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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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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讨钱,维藩见他面黄肌瘦,很可怜,就把自己口袋中的钱都拿出来给他。老道士向他道谢后,忽然又对他说:“我看你的脸色,好像有很重的心事。年轻人年华正好,不应该这样。”维藩满腹心事正愁没有人可诉说,老道士问他,他便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老道士笑道:“这件事好办,就是怕你们家里不欢迎她,结果让她无处安身,这样我反而是多管闲事了。”维藩发誓决不会这样,老道士便从袖筒中取出三张灵符,说:“先拿一张在你的房中焚烧,那个老头立刻就会来的。你可以和他约定,叫他把女儿送到你家。到了约定的那天,如果不来,再烧第二张,你一定能心满意足,娶他女儿为妻了。最后再烧第三张符,把烧后的灰烬融在清水里,让你的妻子吞服。这样就是真仙下降,你们夫妻二人也不会分离了。但你要有节制,才能确保你们夫妻百年好合,可千万不要让别人说我是乱点鸳鸯谱啊!”维藩再三地致谢,并立刻拜老道士为师。一转眼老道士就消失不见了,维藩惊诧极了,转身回去。路上见到族中兄长,问他一个人到哪里去了,他便编了一套谎话,也没有讲出实情。

    回到家中,他就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房内,迫不及待地等着,一直等到夜深人静,才拿出一道灵符烧了。一会儿,听到飕飕的风声,接着呼的一声巨响,一件很大的东西从屋檐上被扔了下来。出门一看,是一只被缚得紧紧的灰黑色的狐狸,就像祭桌上供的猪,双目炯炯发光,显得非常痛苦。维藩知道这就是主翁,大声斥责说:“你拿女儿来引我定亲,然后又自己反悔。现在我施法术把你抓来,你还有什么话说?”狐狸缩成一团,倒在地上,露出了求饶的神色,口中呜呜地叫着,说不出话来。维藩笑道:“这次饶你不死。给你三天的时间,如果准时把女儿送来,我们还是姻亲,否则,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说完就把绳子解了。狐狸摇摇尾巴,头也不回,就自己离开了。维藩知道他心中不服,自以为还有第二道符作为保障,第二天对家中人说:“三天之后,新娘子要来,你们要给我安排好结婚的新房。”当时维藩的父母已经去世,和堂兄维垣一起住,维垣又正好出外办事,只有嫂嫂在。嫂嫂责怪他说:“你虽然已经定婚,但还没有送彩礼,成亲还早着呢,别胡闹!”维落听了,也不辩解,只是指挥仆人丫鬟打扫自己的房间,重新布置,帷帐衾席全都换成新的,装饰得非常富丽。家中人都认为他发疯了。

    到了第三天,狐狸果然没来,维藩生气极了,又烧了一道符。那天天气晴朗,当时已是中午,晴空万里,突然间浓云密布,雷声震天,谷家院子内下起了倾盆大雨。一会儿主翁带着一个少女从空中降下,衣服一点也没有沾湿。他们直接走进洞房,对维藩说:“你这个人也不讲一点儿情面,只是不停地恶作剧,我们嫁妆还没有准备好,所以迟了一会儿。为什么急着就要派云师、雷公来召唤?”维藩严肃地说:“你反复无常,不守信用。我不这样,事情就成不了。”主翁无话可说,留下女儿,独自惭愧地离开了。维藩细看住住,年纪大了一些,比以前更加娇艳美貌。住住看着维藩,却显得很不高兴,嘟嘟囔囔地说:“以前那么凶,现在还是老样子。”维藩说了很多好话劝慰她。住住又说:“是你家嫌弃我,并不是我家背弃你。你就那么不留情面。”维藩一再表达自己相思之苦,这样做也是出于不得已,住住才渐渐地高兴起来。他们谈着话,天已晴了,乌云散尽,丫鬟们都争着过来看新娘子,夸她长得就像图画中的美人一般,只是猜不透住住的来历。维藩把大致情况告诉嫂嫂,嫂嫂听了既欢喜又担心,也无法阻止,就听之任之,干脆为他们二人摆下花烛,让他们喝交杯酒,交拜成亲。住住相貌娇美,嫂嫂看了也很喜欢。当晚维藩和住住入洞房,情好亲密非常。欢合之时,住住痛楚极了,娇嗔地说:“你啊,总是那么凶狂,怪不得我们都怕见像你这样弄枪使棒的武夫!”维藩听了大笑。第二天一大早就把老道士留下的第三道符烧了,逼着住住吞服。吞后,住住顿时就感到神情爽健、精魄凝实,心中暗暗高兴。二人相处更加亲密,感情更加浓厚了。午后,维藩家来了几乘轿子,原来是主翁夫妇和住住的两个姐姐。他们衣着都十分华丽,走到屋内,与维藩的嫂嫂按姻亲的礼节相见。见到住住,拉着她的手都哭了,舍不得分离。这时维藩也按女婿的礼节参拜主翁夫妇,主翁始终耿耿于怀,既有些气愤,也有些惭愧,也不和他多讲话。他们带来了十几箱衣服首饰送给住住,远远超过一般豪富人家的嫁妆。维藩和嫂嫂盛情款待,他们到晚上才离去。

    一个多月后维垣从外边回来,听说此事,非常担忧,劝维藩把住住打发走,维藩不同意。维垣听说某县有一个异人,擅长法术,就派人请他来除妖。那个人来后,到住住的房间周围转了一圈,对维垣说:“一点儿妖气也没有,看来是个仙人。我的道行不行,除不了她。”说完就走了。维垣不相信,知道狐狸怕狗,便和维城等几个弟弟牵着几头猎狗突然闯入维藩的房中。想不到住住一点儿也不害怕,只是笑道:“伯伯也太鲁莽啦!”说着走下台阶来迎接,猎狗见住住走来,反而吓得向后退,好像被什么东西追赶,转过身想逃走,维垣等大失所望,也就惭愧地各自离开了。又隔一年,住住生了个男儿,和一般的小孩完全一样,大家也就不再议论此事了。只是维垣总是放心不下。后来在皇帝面前当差的某道士有事来到陕西,他又恭敬地用厚礼把他请到家中。道士搭造了一个法坛,施行法术,住住在房中也很害怕,准备和维藩告别。忽然维垣等人看见一个身穿金甲的神仙站立在半空中,手中拿着一条一丈多长的黄绸,在空中展开,上面有五个红色的大字:“葛仙翁作媒。”一转眼就不见了。道士随即起身对维垣等说:“这是我师父的命令,我也不能违抗。”说完急忙告辞离开。维藩的嫂嫂一直很喜欢住住,曾多次劝说维垣不要再从中阻拦,这时又再三地劝说,大家才心悦诚服地接受住住成为族中的一员。

    住住接连生养了三个儿子,依旧像原来一样年轻美貌。几年后,维藩把儿子托付给哥哥嫂嫂,然后和住住一起回到房中,关上门再也没有出来。众人破门而入,里面空无一人,他们已经跟着葛仙翁成仙去了。

    外史氏说:有这样一个有本领的媒人,再也不用发愁婚事不成功了。葛仙翁夫妇经常自作主张地撮合男女婚姻,这也是其中的一件。维藩也实在是个莽撞胆大的男子汉,先在打猎路上追逐住住,初次见面就要动手拥抱,后来用风雷逼迫主翁,几乎使他丧命,在洞房花烛之夜,又让住住痛楚难忍,显然他只是个粗鲁的莽男子,而不是温柔体贴的好女婿。何况更有强横霸道的仙师,从中作梗的族人,住住要担心受欺凌,嫌他太凶狠,这也就不奇怪了!

    仙涛

    扬州城中有一个穷人家的女儿叫仙涛。父亲姓杜,平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左邻右舍都看不起他。仙涛从小就十分聪慧,长大后更是出落得异常漂亮。扬州以买卖小妾出名,贫穷人家生的女儿,大多是被拿来买卖。仙涛自知命不好,将来也总免不了当人家的小妾,可是心中却是万分地不愿意,于是每天真诚地祈祷上天,只求能让自己早早地死去。实在是可悲的一件事。当她十七岁时,由于姿色貌美,替豪富人家议亲的说媒人踏破了她家的门槛,她的父亲被钱财诱惑,很快便答应了。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再没有正式婚配嫁人的希望,十分痛苦,几乎想上吊自尽,只是舍不得她的母亲。

    一天半夜,秋月微明,她独自一人在门外篱笆下徘徊,忽然看到一只黑毛白嘴,样子好似猫一样的东西,两眼金光闪闪朝自己注视着。仙涛平时就喜欢猫,虽然心情不好,但看着仍很喜欢,就不自觉地走了过去。见它很温顺,便用衣服把它兜起来,抱回房中喂养。这时夜已深了,人也很疲倦,就和衣躺下,抱着猫睡了下去。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觉得胸前的猫儿猛地膨胀起来,就像牛那么大,吓得正要惊叫,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跨在它的背上。随后那东西猛吼一声,便冲出门外,原来这竟是一头老虎。这时的仙涛早已被吓得脸色苍白,全身颤抖,可只能闭着眼睛,毫无办法,听凭老虎载着自己奔跑。

    一会儿,老虎不跑了,蹲在地上,仙涛也清醒了过来。睁眼向四周看去,只见所处的地方,有高山,有小溪,野花遍地,柳树成荫,还有几间屋子,好似远离世俗。仙涛觉得离家时间并不长,但这时已是中午了。她见有房屋,便大声呼救,不料老虎轻轻地一耸身子,把她搁在地上,摇摇尾巴,便离开了。仙涛庆幸老虎没有把自己给吃掉,休息了一个多时辰后,见屋子里仍然没有人进出,便不得已站起来,向小屋走去,伫立门前。这是三间草堂,门前有松有竹,环境清幽,收拾得很整洁,一点儿也没有世俗之气。仙涛怀疑这或许是哪位仙家的住宅,可是推门进去,里面不但没有人的踪影,也没有锅灶碗筷等用具,感到很奇怪。见屋内有张藤床,她就躺着休息。等心神渐渐安定,腹中却不受控制地叫起来。正巧老虎又来了,只见其悠闲地走到门前,以前爪作为枕头,惬意地躺在树下。这时仙涛意识到这只老虎的不同寻常,便对它祷告道:“很感谢你把我带到这里,让我脱离了火坑,但是我现在快要被饿死了,这可如何是好?”老虎似乎能听懂她的话,爬起来就走了。很快又回来,身上还背着半只野鹿。仙涛见状笑道:“这里怎么烧火?我总不能连毛带血地吃吧!你的好意我可万万没法接受。”老虎似乎又听懂了,又离开了一会儿,之后口中衔着几十支莲蓬回来,把它搁在门外。仙涛赶紧剥开来吃,味道甜美,竟也吃饱了。从此仙涛和老虎渐渐地熟了,也不再害怕它。老虎每天晚上出去,早晨回来,白天便守在家里,好像是在陪着她。还会不时采些野果当作干粮。仙涛不用担心饮食,可秋风凛冽,却又担心起寒冷的天气。屋里没有棉衣,晚上睡觉,连被子也没有,实在难以御寒。没想到这里是世外桃源,连气候也与尘世间不同,不但草木长春,而且从来也没有寒风阴雨的恶劣天气。住的时间长了,仙涛也就渐渐地习惯了。起初因为她胆子小,所以感到孤独苦闷时也只是靠着门向外眺望,之后熟悉了便渐渐地外出走走,越走越远,甚至有时还骑着老虎出去玩。原来这里被山水环绕,纵横数百里,仅有一条路和外边相通,到处风景优美,树色花香,像仙境一样。仙涛自从住到这里,便再也没有吃过人间烧煮的食物,渐渐感到自己身体像树叶一样轻盈,行走如生双翅,虽然没有练过吐纳的功夫,但却已和地上的游仙差不多。闲来无事,便常常驯虎玩,呼来唤去,就像自己的奴仆,遇到不合自己意的便要责打十来下,老虎也被驯服得服服贴贴任她处罚。

    就这样住了五六年,一天老虎出去后却再没有回来。仙涛自从可以凌空飞动后,便常常自己去采集山果,料理生活,不需要事事依靠老虎。只是一个人在深山里,却没有办法再弄到衣服。当年她初到山中时正是初秋,身上穿着件单衣,这几年来早已破得无法缝补。布缕磨蚀后就再没有衣服可穿了,虽然是个美丽姑娘,也不免赤身裸体。不过时间长习惯了,也就不觉有什么害臊。一天,她忽然思念家乡,尤其想念母亲,心想既然自己可以凌空飞动,不如先回去看一看。谁知才一动念,老虎就来了,并发出人的语言,对她说:“你前生对我有大恩,曾把我从陷阱中救出来,使我能回到山林中,活到一千岁。所以我才化身小猫,成全你的心愿,把你从危难中解救出来,打算和你一同修炼成地仙。现在你却动了世俗的念头,想孝顺母亲,我不能再留你了,现在我就送你回去。只是以后富贵有望,但成仙却没有机会了。”仙涛听了这番话,有些后悔,但想起母亲生育抚养的恩情,不再犹豫,准备启程回家。她长期一个人住在深山中,和麋鹿野兔为朋友,早已经忘记穿衣服这件事,坦然地赤身裸体骑在老虎背上回去了。

    那时天色已晚,仙涛骑在虎背上,听着耳边的风声,像在风云中飞行,不知飞越了几千几百里,天色微明时,就到了扬州。只见山川如旧,风景依然,道路两边翠柳茂盛,城堞巍峨,前人诗中所吟诵的“绿杨影里是扬州”的景象又出现在眼前。仙涛看后恍如隔世,不禁有些凄然的感觉,落下泪来。忽然老虎大吼一声,转眼间便从云端跳下来。等仙涛定下心神观看时,已落身在扬州郊外。晨光四照,远处行人纷纷,这时她才想起自己是女儿家,此时赤身裸体没脸见人。幸好身旁有一片苇塘,她便躲在里边整整一天,到晚上才敢飞身而出,寻旧路回家。但隔了好几年,街坊门巷,已经记不清楚。四处张望,找了一里多路,自认为是找到了家门口,其实却不是自己的旧居,而是一个秀才的屋子。她匆匆敲了几下门,听到有踏踏的脚步声,见有人走了出来,她还以为是自己的母亲。谁知门打开后却是一个衣帽翩翩的青年秀才。当时庭院月光皎洁,而仙涛赤身裸体,顿时羞得无地自容,飞一般地逃走了。但她听到他惊讶地呼叫,知道那人已经看见自己,还听那人自叹倒霉,撞见了妖怪,又赶紧关门进去了。仙涛又迷路又找不到家,也不能再飞越云山,重回仙乡,进退两难,不禁悲从中来,又后悔又伤心,呜咽地哭了起来,猛然间又想到:既然那人已经看了我光着的身子,那只有嫁给他我才能心安。这个人大概就是我的丈夫吧!想到这一点,就想再去找他,但又怕他猜疑,并且自己也不能这样不顾羞耻地自己找上去。正拿不定主意时,忽然又听到老虎的呼啸声,突然从空中掷了一个包袱下来。仙涛借着月光解开包袱,里面竟有一套女子的服装,内衣外袍全都齐备。仙涛大喜,更加感激老虎对自己的恩德。穿好了衣服,深更半夜随便找了一块草地睡下。天亮后仙涛寻到自己家门,父亲出远门干活去了,只有母亲在。母亲见到失踪多年的女儿突然出现,拉着她的手仔细查看,激动得不知所措,痛哭不已,仙涛也随之失声哭泣。母亲说道:“那天你失踪时,家门和窗户都关得好好的,不知你到哪里去了。我就怀疑是不是你不愿意当人家小妾,死在荒郊野外,想不到你还活着。”接着仔细讯问仙涛别后的经过,仙涛将自己的奇遇全都说了。母亲很怀疑,后来验了她的身体,见她依然是处女,才相信了她的话。

    仙涛在家住了十多天,仍然吃不惯烧煮的东西,每天只吃几枚果子饱腹,并向往仙家的生活,想出家当女道士。但又牵挂着那晚裸体被秀才看见的事,找机会告诉母亲,要母亲去寻访这个人。后来打听到他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秀才,姓许名靖,是秀才中的佼佼者,仙涛就更加挂念了。母亲猜到女儿的心意,又听说许靖的妻子刚死,便托媒人前去说亲。起初许靖没有同意,后来做了一个好梦,又找人算命,说如果能娶此女为妻,以后一定会金榜题名,青云直上,于是同意了婚姻。当时仙涛的父亲不在家,她母亲又不计较聘礼,许家送来一支金钗,就算订了婚。仙涛担心父亲回来后会为了钱财反悔,便叫媒人催促男家,一个月后就选个好日子成亲。等到仙涛父亲回来,她早已嫁到许家。许靖与仙涛新婚燕尔,十分恩爱,只是仙涛所经历的奇遇,除她母亲之外,再也没向一个人透漏,许靖当然更无从得知,决不会想到那天月下飞去的妖女,就是今天同床共枕的妻子。婚后仙涛担心自己怪异的行为会被丈夫怀疑,就开始每天吃一餐饭,显示自己和普通人一样。她身体特别轻盈,只能悄悄地以跳跃为乐,常常一跳好几丈高。几个月后,渐渐地却跳不起来了,饮食也完全恢复了正常。一年后许靖参加乡试果然中举,不到三年,又高中进士,入选翰林院,几年后出任某郡太守。仙涛想起老虎的话果然应验了,便绣了一幅老虎的像,早晚朝拜。为了不让别人感到奇怪,她又同时祀奉道教的神仙。

    外史氏说:虎懂得报恩,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它生性刚猛,却能对仙涛温柔顺驯,一点儿也不鲁莽。老虎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呢?至于仙涛立志高洁,因而享受了几年仙家的生活,这也是应当的。她光着身子骑虎,虽然不免有失女儿家的规矩,但是世外的仙人与人间的女子不同,稍微有些越礼的行为,也并不会在意,何况她是因为念母心切,急着要回家,所以才忘了穿衣服,神仙也是要讲究孝道的。杜甫诗写道:“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仙涛大概可以算得上是这样的佳人了吧。

    陆厨

    在桐城的张相国家有一个厨师,姓陆,名不详,人们便都唤他陆厨。他厨艺精湛,煎熬烧烤都十分在行,相国特别喜欢他。他家在城外,一年会请假回去一次。他的妻子很年轻,而陆厨又爱喝酒,回到家中总是醉醺醺地睡大觉,妻子一个人在家十分寂寞,夫妻关系也并不融洽,陆厨便把妻子休了。陆厨休妻后并不对旁人说,只是想以后仍然以此为理由请假回家,因此相府中的人几乎都不知道他单身汉的身份。

    一年中秋节后,相府中宴会的事少了,陆厨又借口请假回家。回去的路上遇到相府中熟识的某仆人,两人平时关系很好,某仆见状便开玩笑地对他说:“陆大哥今天才回家去看阿嫂,恐怕阿嫂要生气,不和你好呢。”那时陆厨已经有些醉了,随口笑道:“如果这要是以前,那还差不多,现在可不对了。”某仆听了随即一愣,追问原因。陆厨见已经说出来,也就不再隐瞒,把自己休妻的情况如实说了。某仆不信,反复盘问,陆厨一本正经地回答,讲了让人信服的细节,某仆这才笑道:“你也太无情了,只顾喝酒忘了老婆,怪不得会有如此下场!”说着,心中打起小算盘,又拉他到酒店一起喝酒。原来某仆在相国家干了几年活,虽然稍有一些积蓄,想讨个老婆,但一直没有中意的。以前曾经见过陆厨的妻子,很漂亮,十分中意,现在听说陆厨离了婚,便想请他为自己做媒,所以拉他到酒店喝酒,借此说起这事。

    喝了几杯酒后,某仆见时机差不多便试探地说:“你既然休了阿嫂,凭她的相貌,恐怕早就改嫁了吧。说来还是你做事糊涂,不经思考,即使现在你想复婚,破镜怕也不能重圆了。”陆厨偏过头不屑地说:“老子才不稀罕呢!不过我上次回家,听说她因为和我结婚的教训,所以一直在挑肥拣瘦,还没有寻到好人家嫁人。”某仆听后高兴地为陆厨倒了杯酒,说:“如果真是这样,小弟有件事相求于大哥,还希望大哥能成全,大哥的恩德小弟没齿难忘。”陆厨一口喝干了酒,问他有什么事,某仆说:“汉代陈平偷着和他的嫂嫂搞关系,我没有胆子学。但是大哥所抛弃的人,谁都可以要。小弟多年一直未找到满意的妻子,所以一直是单身,你一定可怜我吧,何不为我促成这件好事呢?”陆厨听了某仆的话,左右为难,思考了许久才说:“妇人既然已被夫家休了,确实嫁谁都可以,你要娶她,也并不影响我们二人的情义。只是我和她终究是夫妻一场,和陌生人不同,这做媒的话要我怎么说得出口呢?”某仆又一再恳求,而且语气带有威胁说:“我住在城中,乡下并没有熟人,只能找到你做媒人,如果大哥不愿意,那就休怪小弟把你已经休妻的事泄漏给主人,此后再也不让你回家。”陆厨听了,只是微微一笑,仍然不答应。某仆见说他不动,顿时便想了一条鬼主意,问他道:“你和大嫂分开已经几个月了,有没有想着再讨个老婆?”陆厨说:“那当然,我正值壮年,断然不会一直打光棍。只是由于在相国府当差,几个月才能回一次家,把老婆留在家中总不放心。现在再讨老婆,一定要在城里找,不过城里的女人又总是嫌弃我,这可怎么办呢?”某仆听了,心中暗喜,说道:“你既然这样想,就不必再另找新的,旧的就可以了。”陆厨不懂话中意思,问他缘由。某仆吞吞吐吐地隔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家就住在相府的旁边,我把她娶来后,当然就住在我的家里。因此她虽然是我新娶的妻子,但也还是你的旧相好。妇人家本就水性杨花,对她说了,一定会答应的。假如你情动,可以晚上过来,我就把她让给你。两男一女,相处融洽,永远好下去。你看如何?就看你是否能替我做媒啰!”陆厨听了大笑道:“你别骗我啦!世上哪有这个道理,况且你也不是这样的人。”某仆又解释说:“她是再婚的女人,不是刚出嫁的处女,我不会怜惜,又为何要欺骗于你?”陆厨见他一本正经不是在开玩笑,便暗自想:我现在赚的钱才只够我喝酒用,没有多余的钱再去讨老婆,而且也找不到像原来老婆那么漂亮的了。不如按他所说的办,我虽然没有老婆,可又等于有了老婆。他自己都不怕戴绿头巾,我又怕什么呢!陆厨心里虽然打好了主意,但嘴上仍推辞说不同意,直到某仆对天发了誓,才表示勉强答应。两人立下约定后便分手了。

    陆厨回家后,立刻去探望曾经的岳丈,委婉地说道:“都怪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出息,干的活又苦又累,不能时常回家,恐怕耽误您女儿的青春,所以让她回到您这儿来,但夫妻之情是决不会淡忘的。令爱如今还未嫁人,我心中也不免时时挂念。今有城中熟识的某人,家里很有钱,积了几千两银子,是一个很好的人。假如您同意的话,我愿意当这个媒人。”说罢又再拜为礼。妇人的父亲觉得他的话十分中听,就没有拒绝。陆厨回去后又请人从中促成此事。第二天某仆穿着新衣,骑着骏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来看陆厨,陆厨留他在家喝酒。妇人的父母亲自暗中前去窥看,见一表人才,都很高兴,就听陆厨的话不顾妇人的意愿答应了这门亲事。于是某仆选个好日子送了聘礼,没有隔多少天便把妇人迎娶回家。某仆的年纪比陆厨小得多,在相国府干的活也轻,每天都在家陪着妇人,妇人也渐渐地安心了。只是陆厨根据事前与某仆的协议,一再要求与妇人见面。某仆已经娶了妇人,就好像得到了一颗明珠,怎么舍得再拿来弹麻雀呢?只是难于一口拒绝,开始时不断借故拖延。几次之后陆厨便忍不住了,常在相府其他仆人面前骂某仆背信弃义,听到这件事的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觉得此事荒唐至极。某仆知道后,又气又恼,指责陆厨造谣诬蔑,陆厨为此更加愤愤不平。

    几个月后,某仆跟随张相国到外地去,晚上没有回家,有人翻墙进入他的房内,杀死了妇人,并在她脸上划了十几刀,面目惨不忍睹。某仆回家后,立即报官验尸,全身赤裸,显然是先奸后杀。某仆认为陆厨与他有旧仇,一定是陆厨杀的,把情况如实向张相国禀告,平时听到陆厨咒骂的人都加以证实。张相国便命人把陆厨拘送到县宰衙门去,严刑审问。因为他们二人为了妇人争吵结仇是事实,陆厨有口难辩,只能屈打成招,其实他是无辜的。

    某仆自从妇人死后,再不敢一个人住在家里。一天某仆的一个朋友从山东来,有事要多留几天,嫌旅馆费太贵,他一点儿也不知道房子中曾经发生的命案,就借某仆的房子住。晚上客人睡觉时,只听到有人哭着说:“虽然我的面目被毁,也应该仔细检查我的身体,怎么能让真正的凶手流氓逍遥法外呢?”同样的话重复了好几遍,却看不见人影。客人这才怀疑陆厨是受了冤枉,第二日见到某仆,告诉他晚上的事,某仆却觉得不可信。相国府的其他仆人在一旁听了却感觉很奇怪,告诉张相国。相国说:“陆厨有可能真的被冤枉,需要重新开棺验尸。”之后又给县令写了一封信。县令也怀疑陆厨不是凶手,便命衙吏安排某仆、妇人的父母和被关在监狱里的陆厨一起到妇人落葬的地方,打开坟墓,重新检验尸体。打开一看,众人十分惊讶,因为尸体一点也没有腐烂,竟像活人一样,县令更觉得此事很奇怪。先叫某仆前去观看,确认是否是自己的妻子。某仆看后说是。接着又让陆厨和妇人的母亲去看,却都说不是。县令分别追问理由,陆厨先说:“这个女人以前曾是我的妻子,后来才嫁给某仆,我和她肌肤之亲,一起睡了几年,她身上的隐秘我都知道。在她的左乳有个大如手掌的疮疤,下体长着一个像手指尖形状的瘤,可现在女尸身上什么都没有。而且皮肤太白,也不像女子的肤色。”县令又问妇人的母亲,讲述的和陆厨完全一样。县令大吃一惊,命令把棺材暂时盖上,把有关的人全部带回去。到了县衙,先用刑罚拷问妇人的父亲,问他平日家中有什么人往来。她的父亲是个老实的乡下人,一吓就讲出了实话,说有一个姓邢的远亲,住在某县,平时来的话就住在自己家里。但在妇人还没嫁给某仆时就已经回去了,此外就没有什么人来往了。

    县令猜测邢某和此案一定有关联,将众人拘留在监狱里,立即写文到某县。不到十天,邢某与他的女人都被带到。县令叫众人去认,有的哭,有的怒,有的瞬间变了脸色,原来这个女人正是已经死去的某仆的妻子。县令严刑审问邢某缘由,这才把他的阴谋揭露出来。当初妇人被陆厨休掉后,忍不住寂寞,不能规规矩矩地待在家里,便和常来家里的邢某私通,并私下订了婚姻。邢某是妇人弟弟岳父的兄弟,辈份不称,虽然中间几次向妇人的父母求婚,但都没有成功。后来妇人的父母勉强同意,却又提出要许多聘礼,邢某便赶回家筹办。正在这时,陆厨趁机来说媒,妇人的父母背弃了和邢某的约定,将女儿嫁给了某仆。邢某返回后,听说妇人已嫁,气愤不已,也不再到女家去,只是千方百计地想要报复。邢某本就是个无赖,和街坊中的小偷、流氓关系很好。于是花些钱让小偷把妇人偷出来一起逃走,但又担心事情被发现,便策划了以下的事情:死者实际是个和邢某人交好的暗娼。那天晚上,邢某人先是睡在她家,然后小偷依照计划把某仆妇人引出门,到娼妇家,一起把娼妇灌醉,然后放在大口袋内,背到某仆家中,又轮番地调戏她,到天快亮时才用刀割断她的喉咙。害怕被人发现面貌不像,又在脸上划了十几刀,来迷惑众人,因此无人辨别出。邢某连夜带着妇人逃走,临走前还特意在娼妇家桌上放了二十两银子,意图贿赂她的丈夫。果然娼妇丈夫回家后,虽然知道妇人已经随别人私奔,但见钱眼开,也就没再追究这件事,避到别处去了。假如这次不是冤魂自己显灵,恐怕也就无人为她昭雪了。

    几天后小偷便被抓到了,和邢某一起都被判了死刑,以命抵命。妇人在被杖责后被遣送他乡,陆厨和某仆,两个一个因为贪财,一个因为诬告,也都挨了板子以示警戒。整个县城都知道了这件荒唐的事,口口相传,成为笑谈。这件事是在张相国还没有入阁时发生的,当时他母亲死了,他正在家乡守孝。等到张相国入阁当宰相,陆厨仍跟着进了京,只是他的脚微微有点跛,不像从前那样好了,据说那是被板子打得过重留下的后遗症的缘故。

    外史氏说:厨师不称职,在旁边的巫祝、史官都会起而代替他,这是一定的。像陆厨这样的厨师,自己不称职,还想代替别人干,丢了自己的田不种,还要去插手耕别人的田,又贪心又愚蠢,最后难免会大祸临头。邢某的阴谋很巧妙,几乎可以瞒天过海,但终究逃不脱法律的制裁,耍这些小聪明又有什么用呢?至于某仆这个人,也真是无耻到了极点,不守信用,出尔反尔,狡猾欺诈,一开始主动提出和陆厨共有一妻,后来又想独吞其宝,这是小人中最无耻的,不值得一谈。

    艳梅

    云南有一个进士出身的人,在浙江当了多年的县丞和主簿,叫于伯玉。晚年得了个女儿,十分开心,视之若珠宝,因为其出生的日子恰逢红梅盛开,所以家人取名叫艳梅。长大后很漂亮,而且聪慧过人,于是于伯玉特地请老师教她读书,已经把《内则》读完,将要学《毛诗》。伯玉觉得女儿快十五岁了,再和男老师在一起不妥当,便想找一个像班昭那样的女才子来教她,但一时却找不到这样的人。

    一天,有个秀才叩门求见,自我推荐道:“我有个姐姐学问十分渊博,兼通时文,只是年老贫困,加上儿子又不成材,想靠自己的学识谋一碗饭吃。听说小姐要聘一位女老师,所以大胆冒昧地替姐姐前来应聘,不知大人可否愿意?”伯玉看他大约三十岁左右,风姿秀美,谈吐清雅,十分有好感。秀才又拿出一卷稿纸说:“这是我姐姐的近作,请大人欣赏。”伯玉翻看浏览,诗文高雅超群,可以称得上是名流之作,更是高兴,当即就和秀才约定。两天后秀才又来领取正式的聘书。秀才又说姐姐夫家姓茅,过去也是名门大族,无奈半途中落,伯玉听后顿时觉得靠谱,也没来得及详细查核。

    到了约定开课的那一天,伯玉事先命仆役打扫好一间屋子,重新布置,但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伯玉心中感到有些奇怪,却又不知她家在哪里,无法派人去催促。又过了一会儿,只见艳梅穿得整整齐齐,手里拿着书走向新布置的书房。伯玉感到很奇怪,问她做什么,艳梅答道:“父亲不是为我另外聘请了女老师,马上就要开始授课了,我去拜见老师,这有什么奇怪的吗?”伯玉听后更加充满疑惑,猜想其中一定有怪异,便跟着女儿一起去。才刚走到书房外,便闻到一股非常浓郁而又奇特的香味,和人世间烧的香一点儿都不一样。伯玉还没有跨过门槛,就听到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传了出来:“是主人翁过来了吗?我不愿意麻烦车轿随从,所以就一个人悄悄地来了,还希望你不要见怪!”伯玉听了大惊,向室内张望,没看见一个人影,心想她一定是鬼狐妖怪,拉住艳梅要她赶快回去。艳梅不听,径自入门上前行礼,絮絮叨叨地对着前面谈话,好像熟人一般。又听到老妇人笑道:“既然主人翁不嫌我年老,愿意聘请我来教书,这是我的荣幸,不过既然把我请来了,那就请主人家放心。”说完就打开书本讲述《诗经》首篇《关雎》三章,口齿清晰,解释详细而明白,艳梅遵照老师的教诲,自己勤奋读书。伯玉也不得不进屋,和老妇人互相寒暄,然后坐下来交谈。伯玉问她古今妇女中的人物事迹,老妇人一一说来,如数家珍,听了夫人的谈吐,伯玉对她很是佩服。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是听她的声音,大约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老妇人又说:“我是涂山氏九尾白狐的后代,在贵治寄居已有一百多年了。因为和你家小姐有缘,所以才如此卑微地到这里来教授小姐,你尽可放心,我决不会伤害任何人,也请你不要再惊疑。”伯玉听后口中虽然答应,但心里仍然很担心家人安全。离开书房后,命人送饭菜进去,老妇人与艳梅都很高兴地举筷就吃,虽然看不见老妇人现身吃饭,但一会儿工夫,四个盘子都空了。家人因为好奇私下问艳梅,她是否看得见老妇人,艳梅只是笑笑并不愿多谈。伯玉思前想后还是打算找法师来除妖,艳梅听说后极力劝阻道:“父亲为了让我好好学习才到处寻访名师。现在既然有幸请来了学问渊博的大师,可以教我成材,又何须考虑其他?而且一开始是我们以礼聘请,现在却又要用武力驱除,对于读书人来说是不符合行事的准则的。”伯玉一向很宠爱女儿,听后觉得有理,便听从了她的意见。

    艳梅每天早晨学新课,下午串讲,晚上复习,不到三个月就学完了《诗经》。伯玉知道后非常开心,在饮食的供应上也命令下人做得更加丰富些,礼节也更加周到了。老妇人也感觉出主人翁的厚意,又教授艳梅命相卜卦等书,告诉她说:“依我看,多才反而不会给你带来好福气,你的命薄,学这个却可以帮助丈夫度过贫困的日子,笔墨诗文终究不是你该学的。”艳梅领会老妇人的话,学得很认真,才两三个月,就把其中的奥妙全部搞通了。一天,老妇人忽然要告辞,并说:“现在你在学业上已有所成就,以后还要学做针线,操持家务,这些我就没法教你了。现在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要到别的地方去了,十年后有缘我再和你在邯郸道中相会。分别后还希望你不要挂念我。”艳梅不忍分别,泪眼婆娑,牵着老妇人的衣服不放。老妇人因此勉强地留了一晚上,但第二天一早便不见了踪影。自从老妇人来后,平时也只有艳梅一人能看见她,此时艳梅也找不到她,便知道她确实已经离开了,不胜悲伤。这时艳梅才向大家稍稍透漏了老妇人的情况:其实她是一个既年轻又容貌姣美的女子,就像没有出嫁的少女,只是头发却已经斑白了。不论夏天还是冬天,平时总穿着褐色的衣衫和白色的长裙。有空便会提起笔写诗,好像在和别人唱和。写完后,她的诗稿便不知被什么东西取走,但是品味诗中的意思,猜测大概她是个天狐,因为某件事暂时被贬谪到人世间来。又说自己其实从小时候起就一直梦见老妇人,所以两人才会一见如故,没有什么猜疑。从前愿意拜她为师,就是这个原因。今天她忽然离开,少了一个亲人,自己的心里又怎能不悲伤难过?说着眼泪也大把大把像珍珠似的滚落下来。家人看后也都红着眼眶,在一旁劝慰她。

    自从老妇人离开后,艳梅开始试着为家人卜卦算命,每一次都很灵验。伯玉见女儿年龄已到便想替她挑选丈夫,她推辞道:“父亲在这里已经做了好几年官,而且政绩赫然,不久便会有升官的喜事。那时候将我一个弱女子留在这里,假使夫婿待我不好,我该找谁为我做主呢?”虽然当时伯玉已年老,但仍想升官当县令,听了女儿的话非常高兴,想进一步问个明白,艳梅却并没有明说,不愿再回答,神色有些凄楚。当时家中人都有些莫名其妙,没过多久,伯玉受了风寒,病情逐渐严重,最后竟然卧床不起,死在官舍中,这时家中人才佩服艳梅的先见之明。大殓后,家人要将灵柩运送回故乡,艳梅却不赞成这样做,说:“父亲死后,我家就要开始遭受厄运了,恐怕有难以预测的灾难,如果我们回家,到时会连累家乡的父老。”她的几个哥哥都笑她胡说,不信她的话,决定立即回乡。船行到云南地界时,便听到风声,说朝廷已下命令,要抄他们的家。原来当时正值康熙初年,吴三桂叛乱,伯玉的二弟曾在吴氏幕下做官,吴三桂兵败后,他就逃亡他乡,这时才被抓住,按参与叛乱的罪名被判处死刑,并牵连到他的兄弟,假若伯玉还活着的话,也要被处死的。全家听到这一消息后,震惊不已,赶紧连夜赶路,等他们回到家乡,还没等行装从船上卸下,就见京城来的差役已经到了,将家产全部没收,眷属全都被关在家中,不许出去。州县的长官担心他们已经转移家产,因此连带地搜查了他们的许多亲戚。这时艳梅的几个哥哥才明白赶紧回乡确实是一个错误。幸好云南巡抚某公一向知道于伯玉为人谨慎忠厚,特地上奏朝廷为其申辩,承蒙皇恩宽大,不用被满门抄斩,从轻发落,将伯玉的三个儿子流放到边疆。这样一来,于氏全家在云南就没有安身立足的地方了。艳梅的几个哥哥想带母亲一起到流放的地方去居住,可遭到艳梅的坚决反对,说:“母亲年老,就像风中的残烛,哪还经得起跋山涉水的折磨?何况女儿和儿子一样,都受了母亲养育的大恩,我也会像哥哥们一样承担起侍奉母亲的责任,请哥哥们放心。”几个哥哥思考后也觉得母亲年老,不能远行,便带着妻小各自离开。艳梅在家中被抄时,曾私藏了一百两银子,既然这时事情已经过去,便拿出来买田,供养母亲。县令又念她女子一人,贫弱无依,也时常会资助一些柴米银两,母女俩的生活勉强可以维持。

    第二年,艳梅已经十九岁,乡里人早已经听说她很贤惠,都想娶她当媳妇。这时她母亲已从远房亲戚中过继了一个儿子,这个人还比较忠厚勤快,就让他继承伯玉的门户。因此她母亲也劝艳梅赶紧挑选中意的人结婚,别误了人生大事。起初艳梅还不愿意,想实现自己以前的诺言,终身奉养母亲,可是自从过继的哥哥来家后,处处和他格格不入,便无奈答应了。媒人们先后拿着许多男方的生辰八字来,艳梅一看就坚决地回绝说:“这些将来不是贫穷,就是早死的人,怎么能当我的丈夫呢?”最后又送来一张生辰八字,艳梅看后终于点头道:“行了,就他了。”她的母亲和哥哥也知道她会算命,也就不再详细查问,立即同意了这门亲事。这个人姓陆,名学洙,父亲原是城中有名的绅士,早已死去多年,只有老母亲还在,家中钱财万贯,是当地的首富。亲事定下后,人们都替艳梅的好运而高兴。嫁到陆家去后,夫妻俩的日子也很和谐融洽,平日的衣服饮食都十分奢华,左右都有丫鬟仆役伺候,这时艳梅不禁怀疑师父当初说她命薄,将来要过穷日子的话了,觉得师傅的话没有灵验。

    隔了不久,她的婆婆过生日,大摆筵席,祝寿的人很多,亲属中的妇女都来了。陆母举酒一一谢过大家之后,就让艳梅代她向客人敬酒。艳梅一个一个地轮过来,到一个老妇人面前,她看上去年纪很老,已有些糊里糊涂,忽然笑着对艳梅说:“新娘子也太忙了,明天又恰巧是你丈夫的生日,虽然没有客人来祝贺,可是烧饭做菜,能忙得过来吗?”话没说完,客人们都恼怒地瞪着她,她才止住不说。艳梅心里对大家的反应很是疑惑,但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多问。晚上回到房中,便一再地追问丈夫,到底生日是哪一天。学洙心想二人已经结婚,而且感情很好,也不再隐瞒,便简略地讲了真实的情况。原来媒人因为做不成媒,白白地来回奔忙,便暗中和陆母商量想了一计,用重金贿赂算命先生,把生辰八字按古人最好的命相重新改过,然后拿着假八字前去求亲。艳梅听后十分难过,叫他赶快把真的拿来。学洙从柜中取了出来,原来比艳梅小三岁,而生日果然是在第二天,这才知道老妇人所讲的话是对的。起初艳梅还对学洙的真八字抱有希望,认为还不错,可等到在灯下仔细推算后发现,竟然比以前那些贫穷的、夭折的命相还要差。艳梅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但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了。

    在他们结婚还不到一年的时候,学洙果然病了。虽然学洙长得高大,外表高壮,但由于年龄还小,体格还没有发育好。加上婚后两人感情好,艳梅又长得漂亮,花容月貌,本就让他销魂,无节制的房事,更是掏空了他的身体。再加上他本就血气虚亏,体质不好,最后竟得了痨病,从此卧床不起。前些日子,艳梅知道丈夫命薄后,本就天天担心他夭折,便减少房事,并劝婆婆叫学洙到书房里和老师一起睡。虽然婆婆并没有听从,但家中人都因此称赞艳梅贤惠懂事。这时看学洙病危,艳梅不禁自责道:“虽然我不是凶手,但丈夫确实是因为我而生病,我怎么忍心就这样看他死去呢?”于是自己写了篇几千字的疏文呈给上天,措词非常沉痛、恳切,大意是:“宁愿饿死,来日和丈夫同赴黄泉,也不愿寡居,今生独守闺房。”趁晚上人们都睡后,她独自一人向上天祈祷,祷告完就拿起刀割向自己的手臂,鲜血瞬间染红了整个衣袖,让艳梅痛得昏晕倒地。迷梦中忽然听到有人大呼道:“上帝已经被你的真诚所感动,已经同意把你丈夫的命由夭折改为贫困了!”声音像巨雷一般响亮。艳梅被吓得苏醒过来,只见四周一片寂静,别人仍是一点儿都不知道。艳梅忍痛起立,到房内看学洙的病,好像比以前稍有好转,便把自己割下的肉和药一起煎好后给他喝。第二天病果然好了些,十天后就完全康复了,一个月后就已能自己扶着手杖走路了。这件事,艳梅自己不说,她的丈夫、公婆自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学洙在婚后已不能安下心来读书,病好了之后就更加不读书了,不时地溜到外边去游玩,学了喝酒、赌博的坏习惯。但因为他母亲管得太严,还不敢过分地放荡。两年后,母亲病死,他便毫无顾忌地寻欢作乐,每天都和一些无赖混在一起,吃喝嫖赌,无所不作,玩得昏天黑地,把家中成千上万的金银,以及祖父的经营、母亲多年来的积蓄、家中田产的收益等等,都挥霍得一干二净。用完现钱,渐渐地变卖田产。亲友们都为他痛心,只有艳梅不管不问,一点儿也不在意。亲友们都来责怪艳梅:夫妻之间竟不管不问,漠不关心,难道丈夫穷了,妻子还能过好日子吗?艳梅听到后,只是叹息无奈地说:“虽然他不是有钱的丈夫,但只要能免于一死,也就不错了,我劝他有什么用呢?”于是更加放任学洙在外游乐,而且还拿出自己的私房积蓄供他挥霍。学洙常在旁人面前夸艳梅待他好,旁人听了就更加瞧不起艳梅。这样不到两年,家产已经被卖得精光,夫妇二人也只得搬到穷街陋巷去住,竹屋低矮,门窗破烂。这时学洙才渐渐收了心,不再到外边鬼混,整日待在家里,全靠艳梅供给吃的穿的。艳梅白天缝补衣服,晚上纺纱织布,一天忙到晚不停歇,天天如此,一点儿也没有怨言。学洙从小娇生惯养,没有一点儿谋生的本领,只能帮着烧火,看着妻子劳累心里很愧疚,经常痴呆地望着天花板叹气,这时艳梅反而温言细语地来安慰他。人们听说后又都夸奖艳梅能安于贫穷,却不知她也是听从命运的安排。

    这样又过了三年,云南发生了饥荒,物价趁机暴涨,艳梅一人做针线活已不能供养二人的生计,只得一天干两天的活,可仍然是饥寒交迫。正巧学洙的舅舅来信,说他以京官的身份到河南当县令,听说外甥家已经破落,生活有困难,想给钱接济他,但又怕他再挥霍浪费,于是只给了点路费,让他到河南去谋生。学洙收到信后十分高兴,想带着艳梅一起去,艳梅心平气和地劝他道:“从前成千成万的家产都已经被你挥霍殆尽,现在却要依附别人四海浪迹,我不同意你去!何况在官衙任职就像住旅馆一样,随事务调动频繁,舅舅在河南也像个过路的客人,我们去投奔他,万一没碰着,漂泊异乡,那时情况岂不更糟了?”学洙因为长期困顿受苦,十分向往舒适生活,就没理艳梅的话,租了船,硬要拉她一起动身。艳梅突然想到自己和师父十年后在邯郸道上相见的预言,想想或许真能在他乡意外相逢,也就同意了。他们从云南到河南,长途跋涉近万里,走了三个月,才到了汝州、蔡州之间的地方。还没有进入县境,就碰上舅舅派出的仆人,告知舅舅已经被升为赵州刺史。于是他们转向西走,走了差不多有一千里。艳梅的体质本来就比较弱,加上长期的劳累和长途折腾,半路上就病倒在旅店,无法再走。舅舅的使者见状便先离去。他们夫妇等艳梅病好差不多耽搁了一个月,才继续赶路。到达赵州府治时,只见衙署粉刷一新,官吏差役正准备迎接新任刺史。他们觉得情况不对,上前一打听,前任果然是他的舅舅,上任不久,便因为在河南时接受贿赂被弹劾,本人已经被押送到省城,家属也已经回到京城的旧居。派出接引外甥的仆人还没有回到赵州,这一切就已发生了,所以不知道情况。这时学洙人地两疏,进退无路,盘缠又快要用完,不由得心灰意冷,懊悔当初没有听艳梅的话。没有办法,只得跟艳梅商量说:“我很后悔没有听你的话,现在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进退无门,恐怕离死也不远了。不过我死了,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你还是赶紧想个办法吧!”艳梅气愤地说:“你要我想什么办法?这里不是故乡,可以靠我的十个指头挣钱糊口。我一介女流还能做什么呢?”学洙说:“不对。听别人说你不是会奇术能相命问卜,以前在家乡,不便借此谋生。现在被困守在这里,为什么你不试一试呢?总比我们在这坐着等死好吧!”艳梅听了有些为难,学洙再三劝说,才勉强答应了,因为她这时想到师父曾经对她说的要“帮助丈夫”的预言。

    他们把剩余的盘缠都拿出来,找了间屋子租了下来,又买了些应用的器具,选个好日子便开张了。屋内挂着门帘,艳梅坐在帘后,不让外人看见她的面容。有人来算命,艳梅也不讲话,只在纸条上写下批语,由学洙负责里外传送。这样外人连她的声音也听不到。开始两天,赵州的人大都持观望的态度,渐渐地看艳梅算命灵验,人便多了起来。十天之后,门外挤满了要求算命的人。艳梅一一批出,将人们的疑难疑惑全都指示明白,从此艳梅的名号被传扬开来,名声越来越大,人们都称她为“幕中仙”,不但一般的老百姓争着求她,就连城中的官宦士绅也都慕名而来求卦。但艳梅安于贫穷的命运,每天早晨在帘后坐着,只给十个人算命,其余的都请他们改天再来。每天只赚一百多个铜钱,也不多要酬金,勉强能够供二人吃饭,此外便没有多余了。学洙十分不理解艳梅为什么这样做,问道:“按照你的本领,很快就可以致富。虽然我并不是还想发大财,可你为什么不多赚一些?挣下盘缠,我们也可早些回到家乡,为什么一定要每天限制十个人呢?”艳梅不想把自己真实的意图告诉他,便编了一套话回答说:“命相的道理是十分微妙的,就连孔圣人这样的都很少讲命。我的本事也只有这么一点,多算了就不灵了,岂不是辜负了来人的一片诚心吗?”学洙哪里理会这些,已经被眼前的利益所蒙蔽,一心贪财,笑道:“我才不信你的话,这一定是你的托词。你是真有本事,为什么就不可以多多益善呢?”他一再地劝说艳梅,艳梅也有了动摇,想不如借此试一试自己的命,是不是真的注定要穷下去。于是决定增加每天规定的人数,酬钱也增加了一倍。第二天,对前来算命的人一概不拒绝,从早晨算到傍晚,就赚得千钱,学洙见状非常高兴。到了第三天早上,在他们还没有起身时,外面便下起了滂沱大雨,中午时分才稍稍晴一些,来算命的人很少。到了傍晚,又开始阴云密布,雨水不断,一连下了十多天,导致城外河溪暴涨泛滥,街上水深数尺,也没人冒险乘船来算命了。夫妇二人一连坐吃山空了十多天,赚的钱都用完了,还饿了整整一天,然后天才放晴。这时艳梅更加相信自己的命是注定要贫穷的,想恢复原来的规矩,但学洙却并不甘心,仍勉强她多赚钱。接连算了三天,一共赚了好几贯,夫妇二人都很高兴。不料晚上趁他们熟睡时,小偷凭借着连日阴雨,外墙倒塌没有修,轻易地翻进来,把他们赚的钱和柜内的衣物全部偷走,但实际上这仍然是命中注定的。

    学洙又伤心又气愤,几乎不想活了,艳梅却谈笑自如,她心平气和地对学洙说:“你不懂得命,所以才会一而再地贪心。我当年上了媒人的当,现在还深深地警惕着。你的命相不是贫困,便是夭折,如果不是我为你向上帝诚心祷告,你早就死了,怎么能像现在这样虽然穷,到底还活着,能夫妇相聚呢?你呀,还是别再埋怨了!”接着又把梦中听到的上帝的旨意告诉学洙。学洙听了后更加大哭不止,认为命中注定贫困,今生就再也没有指望了。艳梅又劝慰他说:“但是,你也应该知道,上帝是根据每个人的行为来施行报应的,做了好事就可以改变天意。假如你能努力做好事,积功德,上帝也会另外降福给你。那时候我就能够帮助你回返家乡,说不定还能做一个乡绅。”艳梅说这些话,只是安慰一下他,不想让他失去了生活的希望,不料学洙却很认真地听了,希望艳梅指导自已做好事。艳梅沉思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说:“我和你来这里时,经过一条小溪,那里水深流急,很难涉水走过。那个地方距这里大约有一里多路,溪上至今没有桥梁。假若你真有心,不如每天抽出早晚空闲的时间,搬石填土到那里,我再拿赚的钱帮你买木料、请工匠,不过一年,我们就可以把桥造成,给来往的行人免除涉水的麻烦。这不是一件大好事吗?”学洙听后当即表示赞同,并认真和艳梅商量,每天饭后开始算命,到下午四时就停止,其他时间就都去造桥。学洙在没膝深的溪水中搬石运土,也不叫苦喊累,冬天手足被冻得皴裂,夏天被烈日暴雨折磨,一点儿都没有阻止他建造桥的脚步,遇到有人想帮助他,他都婉言谢绝。夫妇二人也从这天开始吃素,赚来的钱除去平时的饮食花费,都用来购买材料。材料备齐后便召集工匠,锯木凿石,忙着开工兴建。从开始准备到最后的大桥完成,共花了十个月的时间。以前这条溪水并不总是很深,有时也只能淹没行人的膝盖,但因为水势非常急,人们很难涉水而过,斗大的石块都会被冲走,会砸断人的脚骨,人在水中也很难站稳,当然更没有人想去冒险造桥了。但学洙整天立在水中造桥,即使溪水来势凶猛,也没有伤害他丝毫,人们都把他看成是神仙下凡。木桥造成后,来往的行人欢欣鼓舞,为了纪念艳梅夫妇,特地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幔仙桥”。此后学洙的生活逐渐好了起来,也逐渐有了一些积蓄。

    又过了两年,他们已经存了一百贯钱财,便准备启程返回家乡。学洙买了两头毛驴,和妻子一起骑着上路。自从艳梅到赵州后,一直小心谨慎,大门不出,这次骑驴回家,人们才看到她的真面目,虽然已经三十岁了,但却仍然貌美如花,都惊诧地认为她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不敢抬头细看。他们夫妻二人也不多停留,出城而去。走了还没有三天,突然学洙得了急病,整天昏睡不醒,没有一点儿知觉,身体也渐渐变得冰冷,最后竟然死在旅馆中。艳梅伤痛不已,只怪学洙的命太坏,即使自己想尽办法去扶助他,却仍然不能与之白头偕老,抛下自己一人,孤零零,无依无靠,独处异乡。想到这里,不禁更加伤心,直哭得最后口吐鲜血,死去活来。旅馆老板见学洙死得太突然,害怕连累自己,想去报官。旁边围着许多人观看,也都对此议论纷纷。正在这时,只见一人推开围观者,直接走到艳梅的面前,递给她一张纸条说:“前村有一老妇人,听说你精通命理,特想请你前去。”众人听后气愤不已,认为在艳梅丈夫暴死的紧急关头,这个人竟还提出算命这种不打紧的事情,太没有同情之心,几乎要动手打他。艳梅却拦阻道:“这其中一定有特别的情况。”说着,打开条子一看,原来是她的师父到了。连忙擦着眼泪问:“老妇人在哪里?”那人答道:“她本来和我一起过来,只是她走得慢,所以落在后面。”艳梅立即走出旅馆等候,远远看去,只见老妇人正从容地走来,神态和当年一般无二。老妇人还没有走到,艳梅便禁不住跪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就好像失乳的婴儿忽然见到了母亲一样。老妇人走到面前,拉住她手说:“孩子别哭,有的人是美玉,有的人是泥沙,这都是早就注定好的。还是先救我的女婿吧!”她扶起艳梅,一起进旅馆看学洙。

    艳梅认为丈夫已经死了,仍然眼泪不住地流,老妇人笑道:“这是难得的好机缘,哪里是真死?”随即要了一张纸,写上几行字后用火烧去。只见床上的学洙突然打了个哈欠,过了一会儿,猛地坐起,好像刚从梦魇中醒过来。艳梅见丈夫又活过来了十分惊讶和高兴,问他是怎么一回事,学洙答道:“昨天晚上和你一起睡觉,忽然就觉得身体飘飘然地凌空而去,很快便飘到了一个像宫殿的地方,门和柱子都是红色的,非常宏丽威严。主人穿着华丽的服饰,年纪只有三十来岁,侍从很多,看见我便走下阶来迎接。又听到堂上有人称呼你的名字,声音很细,说:‘这是艳梅的夫婿到了。’主人让我坐下,说:‘听说你造了一座桥,免得千万人揭衣涉水,功德很大。刚才接到上帝的天命,要赏赐给你一件珍贵的宝物。请你拜受。’说罢,就见侍从牵来一只全身长着灰毛,外貌像猫一样的动物,口里吐出一颗红光闪闪的珍珠。之后主人让我吞下去,吞了三次我才咽下,顿时只觉得腹中五脏六腑好像被火烧一样,热腾腾的,使人坐立不安。一个多时辰后才稍稍平复,这时我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血脉像被打通了一样,全身舒畅。主人又为我摆酒庆贺,还叫出两个女子说是你的姐妹来为我斟酒,说以后见到越水茅家妇人便知道了。我在那里逗留了差不多一整天,忽然有人拿着一封信来,主人看后笑道:‘姐姐未免也太多虑了!’便送我回来。我才走出门便醒了,哪里想到生死只在一瞬之间。”艳梅拉着学洙拜见老妇人,老妇人对学洙说:“我就姓茅。你那梦中的主人过去曾向你岳父推荐我当艳梅的老师,那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学洙恍然大悟。老妇人又说:“这次他也太拖沓了,假如不是我写几行字给他,他或许要把你从艳梅身边夺走,把那两个女子许配给你当媳妇呢!”讲到这里,旅馆老板和围观的人都知道已没事了,便各自散去。

    学洙安排酒菜款待老妇人,大家在席上谈得很愉悦,老妇人忽然问学洙、艳梅道:“当仙人快乐,还是回家乡快乐?”二人异口同声说当仙人快乐。老妇人听了,便从袋中取出一些药,叫艳梅吃了大部分,然后只给学洙吃了一点点,说:“他身上已经有宝物了。”剩下的便分给两头驴子吃,并告知驴子吃了药,就不需要再喂养。第二天凌晨,他们一同走出旅馆,老妇与艳梅同骑一驴,学洙另骑一驴。老妇人轻轻地吆喝一声,驴子便冉冉地凌空而起,一会儿像风筝一样,飞入云中,转眼就不见踪影。周围有数千男女拥着观看,见他们升空后,行人、居民都纷纷跪下来行礼叩拜。此后这个小镇就被称为“三仙里”,和黄粱镇同样传之不朽。

    外史氏说:一个人确实可以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艳梅夫妻情深意重,愿与丈夫共死,结果打动上天让她的丈夫由夭折变为老寿;学洙因造桥一事听了艳梅的建议,本该命相贫困一生的人竟最后也成了仙。两条毛驴一起上天,这和刘安“一人得道,鸡犬同升”的故事一个道理。茅家老妇人的行为虽然听起来很离奇,但她作为艳梅的师傅始终帮助艳梅,真不愧是一个好老师,只是她的弟弟先曾为艳梅推荐老师,后来却又差一点儿夺去艳梅的丈夫,这行为就让人无法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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