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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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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绮

    高邮的李生温文尔雅,风姿俊美儒雅,没有人能比得上,已经二十岁了,还没有结婚。他暗地里立下志愿,如果不是遇到像西施这样的美女,就不会考虑结婚。知道他有这样一个志愿的人,都劝他说:“人世间未必真的有十全十美的佳人,你一定要遇见像毛嫱、西施这样的美人才肯结婚,恐怕你还没有成亲,头发就已斑白,白白虚度了大好的青春。”李生听了只是笑笑,并不回答,始终不愿意和姿色平庸的女子结婚。这样过了几年,一直没有找到美人,但他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一天正是清明节,他去郊外扫墓,祭完祖回家,路上遇见已经死去的仆人李忠。李忠是在他年幼时死去的,所以他大致还有印象。恍惚中他忘记李忠早已死去的事实,便喊他说:“是夫人叫你来接我吗?家中也没有什么事,为什么急匆匆的?”当时李生的父亲已经死了,只有母亲还在,所以他这样说。李忠说:“是老主人要见你,不是主母。”李生感到很惊讶,只是因为父命难违,只能随他前去。二人来到一座院子前,门墙很高大,屋舍一排接着一排,李生正要进去,李忠拦阻他说:“老爷对你很生气,肯定要责打你。这里没有旁人能够劝解,除非新姨帮你说情,或许能让老爷平息怒火。让我先进去求新姨,然后你再进去。”李生糊里糊涂,不知怎么办好,问道:“新姨是谁?”李忠回答说:“是老爷新娶的小妾。”李忠走进院子,隔了好一会儿才出来,说:“新姨应了,有事的话就会替公子说情。”说着,就带着李生进门。

    李生知道父亲发怒,心中十分忐忑,畏畏缩缩地跟着向前。院中房屋规模宏大壮丽,很像公侯世家。中间有一大堂,匾上题着“鹤栖”二字,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但富丽堂皇,远远胜过其他地方。一会儿,李生见他的父亲走出来,只有两三个小丫鬟跟着。父亲的衣冠服饰和生前没有什么两样,对他喊道:“你过来!你是李家的后代,不想着生育儿女,继承李家的宗嗣,而只是一心寻求美女,这算是什么道理?”说完坐下,气呼呼地瞪着李生,李生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他的父亲又叫李忠取木棍来责打,李生不停地磕头,辩解说:“是儿子不肖,确实是辜负了父亲教养的恩德和深思。但我想婚姻是人生一辈子的大事,如果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勉强结为夫妇,那就好像骨头上长了个毒疮,只会一辈子苦恼,希望父亲大人宽恕儿子的罪过,让我能实现自己的心愿,父亲的恩德如天地一样深广,儿子我就更加感激不尽了!”说着,额头上的血都渗了出来。李父听了更加气愤,不断地呼喊李忠:“快打!快打!”这时,屏风后忽然走出一位盛妆的妇人,笑着对李父说:“刚才听了公子的一番话,也是年轻人常有的想法,你也别过分地责怪他。如果至今还没有合适的对象,我家侄女中有些长得还不错,我愿意做媒,这样你们父子二人的愿望不是都实现了吗?”李父听了,怒气一时间还没有消散,李忠又在一旁劝解、怂恿,李父这才说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这样的儿子,我总不喜欢。”说完,衣袖一甩,就走了进去。

    这时李忠立刻带着李生用见后母的礼节拜见妇人,妇人叫他坐下,并对丫鬟说:“快把小姐们唤来,让公子自己选择,如果喜欢的话,就办婚事。”丫鬟去了不多久,忽然有香风从堂外飘入,随后就有十多名漂亮的女子,有的穿薄如鲛绡的衣裙,有的披着翠鸟羽毛织成的大氅,有的淡妆,有的艳服,纷纷从台阶上走来。她们年纪都只有十六七岁,个个容貌美艳非凡,全都神情庄重,向妇人下拜行礼。妇人领着李生一个个相认并且说出姓名,让李生挑选。李生早已看得眼花缭乱,不知道该如何。他来到一个垂发的少女面前,少女年龄似乎比别人都小,穿着件飘拂轻盈的纱衣,风姿绰约动人,光彩照人。妇人看了她一眼,对李生说:“她叫绿绮,是我的侄女。公子觉得怎么样?”李生转眼看去,绿绮把衣袖半遮住粉红色的脸,羞怯怯的,更加令人爱怜,李生立刻不停地点头称好。妇人见状,看着李忠笑道:“公子的眼光果然不差!”于是便让诸女退去,只留绿绮一人陪李生坐下,对她说道:“现在你就是我家的新媳妇了,要好好地主持家中中馈,为娘家父母争气!”绿绮听了,更加羞愧了,又不时地侧眼看着李生,眉目间情意非常殷切。妇人说完就进入内室去告知李父,一会儿又出来说:“痴老头还有些生气呢!”然后就命令李忠安排举行婚礼的房间,又拿出一箱子新衣,让李生和绿绮都更衣穿戴打扮起来。她布置周密,事事周全,与亲生母亲没有什么两样,李生心中非常感激。天晚了,大堂上点燃了巨烛,李父这才出来接受李生与绿绮的参拜,对李生说:“这都是你后母爱管这些事,我才不耐烦管你呢!”二人拜堂礼成之后,就被送入堂后一间华美的洞房。里面床缛摆设绮丽奢华,都是后母送的。李生催促绿绮赶紧就寝,代她脱去衣服,绿绮满脸娇羞,缱绻情深。二人燕好之后,李生才问起她的身世和族里,绿绮回答说:“我姑姑都姓胡,父母远在四川。我们姐妹几个从小靠姑姑抚养长大,所以婚嫁大事也完全听她安排,不必事先禀告父母。”

    天亮起身,小丫鬟已经来到窗下呼唤。李生和绿绮梳洗完了,绿绮把长发盘起来,梳了个发髻,才一起去拜见公婆。这时李父正与妇人一起坐着,见李生进来,便对他说:“你已经成亲了,应该赶快回去,避免你母亲在家里着急。”李生跪下哭泣,舍不得离开。李父笑道:“傻儿子,这里难道是你能久留的地方吗?”李生这才醒悟过来。李父拿出两大块银子给他,说:“拿去孝顺母亲,善待妻子。多给了,怕对你没有好处。”妇人也嘱咐绿绮:“好好地侍奉婆婆,不要像在我身边时那样撒娇懒惰了。”并另给她一匣簪珥,数十件衣服,让他们早些回去。临走之时,李生和绿绮都已经悲伤到了极点,哀泣不成声,李父和妇人也不禁神色凄然。没多久,李忠进来劝解说:“车马已经准备好了,请公子夫妇起身!”李父于是严厉斥责说:“小畜生,只知恋父,就不顾念母亲吗?”李生迫不得已,才哭着拜别。妇人亲自送到门外,果然早已经有仆人等侯。绿绮坐着一辆油漆得很漂亮的小车,李生骑一匹小黑马。夫妇二人走了半里多路,回头看去,还看见一抹高墙,妇人与李忠仍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似乎还在挥手示意。再走远些,就看不见了。

    回到家里,母亲果然一个人坐在堂上,苦苦地等候。李生和绿绮进去,登堂拜见,母亲大惊,急着询问他到哪里去了。李生详细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母亲听完之后,恍然大悟地说:“对了!新媳妇的姑姑就是那个狐狸精。你父亲中年时在外边书房读书,晚上常有美女来陪他,问她的姓氏,只是低着头不回答;与她谈论古今诗文,却滔滔不绝。两个人情意眷眷,就有长久相守的心思。美女却推辞说:‘使君自有妻子,我不忍心自己成双作对,而让别人形单影只。一定要二人朝暮相处欢好,请等十二年之后。’说完就再也不来了。后来你的父亲临死时,忽然对我说:‘那个人来迎接我,我死而无憾了。’我问那个人是谁,他答道:‘就是十年前在灯下陪我说话的那个女子。’说完就咽气了。那个时候你年纪还小,所以我也不告诉你。现在根据你说的话推测,肯定就是她了。”李生又讲了此妇人对他的照顾与关心,母亲说:“她把我的儿子当自己的儿子看待,我也照样地对待她的侄女,这也算是报答她对你的恩情。”于是对待绿绮就如同自己的女儿一样,而绿绮也非常温婉顺从,很得母亲的欢心。李生的朋友听说李生突然成了亲,都在暗中嘲笑说:“李生等得急了,果然饥不择食了。”李生听了,微微冷笑,就在家中摆了酒席,请朋友们都来,然后让绿绮盛妆出来拜见。朋友们看了,一个个目瞪口呆,都称赞绿绮是神仙般的人物。这样一来,人们背后的议论自然烟消云散了。

    第二年,绿绮就生了一个儿子,面相很好。一天,李生去郊外。路上又遇见李忠,李忠行礼拜见,说道:“老爷听说公子生了儿子,非常高兴。新姨也叫我传话给你:‘这个儿子很聪明,将来一定能让李家的门户光大荣耀,你要好好地抚育培养他。”说完之后,便不见了。李生为此感叹了许久。现在这个小孩才八岁,就已经通读《毛诗》《左传》,客人来家,也能侃侃交谈,说话很有分寸。人们都对他期望很大,认为他将来一定会成为栋梁之材。

    外史氏说:父母对子女的关怀和操劳真是无穷无尽啊。李父死了之后还顾念着儿子的婚娶之事,更何况活着的时候呢!李父有狐妾,他的儿子有狐妻,李家与狐狸精真算得上是世代婚姻了。假如没有贤惠聪明的狐妾,李父就不能达成儿子婚娶的夙愿,儿子也不能娶得如西施般美貌的妻子,结果只能受尽朋友的嘲笑讥讽了。

    痴狐

    痴狐是我同乡吴公很宠爱的小妾。她性情娇憨,媚态十足,所以人们都叫她痴狐,并不真的是狐狸精。吴公名畹,戊辰年进士,官做到太仆寺卿,年六十退休。回到家乡后,便把心思寄托在歌舞美色上,想方设法地寻找,一直没有找到称心如意的美人,内心总是不满意。一天正是晚春时候,吴公只带了两个小书僮去郊外游玩,儿孙亲朋,一个也没有去,因为他希望能够有意外的收获。走到城外,看到桃花就要落了,菜花渐开,吴公触景生情,就写了一首诗:“结子桃花颜色失,沿畦蔬菜蕊空香。可怜一样闲风月,难向枝头觅海棠。”念完以后,往四处看看,十分闷闷不乐。忽然隔着竹篱笆传来一阵嬉笑的声音,有人探出身子在张望。吴公回头看去,原来是一个绝色的少女,面容比花朵还要娇艳,身姿比柳枝还要婀娜。吴公精神顿时好了,假装说口渴,命小书僮前去讨茶,并问她姓什么。小书僮把吴公的意思说了,篱边少女笑嘻嘻地说:“这个老头嘴里念叨个不停,当然要口渴。不过我家也没有空闲的炉灶,可以专门煮茶给过路人喝。”小书童又问她姓什么,她答道:“我记不清了,我的爸爸妈妈或许知道。”随后大声喊道:“阿妈,别人有姓,我家也有姓吗?他来问我,我可不知道。”吴公听了大笑,连小书僮也笑得合不拢嘴。一会儿,就看到一位老妇人走了出来,穿着整洁的粗布衣衫,想来就是这女子的母亲。她笑着和吴公打招呼,并说:“这个孩子痴痴呆呆的,不会讲话,您见笑了。”吴公也向她作揖致礼,然后询问她的姓氏家族。原来这家人姓王,丈夫以耕田来谋生,家中很贫困。所见女子是她的小女儿,年仅十七,就是痴狐。

    吴公听她说了这些情况,估计可以花些钱来打动她,讲了一会儿话,便讨了一杯茶喝,又自我介绍说:“我是城里的吴太仆,和你们也算是同乡,看你们生活困难,我也于心不忍。以后可叫你丈夫来找我,我会给你们一些帮助,只是不要嫌少。”说完,又讲了几句感谢的话,就离开了。这时少女还在篱笆边自言自语:“东家小二姑骗我,说要来斗草玩儿,怎么到现在还不来?”接着又生气地说:“谁都有眼睛,他偏偏只盯着我看,走了还要回头看,瞧他的白头发都快掉光了。”她母亲听了,连忙呵斥她闭嘴。吴公回家后对守门的家人说:“如果有个姓王的求见,就赶快进来通报。”第二天,姓王的果然来了,吴公热情地款待了他,并给他十两银子,说:“以后需要用钱,就来找我,不必客气。”姓王的很高兴,就回去了,吴公家里的人都猜不透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此后他经常周济这家人,三个月下来已经给了五六十两银子。王家生活逐渐好转,十分感谢吴公的恩德,吴公便派媒人前去提亲,王家夫妇这时才明白了吴公赠银的意图,二人既贪图他的钱财,也感谢他的情意,便答应了。事情传了出去,乡里间不少人很为痴狐感到惋惜,但她本人却一点儿也不在乎。

    到了成婚那天,吴公送去五百两银子为女子的父母祝寿,并把女子迎到京里。她的父母哭着送她,她却还是像以前一样娇痴,对她的母亲说:“那边又有好吃的,又有漂亮衣服穿,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嫁过去呢?”她母亲生气极了,朝她的脸上吐唾沫。到了吴公家,人们引领着她拜见夫人,又和其他姬妾会面,全都嘲笑她痴呆,也就不再和她计较礼节。晚上,吴公到她的房内,她一点儿也不害羞,走上前就抓住吴公的胡子说:“你的胡子比阿爸的还要白,好像你是哥哥,他是弟弟。”丫鬟们听了都暗暗发笑。后来吴公关上房门,替她脱衣服,她也不拒绝,但脱到内衣,她便用手拦阻,说:“我从来不脱内衣睡觉,怎么到了你家,反而要我光着身子?”吴公笑着对她解释:“女孩嫁了人,就应该脱内衣睡了。”她始终都不愿意。吴公勉强她,她便哇哇地大哭,又叫爹,又叫娘。吴公不忍心太过于强迫她,就抱着她和衣而睡。一直等到她熟睡之后,才把她的内衣脱了,抱着她和她欢好,这时她又娇声地哭了起来,幸亏她性情十分柔顺,吴公又讲了不少甜言蜜语逗引她,才算勉强成了好事。第二天早晨起来,此女梳妆打扮后出来和亲友见面,她的美貌让众人都非常惊讶赞叹。和姬妾们私下见面时,她还把晚上的情况讲出来,诉说自己的痛楚,姬妾们都捧腹大笑。几天以后,痛楚渐渐消失,兴趣快感渐渐增加,她又时常得意地讲述自己的感受,姬妾们听了又不免有些妒嫉,但此女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吴公知道她生性憨痴,也就听之任之,不去管她。逐渐地此女对吴公越来越体贴,小心侍奉,神情也越来越娇媚柔顺。

    吴公的胡子又长又密,早晨起来时往往乱成一团,此女就在枕旁放一盂水,先把水放在嘴里含漱,待水温热,再慢慢地喷上胡子,替他梳理。吴公身体很瘦,床上垫了几层棉花还嫌硬,此女特意为他换了新的棉絮,并且用自己柔软的身体去亲昵他。吴公喝茶,她要先尝一下冷热;吴公吃肉,她也要先品一下滋味;吴公坐下,她必定先用手拂去椅子上的灰尘;吴公行走,她总是小心搀扶着他;吴公高兴,她也高兴;吴公发怒,她的面色更加和蔼。因此吴公越来越爱她,把她当成是自己的性命。此女喜欢养长指甲,一天晚上,在被窝内无意中碰伤了吴公。吴公忍着不说,她自己却非常懊恼,一直睡不着,半夜起来,把灯挑亮,把指甲全剪了,吴公劝阻,她也不听。一次吴公不小心,把口水吐在她的衣服上,她从此不愿意换下这件衣服。吴公问她为什么,她神情有些凄楚,却不说话。吴公知道她的意思,不禁感叹道:“你不是没有心肝的人,谁说你痴呢?”又写了一首诗送她:“抱璞谁知美玉盛?人前故作太憨生。只因一语留情后,始信聪明尽逊卿。”自此以后,对她更亲密了。姬妾们都妒嫉她,只有夫人喜爱她,常说:“你们只是眷恋枕席之情罢了,可是有谁能像她一样体贴地照顾老头子呢?”姬妾们恨她,给她起了个“痴狐”的名字,后来人们也都这样叫她了。不过痴狐虽然每晚都陪着吴公,神情也妩媚到了极点,但对于男女交合的事情却一点儿也不随便。吴公要和她欢合,她总是推辞说:“年轻人当然喜欢这个,但年老的人可千万经受不住。怎么能因为我年轻,就不顾及你年老呢?”这番话一点儿也不痴,吴公听了后更加觉得她贤惠明理。因此一百天中虽然难得行房一次,吴公也不嫌少,因而保养得很好。到了吴公七十岁生日那天,亲朋们都来祝贺,家中人也都举酒庆寿。只有痴狐一人不参与庆寿酒筵,整整一个月一直吃素,暗自祈祷说:“只希望吴公能再活十二年,别无其他的奢望。”

    不久吴公生病,痴狐日夜侍奉汤药,衣带不解,没有好好地睡过一夜觉。吴公的病越来越重,眼看就要不行了,痴狐忽然向吴公告别,人们怀疑她变心,问她要到哪里去。她凄楚地说:“我要先走一步,在黄泉之下服侍吴公。”说完就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而死,原来事先已喝了毒药。吴公伤心极了,隔了一会儿,又大笑着说:“你不抛弃我,我还有什么遗憾呢?”立即叫几个儿子都到面前,吩咐自己死后要和痴狐合葬,说完也合上眼睛去世了。他的儿子不敢违背,遵照父亲的意愿,把二人合葬在一起。现在人们谈到吴公的墓都称“痴狐墓”,两人间的这段情事一直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外史氏说:狐狸精往往很妩媚,既妩媚又痴情的狐狸精,我却没有看到。既媚又痴,那一定不是真的痴;既痴又媚,这样的媚才是到了极致的媚。古往今来有不少愚忠、愚孝的人,旁人未必不认为他们有些痴,媚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感情是从肺腑中流出的,唯恐对方不合意,唯恐对方不开心,这就是痴了。何况“痴狐”既能讲明道理,拒绝吴公有伤自己身体的要求,又能服毒自尽,追随吴公到了九泉之下,这就远远超出一个“媚”字了。但是把人称作狐,总是带有贬义;但是把这样的一个女子称作狐,那么狐狸也应该要感到很光荣了。狐狸精啊!你们能够做到像“痴狐”这样的痴吗?

    灯下美人

    琼州的余舜章年轻时曾在某个寺庙中读书,当时他已经定亲了,还没有结婚,每当月明风清的晚上,总感到孤独寂寞,没有意中人相伴。一天晚上,他在灯下打开书,正准备认真夜读,忽然灯光闪烁,似乎有个人在身旁。他以为是庙里的和尚,抬头看去,并没有人。隔了一会儿,又出现这种情况。余舜章十分疑惑,合上书,静静地等着。又过了一会儿,果然看见一个朦胧的身影,就像一缕烟,颜色淡淡的,时有时无,说不出是怎样的东西。余舜章一直都很胆大,虽然知道这肯定是个鬼怪,但也不怕,还是等着。隔了很长时间,形状越来越真切,很明显是个人,但还是比较模糊。又过了很久,露出了半个面孔,到半夜时,整个人便显现得清清楚楚了。余舜章仔细看去,鬓云高卷,风姿婉媚,原来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子。余舜章立刻站起身,双手一揖说道:“是鬼还是仙?为什么行踪这样奇怪不定?我是余舜章,是个生性狂放的读书人。如果你不讨厌我,就请你和我在此烛光之下,叙谈一会儿,如何?”美人笑着说:“你真是又大胆又莽撞。我确实是个鬼,知道你和司马相如一样,有求偶的愿望,特意来教你一个好办法。我怎么会不知羞耻,为自己求婚呢?何况我是鬼,体质阴寒污浊,对你也没有好处。”余舜章听了,认为她是一个贞洁的女鬼,便收起了不正经的玩笑姿态,认真地问她的来历。美人说:“我活着的时候积攒了一些功德,上帝知道了,就委派我掌管人们的祸福生死。近来主管婚姻的月老常做糊涂事,闺中女子生了很多怨气,上帝命我帮助他主持婚姻,于是佳人才子才能够匹配,很少再有朱淑真、李易安这类不幸婚姻出现了。”余舜章听了,惊讶地说:“这样说来,你也和掌管人间婚嫁的氤氲大使差不多了。是否我也有和韦固遇月老一样的缘分,你事先来告诉我吗?”美人说:“不是。老人讲话太严厉了,几乎伤害了人家夫妻之情,我不忍心这样做。我在天空中来去,经常看见你独自一人在月光下伫立,闷闷不乐,想必因为婚期还早,青年男子总不免有怀春之情。我有一个好办法,特意来告诉你。”余舜章听了很高兴,非常谦恭地向她请求。美人拿出一张用朱砂画的灵符,说:“司马相如弹琴引诱卓文君,这不是正人君子的做法,我也不敢教你这类方法。但你已经有未婚的妻子,她也已经成年,所以为什么不邀她来陪你。等于让你提前几年结婚,这也没什么关系的。”余舜章请她讲得详细些,美人笑道:“你没必要多问,只要把这个放在枕头下,你所邀请的人马上就会来了。”说完把灵符放在床头,自己却像一阵烟似的消逝得无影无踪。

    余舜章正闷得无聊,也就照她的办法尝试一下。刚一睡下,就梦见父母已经为他选定了婚期,派人到女家去迎亲了。很快彩车来了,用红绸把新娘子引入房中,行了婚礼。揭开面巾一看,新娘子很漂亮,非常像之前遇见的美人。余舜章兴奋得很,也不去多想。二人携手同梦,情意十分欢畅,欢好之后,互相拥抱着入睡。等到一觉醒来,庙里的钟声早已敲响,和尚送来了茶点,说:“余相公,晚上做了什么好梦?太阳都好高了,还不起床?”余舜章笑着起身,整个白天都想着昨晚的梦,根本没有心思念书。到天黑,早早地就睡了,女子和他亲狎嬉笑,不再像昨天晚上那么害羞了。因为余舜章早就听说自己所聘的那家女子长得很美,所以丝毫没有怀疑。从此以后,余舜章越来越沉浸于温柔乡中,成天就想靠着枕头睡觉,早晨盼晚上,晚上怕天亮,恨不得能得到中山酒,喝一杯便醉倒一千日。时间长了,他白天睡觉时,此女子也在他旁边刺绣,陪着他说说笑笑,他就更不想醒来了。过了一段时日,女家因为余舜章家越来越穷困,而且很久也不送聘礼去,便又另外选了人家,余生的父母也没有办法。余生知道了,闷闷不乐,但是梦却依旧延续着。时间一长,余舜章的精神越来越萎靡不振,终日昏昏沉沉的,梦也不分白天黑夜,越来越频繁了。

    一天,余舜章强打起精神到街上走走,看见两个人在打架,一个人被打得快支持不住了。旁边围着许多人,但只是看着,却不上前劝解。余舜章忍不住上前询问缘由。打的那个人和余舜章熟识,愤愤地说:“他欠我钱,说好了把老婆抵债,给我当小妾,后来又后悔,欠的钱又不肯还,所以我要打他出气!”余舜章又问被打的人,到底欠多少钱,那人回答说:“因为父亲死了,没有钱埋葬,只借了他五贯铜钱。现在老婆不愿分离,每天哭着求死,谁真的要赖他钱不还!”余舜章听了,心里很踌躇,想着这件事关系着丈夫的孝,妻子的节,按理应当想办法去成全他们。自己袋中还剩一两银子,再向庙里的和尚借一些,就能够凑足这个数。自己省吃俭用半个月,事情就可以过去了。于是对动手的那个人说:“你是要钱,还是要人?”那个人知道余舜章是穷书生,不可能拿这么多钱做好事,就说:“他的老婆并不好看,我也不想讨她。只是他不还钱,我总不能白白地就算了。”佘舜章笑了,说:“既然这样,你跟我来,我来代他还钱。”旁观的人听了都说:“余相公真是做了件大好事,功德无量,一定有好报!”大家都支持这样做,那个人有些后悔,却也无法改口,只能服从。被打的人感激得哭了出来,发誓以死相报。大家相随着一起到了庙里,余舜章向和尚讲明情况,和尚对余舜章的义气大加赞赏,同意借钱。余舜章当即把自己身边的钱都拿了出来,一起交给那个人,烧了借据。被打的人不停地向余舜章磕头致谢,血都流了出来。

    余舜章仗义地解决了这场纠纷,当晚睡觉,竟然没有做梦,心中十分怀疑,以为灵符失效,于是默默地向美人祷告,想问清楚原因。到了半夜,美人果然来了,有些惭愧地对余舜章说:“过去我说的话都是骗你的。我只是一个吊死鬼,怎么可能管人间的婚姻?因为我知道你的命运不好,不久就要死去,所以想趁你活着时先结为夫妻,死了就能和我相伴永远。只是怕你怀疑,不敢冒昧地自我推荐,所以冒充你的新娘子,和你在梦中幽会。这些天来,你梦中见到的都是我。今天你一时发了善心,保全了孝子和节妇,土地神把情况上报,你的命相全变了,有福有禄,还可以活到八九十岁。因此我也就躲起来,不敢再欺瞒你了。现在你召唤我,我只得厚着脸皮,讲明实情。”说着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又叹了口气说:“过去欺骗你,这是我的错,但是欢聚了这么多天,也希望你能原谅我。我会为你找回失去的婚姻,让你们郎才女貌,成为美好的一对,你可不要随便地另找别人。”说完拜了两拜,显露出披发吐舌的原形离去。余生梦中惊醒,汗如雨下。从此之后,神清气爽,白天就不再想睡了。

    隔了不久,女家果然请了个人来打圆场:“以前因为一时糊涂,背弃了两家的约定。现在希望能够恢复婚约,以后决不会再有二心。如果你能原谅接纳,真是太幸运了。”余舜章暗中了解,知道了内中实情,原来那家的女儿近来一直被鬼缠身,常常要拿根绳子上吊,并狂叫道:“这是余少卿的妻子,谁敢抢她!”后来下聘的那家人家听说,十分害怕,不敢再娶,讨回了聘礼。所以女家才又来提亲。余舜卿猜测这都是灯下美人替他做的,便编了一番话对父母说了,同意女家的要求,一年后结婚。此女的面貌比灯下美人并不差,余舜章也不对外人说。又隔了一年,余舜章果然接连高中,成了进士,后来官做到光禄寺少卿,活到八十岁。现在琼州人做媒,都开玩笑地把“月下老人”说成是“灯下美人”。

    外史氏说:温峤喜爱姑母的女儿,便假托朋友的名义,自己娶了她,灯下美人的所作所为,与温峤有些相似。她当面说羞愧不敢自荐,实际却冒名顶替,这实在是阴险狡诈,很像出谋划策的政客。假如不是余生偶然地做了一件大好事,改变了自己的命运,那么新娘子的冤枉就永远洗刷不清了。新娘子如果知道灯下美人冒名顶替自己,一定会气愤地吐她口水的。

    梁少梅

    城中梁少梅才二十四五岁,风姿秀美,言谈爽利,是一个高雅且有风度的青年。一天七月十五,正是中元节,他和朋友一起到城外法觉寺观看和尚放焰口施食,解脱地狱中饿鬼的困苦。当时主持经坛的是寂禅师,他谨守戒律,道行很高,因此经坛前常常有奇怪灵异的现象,喜爱热闹的人都喜欢前去观看。少梅和他的两三个朋友一起走出城门,到法觉寺时,月亮已经出来了。他们看见好些小孩在装鬼,有的拿着卷起的荷叶做灯笼,有的烧着蓠草当火炬,一个个胡乱叫着跳着,非常有趣。一会儿,笙箫鼓钹都奏响了,和尚们举着旌旗,打着伞盖,簇拥着寂禅师登上经坛。于是按着盂兰盆会的仪式,念经、说法,散天花,给众饿鬼施舍食物。寺院中挤满了围观的人,却什么奇怪的现象都没有看见。少梅平时就胆大,心想这里人山人海,鬼肯定不敢来,就是来了也看不见,不如到偏僻冷静的地方去等,这样就能够判断和尚们施法是否灵验了。于是也不招呼同行的朋友,一个人走到寺庙旁小路边,选了个隐蔽的地方等待。等了不久,就看见有近百团的黑气,如斗一般大,源源不断地飘来,从他身旁经过,还隐隐地发出声响,的确是一种奇观。少梅赶紧登上高处观望,见这些黑气飘到经坛就不见了。接着又有许多黑气团继续飘来,数量多得根本数不清。少梅站立了很长时间,夜露把衣服都浸湿了,他觉得很不舒服,就想回到寺前去寻找同伴,找住宿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阵笑语声,好像花间的鸟语,十分好听,他又停了下来。

    笑语声越来越近,只见有十几个妇女走来,前边有两个小丫鬟打着灯笼照路。她们的容貌都很妖艳,最后一个少女姿色更为出众,独自拿着一盏荷叶灯,迈着急促的碎步向前。眼角瞥过少梅,便举起手中的荷叶灯打招呼,似乎早就认识他。少梅顿时神魂颠倒,不由自主地便跟了过去。妇人们都走得像风一样快,他竭尽全力才勉强跟上。一会儿走到一个大院,房屋高大宏丽,就像神庙一般。妇人们都走了进去,根本不管后边跟着的少梅。少梅累极了,走不动,就靠着墙角坐下休息。隔了好一会儿,有一个人拿着灯笼从门内走出,说道:“刚才一个疯狂的少年追着我姐姐走到这里,怎么看不见了?”说着用灯笼四下照着寻找,在墙角发现了少梅,笑着说:“少年郎不是在这里吗,谁说回去了?请你随我进去。”少梅见她就是打灯笼引路的小丫鬟,也就高兴地站起来,紧跟着她往里走。经过几道门,好像有些神像,也来不及仔细观看。接着走进一个小院落,里边花木茂盛,景致很好,而刚才看见的那个少女正站在走廊上等着。看见丫鬟就问道:“逐臭郎找到了吗?”丫鬟说:“找到了。”少女就走下来,笑着迎接少梅,带着他走入房内。里面的铺陈摆设非常华贵富丽,许多东西少梅见都没有见过。他在灯光下斜着眼打量这少女,十八九岁的年纪,眼波流转明亮,面容光彩照人,真是一位美人。少梅心中倾慕不已,就谦逊恭敬地说道:“刚才在路上匆匆相遇,来不及回避,希望你不要见怪。现在你又引我到房间里来,我更加感到惶恐不安。”少女听了微笑着回答说:“刚才见先生在草露间徘徊,心想一定是黑夜中迷失了路,没有地方歇脚住宿。因此尽管家中地方荒僻,仍然冒昧邀请先生光临寒舍暂住一晚,怎么反而这样谦逊?”少梅又客气地道谢。少女请他坐下,并对丫鬟说:“好事情不要告诉旁人知道,我怕她们会捣乱的。”丫鬟笑着答应了。少女又命令摆上酒菜,二人对坐着喝点小酒。丫鬟很快地捧出许多美味佳肴和瓜果,少梅大都叫不出名字。当时正又饥又饿,吃得分外香甜。谈话中间问道少女的姓氏,她笑着不讲,只是说:“初次见面,情意并不深厚,还不能告诉你,以后再说吧!”少梅也就不再追问。喝了一会儿酒,两人都有些神魂飘荡。丫鬟看到这种情形就说道:“良宵欢愉,时候已经不早了,鸡都快叫了,请安寝吧。”二人就挽着手站起身,转身进入卧室,里面的帷帐被褥更加奢华。少女自己脱去衣服,里外都是新缝制的,只穿一件红纱制成的抹胸,和少梅同睡。少梅轻轻抚摸,只觉她身体很丰满,肌肤更是非常滑腻。欢好之时,少女非常娇媚诱人,少梅犹如置身魂梦之中。欢好之后,沉沉睡去。

    少梅醒来,只听到一片女子喧嚣的吵闹声,说道:“小淫婢真不害臊,偷偷地和男子睡觉,我们可不要饶了她!”少梅吓得睁开眼睛,看见少女还躺在自己的怀抱中,一点儿也不害羞,只是笑着说:“知情人也要同样判罪的。”众女子又喧嚷起来:“这丫头耍无赖,竟然要拖人下水!”说完,都拍起手来。少梅听了她们这些话,心里就不着急了,偷偷看看这几个妇女,都是昨天晚上见过的,便起身穿衣服。那几个妇女都眼睁睁地盯住他的下身看,似乎很欣赏。少女也起床了,众妇人用手理着她的头发说:“头发乱蓬蓬的,你也太颠狂了!”少女回答说:“你们想狂还狂不了呢!”于是领着少梅向众妇女行礼拜见,说道:“女子出门远行时要‘问及诸姑,遂及伯姊’,看来不愁没有做媒的了。”众人听了,起初是一阵沉默,隔了一会儿才又高兴起来,一个个挨着坐下,相互打趣。接着又拿了些酒菜来为二人庆贺。喝了一会儿酒,一个年龄稍长、身穿绿衣,少女称她为姑姑的女子忽然对少女说道:“你已经对你的情郎说了吗?”少女答道:“萍水相逢,不敢轻易泄漏秘密。”姑姑笑道:“你的情郎胆大气壮,没有关系。”接着转头对少梅说:“我讲了,你千万别害怕,我们都不是人,是狐狸精。她是前明中丞毛一鹭所宠爱的姬妾,十九岁就死了。毛一鹭因天启末苏州百姓事变,被崇祯处死,草草地葬在这里。这里是圣姥的行宫,我们经常要到这里来服役,大家都很喜欢她,就教她修炼形体的法术,所以虽然是鬼,已经和人没有什么两样了。现在既然已经得到你的爱怜,希望你就把她带回去,不要弄脏了圣姥的行宫。这样我们对她也算是有始有终了。不知道你准备怎么办?”少梅听了,刚开始有些吃惊,但也不怎么害怕,爽快地答应说:“一切遵命。”众妇人相互看着大笑道:“这个人胆子可真大!”姑姑说:“我知道他的为人,所以才敢讲明事实。”于是又一起向少女祝贺。少梅这时才知道少女姓王,小名阿怜。众妇人又忙着为她办理嫁妆,很快地桌上便堆满了珠玉锦绣,每人又各封了一锭黄金作为贺仪。阿怜和少梅一一致谢。姑姑又说:“白天不能回去,恐怕被乡里猜疑,还是等到晚上吧。”于是众人都散去了。

    阿怜这时对少梅说:“刚才如果不是我叫你向她们一一行礼拜见,你就危险啦。”少梅问这是什么缘故,阿怜说:“她们生性都很放荡,幸亏昨天晚上没有看见你,所以我才能把你引到我的房里。今天早晨撞见时,她们也都不怀好意,我让你对她们一一行礼,她们才不好太放肆,姑姑又喜欢我,这才答应我和你成亲。否则的话,你和我独自‘与少乐乐’还可以;如果是‘与众乐乐’,你就吃不消了。”少梅听她巧妙地引用《孟子》的话,不禁捧腹大笑。又问她丫鬟到哪里去了,阿怜回答说:“她们原来都是毛家的婢女,一起埋葬在这里。我喜欢她们,让她们做些针线。但她们只能晚上现身,白天不能出来。”于是带着少梅观看自己的住处,花木繁茂,不像是墓地。阿怜说:“这些都是姑姑她们帮着种的,我自己是办不到的。自从我跟随她们之后,平时的饮食衣服都靠她们供给。几天前,姑姑忽然说我眉宇之间有喜色,一定会有奇遇,不可以再穿旧的衣服,就叫我从里到外都换成新的。今天穿的这些衣裳,都是她送的。我的棺材仍然埋在这后面,尸体已经腐烂,不必再管它了。”阿怜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都是少梅闻所未闻的奇事。

    到了晚上,众妇人又来为他们设宴饯行,两个小丫鬟也来了,都有些依依不舍。喝了数巡酒,姑姑拔下鬓边的金钗,敲着桌子唱道:“有女婉娩兮,共我翱翔。今兹别去兮,予心忧伤。愿汝倡随兮,如凤凰。何时重晤兮,在仙乡!”音节很古老,调子也很凄婉。阿怜听了,拜了两次致谢,回答说:“一抔久弃兮,冥然可知。肉我白骨兮,匪彝所思。今夕别离兮,乌夜啼。深恩未酬兮,步迟迟。聊祝眉寿兮,与天齐。”众妇人又齐声唱道:“女萝附木兮,得所依。留君不住兮,心孔悲。子兮子兮无久违。”唱完歌,大家都流下了惜别的眼泪。酒喝到快天亮时,姑姑说:“快开城门了,你们去吧!”就把众妇人所送的珠玉珍宝分开放在二人的衣袖中,他们也不觉得重。大家送他们出门,阿怜又和众妇人一一握手话别。少梅出门后一看,这里果然是城外的碧霞祠,离城不过一里多路,就扶着阿怜步行回家。

    少梅家中没有父母,也没有妻室,只有一个老妇人管家。她开门见了阿怜,很惊奇,也不敢多问。但阿怜和少梅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第二天便搬家到乡下,拿银钱购置产业,过着富足的生活。后来常常准备酒宴,祷祝狐狸精前来相会,但总是看不到踪影。阿怜重新回到人世已有十多年了,仍然和当初一样的年轻美艳,亲友们还经常见到她。

    外史氏说:狐狸是有毛的动物,它们把毛一鹭的姬妾嫁给别人,好像并不顾惜自己毛氏的宗族。毛姬当初埋葬在这里,原来并没有想到会遇见有毛的狐狸。而狐狸竟然自作主张,把她再嫁出去,也不去征求毛一鹭的意见;而毛姬胆大妄为,引诱少年男子,并不害怕有毛的狐狸。这样看来,毛狐狸和毛一鹭、毛姬都是一丘之貉了。少梅的胆子像簸斗一样大,阿怜的脸皮比牛革还要厚,如果没有他们二人,狐狸精再怎么胡闹,这对姻缘也无法凑成啊!

    定州狱

    河北省定州有一个村民,娶了邻村某家的女儿作为妻。村民的父亲很早就死了,母亲长期生病,所有的家务都靠他妻子一人操持。妻子十八岁,很有姿色,因此村民总是守着她,很少让她回娘家看望父母,妻子和她父母都很不满意这一点。那年秋收季节,邻村为了酬神,请了戏班子到村里演好几天戏。岳家就派人来说,想接女儿回家看戏,当时村民的母亲病好了一些,就答应了。妻子便打扮得整整齐齐,回了娘家。村民心中本来就不愿意,一直牵挂着,隔了不久,就去催她回家。岳家父母十分疼爱女儿,不同意。等到戏快演完的那天,村民又去接,说这几天母亲劳累,病又发了,应该早些回家,唠唠叨叨,说了好多理由。但妇人贪图看戏,很不愿意,说道:“让我再看一晚上。你母亲即使生病,晚上也用不着做家务。今晚让我把戏看完,明天早晨就回来,决不会耽误什么事。”妇人的母亲也在一旁帮着说话,村民勉强不了,只得悻悻地回家了。当时他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因为新婚不久,小夫妻舍不得分开。但回去的路上一个人走着,却越想越气,心里想着:贱骨头不念夫妻枕席间的情意,却只顾自己看戏取乐,我一定要给她一点厉害瞧瞧!回到家中,吃过晚饭,又一个人悄悄地返回岳家的村子。他知道岳家有一间矮房正好靠近演戏的场所,妇人和姐妹们总是坐在屋檐边看戏。这时他远远望去,妇人果然坐在上面,指指点点,边说边笑,非常开心,他却更加生气了。趁着天色昏暗,没有人注意,他弯下身子,悄悄地穿过人群,躲在妇人家的屋檐下。当时戏演得正热闹,金鼓齐鸣,满场都在喧闹呼喊。妇人眼睛盯着戏台,看得出神,一只脚不经意地垂了下来。村民知道她毫不防备,不会留意脚下,就抓住机会,悄悄地摘下了她的一只绣鞋,匆匆忙忙离开了。妇人竟然浑然不觉。村民回到家中,也不和母亲说,关上房门就睡,打算等到天亮妇人回家时狠狠地羞辱她一顿,来发泄几天来心中积攒的愤怒。

    妇人的鞋被拿走以后没多久,忽然觉得脚冷,伸手一摸,绣鞋没有了,怀疑是村中的小流氓偷走的,心中很焦急。又想到亲友们都在这里看戏,这件事传出去,一定要被她们取笑。于是不等戏演完,独自从屋檐上下来,找了一块布条绑脚,并对父母说,自己要马上回家。父母都很吃惊,不明白是什么原因,问她她不说,留她她也不肯,只是说走不动,请人牵了一头驴子送她回去。她想晚上回到家中,换了鞋,这件事就可以遮掩过去。回到家中,婆婆还没有睡,开门见她回来,很吃惊地说:“你丈夫说你明天回来,怎么半夜就回来了?你爹爹不会责怪吗?”妇人说:“我听说母亲病又发了,所以赶着回家,不等明天了。”婆婆笑道:“我也是老毛病,用不着担心。”妇人等婆婆睡了,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怕吵醒丈夫,不敢点灯。但村民还是醒了,问是谁,妇人答道:“我回来了。”村民嘲讽地说:“我还以为你跟着戏子一起跑了,怎么还回来?”妇人知道丈夫在生气,也就没有回答。村民又说:“那么好看的戏,听说明天还要重演,你为什么匆匆回来?”妇人仍然不说话,打算等丈夫睡后悄悄地拿鞋子换。但村民又问:“既然回来,为什么不点灯?”妇人答道:“夜深了,灶中的火已经灭了。不点灯,也可以睡。”村民猜测到她的用意,忽然起身说:“我来替你点蜡烛。”妇人极力阻止,他不听。蜡烛点燃后,屋内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妇人害怕,赶紧站到椅子背后,遮住双脚。村民早已经看见了,假装笑道:“你把脚伸出来,你的行为很反常。”妇人把穿鞋的那只脚伸了出来,也笑着说:“你怎么老是盯着我的脚看,难道我还赤脚走路?”村民看了一会儿,猛地拉出她的另一只脚说:“这只脚怎么没有鞋子?”妇人非常羞愧,低着头说不出话。村民得意地谩骂道:“你不听我的话,竟然闹出了这样的丑事,就是把你煮来吃了,我的心头之恨也不能弥补发泄!”于是再三追问她鞋子到哪里去了,妇人无话可答。村民说:“鞋子在你的脚上,现在不见了,你干了什么好事,那还不知道吗?像这样的女人,我还能留着做老婆吗?”口中不停地唠叨,一边骂,一边回到床上,准备睡觉。又说如果明天找到鞋,一定要把妇人杀了。村民原想借这个机会羞辱妻子,使她听话,骂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睡着了。妇人在一旁惊恐不安,觉得无地自容,又担心第二天事情闹大,被乡邻耻笑,一时想不开,竟然找了根带子,悬梁自尽了。等到村民听到声音惊醒过来,发现妻子吊在梁上,赶紧救下来,妇人的身体已经凉透了。这时他既害怕又懊悔,心想妇人半夜回来,旁人未必知道。不如暗中把她的尸体藏起来,并且诬陷妇人父亲,或许可以免除灾祸。于是便背着女尸,投到邻近寺庙的井中,再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里,想起妇人平日的好处,伤心极了。天亮之后,他也没有把情况对母亲说,就直接到女家去接人。妇人的父母说早已送回,村民肯定地说没有这回事,而昨晚那个牵驴子的人正好有事不在,大家都起了疑惑,便把状词呈到了官府。

    定州太守胡公是一个聪明而又能干的人。接到状词后,立即把那个牵驴子的人押来审问,他不服,并转述了送妇人回家时妇人和村民的母亲见面时所讲的话。胡公也觉得事有可疑,又拘村民的母亲来审讯,她的供词和牵驴人的陈述完全一致。显然村民没有说实话,便用严刑逼他招供,这才讲出了实话。胡公下令给村民上了枷锁,押着去寺院的井中寻找妇人尸体。让水性好的人下去打捞,捞上来一看,却是一个光头和尚,并没有妇人的尸体。胡公与旁观的众人都大吃一惊。仔细看尸体,认出是庙中的某个和尚,额头已被砸烂。

    原来妇人的尸体被扔下井去,恰好挂在井壁上一个凸起的地方,没有掉在深水中。绳索松开后,妇人竟然渐渐地醒了过来,只觉得浑身冰冷,一股寒气侵入肌骨,四周昏黑如夜,心想大概是到了阴间。但用手抚摸,碰到了身下的泉水,抬头望去,又看见圆形的天光,这才醒悟到自己是落在水井里面,于是大声呼叫求救。这时已是五更过了,庙中某和尚已经起身,准备到井中汲水,浇灌菜园。听到井中呼救声,怀疑有人失足落水,便伏在井边询问,知道她就是邻村某人的妻子。和尚本来就认识她丈夫,赶紧放下长绳下去救人。井有好几丈深,妇人力气小,手又软弱,怎么也抓不住绳子。正急得没有办法,一个年轻人走过,他是在附近农家做短工的,看见和尚弯着腰用劲,便笑道:“大师父为什么如此费劲,是不是掉了什么宝贝?”和尚告诉他情况,年轻人又说:“大师父太没有善心了,你要普渡众生,怎么自己却高居彼岸呢?我把你绑着绳子放下去,她就可以上来了。这个办法怎么样?”和尚说:“我也想到过,只是刚才没有人,所以只能拼命往上拉。”于是他请年轻人拉住绳子,自己缒绳下去。到了井下,便把绳子拴住妇人的腰部,叫道:“快拉吧!”年轻人双手用劲,很快地把妇人拉了上来。仔细一看,虽然衣裙都浸湿了,面貌却十分娇媚,顿时就产生了邪念,骗她说:“娘子把绳子给我,请到那边高坡上休息,我把大师父拉出来。”妇人听了,解下身上的绳子交给年轻人。年轻人四处张望,找到一块像酒缸那么大的巨石,用力抬起,将它扔到井里,正好打中和尚的脑袋,和尚当场毙命。年轻人还怕他再活,又丢了几块石头,听到井下再没有声响,知道已死,才住了手。返身走向妇人,拉住她的衣服说:“走吧,这里不能再留了。”

    妇人见这年轻人砸死和尚,知道他绝不是好人,吓得要逃,但年轻人紧紧抓住她,怎么也挣不脱,只得跟着他走。曲曲折折走了一里多路,来到一间土坯砌的房子。年轻人对妇人说:“刚才和尚对我说话,显然是不怀好意,所以我尽力救了你。现在打算送你回去,但你浑身湿漉漉的,估计很不好受。我到外面去,你一个人在里边,等衣服干了再走。我对你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说完就走了出去。妇人信以为真,反倒觉得这个人不错,同时湿衣服裹着身体,也觉得又冷又难受,就把房门紧紧地关上,将湿衣服一件件地脱下来,用手绞干。正当她全身赤裸,毫无防备时,年轻人却打破窗子,跳了进来,按住她要强迫和她欢好,妇人一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事情结束了,年轻人对妇人说:“你要回去呢?还是要离开这里?”妇人说要回去。年轻人说:“不行。和尚因为你才死掉,我回去少不了吃官司,一定会把你牵连进去,算是我的同谋。何况我现在送你回去,你的丈夫更要怀疑你,你还有活的机会吗?”妇人果然害怕她的丈夫,就问道:“那怎么办呢?”年轻人说:“我的老家在新乐,来这里打短工,明天就要回去。我还没有结婚,你能跟着我回家去,我就把你当作妻子,你看怎么样?”妇人考虑了一会儿,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就答应了,但说:“我的另一只鞋也掉了,你给我找双鞋来,我才能走。”年轻人点头答应了,开门出去,又把门反锁了。到了晚上,他拿了些饮食回来。妇人向他要鞋子,他回答:“鞋子都在人家的脚上,我到哪里去找?”妇人说:“没有鞋,我就走不了。”当晚二人同居一室,互相欢好。第二天一早,年轻人又出门去,妇人又叮嘱他一定要找双鞋子,年轻人口上答应,心中却很为难。中午时听说和尚的尸体已被发现,就更加害怕紧张了,直到天黑才敢返回土屋。一个人走在田野间,忽然看见路旁有双红绣鞋,又小又窄,好像正合妇人的脚,心想一定是别人不小心掉的,高兴极了,也不多考虑,拾起来赶紧赶路。回到土屋,拿给妇人看,妇人仔细一看,惊讶地说:“这本来就是我的鞋子,你从哪里弄来的?”年轻人正要开口说,两个差役突然破门而入,用链条锁住年轻人说:“杀人犯果然在这里!”年轻人吓得脸色都变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胡公检验和尚的尸体时,在井下搜到妇人的一只绣鞋,怀疑妇人没有死,并且没有鞋也不可能立即远走他乡。和她在一起的,必然是附近的一个单身男子,他也必然不敢向旁人乞讨绣鞋。因此胡公就叫村民把家中妇人穿的鞋子全都取来,交给差役,让差役把绣鞋散放在附近的小路上,然后潜伏在一旁。假如有人拾鞋,就跟随这个人走,就可以找到妇人。妇人找到后,和尚被害的情况自然也就真相大白了。差役按照胡公所说的做,果然找到了杀人犯。胡公把情况分析给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只得低头认罪,被押解到县城,按杀人罪处死。村民按诬陷罪判处徒刑,妇人另外改嫁。胡公审理这件案子,英明果断,不久就因此升了官,人们都很佩服他。

    外史氏说:一只绣鞋,竟然导致了那么大的祸事,这说明歌舞娱乐实在是导致人们犯罪的罪魁祸首。如果妇人不贪图看戏,她丈夫便不至于偷她的绣鞋;丈夫不偷绣鞋,妇人也不至于上吊;妇人不上吊,和尚和年轻人都可以不死。但如果胡公没有找到这一只绣鞋,那么和尚好心救人反被害死,年轻人阴谋拐骗妇女最终竟然成功,沉冤就得不到昭雪了。就是有了这只绣鞋,才能打破疑团。古人有《绣履传奇》,好像还比不上这个案子曲折离奇啊!

    住住

    长安的谷家是一个世家大族,族中子弟大都从武举发迹,因此一个个都争着练习骑射、舞长剑,坐下来提笔学文的却很少。一天春雪才结束,天气晴朗,他们全族人,有老有少,都到城北的山里去打猎,大家比赛骑术、箭法,追逐飞禽鸟兽,意气风发,玩得十分痛快。黄昏时分,他们已经打了数以百计的兔子、野鸡,人困马乏,就准备勒马返家了。

    谷维藩是谷家兄弟中年纪最小的,还只是个孩子,但骑马射箭都很出色,兄长们疼爱他,也带他一起出来打猎。这个时候,大家乱哄哄地提着猎物往回走,维藩一个人落在后面。他一向胆大,也没有什么戒心,独自骑着一匹小黑马,牵着一只小狗,在荒原枯草间漫不经心地走着。渐渐地月亮升了起来,原野里弥漫着一片淡淡的烟霭,他这才想起要寻找原路返回。忽然有两只小狐狸飞速地从路旁窜出来,维藩一见,兴致又来了,先把狗放出,自己也骑着马随后追去。狐狸跑得极快,狗和马都追不上。黑暗中已经分辨不清行迹,一会儿狗不见了,狐狸也不见了,维藩十分懊丧,只好勒住马往回走,这时就更加找不到回家的路径了。

    大约走了一会儿,马也累得走不动了,维藩准备找个地方借住一晚。忽然看见在参差的树影中有灯光闪现,就驱赶马走向前。近前一看,是一幢巨大的院宅,围墙高大,楼宇重重叠叠的,就像是王侯的府邸。刚才看见的灯光原来是值夜人手中的火炬,他们听到马蹄声,就上前询问。维藩连忙下马,说是迷了路,希望能借住一晚。众人拿火炬照他,笑道:“这孩子,年纪这么小,深夜独行,难道不怕虎狼吗?我们代你向主翁禀告。”于是让维藩在门口草屋中等待,由一个人进去通报,很快回来说:“主翁已经起身,亲自接客。”维藩把马系在门外,跟着他进去。走了几步,只见一道道大门都敞开了,里面灯火通明,房屋一进又一进。守夜人引领着他进去,里面站着三四个身穿美服、头戴花帽的仆人,就好像古代富贵人家的侍从,简单问了几句,就带着他入内。走过两道门,都有仆人守着,看见他都笑着说:“迷路的小孩子来了吗?主翁早就等你了。”维藩听了很奇怪。仆人又引他向西走,走到一座小院,显得非常精致整洁。刚刚跨入院门,主翁就掀开门帘,出来迎接。他大约有五十多岁,穿着礼服,戴着高耸的帽子,有几个仆人紧随在他的身后。他走下台阶就说道:“住住她们难得在外边玩耍,你为什么一点儿也不客气?”随后又笑道:“看你年纪小,我也不怪你。”维藩听了,十分茫然,毫无头绪,听不懂他讲些什么,只是瞪着一双发亮的眼睛看着主翁。主翁又笑道:“小孩子知道什么,反而是老夫错怪你了。”说着,请维藩走进屋内。里面摆满了图书以及钟鼎古玩,富丽堂皇,很难用语言来形容。主翁请维藩坐下后,问了他的姓名住所,随即客气地说:“原来是我的世家邻居。我们两家住得这么近,虽然没有机会到你家拜访,但是我已经仰慕很久了。”接着又命仆人快去喊住住过来。

    仆人进进出出好几次,才听到清脆的环佩撞击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从门帘外走了进来。她眉清目秀,风韵自然天成,披着一头长发,打扮也极随便。看见维藩,顿时神色就变了,停住脚步,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主翁笑着对她说:“这也算是有夙缘,我儿不必害怕。”少女听了,便走近一些,站在主翁的身边,低着头,垂着手,一句话也不说。维藩偷偷地看她,眼睛好像秋水一样,姿态明丽妖娆。虽然维藩此时年纪还小,也不由自主地产生了爱慕之情。只听见女子轻声地对主翁说:“他好凶啊,我的胆都被吓破了,你怎么还要引贼入室?”主翁生气地看了她一眼,说:“小孩子,怎么乱讲话!”少女吓得不敢再说。于是主翁指着少女对维藩说:“我生了三个女儿,两个都嫁人了。这是小的,和你的年龄差不多,想跟你家结个亲,不知你是否愿意?”维藩一见少女就已经喜欢上了,而且那时也不知道她是狐狸,立刻站起身来道谢。少女听了主翁的话,不禁偷偷地向维藩看来,脸羞得红红的,好像也非常称心满意。两人目光交接,默默沟通了感情。过了一会儿,主翁站起来说:“你今天骑了一天马,太劳累了,还是早点休息。这件事明天早晨再决定。”说完就迈步走出屋子,仆人都随着离开。少女走得慢一步,落在后面,快要走到门帘的时候,维藩情不自禁地用手拉住她的衣襟,少女娇羞地回过头来,低声笑道说:“荼?花刺还没有长成,就懂得抓人家的裙带啦!”说着便用手去解脱。维藩碰到了她的手,感到又细腻又滑润,更加忍不住情兴,便上前拥抱,少女着急地要叫起来。想不到主翁却转身回来,维藩马上松手,十分羞愧地站在一旁。主翁斥责少女道:“还不快走,又要我回过来找你。你就那么慢吞吞的!”说着,二人便一起离去。

    维藩很失望,感到非常疲倦乏力,屋内没有床褥,他倒下就睡了。天明时他还没有醒,主翁就来叫他,寒暄了几句,就拿出一只碧玉指环给他说:“这是住住平时一直戴的,你拿着它作为信物,明年春天桃花开放的时节,就可以来这里迎亲了。”说完就叫他回去,说:“恐怕你家中双亲挂念,你还是早些回去,也不留你吃早饭了。”随即命令仆人送他到门外,把马还给他,并给他指明了回家的大路。维藩骑马赶路,中午时才回到城里,家人们正着急地四处寻找,看见他回来才放了心。问他昨晚睡在什么地方,维藩一五一十地说了。他的堂兄维垣见识较广,听了就震惊地说:“这肯定是狐狸精。幸亏你年纪幼小,没有害你,算你运气好,你还想真的和狐狸精成亲吗?”以后大家都闭口不提这件事,并且替维藩和一个豪家女子定了亲,想以此来断绝狐狸精攀亲的念头。只是维藩心中仍然对住住念念不忘。

    第二年春天,谷氏家族要到郊外去祭扫祖坟,这时维藩才有机会出城,一个人悄悄地前去寻访。找到原来那个地方,只看到春草丛生,丝毫不见人迹,根本没有以前见到的宫殿般的院宅,而且环境十分冷僻,树木阴森,群鸦鼓噪,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感。正要返回,忽然看见两个漂亮的女子挽着手走来,脸上没有施脂粉,衣着却十分华丽。她们走到维藩前,看着他问道:“这是谁家小孩,在这里东张西望做什么?”维藩把实情说了。一个穿深红色纱衣的女子竟然气得脸都涨红了,大声呵斥说:“你就是那个薄情郎吗?住住就是我的妹妹,你们家骂我们是异类,是畜生,我爹气坏了,要给住住另外选人家。你还来干什么?!”另一穿绿衣服的女子也发怒道:“阿爹自己稀里糊涂,随便地就把妹妹许配给这种坏蛋。那只玉环呢?快交给我!”其实,当时维藩正好带着玉环,但他坚决不肯交出来。二女没有办法,恨恨地离开了。维藩也非常失望,一个人闷闷地往回走。

    才走了一里多路,遇见一个穷困的老道士在路旁讨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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