐翁真是阔气,他住在什么地方,以前怎么没有听说?”不久渡过溪水,家宝心里算计开了:一下子带着人回家,父母会害怕的,我也会背上不预先告知的罪责。为什么不先到姑母家暂时住下,让姑母替我出出主意,应该不会有闪失。于是指挥轿夫随从直接去姑母家。姑母正好和她丈夫闲坐,谈到家宝退婚这件事,都啧啧称赞他有孝心。忽然家宝带着装扮得像神仙一般的宜织一头闯入,而且还有数不清的包裹箱笼,全部都放在庭院里。姑父姑母非常吃惊,问家宝是怎么回事,家宝一五一十详细说明。姑母突然吃惊地说:“这女子就是我姐姐生的吗?但事实上是狐生的,不是人。”姑父急忙问她,姑母说:“我有一位堂姐,还没有出嫁就死了,是被狐纠缠之后得病的。她在病危的时候,才肯说出事情的经过,说:‘我十五岁时,总有一位美男子过来一起睡觉,醉后常常露出原形,其实是一只狐。如今我已经怀有身孕,将要生产,死后不要马上入殓,担心狐会来找它的孩子,全家都得不到安宁。’说完断了气。父母听从了她的话。这一夜风雨大作,家人中有胆大的偷偷窥视,看到有狐来扶着尸体起坐,就像是替活人接生一样。不一会儿,就听到婴儿呱呱的啼哭声,狐竟然把她抱走了。雨停后,再一看堂姐,则血流满了床席,依然僵卧着,于是把她殓入棺材。堂姐十七岁亡故,如今已过了十七年,按年岁来计算,这位姑娘还不到十八岁。”

    姑母一五一十说了之后,屋里的人都惊异极了,只有宜织听说了她母亲身死的惨状,哭得抬不起头来。姑母又仔细打量她的容貌,觉得非常像死去的堂姐,于是拉着她的手一起坐下,说:“外甥女不要太伤心,我就是你的姨母,你见到我,不就等于见到你母亲了吗?”随后又笑着说:“我一向以为家宝淳朴老实,如今知道他心眼多着呢。我曾经亲眼见到过陆家的女儿,果然比我外甥女差多了,难怪他要舍弃她选择这个。但是编了这么一套借口,父母亲和其他人全被他蒙在鼓里,你说他的主意不是很鬼吗?”姑父一听也大笑起来,家宝面有愧色。姑母叫宜织和她睡一个屋,把细软藏在内室,其他粗重物品另外放置。又对家宝说:“我成全了你,要不然,你不仅很难达成这桩心愿,而且罪责也难以逃脱。”于是对他面授计策。家宝听了满心欢喜,赶回家去。

    回到家,他对父亲说:“儿去探望了姑母,姑母非常想念母亲,一定要去一次。”父亲果然叫妻子来看望他的妹妹。到了姑母家,姑母叫宜织出来见面,并说是邻居家寄养的,“她的父亲远出做官,不能带她走,所以托付给我,婚嫁的事也由我做主。”家宝的母亲仔细一看,看到宜织长得比陆家的女儿不知好多少倍,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宜织看,趁机请求姑母把宜织嫁给家宝。姑母笑笑,假意说:“你家这小子,三心二意的,不能让这位姑娘也遭受被抛弃的痛苦。”家宝的母亲央求再三,又问起宜织的年岁。姑母又笑着说:“嫂子用不着担心,我已经合过他们的八字,肯定不会给你们夫妇带来不吉利。”婚事就这样讲定了。家宝母亲急匆匆回到家,详详细细地对丈夫说了。家宝的父亲也很高兴,选定日子准备好礼物去姑母家求婚。不到半个月,就把宜织娶了过来。新婚之夜,家宝和宜织对姑母很是感恩戴德。除宜织父亲所送的物品之外,姑母又补充了一些原来没有的东西,衣饰和各种梳妆用品应有尽有,即使是富贵人家也比不上。家宝的父母都喜笑颜开。到了晚上,家宝才将红纱还给宜织,一定要她戴上。宜织含羞地解开衣服,将束胸戴上,一看还长出许多,于是低头笑着说:“都因为你,我才会瘦成这样。”家宝于是想起古人所说的楚宫细腰,果然是有根据的,更加得意了,二人更是缠绵恩爱。到了第三天,双双出来见人,亲戚都以为是天生的一对,没有白白浪费择婚的一番苦心。

    宜织从此遵守妇道,家宝的父母都很喜欢她。只是时时思念她的父亲,父亲满足她的心愿,晚上一睡下就能见上一面,又暗中赠送她想要的东西,宜织于是也不感到遗憾了。有时她跟家宝说起,讲她只有几岁的时候,“父亲开始从山中把我带到那里。稍稍长大,教我女工,又教我念书,像严师一样对我严加管教,毫不懈怠。父亲自从住在那里之后,不耕不织,却始终是丰衣足食。并且闭门不出,不和乡邻交往,人们只知道他姓令狐。今年春天,父亲忽然叫我去溪边洗东西,婢女跟随一起,也放任她们戏耍。我所说的女伴即指她们,而不是别人。每次出来,父亲就给我一根红色的筷子,叮嘱说:‘有小伙子来渡溪,你一定得用这筷子帮他渡过去。’于是教我口诀,我因此稍微懂一点神术。如今在梦中相见,父亲总是说:‘你们夫妇跋涉真艰难,但对我来说,只需要一天的工夫,一点儿都不辛苦。’嘱咐我要好好侍候公婆,协助丈夫,你竟然听不到吗?”家宝于是感叹事情如此奇异,并悟出那座木桥时有时无,原来都是因为狐翁在施加神术。

    起初陆弁得知家宝另外订了亲,以为全县的姑娘不会比他女儿更出众,娶来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女。等到宜织来到姨母家,陆氏族中见到宜织的人,全都心服口服,觉得陆家的女儿实在比不上。后来家宝之前买通的算命先生稍稍泄露了实情,人们才知道家宝的用意,讲孝不过是借口罢了,家宝的名声也受到影响,最终在科举上一直是一个秀才,不能飞黄腾达,人们都说这是因为家宝抛弃陆家女儿。然而靠着宜织的资财,加上祖上积蓄下来的家产,家宝家至今还是县上的首富。家宝的姑母等事情办妥之后,不时对兄嫂亲族提起宜织的事,大家这才得知宜织的身份。闺室中的妯娌互相开玩笑,经常喊宜织为“灵狐”。

    外史氏说:浣纱西施,千百年之后,竟然再也见不到,也是天地间一大遗憾之事。没有想到柳生却在匆忙之中碰见了,而且人长得美丽娇艳,丝毫不逊色于西施。而夫唱妇随,百年偕老,远远胜过越灭吴以后,越大夫范蠡带着西施泛游五湖的结局。只是狐翁用神术引女婿上钩,柳生又用智谋迷惑双亲,作为岳父和女婿,难道像这个样子吗?如果不是家宝姑母的义举,婚事虽然可以撮合,但人言实在可畏。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俊男美女的结合,难道不是天意吗?

    遗钩

    京师有位叫高二的巡逻士卒,平时很喜欢喝酒。喝醉之后就拄着一根白棍,在街巷边走边唱。棍的顶端有铁器,坚固锐利,下端弯曲,样子很像结缨的矛枪,称作是“钩”,是夜间巡逻的人用来捕捉盗贼的用具。

    一天晚上,夜已经很深了,高二又喝得醉醺醺的,带着钩出来巡逻。经过一户人家,看到灯烛还亮着,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户新婚不久的人家。高二心里一动,将耳朵贴住墙壁,听到里面妻子和她丈夫在说话,声音很轻,可以想象这一对夫妇亲昵的样子。高二忍不住想入非非,暗自思量自己并不能亲临其境,只好闷闷不乐地朝前走去。不一会儿,看到有一个人慢慢走过来,行动很缓慢。走近一看,从衣着大致可以辨别,原来是一位妇人。高二心想这人深夜单身行走,一定不是良家女子,估计可以调戏她一番,于是紧紧跟在她后面。那妇人直接走进一条小巷,那儿有一道非常低矮的门,是用竹木编成的,妇人随后就侧着身子走进去。高二一时还不敢放肆,屏住呼吸,观察里面的动静。一会儿听到几个小孩子嬉笑玩耍的声音,看见了妇人,孩子们都亲近撒娇,似乎没有男人,高二心安定了许多。又见只是矮墙,于是翻了进去。妇人听到动静,大声喝问:“是谁?”高二就把钩靠在墙上,趁机突然闯入屋内,说:“我是高二。”妇人惊讶地问道:“你带钩来了?”高二笑着说:“钩的确带来了,但已经放在墙下了。”妇人于是就媚笑奉承,似乎表现出半推半就的模样,只是说:“小孩子烦人,咱们还是到屋上去吧。”高二欢欢喜喜地跟着妇人上去。到了上面,果然很平坦,妇人就脱了衣服先躺下,高二摸着她的肌体,觉得非常肥厚,贴身上去,像是抱着瓮,又像是抱着一堆浮肿的东西,叫人非常难受。但高二正在饥渴的兴致中,全然不计较这些。两厢欢娱了好一阵子,高二心满意足,而隔夜酒还没清醒,于是就抱着妇人呼呼大睡。

    一觉醒来,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这是高二哥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又有人怒气冲冲地说:“这小偷想盗窃我的小猪,所以准备用钩钩取。难道高二哥也做起这种事了?”不久有人大声嚷嚷:“果然是高二哥!只是看不到人,衣服倒在。”高二听了大吃一惊,一睁眼,只见太阳已经高高升起,自己原来睡在别人家的猪圈里。再朝身下一看,只见有一头将近百来斤的母猪躺在墙角鼾然大睡,自己的钩也在一边,不禁大惊失色,而身上一丝不挂,非常恐慌。幸好衣服还在一边,连忙穿上,红着脸走了下来。

    刚开始,主人看到是高二,模样疯疯癫癫的,也十分吃惊,把他叫住,高二的两位伙伴已经先在那里了,也争着问他。高二心里有鬼,说不出口。只是对主人说:“这头猪老了,不杀了吃,会变成妖怪的。”大伙儿这才知道原来他在和猪交欢,全都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高二也顾不上他的钩,急匆匆地转身溜走了。

    第二天,主人果真杀了那头猪。高二梦见那位妇人兴冲冲赶来,对他说:“多亏你一句话将我解脱,如今我转世为人了。”高二惊醒过来,才把这件事告诉给别人,别人听了,没有一个不捧腹大笑的。

    外史氏说:宋国盂地乡野之人有讥刺卫灵公妃南子与宋公子朝淫乱的歌谣,“你的母猪既已定心,为何不归还我的公猪”。高二既然把自己当作公猪,那么母猪很容易也能定下心来。只是主人误听高二的一席话,直接把这头猪烹烧了,有些遗憾。要不然,宋公子朝正好前来,南子还未年老,两者交合的产物又必定会发生奇怪的事,真是可惜了。

    奇遇

    我又听某公说,西疆平定之后,有一位军中的将领,有四品的职位,带着人马去守卫回疆。手下有一百多个士兵,准备横渡溪水,将领和十几位将官单独坐在一条船上,一位年老的回人为他们驾船。这位回人偶然听出将领的乡音,忽然操着汉语问道:“长官们都来自中原,最近中原情况如何?”船上的人听了十分惊异,争着问他,回人伤心落泪,说:“我虽然住在这里,但实际上不是回人,原本生在中原地区,是世代做官的人家。年轻时入伍,在异域征战,偶然因为一次战争失利,就身陷准噶尔部中。他们把我当奴隶一样使唤,嚼雪吞毡,苟延残喘。后来他们又把我卖给回族部落,于是遵从当地风俗,无法再改,至今又过了几十年。庆幸皇上的威势远震四方,我重新见到了故国的人,忍不住心有感触,脱口而出,千万不要见怪!”大家听了他的遭遇,都十分同情,有的还流下了眼泪。将领忽然心里一动,又问那人姓氏住地,竟然和将领本人的姓氏住地完全一致。等到那人说出自己的名字,将领非常吃惊,起身问道:“你离开家乡的时候,是否已经成家?”那人说:“娶了某氏,感情很融洽。”将领又问:“有没有孩子呢?”那人回答说:“有个一周岁的孩子,还不懂寻梨觅枣。”将领又问他孩子叫什么名字,那人还没有说完,将领早已经伤心大哭,双膝跪地。那人开始觉得惊奇,也放下船桨跪倒在地,坚持不肯接受跪拜。同船有不少人知道这其中的情况,又有证有据地一一详细说出,再问那人祖父和父亲的名字,都一一吻合。那人也泣不成声,和将领抱头痛哭。这时船已经到了对岸,将领说:“父亲不要驾船了。”拿出衣服帽子给他换上,带他一起来到驻防的兵营。将领向上司递交了公文,详细陈述了事情的经过,又自愿交还官职,为父亲赎罪。上司对他们父子的遭遇表示同情,对他们的重逢感到高兴,急忙为他们上表奏章,又奉旨宽恕了将领的父亲,不再问罪,允许他返回乡里。将领这才叫人送他父亲回家。将领的母亲还在,夫妇俩握手痛哭,他们的年纪都已经超过七十了。

    外史氏说:奇遇的事,只有在伦理纲常的关系上,才更加令人可泣可歌、可哀可喜,一时七情汇聚在一起,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在天涯远方和骨肉亲人相聚,这种极乐出自于极苦,而更加能让人享受极度的喜悦。真好比身处异地而失去儿子的邓攸,有幸遇上失去父亲的丁兰。丁兰只能白白地雕刻木偶当作自己的亲人,而他们父子真的团聚了,老天安排得多么巧妙啊!要不然,丝毫不相关的人乘坐在一条船上,有谁能让他们相互自我介绍呢?

    绣舄

    德安有个人叫庄士玉,对女红尤其擅长,一有空总是替妻子绣鞋,绣上数瓣梅花,妍丽娇艳,栩栩如生。有人听说这事,每每笑着说,相比之下,汉代张敞替妻子画眉,还说不上是最为钟情的。

    一天晚上,庄氏在烛下做绣活,过了半夜,就把所绣的鞋放在窗上,和妻子一起进入梦乡。第二天早晨起来,发觉鞋子不见了,就怀疑被小偷拿走了,但是屋里其他东西一件不少,所以感到很奇怪,但也不是很介意。等到傍晚,庄氏正和妻子谈起那件怪事,忽然屋梁上落下一物,快得像鸟一样,扑面飞来。庄氏急忙一看,落在了床榻上,原来是他所绣的鞋,上面附着一张纸,写着娟秀工整的小楷字。庄氏再一看,是一首七言绝句,写道:“故抛象管弄银针,织尽文房几许心。自是深情怜一瓣,讵知寸趾价千金。”语意似乎是嘲笑庄氏妻子的脚不怎么样,但不知道这事是谁干的。庄氏看了之后也一笑了之,但心里也暗暗有一丝相同的感觉,觉得妻子的足弓并不令人满意。妻子并没有觉察,只是很害怕发生的怪事。第二天,她找借口回娘家去了,很久都不回来,一定要等搬迁之后再回家,其中的确也有什么原因。

    庄氏没有听从妻子的意见,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总是祝告说:“那位自称寸趾千金的人,不能让人看一下吗?”多次祝告之后,听到梁上有人笑着说:“你那位赤脚丫头似乎也不错,为啥要纤纤寸趾呢?”庄氏一听,非常惊讶,就看到有半弯的绣鞋,从梁上垂下来,像新月一般尖瘦,用薄纱和锦带缠束,看上去还不到三寸长,的确是件珍品。而且从下朝梁上望去,可以看到穿着整齐的衣裤,都用薄薄的绉纱做成的,更加让人为之销魂。庄氏既然已经看到一斑,就更想窥见全豹,所以又祝告起来。一会儿工夫听到上面娇声细语地讥笑说:“书呆子一点儿也不懂,这样才令人神魂颠倒,为啥一定非要看到全部才心满意足?”庄氏更加哀声恳求,一眨眼只见直接下来一人,原来是一位年方十六的美人,乌发双挽,面容姣好妩媚,的确是人世间很难见到的。庄氏想想自己的妻子,真是有天壤之别,就招呼美人坐下,稍稍问起她的来历。美人低头不答,只是慢声细气地说:“你只配为蠢东西握脚穿鞋,又哪里知道天上西施呢?”庄氏也笑着说:“如果西施果真愿意屈驾,我也能够效法西汉张良为黄石公穿鞋的故事。”两人于是互相拍起手来。缠绵了一会儿,美人丝毫不觉得羞涩,直接扑进庄氏的怀抱,任由他解衣宽带,抱着滚进被窝。二人交欢的快乐,远远超过庄氏和妻子的欢合。事完之后,美人脱下自己所穿的鞋子赠给庄氏,说:“这么好的鞋样给你留着,假如读书写作有空,替我绣一绣。”说完,奋身朝上,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庄氏仔细观察着美人的鞋,只看到是用五色花纹织成的,虽然看上去像是锥子那样纤瘦多姿,但也差不多已经成了破鞋。庄氏顿时心领神会,重新进行制作,做工极其精巧。才做成,美人又来了,庄氏拿出鞋给她,美人脸上喜气洋洋。这一天两人比初次欢会更加亲密恩爱。天一亮,美人拿着新鞋留下旧鞋走了,临走前又嘱咐说:“我为你来一趟不容易,每次来鞋总是被踏破,你能随时给我换成新的,就时时可以见面。”庄氏满口答应,从此放下别的事,连日赶工制鞋,只害怕美人不来。十来天的时间,美人得到的鞋,已经不少于五双。而搬家的事更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妻子等不及,回家来了,一见到庄氏,忽然大惊失色,说:“我离家不到一个月,你怎么变得这么憔悴不堪?”庄氏瞒着她,硬是一个字不说。妻子从床上搜出一只鞋,一看并不是原来的那一只,穿在脚上,尺寸不对,原来那鞋是美人留下的。妻子忍不住生气极了,最后竟然夫妻反目。她把美人的鞋扔入火中,还嚷嚷要寻短见,庄氏这才搬了家。从此以后庄氏一病不起,不到半年就去世了。

    后来本县有人不小心掘出了一座古墓,看到有一只雌狐从里面飞快窜出,迅速逃跑了。大家朝墓里一看,发现衣服妆奁应有尽有,破旧的竹筐中还放着几双鞋,制作精妙。喜欢多事的人拿出来给别人去看,原来都是庄氏的手艺。

    外史氏说:替妻子做鞋,也是一件风流韵事,但最终惹来大祸,难道大鞋和小鞋,也有利弊之分吗?纤纤莲鞋还握在手上,渺渺幽魂不久就归入黄泉了,这样的话,还不如给大脚婆多做几次鞋而没有祸害呢!南齐东昏侯萧宝卷凿金为莲花贴在地上,叫他的潘妃在上面行走,称之“步步生莲花”,最终因为这个国家灭亡,更何况是比他下层的人呢?人们对分辨大小肥瘦津津乐道,其实也是在延续庄生的做法。

    舆中人

    京师车马络绎不绝,外出的人大多用车,所以即使是曲巷穷屋前,也都有车辙马迹。而那些闺阁中的姝丽,外出也都自己准备装饰华美的车马,不用从外面借;比这差一些的,就只能租车了。

    有位公子,生性放荡,特别喜欢艳游,遇到姿色出众的女子,就好像苍蝇碰到了腥膻,总是不愿放弃。父亲一死,更加无法无天了。他又暗暗寻思那些美人外出乘车,有一道道帷帘遮隔,一颦一笑不能亲眼看到,于是就和狐朋狗友商量,装扮成赶车的,凡是那些坐车美人的娇姿媚态,全都被他们看在眼里,让他们大饱眼福。他们又常常品头论足,津津乐道,谁美谁丑,谁妆浓谁妆淡,而用车的人却根本不知道。

    丙子年夏日,公子又驾着他人的车到市中,正要寻找猎物想要大饱眼福,一位老妇迈着小步走来,嘴里唠叨着:“路有二十里,钱只有一百文,哪个驾车的愿意去?”老妇一眼看到公子的车,就叫道:“租车。”公子问她去哪儿,老妇回答说:“去八里庄上新坟,来回都乘你的车,只坐一位小娘子,去不去?”公子笑着说:“你这个老妈妈只是跟我拉家常吧,那车钱怎么算呢?”老妇说:“不会亏待你的,整整一百文钱,愿意去吗?”公子嫌少,老妇皱了皱眉头转过身去,好像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公子心里在嘀咕:“一位小娘子,一定是不久前死了丈夫。我虽然看见不少的美人,但毕竟没有搭过话,今天遇到这样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想到这里,他就招呼老妇:“老妈妈过来,车我租给你了!”老妇很高兴,带他前去。东绕西拐,走过几条小巷,才到了家门口,也弄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地方。公子一打量,看到屋小墙低,里面不时传出娇滴滴的说话声,听上去很像是二十岁不到的女子。老妇进了屋,过了一会儿,拿着纸钱出来,又往车内铺上垫子,一瘸一拐地进进出出。一女子缓缓走出门,公子侧眼偷看,只看到女子脸如盛开的桃花,娇妍艳丽,皮肤好像凝冻的脂肪,白皙柔滑,白衣黑裙,果然是一位新寡的美艳女子。公子暗地里更加欢喜了。少妇回头对老妇说:“好好看家,进出要当心,傍晚我就回来。”老妇笑着答应,进屋把门关上。少妇这才上了车,又对公子说:“车子不要跑得太快,我体质弱,经不起颠簸。”声音听上去仿佛莺鸟那样娇脆动人。公子更是想入非非,心里算计道:“孤零零一个人,一定不是大家闺秀,到了野外,用武力逼迫,肯定逃不出我的手心。”于是坐在车辕上小憩,悄悄打探,问道:“娘子是去扫祖先的墓吗?”少妇回答说:“到我丈夫墓上。”公子又问道:“去世多少时间了?”少妇回答说:“不到一百天。”在谈话中,两人逐渐亲近起来,少妇口脂的香气也因身体的凑近渐渐袭来。还没有走出城门,公子早已经魂不守舍。

    到了郊外,道路交错,公子原来熟悉幽静的小路,就策马飞快前进。少妇在车中打量了好久,惊叫道:“走错了,这不是我平日来往的那条路!”公子回答说:“你别说话,走这条路既快速又方便,你知道什么!”仍然和她搭话,言语也渐渐淫荡起来,少妇也不推拒,只是微微一笑。不久公子悄悄去摸她的手,少妇则把纤纤玉腕伸过来;公子又去拉衣服戏弄,少妇则亲昵地承受了。公子欲火中烧,正想着趁机和少妇欢娱,少妇忽然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地说:“这可怎么办呢?”过了一会儿又喃喃自语。公子问她,少妇笑着说:“这事不能让人知道,但又必须和你说。我匆匆忙忙出门,来不及上厕所,现在小腹胀痛,你发现有隐僻的地方,就把车停一下。”公子听了正合自己的心思,就笑着答应了。

    转眼间到了一处林地,树叶茂密,周围没有人迹。于是公子吆喝着牲口把车停下,回头对少妇说:“娘子请方便吧,我不能跟着你一起了。”少妇下了车,察看了一下四周,对公子说:“这地方地势险峻,有些吓人的,你陪我去吧,站在远处,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说着向公子频频送去秋波,公子大喜过望,就随她一起走。少妇来到枝叶茂密的树下,忽然变了声音对公子说:“你看我这样子可爱吗?”公子急忙一看,只看到对方张着大口,露出断牙,两眼犹如火把一样巨大,发着亮光,原来是一个活夜叉。公子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逃,夜叉挥臂打来,公子立刻就倒在地上,夜叉看上去白净柔嫩的手,比河神的巨掌还要厉害。夜叉像捉小鸡那样将公子绑在树上,训斥他说:“你父亲一生官运亨通,却生了你这个不肖的儿子,两眼不知道读诗书,只是一门心思盯着人家女子看,按律应当挖去眼睛。”说着就从腰间取出刀子,捅入公子的左眼眶,眼珠子随即落在手里,夜叉把它放入口中,像嚼甘蔗那样吃得津津有味。公子哀声惨叫。夜叉又训斥说:“你不但目光贪婪,嘴巴也不干净,按律应该惩罚你,让你变成哑巴。但我又要你留下舌头去告诉别人,作为替罪,应当把嘴唇割去。”就动手割去他的嘴唇,公子更是大声号呼。夜叉又训斥说:“你有手,但文不能握笔,武不能开弓,而甘愿拿鞭子赶车,让手蒙受很大的耻辱,按律应当砍去一只手,看你还能不能扬鞭赶车,扬扬得意了?”说着就砍断了他的右手腕,公子的衣袖一片殷红。夜叉这才拍手笑着说:“今日我为女子雪了耻!”说完,又变成一位美丽的少妇,向公子行礼,说:“劳烦你让我搭车,没东西酬谢,十分惭愧。只是回去的路途遥远,本人体弱难行,暂时借用一下你的车马。”竟然走出树林,登车赶马离开,不知道她去向哪里。

    公子伤势严重,呼喊救命却没有人回应,这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一会儿在烈日下暴晒,饥肠辘辘,越发感到悔恨。幸好有几位行人经过这里,他大声呼叫,众人来到他跟前,都感到很奇怪。公子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家全都惊恐极了,替公子松了绑,送他回家。公子从此以后成了残废,但完全收敛了之前的狂态,变得敦厚老实,不再是原先那副轻浮放荡的模样。

    过了两年,公子又在路上遇见一位妇人,好像是两年前乘坐他车的那位少妇。公子不敢再看,听到那妇人在远处说:“我就是坐你车的那个人,你能改邪归正,寿命也会增加。”公子大吃一惊,再看的时候,茫然不见人影。

    外史氏说:轻狂作恶,这不是王法没有办法禁止的。不是禁止不了,而是被别人盯着偷看的人自己也没有察觉,又怎么能依据国家的刑律对偷看的人绳之以法,按律法处罚呢?幸亏活菩萨露出活夜叉的身形,挖眼割肉,最终让他回心向善,不至于一直放荡越规,真有大慈大悲的心肠!这位车中人,闺阁女子都应当给她绣像,祭祀她。

    庞眉叟

    福建按察使陈公,政绩一直都十分卓著。他有一位幕僚卢生,实际上在帮他出谋划策,陈公一直对他非常优厚,经常和他同寝共食。卢生年纪不到三十,判案精确严密,让人没什么可以指摘的,陈公的僚属都对他很佩服,卢生也十分自负。

    刚好从邵武来了一位怪人,姓庞名芝,字眉叟,已经七十岁了,而看上去像是只有二十岁左右。庞芝身怀奇术,能和鬼神通话,可以知道人们过去和未来的事情。某知府把他推荐给陈公,用驿车送他来省城。庞芝的预言立刻就能应验,陈公非常尊重信任他,也招他入了幕府。庞芝来到官署之后,和卢生相遇,总是一直盯着他看,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陈公疑惑不解。但是因为卢生向来态度傲慢,对庞芝也不敬重,所以庞芝这种举动,陈公也不是很介意。

    一天晚上,陈公和庞芝坐着聊谈,忽然听见凄惨的鬼叫声,好像就在附近。陈公和侍从都听到了,便惊恐地问庞芝发生了什么事,庞芝笑着说:“这是卢生过去造的孽,对陈公你是没有危害的。”陈公问他,庞芝开始不肯说,陈公再三询问,他才说:“你还记得以前蒲葵扇的事吗?”陈公惊异地说:“记得很清楚,但不是我职责之内的事。”庞芝说:“你虽然说和这事没有关系,但卢生实际上负责处理这事,他三言两语便断送了两条人命。前些日子阎王已经着手核查,他就要大祸临头了!”陈公问什么时候,庞芝回答说在三天之内。陈公就默默无语,心中很不快,但还是将信将疑。侍从中有跟卢生关系很好的,听到之后惊讶害怕极了,就告诉卢生这件事。这时卢生正因可怕的警讯而心神不定,听侍从一说,更是胆战心惊。于是他备下酒菜邀请庞芝来,恭敬地向他请教好的方法。庞芝知道侍从走漏了风声,硬是不肯赴宴。卢生就带着酒席拜访庞芝,一举一动毕恭毕敬,全程陪着笑脸,完全不是过去那副傲慢的模样。庞芝也暗中发笑,一句话也不说。喝酒正喝到高兴的时候,卢生挑起了话头说:“你在福建,也知道蒲葵扇一案是谁判的吗?”庞芝假装一笑,说:“这是前任按察使某公的事,你现在提起,一定有什么缘故。”卢生于是叹息道:“我当时在负责处理文书,根据事实判案,案情最终水落石出。但是有人拿它当话柄,实在叫人无法理解。”庞芝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变了,说:“到了今天,你还觉得案子判得准确无误吗?二位冤屈死者在叫冤,整个冥府都震怒了,你危在旦夕,却还这样振振有词!”卢生万分惊慌,起身离席,跪倒在地上,侍从们一时间都感到十分惊异。

    原来福建地区一直以来都看重男色,一些重礼教的书香门第,生得俊美的男孩,比女孩还管得紧。某县有一位大绅士,生有一子一女,都长得容貌出众。绅士向来崇尚礼教,对子女管教很严,两人到了婚嫁的年龄,还未出过门。家中的年轻的仆人,都不曾见过,而美貌的女子更谈不上了。

    一天绅士有事外出,看到仆人拿着蒲葵小扇在门边纳凉,绅士也没放在心上,几天之后,经过女儿闺房,看见桌上正好放着这把扇子。拿来一看,上面题着一首五言绝句,墨迹还很新,而且诗写得鄙俗可笑。绅士还是没有怎么当回事。随后问女儿,回答说:“扇子是刚才弟弟带过来的,说是某个仆人的,诗不知道是谁写的,读了令人发笑。父亲也曾见到过吗?”绅士微微点了点头,而疑心顿时就产生了。当时内外隔绝,仆人的东西无法带入内房,所以绅士感到奇怪。但一想仆人的妻子在他家中做事,东西可能是从她那儿带来的,也就没有再追究。父亲前脚出去,弟弟后脚进来,姐弟俩又把这事当作笑话谈论。过了一会儿,姐姐要弟弟重题一首诗。弟弟起先不肯,转念一想自己堂堂年轻男子,却也像大家闺秀那样,关在屋里不能出去,不得不叫人感到郁闷,便用清水洗去扇上的原诗,挥毫写下了一首绝句:“雄飞原有志,雌伏固无妨。倘借春风力,飘摇出画堂。”诗一写成,姐弟俩又谈笑了一会儿,因为怕被父亲发现,就把扇子藏好。而绅士也逐渐淡忘了这件事。

    第二年,绅士将要出远门,吩咐某门客处理外务,住在他家,这位门客是绅士平日很宠信的。当时正值酷暑天气,蚊子成群,叫声如雷。门客想拿一样东西来驱赶蚊子,就招呼内屋里的人拿件东西来。绅士的儿子一时找不到,偶尔看见这把扇子,就把它交给了门客,当时也忘了扇子上的题诗。门客扇了一整夜。第二天早晨起来,仆人一眼发现了这把扇子,惊异地以为是他的东西,一看上面的题诗,却又不是,也就扔在一边。而这位门客不满二十岁,就因为秀色受到某位贵官的宠爱,因此至今还寄身在他家。这一天门客发现仆人看到扇子如此惊讶,就拿过扇子一看,顿时感到受了极大的羞辱,怀疑绅士的儿子在嘲笑自己,一心想着要施加报复。等到绅士回来,门客故意把扇子放在他面前,还谎说是绅士儿子送给他的。绅士原来就心有怀疑,这时一见扇上的题诗,顿时火冒三丈。门客又说:“公子每晚外出,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因为我是你的心腹门人,不得不告诉你。”绅士听了更是恼火,进屋叫来他的儿子,立刻就要鞭打儿子。幸亏女儿挺身而出,极力辩解,把写诗的时间和如何取扇给门客一一说出,又说公子夜出本就是子虚乌有的说法,绅士这才明白,所以下令将门客赶出家门。门客无地自容,老鼠一般地溜走了。

    又过了一年,绅士替儿子和一户做官人家结亲,已经送了订亲礼。这事被门客知道了,就怀着旧恨,带着那把扇子来到做官人家,说得有板有眼,很像是真的。那位做官的又非常迂腐,就用索取书法为借口,叫女婿写几行字。绅士不知内情,叫儿子写好给了他。做官的一比对,发现字迹吻合,竟然派媒人断绝了这门亲事。绅士愤愤不平,再三争辩,以至对簿公堂。而负责处理这件案子的,认为诗意还可有另外的解释,事情也有疑点,就把这事上报巡抚官、布政使及按察使,上司也让他进行调解。而这时卢生刚好进了幕府,听说这事,就笑着说:“这地方这种风气一直就有,不可让它再滋长,更何况是绅士家出了这样的事。”就把扇子拿进官府,在上面草草写了一行字:“既然甘愿雌伏,还有什么必要想雄飞?他的人品从中可以知晓,断婚理所应当。如果要保全体面,切望断离这门亲事。”云云。绅士拿到一看,觉得羞辱万分,无地自容,回到家就痛打儿子,逼他招供,儿子无法说清,竟然刎颈而死。女儿惊恐地说:“事实上是我让弟弟这样做的,事情到今天这一地步,是我杀了弟弟。”于是也自缢身亡。绅士来不及抢救,一气之下,病魔缠身,最终落了个病残。而人们还把这件事当作丑闻互相传说,很少有人知道其中的冤情。

    这桩案子断了已有好几年,这天卢生忽然梦见自己手持蒲葵扇,准备写些什么,身边有一位女鬼,脖上缠着洁白的帛带,伤心痛哭。卢生惊醒过来,心里吓得怦怦直跳。又听侍从这么一说,所以在庞芝面前表现卑谦,希望能侥幸地躲过祸患。庞芝一面责备他,一面极力推辞说:“这桩案子既然已经判定,也像你手中铁笔一样,根本无法动摇。只是因为搬弄是非的那位门客,当时在大官身边,鬼无法靠近,所以让你也稍微苟延残喘了一段时间。如今大官已经南下,在江上翻了船,性命难逃,难道你还能独自活上一些日子吗?”说完又叹息了。卢生又流着眼泪哀求,并说还要侍候老母,庞芝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说:“只剩下一种办法,你看着办吧。”说着叫左右的人退下,对卢生耳语说:“那位门客被鬼逼迫,于是投靠在相国的门下,乞求当一名随从,时时听从使唤,所以苟延残喘到现在。听说阎王即将转生人世,府上缺员,限期三天,全部了结旧案。你能和陈公一起住几个晚上,得到他的保护,或许借此可以免难。在这件事上我已经泄露了天地间的秘密,罪责深重,明天早晨也将离开这儿到别的地方去。”卢生听了这话,深信不疑。等到陈公处理完公事回来,卢生就哭叫着求救。陈公问他出了什么事,卢生一五一十诉说。陈公又去问庞芝,庞芝回答说:“以您的福德,保护这样一个人并不困难,愿意不愿意救他,只能看你的态度。”陈公于是慷慨地同意了。于是他叫人把卧具搬到卢生的房内,自己和卢生对弈,直到半夜的时候才睡下,果然没出什么事,连鬼叫声也听不到了。早晨起来,台阶边上好像有绳索的痕迹,侍从都感到奇怪。等到陈公出来,庞芝就迎了上去,提出要离开此地回邵武。陈公挽留他,庞芝坚决不肯,不得已陈公在官署为庞芝饯行。临走前,庞芝对卢生说:“只剩下这两夜了,你也千万不要自己误了事!”卢生恭恭敬敬地答应了。庞芝于是立即动身上路。

    到了第二天晚上,陈公下棋累了,就和卢生坐着聊天。到了半夜快要就寝,这时侍从也大多偷懒贪睡。不一会儿听到帘钩轻轻拨动的响声,陈公心里原有提防,急忙一看,只见两团黑气,如同淡雾那样模糊不清,阴森森地朝卧室逼来,把人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再看卢生,已经是呆呆地坐着不能动。陈公感到惊骇极了,大声呵斥,黑气顿时收敛,仿佛显露出了人形,侍从都看清了,一男一女,年纪十六七岁左右,分别跪在陈公座位的两侧。陈公还没有开口问,女子就禀告道:“蒲葵扇一案,想来公也已经察觉到了冤枉。如今卢某很难逃脱罪责,请公走出卧室,不要庇护凶手,不然反而会给你增加麻烦。”陈公这时已经气馁,勉强问对方的名字,原来是某绅士的儿子和女儿。陈公于是慢声细语地说:“让他去死吧!”说完就起身快步走出。卢生这时尽管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但还是想着要留住陈公,陈公就借口上厕所,一口回绝,急忙回到内署。过了一会儿,派人去探视情况,回来报告说:“卢先生已经死了。”陈公更加惊恐害怕,不敢再踏进他的卧室,只是叫侍从用衣被裹了,把死者入殓。再问起卢生的死状,侍从说卢生临死前,跪在卧室当中很长时间,好像是求人救命,而且口鼻都有血痕。死后膝关节还没有伸直,身体蜷曲成一团,于是只好把缩成一团的尸体装入棺内。陈公往浙东写信,召来卢生的亲属,隆重地赠了抚恤金,并让他们将卢生的灵柩带回去。而卢生一死,对陈公来说如同失去了左右手。

    幸好陈公这时接到升任布政使的传报,匆匆忙忙离任,在途中又碰见了庞芝。陈公知道他身怀异术,就把他留下来面谈,于是问起卢生的去处和两个晚上情况迥然不同的原因,显得非常懊恼。庞芝表情严肃地说:“当初我因为你政绩卓著,因此借你的威严作了预卜,说庇护一下那位小丑应该不妨事。没有想到你父教不严,卢生死的那一天,你的长子接受人家的贿赂,诬陷一位良家女子,把她永远关在牢中,上帝便削减了你的福禄,这是父子属于至亲关系的缘故。所以藏身匿迹的鬼,因此现出身形,而且不顾一切地前来冒犯你。要不是你明察事机,连你也会患上疾病。不是我误你的事,实在是你误了自己。如今卢生已经受尽冥府的惩罚,转生人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踌躇满志了。”说完就告辞了。陈公感到十分忧伤。当时他的长子已经在某州履任,于是派人带信去质问他,儿子坚持不肯承认。陈公因为这件事,一直郁郁不欢。没过多久,因为公务而被降职去管理盐政,还未上任就去世了。

    外史氏说:福运一定要与德行相结合,这非常重要,然后才能使神敬慕鬼屈服。陈公因为儿子的事而削减了福禄,鬼就逼迫而来。德行是福运的基础,怎么能不去努力做到呢?说到蒲葵一扇,虽然能招来是非,假如不是卢生负责处理这件事,也未必不能使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一清二楚。卢生任性失职,理所应当受到尘世的制裁,而事实上仅仅受到冥府的惩处,还算得上是侥幸的。只是阎王也转生人世,那么应当给他什么职位呢?这一说法毫无根据。每每想叫庞眉叟来问个清楚,又想到天高地远,摸不准他到底居住在什么地方,也只能空有这个念头罢了。

    诗妖

    济南汤敬一向来专注于诗歌的研习,作品很有杜甫的风致。一时苦心研习诗歌的人都钦慕他,每当读到他的好诗,就如获至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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