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卷四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队列中其实缺少一二人。汪秉铎用手指一个一个清点,假装发怒道:“你为何竟敢欺诳我?那些人一定是藐视我的职位,高枕而卧,不出来见我。”他命捕役到各个房间搜查,看到几位尼姑躺在床上,就将她们缚起来押到外面,个个赤身裸体。汪秉铎对住持和尚笑笑说:“阻碍了你们的好事,很煞风景,然而佛祖则皱眉生气也不止一天了。”住持和尚叩头求饶,直至额上流血。汪秉铎下令将和尚统统逮捕。可是众尼姑中唯独不见静定。询问之后,才知道她身体有病,留在庵里。汪秉铎也派人将她逮来。到了尼姑庵,原来她分娩后正在坐月子。

    汪秉铎当堂审讯,那些和尚、尼姑都认罪伏法,唯有静定还想抵赖。于是传唤许二与她对质,又挖开地道,她只好招供承认。后来又从隧道旁边找到两具尸体,原来是和尚们因妒忌互相殴斗残杀致死。于是定下重罪,判定和尚、尼姑流放到岭南荒远之地。又剥去住持和尚与静定的衣服,用一大块布将两人捆起来,让他们面对面互相拥抱,好像在交欢的样子,装在一只供奉佛像的大柜子里,堆起干柴,点火焚烧。汪秉铎戏写偈语为两人送终,偈语写道:“咄嗟二师,四大相依。听我一语,携手归西。由空入色,设想虽奇。刹那败露,信有天知。借此三昧,急早脱离。莫沉欲海,永证菩提。生既掌风流之教,死亦化连理之枝。噫!改换皮毛犹牝牡,秋风道上每双骑。”念完之后,全县官民都开心地笑了。一会儿,法身佛化成了灰烬,观音庵从此也就荒废了。至今同安的风俗,出家人中还没有尼姑,这是汪公整顿治理的结果。

    外史氏说:尼姑的行为,到现在更加无话可说了。纵欲淫乱,丝毫不知道羞耻是何物。像静定这样的人,还有一丝廉耻之心,还算是好的。假如不是许二说漏嘴,她依然号称清冰洁玉,谁会在背后议论她呢?我的朋友邵次彭,曾写了一篇《解冤经》,有好几百个字,现在将经文的概要摘录于下面。经文写道:“想来从前驮佛经的白马,不可能是一匹母马,那么为何宣扬佛义的人,反而要去求女性呢?用心钻研佛理,佛法深厚的人,眼前的花朵不会分散他的精力;如果学佛略得皮毛,心性不安分的人,他们的心就会像败落的花絮沾上污泥。好比引来摩登伽女子,一起到了极乐世界,导致佛家清净的地方,成了温柔之乡。因此,既然天赋形体有阴阳的分别,人间自当遵守礼法,严格区分男女。世上确实有这样一类人,他们不是承受了天地间阳刚气而降生,而又实在是生得超乎寻常;只因为处在一个婉柔的环境中,所以只能是掐花欢乐,供人们赏乐玩耍。干净芳香的女子,自有多情男子为她描画眉毛;而生性风流的俊士,少女们自然会把芳心赠予。如果循守自然,哪里用得着剃光头发?如果不是患病残疾,又有什么必要穿上和尚的衣服?我曾私下探寻其中缘由,不禁哑然失笑,讲出其中的奥秘。原来是因为老婆子偏爱佛门,便将掌上明珠轻易地丢进寺庙,月下老人主持婚姻,洞房花烛却忽然摆到了庵堂之内。既然剃光了头顶,怎么知道是和尚还是尼姑?假如掩饰行迹,又怎么能没有机会夫妻之事?况且接近洋溢着春色的面庞,欲望之海难以逃离;月色之夜敲响房门,离风流之地已经不远。最终导致梅娇杏俏,艳花插在出家人头顶;暮鼓晨钟,老僧耳旁常常留有娇声私语。应当解除的孽障,这才是最重要的。又想到僧人在幼小出家时,对他们进行佛理熏陶原是很容易的;但是到了花样年华,心中怨恼就难以消磨了。人人都有感情,只有我整夜敲着木鱼;哪个人没有欲望?偏偏有的人可以在锦绣帐里享受春宵一刻。于是在打坐的蒲团上唉声叹气,因为通道阻隔难以逾越而满心伤悲;在莲花佛座之前流连不舍,所以才敢于跨越鸿沟,暗中许出自己的芳心。到了这时候,再多的佛家警语也难以劝说荡漾的心怀,八百金刚也无法力战胜满胀的欲念。等到琉璃房中点燃灯盏,在昏暗的灯光下谈说佛经,不负纸帐放落,梅花吐蕊,借暮色掩护便进入了痴境。僧人身披的袈裟沾上了露水,而且还有云雨过后的痕迹;出家人穿着草鞋去寻访春色,不再沿循莺鸣花开的路径。这多么可笑,藤蔓牵引,床头一对‘葫芦’行欢作乐;又有些很可怜,春水流尽、烟雾消散以后,月色下惊散几双野水鸟。应当解除孽障,这是第二。不久,情深爱长,时时地将甘露储存在体内,又很难寻医求药,迟早会把引起麻烦的胎儿打掉。尼姑有孕在身,就像安禄山般的大腹难以遮掩,僧房增添人丁,杨贵妃的洗儿钱,谁能负责?于是寺院空隙的地方,到处都埋葬着少女男婴;佛家讲法的场所,变成了充满污血的地狱。应当解除的冤孽罪过,这是第三。所以,即使侥幸活在人世,清净之地早已经没有了清净可言;而不幸人亡玉碎,风流生活其实并不风流。方枷上托出和尚的光头,弥勒佛笑口难开;苗条女子受无情棒拷打,尼姑们羞耻极了无法言说。不如斩断情丝,才能保持佛门法界永远清洁;才可以跳出欲海,避免陷入迷途。不希望用菩萨的慧刀,割开并蒂花朵;只要求如来佛的宝树上,别再生出别的枝节。佛门不接纳女徒,就不会有人跳进火坑;美妙的女子返回世俗,迷魂阵也就不攻自破。从此以后,佛杖僧衣,不沾染尘埃。大雄宝殿,方才可以号称大雄;金刚佛身,也能永远保持不坏之身。啊,真想求到一滴杨枝水,将人间的污秽统统冲洗干净!”经中的话语还有许多,以上这些尤其能够给世人以警醒鞭策。

    无常鬼

    易郡有个叫吴可六的人,有一天晚上在大道上行走,沿着路边的树,走得很快。月色当空,皎洁明亮,只见前面有一团摇摇晃晃、动荡不定的白光矗立,好像云影穿梭徘徊。远远望过去,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走到跟前才看清是一位穿着白衣服、白裤子,长得和树一般高的巨人,正在来回走动。原来并不是云气。本来宽宽的路面可以容纳驾驰并排的三辆马车,可那巨人一步跨过去,便没有其他空间了。吴可六见状十分惊骇,吓得不敢再往前走一步。起初他还想等那个巨人离开后再继续行走,可等了好久,巨人依然踱步如常,而且两袖十分宽大,袖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蠕动,发出鬼一样凄厉的叫声,让人听后更觉诡异。他不敢再站在那里,便转过身循着来路往回走,想着寻一条别的小道回家,最终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安然到了家。他后来将此事告诉别人,有人说,那巨人看来差不多是专接人鬼魂的无常鬼。

    外史氏说:深夜在空旷的郊外,出现鬼怪的影子,这是自然的事情。从前,亡父所居住的房子里面有很多怪异的东西。有一天半夜父亲睡醒后,忽然看见窗间印着一个巨物的影子。窗户宽一丈数尺,巨影竟然比窗户还大,还传来窸窸窣窣划窗纸的声音。父亲大声呵斥好几声,它才慢慢地缩起足,踏在地上,着地时动静很大,像扔下千余斤重的巨石,使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能听见。人们后来认为那巨物是魍魉,也算是一怪。

    苏绪

    汝南有一个风雅之士名叫苏绪,字道基。金代皇统年间,因事在燕寄居,很久不能返回故乡,正好一年染上瘟疫,在城北的翀霄观卧床休养,病情已经恶化得很严重。众道士担心他会病死,便将他从房里扶出来,安置在堂下的走廊间。苏绪此时迷迷糊糊对此一点也不知道。恍惚中,看见他一个以前的朋友匆匆走来,告诉他:“现在已经把所有事务都办完了,我们可以走了!”苏绪早已思乡情切,便高兴地随他起身。刚走出翀霄观,就见门口拴着两匹驴在那里等候,友人扶他骑好,和他一起同行。出城约数里,见天色已经昏暗,友人对他说:“夕阳已经西下,我们找个地方歇息等到明天再赶路吧?”苏绪点头同意。于是两人一起来到一个村庄,只见村旁道路桃树和柳树夹杂而植,红绿相间,途中落花缤纷,柳条摇曳,像极了暮春的美景。苏绪惊诧地转脸询问友人:“现在已是晚秋,为什么这个地方的花木还开得如此繁盛?”友人笑道:“兄别问,到时候自会有佳境。”

    一会儿,两人来到一家门口,房屋华丽气派,像是王侯的人家,只见不下百人的童仆进进出出。苏绪觉得自己的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回头看他的友人,却已不知去向。于是他自己从坐骑上跳下来,牵着驴朝门里走去。刚走到门侧,忽然听见屋里有金鼓的声音,越来越强,好像在演弋阳戏。他心里更是欣喜激动,悄悄走过去窥看,也没有人来阻止他的行为。穿过三重房门,直接来到大厅,只见堂上高高点燃的银烛照亮出一片气派,高朋满座,坐满了十多席。演员列队在前面翩翩起舞,舞姿甚是优美,听不清唱的是什么曲子,只听到箫管喧闹,琴瑟和鸣,夹杂着宾客们的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苏绪伸长了脖子,站在一边仔细观看。客席上坐的全是男人,有的戴着黄冠,有的穿着黑衣,有的戴着礼帽,有的戴着皮帽,还有穿用花草编织起来的服饰的,客人身份贵贱相杂,模样都不相同。只有两桌主席上坐着四位美女,头上插满晶莹的玉珠,半遮娇面,身穿着五色宫衣。十五六岁的姣美丫鬟在筵席前忙来忙去来回斟酒,连一个三尺儿童也看不见。苏绪心里对这样的生活暗暗产生了艳羡之情。站了好一会儿,见无人来驱赶,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酒香扑鼻,不知不觉好像从前的顽症都消失了。他感到脾燥喉干,顿时将顾忌忘得一干二净,忽然高声大叫:“这样有兴味的聚会,聚会的主人是否大方地允许旅居在外的人参加呢?”话未说完,就挺身径直走向前去,笑着告诉主人:“来了一位我这样的不速之客。”说着便不客气地直接走到上座,想入席。一堂宾主都大吃一惊。主人也露出怒色,将看门的仆人一个个叫来责问。他们都跪在地上禀告,说并不知道此人进来。坐在客席上的人都笑道:“这位狂客前世与我们有些缘分,请夫人莫生气啊。”主人这才让人给苏绪摆上酒杯、筷子,允许他坐在首座,厅堂又重新恢复了刚才的热闹。

    苏绪连喝了三杯美酒,美酒摇曳像甘露醍醐,瞬间烦躁全都消除,心里更加充满喜悦。正想打听主人的官阶门第,忽然铜锣击打如雷,饶钹喧响似沸,演员装扮成十几个鬼,一起抓着一个人,当场将他肢解。只见舞台上的那个人手脚被割裂,血流不止,内脏被丢得到处都是,一时腥风血雨,扑鼻而来,惨状吓人。苏绪哪见过这样的场面,慌忙用袖子将自己的面孔遮住,汗如雨下,当场吓傻,只听见耳边传来凄惨的嘶叫声,顿时只觉得控制不住双腿颤抖,只想快快地逃走。又过了好久,他睁眼一看,只见自己仍在堂下的走廊寄身,而疾病却已经消除了。回想刚才,他这才知道刚才是做了一场梦,并为奇特的梦境感叹不已,于是匍匐爬行,去寻道士。道士给他喂了点粥汤,不到十天,苏绪就恢复了健康。

    后来苏绪经过一座岳庙,突然在后面的庙堂里看见塑着四个美人的神像,好像是在梦中见过的那几个主人,可是不清楚所请的客人都是些什么神灵。又过了半年,他启程返回故乡。患上瘟疫的病人很高兴听他讲的故事,便常常来听,将它与杜甫用“子璋髑髅血模糊”诗句治疟的掌故相比。

    外史氏说:被美酒女色熏心,很少能够减轻身体上的病痛,可每天凶相恶状,反而可以把疾病治愈。所以安不如危这个道理,太显而易见啦!而由危转安的人,世间实在有太多的例子数也数不清。如果仅仅认为使他濒临死亡而又重新复生是因为梦中与美人相遇,这事在我看来,只会加重他的病情,就连古代神医扁鹊对此也没有办法,更何况神灵呢?神灵之所以为神灵,想必是早已深知这个道理。

    卫美人

    京城某公,家中有一个性情朴实的老仆人李某,只要答应人家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他替某公家干活多年,所以稍有一些积蓄。年纪大了,便辞退了差事,自己在市里开设了一家以屠驴为生的店铺。

    一天晚上睡在家里,梦见一位美人身穿黑衣,衣服上还有着白色的裥褶,白嫩的面容显得暗淡无色,独自凄惶哀伤,泪珠一直往下掉,好不让人爱怜。她径直走到李某跟前,拜了两拜说:“我姓卫,突然遭到强暴,就要死于非命。除了你谁也无法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小女子希望你伸出援助之手,以后定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李某在睡梦中大致听懂了她的意思,出于同情,答应了她的请求。他随即醒来,正好是半夜,便在床上思考这件事,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直到打过五更,李某像平常一样起床上市,可是并没有看到心头所疑惑的事情。来到店铺前,只听见大家一边喧笑一边说:“肚子胀得挺大,可是却没有身孕!”又有一人说:“假如真的有孕,不知道怀的是谁的种。”说完,大家又哄然大笑。李某感到很惊讶,便从木板门的缝隙朝里窥看,只见蜡烛摇晃着红舌,锅里的热水雾气腾腾,众人正喧闹敲击着屠刀,对着屠桩上缚着的一个全身赤裸的妇人,妇人直挺挺地站立着,好像是睡梦中见到的那个女子,然而她已经被人破肚,肠子流了一地,腥红的鲜血也不断涌出,已经无法抢救。

    李某十分害怕,怕牵连自己,便悄悄地退了回去,回到家里,身体仍控制不住地颠抖。直到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他也不敢走出家门一步。铺里的屠夫不见主人,便赶紧找上门来催促,李某问明店铺有没有闯下什么祸,知晓没事才愿意与来人一起到店铺去。到了那里,只见驴肉已摆放在砧板上,幸好不是人肉,他这才明白了梦境的含义。由于没有相救,他对此事也闭口不谈。三天后,由于内心愧疚女子便关上店门,不再做屠驴生意。李某改业以后,常常拿这件事情为例奉劝别人不要乱杀生,说话时还为自己未能兑现诺言而感到遗憾。

    外史氏说:香闺绣阁里的女子,怎么会有披毛戴角的日子?想来这个荒唐的梦境,反映了阎王爷的铁石心肠。但是,谁又怎么知道温柔缠绵的女子不会骄淫放纵,其实一切苦恼都是自己招惹的呢?我希望天下数不胜数的美人在读了这篇小说之后,都能够猛然醒悟,引以为戒。与其向人摇尾求生,不如在死以前就忏悔改过,这样不但可以免于被屠宰的命运,而且也不会发生焚琴煮鹤这类煞风景的事情。大家难道还要继续执迷不悟吗?

    苦节

    就说自古燕、赵之地美女多。可是我所见到的那些住在农村乡野都城之外的人,没有一个美女。不是长得像黄面佛徒,就是像黑头包公,很难找到一个皮肤白晰令人赏心悦目的女子。还有的人脖子粗肿,有的脚板像撑舟的船桨,哪有什么丰洁的长颈和莲瓣似的小足。大概是民风淳朴的缘故。不过有一个玉田的少女,芳龄十五,虽然没有莹玉的光泽,但有着鲜桃的红润,姿色貌美,容貌超群。可是我后来再经过那个地方,听别人说她已经嫁人,而且为坚守贞节死去好久,心里不免暗暗对她产生同情和惋惜之情。打听事情的缘由,原来她的阿公姓聂,研诗习文三十年,性格迂腐执拗,屡屡考试却连一个秀才都没有考上,于是他最后弃文回家种地。有一个儿子,十分有父亲的风范,也屡上考场,同样落榜而归,他就是女子的丈夫。父子两人,相互夸赞,父亲称儿子是后起之秀,儿子称父亲是文坛老将。父亲说好,儿子也会跟着说好。反之儿子说坏,父亲也会随之说坏。还喜欢随意评价别人,讥刺别人缺点。对于人家的长处,也不停找茬。人家的缺点,更是数落个没完没了。所以乡里面的人都很讨厌父子俩,周围的邻居也不搭理他们。自从女子嫁来以后,家里更加贫穷。女子砍柴拾薪,收割庄稼,独自操劳。老阿婆又病瘫在床上,还要照顾。因为婀娜多姿的身材,在树林和庄稼地里常常行走,又怎么能保证没有坏心眼的人来勾引挑逗?幸好女子是一个品性贞洁善良,不苟言笑的自尊自重的人,加上民风淳朴,接近古时候的风俗,王法严厉,所以没人敢去轻易招惹女子。

    阿公有个妻姐与阿公的住处相邻近,叫某氏。某氏生有一个女儿,名叫二姑,不仅容貌丑陋,而且生性淫荡,平时她喜欢涂脂抹粉,挤眉弄眼,村里的年轻人没有一个不在背后讥笑嘲弄。因为和阿公家沾了一些亲戚瓜葛,所以只要看到女子出外劳作,二姑一定要和她一起去,女子不管她的举止不当,只管做自己的事情,不去理睬她。

    正值初秋,地里庄稼的秸竿长得十分茂密,田间作物交杂种植,豆蔓缠在梁木上,像是依附在高树上的女萝,结出的豆荚可供人食用,农家将它们当作时常吃的食物。女子想去采些菽豆做午餐。于是女子去叫二姑一起,发现她已经先到地里去了,女子便自个儿朝田间走去。拨开浓密的秸竿,走进地里,还没有将筐底采满时,突然在附近听见吃吃的笑声。女子大吃一惊,以为是不安好心的青年窥见自己只身一人,有什么非分之想。于是她拨开密密的秸竿察看,却看见二姑躬身下蹲,身子像弯折的磬,隐隐约约望过去,样子像在大解。女子并没有想到她正在与人交欢,见她一个人,便笑着朝她叫唤起来。两人听后都大吃一惊,以为女子已经看见他们所做的事。二姑不敢回应,立即提起裙子,穿过田间小路,仓皇逃走。女子很诧异,对她避开自己感到不解,还以为她是在和自己嬉笑玩耍躲藏在秸竿中,便停下手里的活去追她,最终没有找到她的影子。

    回家时,在小路上遇见二姑,女子便笑着对她说:“你也太大胆了,难道你不怕被人看见?”二姑被说得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更加确信事情被她看破,也更加觉得害怕。于是找了一个机会与她的相好一起商量,说:“我们的事情败露了!这怎么办好?她的阿婆和我娘是亲姐妹,她的阿公性格暴躁,抓住乡邻的一些小过错,便会气愤地数落个不停,何况是我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我的父母一定会将我置于死地!”说完痛哭流涕,像死了父母一样伤心。她的相好是个姓齐的无赖,不是本乡人,家在城中,很富裕,因为要看管佃农收割,才来到乡下。他早就见二姑与女子在一起,早就被女子的美貌所吸引,和二姑一比更是美丽,仿佛辛夷与桃李的不同,便开始动坏脑筋。只是后来听说聂家父子为人严厉,而女子又端庄自重,并没有轻佻之举,感觉不容易得到手,于是就先攀上二姑的关系,等候下手的时机。他原来就是想要图谋女子到手,并不是得陇以后才开始望蜀。他听了二姑的话后十分高兴,便对她说:“不要害怕,我有一计,不如用计将她和我们搞在一起,那么她就不敢乱说了。”二姑想了想点点头表示同意,过了一会儿又说:“这恐怕不好办。她的丈夫正值年青体壮,夫妻床笫之乐十分和谐,不像我没人为我拨动琴弦。而且她说话从不轻佻,与她谈到男女之事,便双颊绯红,急忙走开。她与女伴相处都是这样,可想而知如果遇见轻薄男子是什么样子了。”齐某说:“不对。她家里很贫困,女人又性情如水,如果我们用钱财相诱,再加上用情欲去挑动,就不信她不动心。”二姑勉强听从了他的意见。齐某随后交给二姑一千钱,并且教她如何去引诱。从此以后,只要有新鲜货物进村,只要是闺阁女子的用品,以及一切好吃的东西,二姑就叫女子一起去看,并花钱买下来送给她。女子对她如此大方挥霍感到惊讶也坚决不肯收。有时好奇询问缘由,只见二姑笑而不答。

    又过了几天,齐某聚集了村中放牛的青年在新筑的打麦场上,踢球玩耍。球是用石头磨成的,以两球互相碰击为获胜。他瞥见女子与二姑慢慢走过来,手挎着篮子好像要去挑野菜。他便叫住二姑,站在那里与她讲话,还送给她一只腰兜,故意希望能被女子看到。可女子早已快步走到前面去了,离他们已有好几步远。二姑在路上故意向女子炫耀腰兜,说:“此人真是太重情分,只要从别人那里得到的好东西,就都送给我,我该怎么谢谢他呢?”女子从这件事以后,疑心二姑和那个男的有私情,便远离她。二姑与齐某看到她的故意回避,也怕她觉察到什么,就更加紧了阴谋的实施。

    不久,开始打小麦,女子听从公婆的吩咐,前去舂麦。可是因为自己体质弱小,所以没办法要请二姑帮忙。一直到黄昏还没干完,女子怕被阿公责备,吃过晚饭后,又出去继续干活。而二姑和齐某已经策划好,计划先藏在磨房,关紧房门。女子知道二姑已在里面,唤她开门,却没有人答应,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女子进不去磨房,拿不出麦子,便在外面来回踱步,等二姑开门。忽然听见二姑轻浮地笑着说:“你的阳具真是好大好粗像萝卜一样,真是让人快活得无法形容。”女子听后脸色绯红,十分惊诧,更加坚信自己之前的猜测,二姑的确与人私通,赶忙想抽身回家,可又担心麦子被人偷走。进退犹豫之际,磨房中男女交欢的淫语之声不堪入耳,断断续续在耳边响起,女子又羞又气,又有几分害怕,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便丢下麦子,自己走回家去。二姑见女子好长时间不进来,便知道她心志坚定,不易挑动。看见她离去,便让齐某快去追,可是已经追不上女子的影子了,两人更加的惶惶不安。二姑指责齐某:“上次就已经被她看到,今晚又让她听到,如果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你真把我害苦了!”齐某想了好一会儿,说:“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如果不能强迫她屈服,就不可挽回了。天快黑时,我就听说聂老头在邻家饮酒,已经醉得走不动路。他的儿子又在田畔,今夜也回不了家。她家里只有一个卧床的老太婆,恐怕早已进入睡乡。你不如带我到她家去,让我为所欲为,看谁能阻碍?”二姑心中焦急,见没有什么好办法,便听从了齐某的意见。

    来到聂家,齐某又细细观察了一番,见家中没有什么动静。加上二姑平时常来走动,对屋子情况很熟悉,两人便悄悄趁着夜色打开门走了进去。突然听见生病的老婆子问道:“你回来了吗?把麦子收藏得严一点,别让老鼠糟蹋了。”原来她在恍惚中,以为是媳妇从外面归来,却没有想到女子早已丢下麦子回家了。二姑学女子的声音轻轻答应,之后径直走到女子的房间,看见房间的烛灯还在垂死挣扎,知道她已经就寝,低声叫唤道:“嫂子怎么丢下东西就如此匆忙地走回家来?我把东西带回来了。”女子听见二姑说话,以为是将麦子送了回来,就毫无戒备地打开房门。齐某趁机挤进房里,二姑随后也进来并关上了房门。

    女子惊吓地看着齐某,知道他不怀好意,正要大声喊叫,二姑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齐某便用力将她抱住,推倒在床上,想施暴强奸。女子见状十分气愤,使尽全力用手抓刺他的脸颊,留下几道殷红的血痕。齐某怒火中烧,瞬间两人就扭作一团,相持不下。见女子挣扎得厉害,他要二姑抓住女子纤细的手腕,自己又从床头取来破棉絮堵住她的樱桃小嘴,让她不能发出声音。一会女子力气用尽终于支撑不住,渐渐不再挣扎。齐某很高兴地脱下她的衣服,女子突然又像开头一样奋力挣扎。幸好内衣被系得很牢,不能一下子被解开,使得自己洁白无瑕的身体,得到有效的遮护,即使苍蝇也无法立刻让其玷污。几人相持了一会儿,二姑力气也渐渐不支,刚一松手,女子就已经自己翻落到地上。两人又用力将她弄到床上,可是一会儿她又翻落下来。已经半夜三更,二姑看还未成便不由担心起来,说:“这么晚了,母亲要去找我,我要回家了,哪有麦子这么晚还没有舂完的?”齐某却不甘心,不再将女子往床上拉,想就在地上动手,使自己的淫欲得到一点满足。女子手和足的力气也都已用尽,齐某最后的来势更猛,而且他的手已经探到了女子纤细的腰肢,想扯断衣带。见状女子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加上怒气一并使出来,反抗比刚才更加猛烈,趁着二姑松懈之际,十个指头能自由动了,扬起手便朝齐某的脸上打去,使他的眼眶和眉棱骨都受伤了。齐某顿时被打得猝不及防,觉得痛不可忍,赶紧松开女子,查看伤势。正准备离开处理伤势,可又气不过,恼恨地说:“小婢子竟然如此无情!”返回身又用脚猛踢女子,正好踢中她的肋骨,女子痛得脸色发白但咬紧嘴唇一声不吭。二姑见女子的凄惨样子,动了恻隐之心,让齐某放开女子,又拿掉堵在女子口中的棉絮,她知道关系已经决裂,想借此弥补一下。柔言温语地劝慰了几句,然后与齐某一起走了。女子虽然没受重伤,心中却充满怒火,想站起来到床上去,可是身子却无力动弹,身上到处是伤痕,趴在地上的惨状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过了一会儿,听见一阵敲门声,随即有人走进了家门,呕吐了一番,还有人责问家人为何晚上不关好门。原来是女子的丈夫从邻居家扶回喝醉的父亲这时回家了。假如早回家一会儿,就会与二姑和齐某不期而遇,这难道不是老天故意安排的?

    聂老头的儿子服侍父亲睡下后便来到自己房间,嘴里依然不停地在骂骂咧咧,对未关好门户一事发火。可走进房间一看,看见头发蓬乱、脸上沾泥的妻子躺卧在地上,脸色大惊,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女子已经能够讲话,便把事情经过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聂某听后,气愤不已。他用手缓缓去摸妻子的衣带,只见衣带早已经被挤到一边,乱纷纷的还没有扯断。聂某平时一直很迂腐,见状嘴上不说,心里却暗暗打量起来,想着想着起了疑心,怀疑是妻子在欺骗丈夫。他突然问道:“你一个弱女子,遇到一个壮男子,怎么可能不会被奸污?”女子开始以为丈夫回来后,可以向他诉苦,为自己伸冤。忽然听他说出这种话,顿时气塞胸膛,脸色苍白,一脸茫然反问道:“你又怎么能知道我不能幸免?”聂某听后对妻子的话语十分生气,说:“天下只有处女,才可以辨别她是贞是淫,像你们这种已经嫁人的,无法再区别了。衣服穿在你身上,本应谨慎,可在身上隐蔽之处的衣带,现在却已是将断未断,你说没有被人奸污,谁会相信?”女子听后更加气愤,说:“你的姨妹,使我濒临危境。我奋力反抗强暴,为你保全了身子,现在你却反而来诽谤我!”聂某听妻子讲出这话,急忙摇手制止她继续说:“这是母亲关系最亲的一房亲戚,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也是老练的官吏,只用这衣带来判断此事。”女子极力与他争辩诉说委屈,可聂某始终以衣带被扯为证据充满怀疑,而且说:“让其他人评评理,如果他们说没有什么可疑,我就不再怀疑你!”女子没想到他竟如此固执怪僻。

    女子心里原已满怀不平之气,再加上受丈夫的诽谤蒙上不白之冤,无法忍受,便在屋里嘶声力竭地叫着二姑的名字痛骂起来,骂到后来,痛哭流涕。聂某平时将爱护母方的亲族视作孝道,现在见妻子诋毁二姑短处,害怕母亲听见,怒不可遏,随手拿起房里的短棍,想来打她。女子见他动武,更加的气愤,更不愿闭嘴,呼天叫地,喊冤鸣屈,声音凄惨,左邻右舍都可听见,喝醉酒的阿公、卧病在床的阿婆,当然也不会无所察觉。聂某已经打了她十几下,只见妻子仍不肯屈服,正要继续打下去,忽然听见父亲醒来后厉声问话,便丢下妻子,快步走出房去,告知他大略的事情经过,却闭口不提二姑的事。老头大大称赞了儿子一番,说:“不愧是我的儿子,我儿真是高明!否则,就要受她的蒙蔽了!”女子知道公婆已经醒来,想出去诉说委屈,可是身上再次负伤,站不起来,便匍匐爬出房间,从窗外向他们哭诉起来。话语刚刚涉及二姑,阿婆就大声斥责:“你说的是什么话!二姑还是个黄花姑娘,不久将要许配给人,你用几句话,毁了人家名誉,你是想气死我吗?”说着,便作呻吟之态,吩咐儿子:“把她拖开,别让她来气我老太婆!”聂老头又叮嘱道:“我儿深明大义,我没有什么可多说的,但是你要好好管一管这媳妇了,否则事情只会更严重!”两人说完,便不再作声。女子还在那里凄惨地诉说,聂某怕这样下去会让父母更伤心,就将她拖回房里把门关上,拳棒交加,仍将被扯断的衣带为证据,逼妻子承认自己被人奸污的事实。女子开始就已经被齐某踢伤,现在又遭到聂某的毒打,伤势更加的严重,胸中的怒气郁结,身体渐渐支持不住,于是大声说道:“聂某,苍天有眼,老天作证,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是你确确实实对不起我!”说完竟合上眼睛,不再出声。聂某上前查看,见她已经断气。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料到会有这个下场,十分害怕,即使自己是无意打死妻子,按照法律也应该以命抵命。于是思考了一会儿,顿时想出一条狡计。他把女子的尸体移到屋子左侧即将倒塌的刚用砖石堆砌起来的墙壁那里,造成女子是意外而死的假象,处理好一切又急忙走到室外,将墙推倒。做完这一切,他才去禀告父母。老头老太对媳妇的死没有一点哀伤,反而夸赞自己的儿子聪明,他们肚里安的什么肺肠,明眼人可想而知。

    天一亮,聂某就赶到岳父家去报丧,全家都十分伤心,只有女子的父亲侧着头说:“入秋以来并没有连续下过大雨,墙壁怎么无缘无故毁坏了?应赶紧去看一看究竟!”到了聂家,放声大哭着进了屋。挖去泥土,露出女尸,一看,尸体被破壁所压,遍体创伤,已经很难辨别面目,只有两只眼睛微微有光,眼里还噙着泪水。女子父亲查看后确信女儿生前是被打遇害。女子的父亲也不马上声张,只是痛哭一场,反而安慰了女婿几句,然后离去。当天就向官府告状诉说冤情。聂家父子知道后,也立即补呈状纸进行申诉。官府拘捕邻居调查,有人早就看不惯聂家父子的行径,如实说那天五更在梦中醒来,就听见女子悲惨的哭叫声,声音之大好像在诉说着什么。官员到聂家,下令验尸,只是肢体糜烂,几乎辨别不清死因。有个检验死伤的吏役名叫谢二,对验伤很有经验,引证了《洗冤录》,指出女子身上被木棍和砖石击伤情况各异,并又分析她生前和死后所受的不同创伤位置,都一一吻合。官员于是用严刑拷问聂子,他招供了致死女子的经过,但却始终不肯说出逼奸的事情。或许是老天故意保佑奸淫之徒,才使两位凶手得以漏网。

    案子已经破了,聂子因为无故殴打妻子致死,被判绞刑,投入大牢中,择日处置。聂老头对儿子被判极刑深感悲痛,不免漏出风声,讲出了二姑的一些丑事。二姑的父亲平时性情强悍,听到后非常气愤。他开始还以为这只是老头的污蔑之词,后来慢慢观察,见二姑经常站在门里,与一个男子谈笑说情,此人就是齐某,于是也产生了很大的疑心。一天半夜,他起来前去捉拿,果然看见两人像夫妻一样并头睡在一起。他气愤极了,立即翻窗进去,亲手用刀杀了女儿,接着又杀死齐某。再一看一丝不挂的两具尸体,更是气愤,就将尸体斩为数段,提着首级奔赴县衙,叙述经过。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等到见了官员,他突然神志昏乱,用女子的声音哭诉道:“我今天能借助于别人的手杀死仇人,死而无憾。但是不能就这样让我的冤情不见天日!”随即便当堂诉说了自己的冤屈,并把齐某与二姑通奸的事情,一件一件毫无遗漏细细讲来。官员、吏役听后都十分震惊,衙门内外,观看者站成了人墙。二姑父亲说完,顿时倒在地上,恢复了他原来的样子。而刚刚听到倾诉的人,无不愤怒不已,为女子不平。官员又从牢中把聂子提出审问,他这才如实招供二姑的所作所为。说他自己其实对此也是半信半疑,而且因为是母方亲族的丑恶之事,所以不敢公开说出来,隐藏至今,他万万没有想到死者还会到人间来喋喋不休地倾诉冤情。官员听了他的话,便笑着说:“你的孝顺是愚孝,可是世上自有王法,你把人的性命都弄死了,难道是保全身躯以孝奉双亲的人忍心做的事情吗?你不要再为自己的罪责辩解!”聂子于是痛哭认罪,悔不当初。官员考虑到这件案子事涉荒诞,而且罪人齐某与二姑都已被斩下首级,最后只是轻微地惩罚了二姑父亲,记录在案后,便将他驱赶出衙门。而聂子的死罪,却不能幸免。第二年,乡人们都很感动于女子的守节,便向官府请求,为女子立祠,每年按时向她祈祷,颇有显灵保佑的神名。

    我听了这件事情的大致经过,便写了一首长篇歌行来悼念女子,只是篇幅太长,不能在此一一展现。然而女子的大节,已经足以与日月媲美。所以特为她写下这篇记传。

    外史氏说:我开始见到这位女子,只见其外表温柔娇小,似乎不像会做出这种坚贞刚烈的事情。可后来听说了她的事后,心中越发对她产生了敬慕之意。古代所谓的贞妇烈女,她们一定不是像无盐、嫫母这种长相丑陋的人,这由此可以推想而知。所以我又认为:在通常情形之下,体现不了守节的艰难,只有在不同平常的事变中,才能充分体现。女子发誓不嫁二夫,这种事情时常看到。可只有这位女子,能做到真正的无视名利和欲望的引诱,无畏暴力的威胁。这是在闺阁女子中不容易见到的。本应该感到光荣娶了这样的女子为妻,可谁知竟然忍心将她迫害致死而毫不惋惜!所以将她的故事传扬开来的人,并不是多舌,而是为女子愤愤不平,希望后来人能从听了女子悲苦的遭遇中吸取教训。

    狐妪

    敬神祭祀的事情属于乐部掌管,即使皇帝要到各地巡行,乐官也要陪同左右,因为巡行时要对所经过的名山大川和当地的古代帝王和圣贤遗迹进行祭祀。有一个满族官员某公,官坐太常礼乐,位居赞礼郞,是六品官籍。话说在辛未年,皇帝去巡视南方,随行三人中就有某公,三人都随时等待差遣。随驾回朝,来到了济上,晚上留宿于一户巨族百姓家,住宅宽敞华丽。其中有一排很大的厅堂,紧锁门户,不让客人居住。某公好奇地问主人是什么缘由。主人答说:“里面有仙子居住,所以不敢去贸然打扰。”又问仙子是何方神圣,说是一只狐精。某公与同僚听后都觉得荒谬,哈哈大笑。当时正好是初夏的下旬,天气十分闷热,让人无法忍受,他们看到这排厅堂高大宽敞心想一定很凉快,忘记了主人的话,贸然推门闯入。一看,房间里没有什么床铺帷帐,但房间装饰整洁、精致,很有一番情趣,心里很高兴。主人看后又再三对其苦苦劝阻,但他们放置于耳后。他们吩咐仆人借来几张闲置的床榻,然后在厅堂里搭好,接着几人在堂中赌钱饮酒作乐,直到喝得醺醺大醉才去上床睡觉。其中两个人这时想起主人的话,内心还是有点惶恐不安,有点害怕,便借口畏惧暑气,将卧具铺放在堂外的走道上,只有某公和另一同事,像无事一样安然上床,一个在中庭睡,一个在西侧歇息。厅堂从结构上一共可分成五间,而实际上划为正厅和东、西两侧三处。

    睡到半夜,某公酒力稍稍醒了一些,只感到自己的身体随着睡的床榻的摇摇晃晃,不断在震动。开始他并不太在意,后来只见床从地上莫名升起,这才大惊。起身一看,只见四个身材短小,身穿青衣的人,各自抓着一只床脚,正用力抬举,使得床渐渐升高,后来几乎与屋梁一般。某公内心十分害怕,但怕事情更糟只得暗暗忍耐,不叫出声来。不一会儿,床已经上升到屋顶。屋顶的槅都是用木板制成,在月光的照耀下,涂在板上的油漆都红里透亮,而此时某公的面孔和屋顶只差了不到一寸就贴上了。此时某公更担心的是抬床的人突然松开手,而他们叽叽喳喳的,果然在商量将床摔下去。屋高有几十尺,如果从上面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正当他不知所措时,突然看见屋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小房间,豁然敞开。里面有一个年纪大约六十岁的老婆子,发色银白,盘着高高的发髻,穿着褐色的布衫,手里拿着念珠,露出半个身子,正望着某公发笑。她赶紧训斥底下的四人:“孩儿们休要胡闹!他们各位都随从天子风尘仆仆来到这里,十分疲惫。赶快把床放回原处去,难道你们不能忍耐一个晚上吗?”四人听了她的话,不敢违背,只见床渐渐下降,离屋顶渐远,好一会儿,床又平稳回到原处。某公感觉到床已经落地,不顾自己仅穿一条裤子,迅速起身连鞋子都没穿,踉踉跄跄奔向门外,出了门就大声呼喊。两位同事和仆人们都被惊醒,急忙起床询问,某公心魂未定地向他们讲述了刚才发生的怪事,满头都是汗珠,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众人听了都忍不住开怀大笑。不一会儿,睡在西侧的那个人也奔出来高声喊叫。大家一看,他的面孔涂满浓墨,像面目狰狞的恶鬼,又都被逗笑得起不了身。大家让他讲讲自己的遭遇,他也是惶恐不安地讲述了老婆子为他制止了四个人的恶作剧的事情。还说老婆子旁边有一位很生气的少女,用手掌在他脸上打了一下,顿时只觉得淋漓如浆,没想到全是墨汁。说话时他自己忙用衣服擦拭脸颊,之后惊魂初定,又感觉好笑。他们赶紧吩咐仆人举着灯火到厅堂里去,将床榻搬到外面。刚刚休息了不久,天色就已经发白,便起身整装而行,也不再和主人告别,怀着惭愧的心情离开了。

    回到京城后,某公常常向别人说起此事,而且还说:“如果不是因为皇上的威灵,那一下肯定摔得不轻,估计老夫也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啊。”

    外史氏说:陈蕃为接待徐孺准备了床铺,没有听说客人来了反而将床悬吊起来的。狐儿不仅怠慢客人,而且还想将客人从屋顶摔下去,竟然无礼到了这样的地步!老婆子用几句话既平息了事端,又不至于得罪客人,真是一位贤良的母亲啊,真的可以和“剪发留宾”的陶侃的母亲一起流芳千古!

    王秋泉

    王秋泉是我们县里的名医。话说某位富人病危命不久矣,就让人去请秋泉诊治。而秋泉因正在为某贵人治病,不能去。富人对此一直念念不忘,直到半夜病情危重,他又对儿子说:“如果我能与王先生见上一面,即使仅说几句话,我死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儿子于是又派仆人到秋泉家叩请。恰好贵人的病已大有好转,又过了几天,贵人已经能下床行走,备下丰盛的酒席宴请秋泉,并送上百两黄金为他祝寿。秋泉赴宴喝酒,喝到醉醺醺才回去,来到船上,告诉家人:“现在我们去赴富人之约。”富人儿子派来的仆人听后立即激动地解开船缆,和船工一起奋力摇橹,希望快点到家。来到富人家,仆人向主人传呼道:“王先生到了!”全家听后又惊又喜,全都出门迎接。而此时秋泉已经睡得正酣,家人小心地将他从梦中唤醒。主人已穿好盛装,到船上向秋泉毕恭毕敬弯腰鞠躬,行礼致意。秋泉提出天色已晚,明天一早盥洗后再上门诊治。主人怕耽误病情,希望立即上门,说:“老父亲忍死为等待先生光临,先生已经来了,为什么又再要等到盥洗完后!”硬是将他请到家中。诊完脉,配好药,秋泉便退出房间。主人设下盛筵,宴请犒劳秋泉,秋泉只是摆摆手,告辞离开。到了船上,脱衣睡下。凌晨,公鸡打鸣,秋泉的酒已经清醒,便大骂家人,说:“赖奴误了老夫的大事!富人已经等我很长时间,本该夜里就去他家,怎么还停泊在这里?”家人说:“您忘记了先前不久您已经为富人诊过脉,给过药这件事情了吗?”秋泉大惊道:“我真的给他药了吗?坏了,坏了。我当时喝得大醉,一定会让他丧生的。”说完一边顿足,一边催促家人赶紧解开船缆回家,说如果不离开此地,一定会受到他们的羞辱。

    家人赶紧手忙脚乱地解开船缆准备回家。主人早已派遣仆人守看秋泉,一旦得知秋泉离开的动静,就赶紧回来报信。一会儿舱门被打开,远望岸上只见亮着数十只灯笼,那边传话过来,让王先生先别走。秋泉此时以为是找自己算账,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会儿主人匆匆忙忙赶到,进入船舱,突然向秋泉下跪叩头,满眼泪水,感谢说:“先生果真是神医啊!老父亲经过先生的医治,病情像是减轻了,刚才睡得很熟。先生在,家父的生命也在。先生走,恐怕家父也将离我们而去。请先生可怜可怜我们,留下吧!”秋泉自己感到怀疑,说:“难道世上真有这样的事情?你一定是在骗我。”总是如此说,可是无法离开,只好勉强跟着他走上岸去。走进厅堂一看,房间屋门紧闭,秋泉一颗心还在怦怦乱跳。坐定后,主人又再三表示谢意,说:“先生用药,怎么会那么神奇有效!”秋泉心不在此只是随便敷衍了一句:“昨天已经诊断出一个大概,让我再看看病情现在如何。”于是到房里看病人,他要来药渣一看,暗暗放下心来安慰自己:“幸好没有配错!”又给配了数剂药,治好了富人的病,最后获得一笔丰厚的酬金回家了。从此别人都以“醉先生”来称呼他。

    外史氏说:这件事写于《青鸟志》。醉酒梦醒中,还能配药且有如此的神奇效果,其中是否有鬼神在起作用呢?从这件事也可得知,有时医术不一定完全可靠,生死早已经是命中注定的。大家看后笑笑罢了。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